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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迷宫 (重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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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方便阅读,正文将在二楼发表。一楼为前言部分,虽然不必完全阅读,但还是请留意红色加粗部分。

目录:

第一卷·晴空之下

序章·夕阳

第一章·在早上醒来

二章···再正常不过的开学日

三章···空无一人的街

章···不应存在

第五章···不可能的同盟

第六章···纯净压迫

第七章···奇迹

第八章···不想让那发生的话

第九章···紫色,如雪一般

第十章···各自的话语

第十一章···相互的沉默

十二章···一直在选大冒险

第十三章···如果这样就能理解

第十四章···今晚也许会下雨

第十五章···血

第十六章···At the Very Beginning

第十七章···我所创造的怪物

第十八章···白色、冰冷而纯洁

第十九章···晴空

第二十章

番外···今天真的很高兴

 

第二卷·血之羁绊

序章···传奇的末裔

第一章···总是如此暧昧不清

第二章···就只有如此而已

第三章···眼中所见之物

 

 

 

以下部分为絮絮叨叨的废话

1、虽然打上了“都市奇谭”的标签,但不过是因为前期的舞台是都市罢了,总觉得再打一个奇幻冒险比较好,然而又感觉怪怪的,所以姑且就这样吧(笑

2、这是人生中第一篇(在构思中)这么长的小说,所以不管是剧情还是文笔,都请不要期待太多(笑

3、因为过多次数的删改以致跨越了一段较长的、处于成长期的时间,就算是一章之内,也可能有两种不同的风格,请多包涵(笑

4、与3同样的原因,虽然写了很久,但是目前也就写到第三章,而第三章的一半部分还是手稿,所以并不会一下子冒出来许多(摊手

5、受客观和主观因素影响,本文更新周期不定(摊手

6、因为不可抗力,本文节奏至少在前期令人担忧地慢,并且会很大概率地造成“难于理解”这样的状况。事实上,本文推荐二周目阅读,尽管根据4、5,完结需要的时间预计将会很久(笑

7、根据反馈,完结需要的时间将会更久或更短(笑

8、本文含有突然的暴力、血腥描写,请酌情食用【严肃

9、尽管刚开始看会有“哦哦哦,在一起”的观感,但是必须要声明的是,本文非百合向,请酌情食用【严肃

10、欢迎提出任何建设性、非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笑

 

,由并不愉快的ID君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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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夕阳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关咲还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咖啡和茶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些本就不应存在也无人知晓的事。因此,那时候的很多细节已经非常模糊,但是唯有那个夕阳,深深地烙印在了关咲的脑海之中。

那是非常普通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普通的一家人普通地乘着经常被妈妈说“太红了”的普通的小汽车,普通地享受着归途。爸爸和妈妈在前排说着听不懂的话,尚且年幼,但也不再年幼的关咲百无聊赖地坐在后排,本来想睡上一觉的她,那时却意外的清醒。

透过清晰却也模糊的车窗,远处的天边是红得远胜过所乘的车的庞大而耀眼的夕阳。关咲没来由地想起“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的这种话,但是眼前的夕阳却并非将天空“染上”,而是用那浓得仿佛成为固体的红色的光将几乎整片天空填满,熔化了的阳光又倾倒在了地上,淹没了远方宽阔的平原。仿佛燃烧了大地与空气一般、在那片火红色的原野上,只剩下黑色的影子般的树和房屋。

然而,就算是那样似乎将手伸向就会被烧成灰烬的夕阳,照进车内的光却冰冷刺骨,冷到关咲连打寒颤的肌肉都被冻结。

没来由地,她想着:

那是阴谋与谎言的夕阳。

 

然后,什么“发生了。要回忆的话,关咲也只能这么描述。

仿佛一瞬间被拉回现实,又或是一瞬间被推进夕阳,那个改变了一切、失去了一切的瞬间,关咲从那时直到很久之后都未能分辨。

人类的造物真的十分脆弱。看着眼前被什么东西贯穿的汽车座椅,关咲不由得这么想。在左前方,则是摆出滑稽可笑而不可理喻的姿势的,虽然用推测的话能知道是但是直觉怎么都不能接受的应该是“爸爸”的东西。

是夕阳还是别的什么吗?暗红色的东西涂满了整个车厢,也涂满了贯穿座椅的那个东西,散发着酸味、锈味和汽油味的混合味道。那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味道,如果在平时,关咲应该会捂着鼻子躲开吧,但是就算那个味道近在咫尺,关咲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或者说,没有一点感觉,只是知道是“那个味道”而已。

试着伸出手,寻找坐在前面的妈妈。然而虽然有伸出了手的感觉,眼前却没有看见自己的手。不仅没有看见手,视线突然开始有些模糊了,于是关咲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可以称之为“手”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于是,头脑回想起了名为“痛”的感觉。仿佛千万只针在体内爆裂开来的疼痛让关咲想要放声大叫,然而关咲却连嘴都张不开、连气都吐不出。因此而产生的恐惧让关咲在一瞬间忽略了疼痛,看向了自己。然而虽然一眼就能看明白那是自己的身体,理智却怎么也无法接受那满是红色、仿佛被泼洒上夕阳颜色的肉的集合就是自己。于是,在再次被唤起的疼痛中,理智消去,只剩下名为生物的本能,像是挣扎又像是送葬般坚守在关咲行将毁灭的头脑和心中。

 

“你的父母和你,死于恶魔之手。想活下来吗?”

突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谎言般,车和关咲、爸爸和妈妈,以及冰冷而嘲笑着的夕阳,一切都回复了原样。似乎这只是非常普通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普通的一家人普通地乘着经常被妈妈说“太红了”的普通的小汽车,普通地享受着归途。唯一不同的是,在关咲身旁,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既像是女装、又像是男装,既像是西服,又像是休闲装的什么衣服,长着一张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既像是青年、又像是老人的面孔。它用既高又低、既快又慢的声音问着。

“想。”关咲如此回答。

“你的父母和你,死于恶魔之手。你想复仇吗?”

“想。”关咲如此回答。

“你的父母和你,死于恶魔之手。然而,我将赠你第二次的生命、和复仇的力量。”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关咲问。

那个徒具人形的东西沉默不语。

下一刻,关咲再看到的,是已经成为废铁的小小的红色的汽车,和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的冰冷而庞大的、阴谋与谎言的夕阳。

关咲知道,自己已经是猎魔人了。

 

 

 

第一章·在早上醒来

 

 

 

       梓莘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又做了那个梦吗?不,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记忆的回现。这份记忆困扰了梓莘几乎五个月了,她已不再会像刚开始那样在梦中惊醒,然而每当她在早晨醒来,总是会发现枕头被大概是汗的液体弄湿。

       是因为自毕业始就过着重复着的毫无价值的每一天吧?虽然是各种意义上都很漫长的暑假,梓莘却完全没有过了很久的时间感,仿佛昨天才刚刚在住处无所事事了一整天而已。但是,这个房间中唯一一件电子产品——闹钟的液晶屏上清楚而残忍地显示着:九月一日。

       高中开学的日子。从今天起,梓莘就是一名高中生了。

       但是,就算上了高中,也没什么会改变的吧?

       同学们的言语也好,老师们的眼神也好,这份不讲道理的命运也好,除了被打上的一个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标签,什么都不会改变。

       梓莘翻身下床,却突然间忘了要做什么,虽然看东西还看得清楚,但好像总是隔了一层似的,有种朦胧的感觉。也许是起得太急了,脑子还没完全醒过来吧?先去洗把脸吧。

       梓莘踏着积满灰尘的地板中间的一条没有灰尘的路,走出只有一张铁管床、一套掉了漆的桌椅和一台电子表的卧室,穿过只有一把塑料凳子和一张餐桌的客厅,走进了顶棚几乎脱落殆尽的卫生间。虽然有热水器,但并没有连接到水龙头,就算有用冷水洗脸对大脑不好的理论,但说到底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梓莘拧开水龙头——

       啪。

       冰凉的水溅了梓莘一身,水龙头砸在水槽里,发出了清脆的一声。不知怎么,水龙头从根部断掉了。

       一直流下去的话,水费会很贵,梓莘立刻用手去堵,但就算把手紧紧按在水管上,水流还是会找到缝隙把自己喷出。再说,一直按着也不是办法。只能把阀门关掉了吧?但梓莘不是很熟悉阀门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它在水槽下面的一堆管子中,大概要花点时间来找。

       梓莘习惯性地把手向水槽下伸,正好碰到了那个狭长的小物件。她顺手一拧,水管中立刻没有了狂暴的水流。

       看着刚刚水槽里积攒的水,干脆洗个头好了,梓莘这么想着,俯下身来。虽然也有用冷水洗头不好的说法,但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梓莘还是让冰冷的水浸湿自己的头发,简单地洗了洗后,随手拿了条黄色的白毛巾擦干,又洗了洗脸,还是用那条毛巾擦干。

       镜子上都是水珠,梓莘用毛巾擦掉,看见了镜中那张令人厌恶的、熟悉的面孔。称不上是好看,但是又不能说是难看,要形容的话也只能是五官端正这种不上不下的词语。一头短发湿漉漉的,左边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说起来,要是某天在镜中看不到这张脸,梓莘觉得那反而会合理得多。

       梓莘走出卫生间,从客厅的窗户向外看了一眼。

       一如既往,仿佛要坠到地面的灰色天空。

       回到卧室,穿上一件地摊上买来的蓝色牛仔裤,和同样来自地摊的灰色T恤——白色不是她能穿的颜色,黑色又太显眼了,果然还是灰色比较合理。T恤的正面用相当差劲的印刷方式印了一只黑色的猫,也许那时买下它也是因为那只猫吧?这两件衣服都是两年前买的,梓莘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成长速度,到现在,这两件衣服对她来说还稍微有点大。不过也只是稍微而已,倒不如说宽松一点的衣服能稍微让她安心一点。同样能让她安心一些的还有一只黑色的手环,那是某天放学的路上捡到的,那之后梓莘就一直戴着,只有睡觉时才会摘下。

       接下来该吃早饭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昨天的剩饭了吧?可是昨天吃了些什么呢?在冰箱前,梓莘停住了。虽然打开冰箱门就知道了,但梓莘突然有一种感觉,回忆起昨天吃的东西似乎有了某种特别的含义,如果不想起来的话,就会有什么变得不对劲的样子。

       真傻,梓莘想,不过是昨天吃了什么而已,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炒白菜。对了,想起来了。

       白菜真的是很方便的东西。便宜又耐储存,加上一点醋炒一下的话味道也还可以,是梓莘最常吃的东西了。其次大概就是土豆,味道稍微差一点,不过用来换换口味也还可以。不过口味什么的,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换不换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

       梓莘打开冰箱门,端出那个盛着几片菜叶的盘子和小半碗米饭。虽然饭确实是热一热比较好吃,但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比起好吃不好吃,节约一点燃气费是更好的选择吧?所以梓莘把饭菜放在桌子上,拿了双筷子,面对着墙吃了起来。她一边吃,一边计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费。

       到这个季节,白菜的价格会降不少,可以多买点,在地下室放起来。燃气费又要涨了,但电费也涨了不少。那么买电磁炉的计划就基本泡汤,就算买了也不会省下多少钱来,也许用到最后连买电磁炉的成本都没省出吧?再加上水龙头坏了要换上,开学之后也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费用……这个月可能不能省出多少钱了吧?如果能在地上捡到就好了——但是谁还会和她一样用现金呢?真傻,她想,对这种充满不确定的事情抱有期望什么的,蠢到极点了。

       洗了碗,找了双灰色的短袜,穿上一双地摊买的白色旅游鞋,把一个印着广告的布袋折了折放进口袋,拿上钥匙和一点零钱,梓莘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一如既往,一眼望不到顶的灰色高楼挡住了所有视线。

 

       穿过满是小广告的走廊,只剩下杂草的花坛,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破沙发,梓莘来到了小区的大门。早已被弃管的小区,连门口写着小区名的大石头都在街道和邪教的斗争中被染成了黑色。然而梓莘还记得,在她刚刚来到这里,那块石头还干净得不像一块石头的时候,那上面写的是“幸福源”。也许真有什么人在这里得到了幸福吧?但那肯定不是她。幸福什么的,梓莘并没有,也不想要有,或者说没有那种东西才是当然的吧?毕竟如果她都能得到幸福的话,世界上就不该有不幸了吧?

       真傻,梓莘想,幸福什么的。那种东西和晴天一样,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罢了。

       这是北方的一座小县城。既没什么特产,又没什么景区,工业也早就衰落了。转型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然而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如果不是十五年前的话,这里也会像其它小县城一样在遗忘中消失吧?可是在梓莘出生的那一年,县城陷入了永久的灰色之中。

       诅咒之雾”。

       人们是如此称呼笼罩着以县城为中心一百公里左右半径区域的那层尘埃的。虽然足够大的雨水能把它暂时带到地面,但在阳光下它又会很快干燥,只要一阵微风就能把它再送回天空。再加上这个地区本来就少雨,尘埃出现后更是降雨稀少,以至于一年之中很少有看得见太阳的时候。据说人们也试过一些去除它的方法,但到目前为止用毫无进展来形容应该是不过分的。不过,也不是非要去除它不可的吧?这种物质无毒无味,除了遮挡了一部分阳光、加速了人口流动、为环保主义者提供了论据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它只不过是明确地宣示着:这之中一切的土地,一切的人,一切的物品,都是灰色的。是梓莘也被染上了灰色呢?还是本就是灰色的梓莘恰好来到了这灰色的城市呢?然而这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灰色什么的怎么样都好,对于梓莘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

       大概。

       梓莘踏上的这条街道被称为创业路,正如其名,北面是属于创业成功的人的:模仿大本钟的钟塔,西式的豪华住宅,阿尔及利亚特色烤肉以及汽车美容会馆。南面则是给那些没能创业成功的人的:老旧的小区,开张又倒闭倒闭又开张的小饭馆,成人用品店和修车摊。就连同样制式的路灯柱,北面那些挂着“水郡佳园”广告牌的看起来也比南面这些贴满办假证广告的来得更光鲜。

       梓莘当然走在南边。脚下的石板路她踏了有十年了吗?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顺利地沿路走回家。虽然是破旧的小区,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最近的高中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所以在报志愿的时候,梓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会让老师感到震惊的高中。平时视她为无物的老师们只有在那几天才蜂拥了过来,用种种的理由劝说梓莘填报省内分数最高的那所高中,又在梓莘完成填报后恼怒并发出虚伪的惋惜后一哄而散。梓莘不在乎什么未来,也没有什么理想,更不关注那所夺去了某个人生命的学校的声誉。如果非要给出一个理由,不用付住宿费或是交通费,能称得上是理由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梓莘走着,听着鞋底与石板路碰撞的声音,又突然停下,向左转过头。

       一个一身黑色的人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跑着,看样子也是学生。看了看大本钟上的时间,离到校时间还早,那么着急做什么?虽然毫无理由地有点在意,但也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梓莘收回视线,继续走下去。

       考虑着到底是去五金店买一个水龙头凑合着用呢,还是干脆去卫浴店买个好一点的水龙头永绝后患呢,不知不觉间,梓莘已经来到了学校的大门。虽然离到校时间还早,但已经有不少学生聚集在教学楼下了。

       县第三高级中学,简称三高。这个简称经常被校领导用于宣传,号称“成绩高,素质高,升学率高”,但家长们口耳微信相传的版本,似乎是“吊灯高,电压高,收费高”,据信是来自学校名目多样的额外收费和某次扫除时有学生在擦吊灯时触电跌落的事件。虽然挂着重点高中的牌子,然而据说是考虑到各种平衡,几乎是白送的称号。在家长们心目中,这是给那些没什么太大希望,又不想让孩子念不好听的职高的家长选择的高中,也就是三流人的高中,又叫三流高中,所以虽然有重点称号,但生源一届不如一届,资金也就一年少过一年,于是兴建新教学楼的计划泡了汤,只是平添了不少监控,用大白把墙重新刮了一遍而已。自“晴天的故事”以来,为了应对家长们对学生安全的要求,学校特意在所有窗户外都加装了一层虽然比起全国文明的竖火一中要难看一些,但更加便宜的铁丝网,杜绝了学生因心理承受能力过弱而擅自坠楼的发生。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学校还专门发文表示学生在学校发生的一切人身伤害由学生自行承担责任,在文字上避免了因学校过失而引发的安全事故。

       梓莘曾经听到有人这样说过:正像白色的教学楼总有一天要被这座城市染成灰色一样,纯洁的孩子们就是在学校里一点一点地变染上灰色。不过学校什么的,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初中毕业后要去的地方,上大学之前要去的地方,梓莘对高中的认识只到这种地步为止,而到这种地步为止的认识其实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对的,因为不管嘴上怎样说着,绝大多数学生们的认识其实也是到此为止。所以梓莘才会来到这里,不需要理由,亦不需要动机,只是该是这样了,仅此而已。

       离要求的时间还很早,但学生们已经大量聚集在了教学楼下。校门的栅栏并没有打开,只有旁边勉强能容两人并行的小门开着,算不上拥挤但还是令梓莘害怕靠近的密度的学生正整齐而无序地通过。不过,虽然并不喜欢,但喜欢不喜欢什么的,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就算喜欢了,他们眼中的她还是那个样子,就算不喜欢,他们也还是要聚集在一起。所以梓莘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恢复了一如往日的脚步,谁也不看地迈过了那道稍微有些高而且毫无必要的门槛。

       只有此时,这扇门没有两人并列通行。

       原本嘈杂的同学们安静了下来。几近沸腾的校园中,现在只听得到马路上车辆稀疏往来的声音了。是几十双呢?还是几百双呢?总不会有上千双吧?不论数量究竟如何,在教学楼下的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梓莘身上。至于梓莘自己,只是看着眼前的路而已。教学楼下的所有人里,当然不会包括她,那不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并且毫无异议的吗?毕竟——

       怪物。”

       有谁轻声说了。清楚得像是午饭里的粉笔灰。不过就算有那种东西,梓莘也是会好好吃下去的,虽然味道上有点难以下咽,但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比起将农民们辛苦的劳动成果和父母辛苦赚来的钱浪费掉,强忍着将午饭咽下绝对是更好的选择吧?如果是某个平凡的人应该会这么思考吧,“虽然吃了能省下一顿午饭,但是之后会生病,看病要花更多的钱”这种。如果那样平凡就好了,梓莘有的时候会想。

       真傻。怎么可能啊。

       毕竟她是那样的不平凡,不平凡到连自己都厌恶的程度了。如果那是某种天才啊,某种出身啊,就算是容貌上的不平凡也好啊,但偏偏不是那么幸运的事。如果仅仅是那种程度的事的话,也不会被叫做怪物了吧?如果是能控制住的,梓莘自己,父母,老师,或者心理医生,再或者暴力,那么也能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幸中的万幸吧?然而不幸中除了不幸什么都没有,就像绝望中从来不曾有过希望。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是这样,就像即使住在“幸福源”也一样会有幸福的事,但是对梓莘来说就是如此。

       既算不上是赶路,又比散步快了一些,梓莘以这样的速度走着,像是无视了同学们一般。

       在还渴求玩伴的时候,梓莘很难找到,或者说根本找不到那种对象。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自己遭人白眼了一天、母亲忙碌了一天后,在昏黄温暖的夜灯下,听母亲讲故事。不知怎的,母亲讲完一个故事后,有时会连续翻过很多页,就像跳过了某个故事似的。梓莘曾经问过,但母亲只是说,那是广告,并把书藏得高高的。后来,梓莘认识了一点字,在某天躲在家里玩时,翻到了那本童话书。她翻开半新的纸页,看到了熟悉的,她难以相信的故事。接着,在那个故事后面的,并不是什么广告,而是另一个,母亲从未讲过的故事。

那个故事,以美丽的公主遭到诅咒作为起始。

       崭新的白纸贴在灰色的白墙上,变得分外显眼,梓莘远远地看了一眼,在那串密密麻麻的名单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11班,不知道在第几层呢。

       梓莘继续寻找,找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的时间、地点、风格、剧情走向都有所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则是那两个字。梓莘没有问母亲。尚且幼小的她过早懂得了某些东西,过早失去了某些东西。但她至少保留了一样东西,那是她听过那么多童话后得到的,闪着光芒的东西。然而,闪着光的怪物,更加容易伤害别人,这是她在很久之后学到的。

       比起初中,高中教学楼的楼梯有点宽了。走廊两边都是教室,又是长长的一排,照明也是普通的把每两个灯串在一起的省电版,难免有些昏暗。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窗,理所当然地焊着铁条,梓莘从走到尽头,从1班数到了十班。还要再上一层吧。

       她也曾相信着,相信着母亲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相信着童话里的每一个幸福的结局,相信着她唯一看过的那本漫画书里的勇气与正义。而她得到的回敬,只有不幸而已。不论她愿不愿意,所有和她有所接触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接触越近,不幸越深。在那短暂而漫长的时间里,在眼看着一个个走向自己完全不期待但可以预测到的方向后,梓莘确认了此事。亲人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甚至那些对她施以拳脚的人也好,每一份不幸都在梓莘的心头留下一道伤口。伤口随着时间结痂而来不及愈合,紧接着便又是新的伤口,新伤旧伤层层叠叠,终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切的努力都宣告无果,一切的期望都离她而去,一切的人都以同样的方式称呼她。梓莘明白了,童话也好,漫画也好,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她并不是主角的那一方,而是主角的对面,是要被正义、勇气和爱打倒的,怪物。

       梓莘想到了死。

       教室的门显然相当有年头了,就算被新刷了米色的漆,也难以遮掩时间的痕迹。门的上半部有一个玻璃的小窗,以梓莘的身高难以利用,但高大的老师们可以轻易通过它们掌握教室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就算装了那么多监控,他们依然热衷于在走廊上一遍又一遍地来回,也许是在借机健身减肥也说不定。

       死亡。谁又能想到,它却是最终的背叛者?如果不是看着下定决心割开的手腕只是渗了些许的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梓莘也不会想到。公平地对待所有生物,上帝在无穷的绝境中开出的最后一扇窗,最懦弱而不计结果的逃避方法,可以说是梓莘最后的希望的那一事,并不对她开放。

       模糊而清晰的窃窃私语。虽然隔着墙壁和门板,听不到具体的内容,但是内容什么的,也就是那些内容而已,不论是喜欢的还是讨厌的,听的次数多了,不管什么样的内容都会记下来吧?也正因为如此,学校们才会把“寓教于乐”斥为谬论,将历史从历史中拿出来吧?也许很难讨好浪漫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但是说到底,事情就是这样的吧?

       真傻,模仿那个人什么的,身为怪物的话怎么会被允许那种事。躺在地上的梓莘,一边因为坠落的疼痛颤抖,一边回味着疼痛,一边想着。自己的一生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了吧?这是命运吗?还是什么人的阴谋呢?为什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一定要遭遇这种事?是惩罚吗?还是巧合而已呢?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无法相信,无法认同,无法忍受,无法抗拒,无法逃脱。如果一定要以这种样子降临在世间的话,如果有选择的话,梓莘宁愿自己从来都没出生过。如果这个样子是谁的意志的话,如果这样的不幸是所谓的命运的话,这样的事,这样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事,净是些连自己都相信不了自己的事,净是些除了不幸之外再也找不出什么词用来形容的事。但是,至少,不要再让他人承担不应有的不幸了。所有的诅咒都由自己承担,所有的痛苦都由自己忍受,梓莘这样决定了,发现,那其实是很简单的事罢了。

       梓莘推开门,合页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嘎吱声,梓莘将手上的力量稍为放轻了一些,但意识到那只是延长了声音的时间后,就恢复了原来的力量。教室中的视线在一瞬间集中了过来,又在那一瞬间全部移开。本来充满了窃窃私语的教室,在那一瞬间也变得静默。

       讲台是水泥砌的,铺上了仿大理石的材料,有很多口香糖的遗骸。桌椅和门一样,是几近文物等级的东西了。铁皮桌面上的黄漆已经大半脱落,露出黑褐色的底色,不知多少代人用什么东西写上字又被涂掉,反反复复形成了大片无法理解而难以清除的污迹。窗框是铝合金的,比梓莘住处的木框要好一些,不过还是很难见到的东西;玻璃的内侧亮洁如新,外侧却满是灰尘水渍,加上铁丝网的遮挡,要看清窗外的景物需要一点眼力。这个教室中唯一没有历史感的是讲桌,和教室中间悬挂的那个黑色的球体,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既然放在教室里,总不会是用来给学生们取乐的吧,至少本意不是如此。

       教室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但那个位置还没有人。梓莘默默走了过去,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掏出布袋,将桌面上的书一本本地装进去,但是完全不够用。梓莘又把书都掏出来,把那些基本上不会用到的书放到一边,把剩下的装起来,总算勉强装下了。她从袋子里随手抽出一本,翻开读了起来。

       只要封闭住就好了。用无情的的话语和冰冷的公式,用拒绝的回应和拒绝的眼神,将这颗丑陋不堪而溢出着不应存在的感情的心封闭住就好了。如果心上的伤口每次裂开都会流出毒素,那干脆把心整个丢掉;若是想要向他人寻求幸福就会招致不幸,不去做那种傻事就是显而易见的妙计。不再渴求援手,不再追求幸福,不再主动向他人踏出一步,只要避开他人,就能避免给他人带来不幸,这样大家就都能幸福,就算不一定是这样,但是一定会是这样的吧?痛苦的事已经那样的多了,再多多少也一样是那种程度的事了,那还不如就干脆全都自己忍受好了。已经是这样的身体了,已经是这样的心了,就算是不能忍受的,也是可以忍受的吧?赎着带来不幸的罪,又免于继续将不幸散布出去,那样的话,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了。

       教室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向右前方聚集了,梓莘所在的角落和大群体间出现了一条两桌左右宽的隔离带。在梓莘之后到教室的人,被除了梓莘之外的同学们以怜悯而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着,无奈而愤怒地坐在了隔离带上。到最后,只有梓莘正前方的那个座位空着了,而梓莘右手边的那一桌向右撤了近半米远。

       梓莘默默地看着书,就算教室慢慢由寂静转为窃窃私语的人声鼎沸,也不曾有一刻抬起头。

      哎哎,看那,看,看到没有,那个?”

      诶?看不到啊。头发挡住了啊!什么啊,那个恶心的发型?”

      害怕到躲起来了吗?哼,好像谁不知道似的。那种头发,简直就是在说“快来看我啊”一类的话啊。说到底,怪物就是怪物啊。”

      不过还真想看看啊,那个‘怪物的眼睛’。”

      哈?你还真信啊?当然是骗人的吧?那个只是设定啊,设定!怎么可能真的有嘛,怪物什么的。”

      不。梓莘这么想着。不,不会让你们看到的,这只带来不幸的眼睛;不,真的存在的,怪物什么的,就在你们面前吧。

,由并不愉快的ID君修改
果然还是改回来比较合适

并不愉快的ID君和寒幼藏在半夜盗取清禾的传国玉玺时,无意中挖出了清禾祖传的3DS,卖出手后获得了奖励6节操

注释
铃Beru 铃Beru 10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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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再正常不过的开学日

 

 

 

       关咲很不爽。虽然没有理由,但总之就是很不爽。

       虽然早上起来一看发现已经八点,风风火火闯到学校却发现才六点出头而已;虽然明明和迎新会的讲好七点在楼下集合,六点半的时候她们却还没到。要说的话,都是足够关咲不爽的事,但关咲并不是为了那种事不爽,就是没有理由的不爽,不爽而已。

       好气啊,今天才刚开学嘛。

       要说电子产品有多不可靠,每年都能拿到Marcohard新产品优先评测权的关咲绝对有发言权,但一个小小的时间应用都能出现两小时的偏差,关咲完全难以理解。而迎新会那边给出的解释也是一样的:钟表应用坏掉了。再怎么说这么些终端集体出这种bug的可能性都低到令人发指了,简直就是同样的几十个人连中了几十次彩票头奖的概率了,总不会是哪个黑客搞出破事又不留名吧?

       奇怪,真的奇怪。

       似乎是察觉到了关咲的不爽,迎新会里的一个小个子双马尾女生说话了。

       咲咲,今天穿得好帅啊?你要是个男的我就嫁你了,不对,女女这种事,也很常见嘛!”

       旁边的几个女生也附和了几声,诸如“就是,简直帅裂了!”“我也要嫁!不用当正宫,当个侧室就行!”一类的。应该是紧张了吧,话都说得很僵硬,关咲本来就有些不爽,现在更是尬得完全不想接过话头,所以一行人再次陷入了迷之沉默。

       嘛,也不怪她们,会紧张也是正常的。

       咲咲,暑假都干嘛啦?”有个普通身高,短发戴眼镜的女生问,稍微自然了一点点。

       还能干什么?成天都在回你们消息。一个个的简直没完没了了都。”

       短发眼镜女露出营业式的歉意表情,“啊,抱歉啦咲咲,大家都想早点认识你嘛,是不是打扰到你啦?以后不会啦,啊,但是不代表大家不喜欢你了哦!”

       以后看准时间就成,不然在玩游戏的时候总有消息发过来,真的够烦人的。”

       那,咲咲一般什么时候玩游戏呢?”

       哪天来我家里玩玩不就知道了吗?”说着,关咲转过头盯着那个女生的双眼,微微一笑。周围的女生们立刻发出了起哄的尖叫声,关咲在这片尖叫中收回目光。

       真是,一群蠢货。

       迎新会,全名为“热烈欢迎新同学关咲加入三高委员会”,是在得到关咲要去三高的信息时,三高学生们建立的组织。除了高三外,全校约百分之十五点六的同学都入会了。以会长及其关系人为主的先期交流组首先与关咲进行了接触,以“适应新生活”为由,在暑假中频繁尝试与关咲建立关系。对于这种事,关咲倒是也能理解,毕竟这个时代,学校提供的已经不仅是知识,所谓的社会资源也成了学生的必修课。虽然都是些蠢货罢了,但老实说关咲还是蛮享受被蠢货包围着的感觉的。除了能衬托出自己的光辉高大,更重要的是,热热闹闹的不管怎么说都不错嘛。

       因为除了这帮蠢货,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会长,找个人给大家买点咖啡吧。”关咲随口向着会长疑似所在的方向说。会长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做出了回应:“哦哦,燕儿,去买十二罐咖啡回来。”

       被称作燕儿的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她听到后便立刻一路小跑进了最近的一家商店,片刻后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出来。袋子里面装的都是罐装的咖啡,燕儿把其中四罐给了关咲,剩下的给自己在内每个会员都分了一罐。大家都拉开拉环喝了起来,关咲把咖啡都揣进了风衣的口袋里,打开终端机,转给燕儿远超所花数目的钱。

       咲……咲咲,这个太多了……”

       关咲从风衣口袋掏出一罐咖啡,拉开拉环,一口气喝得一滴也不剩,把罐子随手丢到了路边的一个垃圾箱。

       特地为了来接我,大家也不容易。多的钱你们就当活动经费得了。”

       燕儿没说话,会长在一旁说:“什么经费不经费的,咱们以后就是好姐妹了,总说见外的话可不行。这样,多的钱大家中午一起出去吃一顿,怎么样啊?附近有家茶餐厅,很不错的。”

       好啊。”关咲淡淡地回应。

 

       大家都喝完了咖啡,就默契地开始往学校走了。被一大帮人前呼后拥着上学,关咲已经习惯了。按常理来说,每次应该都会有一种快感的,但也许是今天那个莫名不爽的原因吧,除了越来越不爽之外,并没有其它感情了。真是——

       真是怪事啊。”短发眼镜突然说,“咲咲,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了,你真的不觉得热嘛?”

       关咲很确定,短发眼镜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关咲今天的这一身,怎么看都和盛夏格格不入。最明显的就是那件怎么看怎么厚实的超厚实纯黑及膝呢子风衣了,虽然现在是开襟穿着的,但放在冬天都能完全抵御严寒的厚度无论如何都不像夏天的衣服。里面那件黑色t恤倒是符合季节,黑色热裤和裤袜的组合也算能够接受,但是那双一看就让人觉得会出很多汗的平底靴应该不属于这个气温。而且再怎么说,除了绑头发用的皮套是红色的,关咲的一身衣服都是黑黑的,怎么看怎么吸热。

       不热。完全不热。”

       嘛,确实是不热啦,虽然给一般人穿估计早就中暑进医院了,不过嘛,关咲既不是一般人,也算不上是一般人啦。冷热什么的,随随便便就解决了。

       诶?真的吗?这看上去很厚啊……”

       实际上也很厚哦!

       我算是寒性体质吧,平时不裹多一点感觉凉飕飕的,现在这样还行。”

       一脸“就是如此,完全没问题”的表情,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谎言。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是觉得这样很帅而已啦,不过要是从实招来的话,绝对会让人觉得很奇怪,那样就很麻烦不是嘛。

       咦?唔,我懂了,咲咲,你这几天是不是那个来了啊?”小个子双马尾说着,从包包里掏出一包东西,貌似是某种姜茶一类的。这家伙,准备得倒是很周全嘛,关咲想着,虽然茶是用不上啦,但是避免了解释的麻烦,还是蛮不错的。

       什么啊,说得这么直接,不要揭穿好吗?”这样说着,关咲拿走了那包茶。

       咲咲,真是辛苦你啦,开学第一天还赶上那个……不过这个时间,很多假期不是很辛苦嘛?”会长似乎要来搀扶关咲,关咲以微妙的加速避开了。

       嘛,就是那样啦。简直没过过几个像样的假期啊。”虽然避开了手,但接过话头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啊,咲咲,你为什么会来三高呢?”短发眼镜抛出了新的话题。

       离家近啊。”虽然听上去难以置信,但这确实是主要理由就是了。

       诶?咲咲不怕来这种高中耽误以后的发展嘛?”

       亏你还是三高人哦!”

       短发眼镜抛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立刻被会长敲了额头。

       嘛,对我倒是没什么影响。”虽然一样听上去难以置信,但这也是实话。

       哦哦,咲咲以后是不是要留学啊?”短发眼镜给出了符合预测的猜测。

       嘛,差不多反正就是那种感觉啦。”虽然差不多的只有“离开”而已。

       接着便是一片的赞扬声。

       说起来,咲咲,你留学的话,打算学什么专业啊?”短发眼镜继续问。

       电子工程吧。”

       诶?感觉好可怕的专业啊?”

       还好吧。你用的终端就是电子工程的产物哦,这么想就很亲切了吧?”

       短发眼镜的眼神似乎是在表达她以后再也不敢用终端机了,虽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这个时代,离开终端机简直活不下去嘛!虽然现金还能使用,但商家找不出钱的情况已经很普遍了,有钱花不出去说的就是这种状况。就算是在贫困地区,终端支付都已经普及到了路边小摊了。

       又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各种没营养也不是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那个被称作校门的东西终于到了眼前。仿佛在等待关咲似的,校门的栅栏缓缓退开。关咲站在门口,感觉自己一迈进大门,周围的同学就都会鼓起掌来。保安室门口站着的那个头发浓密的男人分外眼熟,十有八九是校长他老人家吧?然而关咲明明记得校长是秃头,估计是戴了个假发套吧。

       考虑着要不要偷偷制造点风把那个头套吹走,关咲迈进了校门。

       掌声雷动。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关咲,嘴角也要不住地上翘。满溢的虚荣感也暂时地让她忽视了那份久久不散的不爽。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个场景了?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埋藏在头脑中很深的地方的记忆了。关咲眨眨眼,怎么可能,虽然来过这个高中,但开学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吧,既视感什么的,记得有个什么科普杂志提到过,是记忆的假象啊、大脑的自我欺骗啊一类的。不要管了吧。不爽的感觉持续地涌出,关咲这样想着。

       走在人群中,一边享受着注目礼,一边偷听人们的窃窃私语,这是关咲最喜欢做的事之一。每次都会觉得心旷神怡,连打游戏的风格都会变得相当飘然,如果是在工作前,那工作起来更是效率加倍。

       真的是她!关咲!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是挂个名而已呢!”

       早说让你进迎新会,后悔了吧?”

       哇!好帅!关咲我男神!”

       运动全能,成绩丧病,人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这真的是和我在一个世界的人吗?”

       感觉在发光……虽然穿的是黑衣服。”

       不是我说哦,我感觉这妆挺薄,不,怎么看都是素颜吧!素颜都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还是人咯!”

       看见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希望了啊。”

       我和你说,关咲可不是单纯的超级学生这么简单!这家伙黑白通吃的啊!有一次,初二的时候,有个女生男友挨打了,请关咲来助阵,她一个人放到了五六个男的!初三的一天晚上,有个高中的想趁黑偷袭,被她绕到背后按在地上就揍,牙差点给打掉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

       嘿嘿。我就是那个偷袭的……”

       “……据说每天的流水是四位数,衣服一天一买,穿一天就不穿了。但是人家有修养啊,不穿的衣服不扔,都捐出去了。一开始慈善组织的还以为她是买衣服的,要帮她宣传呢。”

       不,那种传言就是假的了……虽然没什么存钱的计划,收入也确实有点高,但那种吃饱了撑的的生活关咲还是不会去碰的。

       本来以为那个怪物来了,高中生活就要被破坏得一塌糊涂了啊,幸好关咲居然也来了,怎么说也能把我们这些贫民从那家伙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吧?”

       关咲可不是为了你这种屌丝来的哦。”

       肯定的嘛,但是单凭她的存在这一事实就足够了。”

       你有的时候会突然用起莫名其妙的词啊?”

       你说,关咲和那个怪物谁厉害?”

       肯定是关咲厉害嘛,毕竟是连梓莘都不敢招惹的对手。喂,别抖啊?那个胡子很长的魔法师不是说过吗?给让人害怕的东西取别的名字,只会让它更可怕而已。”

       总觉得一下子来了两个超强的学霸,咱们校意外的稳了啊?”

       应该只有一个哦。那个怪物肯定是作弊的吧?成天在外面鬼混的小太妹怎么可能有什么成绩啊?家里应该是挺有钱有势的,一路走关系上来的吧。”

       真期待两个人打一场啊?”

       就是啊,关咲的架虽然精彩,但是怎么说呢,没悬念啊。两个人都没输过一场的话,简直就是矛和盾的对决啊!”

       不,那只会把房子掀翻吧。”

       虽然关咲是很享受这种有益身心健康的传言啦,但是正常的传言主角都应该是强大、很强大以及强大极了的关咲才对吧?但是传言中却混进了不和谐音。

       梓莘。似乎被称作“怪物”啊。

       听起来貌似是个不良少女的样子,但是成绩还可以,而且打架……从来没输过?别的不说,就算单凭这一点,关咲都不可能不知道有那种战绩的人的事。再说,能被冠以“怪物”绰号的女生,凭关咲的情报网怎么也会有一点了解啊?但是关咲完全不知道那种事。要不是今天听到传言,她可能还会继续不知道下去。这不正常。

       你们知道梓莘这个人吗?”关咲向跟班们抛出问题。

       本来会热烈地回答的跟班会会员们和会长一起沉默了。在那个瞬间,似乎连透过阴霾射来的阳光都冻结了。

       那个啊,咲咲。”短发眼镜说,“我觉得那个人你还是不要碰比较好哦?啊不,当然不是觉得你比不过她什么的,只是,怎么说呢……”

       梓莘很怪。”会长卷着鬓角的头发说,“那个孩子,怎么说呢……”

       不祥。”小个子双马尾接上最后的话。

       然后又是冻结般的沉默。

 

       在刻意感强到几乎难以忍受的尬聊中,关咲到达了11班的门口。

       喂,你们是高年级的吧?”关咲开口了。

       短发眼镜回答:“啊,是啊,怎么了?”

       关咲打开一罐咖啡,咕咚咕咚地喝得一干二净后,扫视了迎新会成员们一遍,“你们是要跟我进班级里去吗?”

       这才这才回过神来的迎新会员们依依不舍地和关咲告了别,一步三顾地离开了。

       回味着刚才喝过的咖啡的味道,关咲听着教室中的声音。同学们再正常不过地窃窃私语着,但这窃窃私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就算关咲也不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所有的话语似乎都交织在一个人身上。要是关咲自己的话倒还没问题,但问题在于,这窃窃私语的对象似乎是在教室之内。

       关咲摸摸嘴唇,走进了教室。

       进入教室的瞬间,关咲闻到了一种味道。不同于家里各种茶叶混在一起的味道,也不是工作时浓烈到一般人会昏倒的铁锈味道,更不是什么食物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关咲想起了夕阳,使得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教室内的窃窃私语也在那一瞬间停下,关咲确认了一下教室内的情况,同学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都同时意识到自己犯了某种错误,以及,只剩下一个位置了。

       这帮家伙,来得倒是挺快的。关咲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向仅剩的那个座位走去。说起来也怪,放到一般的时候,同学们都会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今天同学们似乎也都有让出座位的意愿,但同时貌似又有某种原因阻止了他们让座。关咲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了权衡:是讨好无所不能法力无边的关咲呢,还是避免付出某种代价呢?不过是换到那个稍微靠后一点的座位上吧,至于和关咲大人的满意相冲突么?

       走了一半,同学们的神态开始发生变化,似乎是给自己不让座找到了正当化的理由吧?一个个的脸上都显出安心。喂,靠后坐一点是那么令人担忧的事情吗?那只是倒数第二排吧?明明倒数第一排都坐满了好吗?

       终于,关咲抵达了仅剩的那个位置。后桌是一个梳着……不,那个头发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好好梳过的吧?总之是短发就是了,穿着相当朴素的女生。从她和右边那个相当不正常的距离来看,全班似乎只有她没有加入窃窃私语的行列,她面前摊开的那本书也证实了这一点。难道说,避免做她的前桌就足以让那些愚蠢的家伙放弃讨好伟大的关咲大人的机会?真是莫名其妙……

       关咲把背包放进桌膛,坐在不知是木制还是铁制的椅子上,摸摸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咖啡,转过身去,把咖啡磕在后桌同学的桌角。

       给你的。”她本想这么说,然而就在她放下咖啡的一瞬间,关咲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不是在梦里梦见,而是亲身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真实感。不过关咲之前虽然来过这边,但教室什么的完全没有进过,更不要说给人递咖啡了。又是既视感?

       不爽啊。今天真够奇怪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其它。说起来,关咲一般也不会给不向自己搭话的人递咖啡的,但刚才几乎是没思考过就拿出咖啡了。算了,不管它,就当是一时兴起吧。

       给你的。”关咲这么说了。

       谢谢,我不要。”那个女生看着书,用恰好能让人听见又不会在教室里显得太大的声音,头也不抬地回答。

       给出咖啡被拒绝什么的,还是有生以来以来的第一次啊。

       嘛啊,以后都是同学了,就当见面礼了。”

       不用。”那个女生看着书,用和刚才一样压抑而冰冷的声音,头也不抬地回答。

       还没等关咲说什么,突然有一个男生站起来,朝着那个女生吼道:“关咲给你咖啡你都敢不要,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我和她说话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插嘴了?”关咲立刻将不爽向该男生倾泻。本来想讨好关咲,反而被关咲骂了,男生一脸委屈地坐了下来。

       哎呀,没事,收下吧收下吧,都是前后桌,客气什么。我叫关咲,关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关,咲是关加一个口字旁的咲。”关咲把注意力转回女个女生身上,语气不自觉地友善了许多。女生一时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想回答、在构思回答的语言还是在等关咲接着往下说。

       梓莘。”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生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梓莘……梓树的梓,莘莘学子的莘?”话一出口关咲就有点后悔了。没过脑子就说出那种好像小说角色的名字,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取吧?

       对。”梓莘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还真对了啊……这么一说,梓莘不就是刚才听到的那个杂音吗?

       刚发下书就研究上了,很刻苦嘛。”完全是没话找话。

       梓莘看着书,头也不抬,没有回答。

       不爱喝咖啡吗?”

       不想拿别人的东西。”梓莘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事没事,大不了下次请我喝就是了。”

       我请不起。”梓莘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哎,不要那么冷淡嘛。”

       你打扰到我了。”梓莘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关咲耸耸肩,收起了咖啡,转了回去。一般来说,碰到这种情况,关咲早就炸毛了。但是对于这个梓莘,她不但没有感到不快,相反之前的不爽还消退了不少。

       真是怪事不断啊。”关咲默默说。当她注意到的时候,教室已经再次被窃窃私语占据了。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关咲打开了终端,定制的红色全息界面出现在半空。关咲随手启动了一个漫画应用,发现有新的推送,是几部纸媒转全息的旧作。关咲从中选了一部看起来更有趣一点的看了起来。

 

       前期的铺垫过于冗长,而且让人看得莫名其妙,不过倒是不觉得无聊,这是关咲看了一点之后对那部漫画的评价。作出这一评价的下一刻,一个人走进了教室。那人长得又瘦又高,虽然很明显是个男的,脑后却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辫。像关咲这种做过处理的就算了,在这种怎么说都是有点热的夏天,这个男的居然穿着长袖的蓝衬衫,外面还套了一件研究员穿的白大褂。从他脑门上那些细碎的汗珠不难看出,这货其实根本热得不行吧?

       那个男的进了教室之后立即走上了讲台,扫视全班,目光会在每个人的右边稍微顿一下。这个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看全班同学的个人资料,不过奇怪的是,这男的面前没有投影啊?当把全班都看了一遍后,这人微笑了一下,随后他的面前便出现了KADIO的投影标志。就关咲可见的而言,同学们基本上都吃了一惊,但那个男的从容得很,仿佛就是在说“投影是我开的”。虽然安全措施也就那样,不过一般人确实很难黑进那个等级的投影仪,光是绕开终端的限制协议都够排除十分之九的人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货有投影仪的使用者权限,加上他应该是能调取学生的信息,难道这货还是个老师?光那个头发都不像吧!

       嗯……咳咳,同学们大家好呀,我叫沈沉,沈是沈阳的沈,沈是沉默的沉,今后就由我来担任同学们的班主任一职。”这个自称沈沉的男子在说话时眼睛一直在往右瞟,那是典型的看全息投影题词的动作,但是他面前依然没有投影,而且这货还真是老师啊!

       那个,老师啊之前是在一个小研究所上班呢……啊哈哈,最近放了一年的假,校长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回来给新一届的同学们上上课。我一想,闲着也是闲着,赚点外快啊也不错啊,我就答应了下来。”

       研究所?回来?关咲想起,说起来,之前听迎新会那帮人把自己和一个前好几届的一个人比过,说他也是天才啥的,该不会就是这个沈沉吧?对了,这么说来,他那个不用显示投影就能看见消息的行为也能解释了:在Marcohard新一代的神经植入式终端的试用者名单里,关咲确实见过一个两个字的中文名字,当时还因为“沈”和“沉”长得太像,多看了两眼呢。

       就在关咲思考的时间内,有的同学已经猜到了沈沉的身份,立刻开始一脸兴奋地左顾右盼,随着越来越多人发现,本来安静的教室大有开始沸腾之势。

       嘘。”沈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一个超大号的停止手势的投影出现在了沈沉的头顶。这虽然因为吓到了同学们而使得教室安静了一秒钟,但随后教室内就爆发了炸楼般的欢呼声。全息投影在日常生活见得也不算少了,但除了像关咲这样的科技宅,一般人确实很少能见到这种级别的全息投影。说起来啊,用这么高级的设备就为了教学,校领导的脑子怕不是烧掉了。就算你敢买,又有几个老师会用的?虽然眼前那个家伙勉强能算一个就是了。

       老师我呢确实就是那个沈沉,但是你们也知道嘛,这个学校的宣传方式还蛮不着调的,稍微擅长学习一点就能被说成是天才什么的,老师我也很困扰啊……再说,就算我真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才能,在教学上的话,我连一天的师范课程都没上过,读书的时候也没给同学指导过,教学效果什么的还希望大家不要报太大期待,毕竟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嘛。”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同学们的热情似乎有增无减。沈沉似乎摸到了那台投影仪的门道,给自己的讲话加上了十六国语言的实时翻译字幕,显示在了黑板上。关咲悄悄用终端扫描了一下,翻译中基本上没有语法问题,句意也正确。虽然这几年AI的技术突破经常发生,不过能达到这个水平的翻译软件在民用领域还难觅踪影。该说真是在那种含糊其辞的研究所工作过吗?沈沉还真有点不一般的东西。

       总而言之,我给大家做班主任不过就是给校长搭把手,教学上呢我还要和同学们共同进步,班级建设上可能就要更多地依赖同学们了……哦对了,说到班级建设,咳咳。”沈沉清了清嗓子,用全息投影在自己背后造出了两块大幕布和一个老式led显示屏。“我宣布,三高高一11班第一次班级大会,开幕!”

       话音刚落,大量的全息投影鸽子从右边的墙上钻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女同学们一齐发出了尖叫,男同学们一脸兴奋地交头接耳,还有几个人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好像自己上了新闻联播似的。

这场所谓的班级大会由沈沉在被装饰得神圣庄严的教室里活泼幽默地主持。

       第一个环节是自我介绍。是因为气氛已经炒得很好的原因吧,同学们说得似乎都蛮多的,不过轮到关咲的时候当然就不一样了。

       关咲。”关咲故意非常不耐烦地说。

       沈沉用期待的表情看了关咲约摸十秒,才问道:“然后呢?”

       我说完了啊。还不认识我的人,在这个城市应该不存在吧?”

       话是这么说。关咲……你就是那个考了全省前一百的关咲吧?不愧是天才嘛,特立独行够到位的。我看看啊,喔唷,下一个,压轴的同学也是天才嘛,所谓的人以类聚对吧?梓莘同学,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关咲突然有一种给这个老师点蜡的冲动。

       梓莘站起来的时候,关咲感到背后吹来一阵凉风。虽然没看到梓莘的脸,但关咲从那种威压感推断出梓莘此时脸上的表情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友善。自我介绍一下而已嘛,有必要这么紧张嘛?从刚才就想说了,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社交障碍?

       希望大家能过上平静而安全的高中生活。”梓莘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讲出了这种本来还蛮温柔的话。

       你不在就平静而安全了。”某个男生在下面说。沈沉用全息的大铁锤砸了他。关咲偷偷瞟了一眼,听见这话的梓莘没有动摇,依然是一如平日的面无表情。

       一……一如平日?关咲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嘛啊,也许是因为从见到面以来,那孩子一直摆着一张臭脸的缘故吧。

       第二个环节是选举班干部。那个全息老式LED屏幕似乎是用来统计票数的。每个人的桌上都凭空多了一个全息的投票器,每到一个职位,想竞选的同学每人可以做一个拉票演讲,然后同学们通过点击投票器上候选人的名字来投票。

       毫无悬念地,关咲当选了班长,尽管关咲的拉票演讲只说了七个字。

       在只剩下一个卫生委员的时候,沈沉再次做出了让关咲想点蜡的行为:以“要全面发展嘛”这种政治正确又不那么正确的理由强行把梓莘捧上了卫生委员。喂,老班,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按照目前的情况看,班里这帮熊孩子对梓莘那微妙的态度,梓莘这个卫生委员完全没法开展工作,最后会肯定变成光杆司令的吧?完全搞不懂沈沉在想什么啊喂!

       关咲并没有回头看梓莘,但在沈沉宣布梓莘职务的那一刻,她似乎能听到青筋暴起的声音。嘛,反正沈沉估计也是奉了校长之命吧?毕竟两个远超分数线的“天才”考了进来,却没个一官半职什么的,确实会有人看不过去就是了。

       最后一个项目是制定班规。由沈沉一条条宣读,同学们按虚拟投票器来投票。都只是普通的班规啦,基本上是全票通过。

       那么,我宣布,11班第一次班会,胜利结束!”

       除了关咲和梓莘之外,所有人鼓掌。沈沉一脸得意地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以为沈沉还有事要说的同学们慢慢静了下来,盯着沈沉,沈沉举起双手,在头顶交叉,接着用力下挥——

       放学!”

       欢呼声掀了楼顶。夸张的修辞手法。

       关咲关掉一直在看的漫画,站了起来。本来还想再问一次梓莘喝不喝咖啡,一回头却发现梓莘已经快溜到门口了。这速度相当的不错嘛?不过沈沉似乎是早有预谋外加早有准备,用整个班都能听见而又不显得太大的声音说:“梓莘,你和关咲放学留一下。”

       梓莘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座位。关咲试着去看她的眼睛,发现她的刘海巧妙而彻底地遮住了左眼,而且从剩下的右眼中,关咲读不出任何感情。当然不是只能看到一只眼睛的问题,如果是本来就没什么感情,那只眼睛应该是没有光的。梓莘她,应该是刻意封闭了自己吧?果然是社会交流障碍?还是后天的?考虑到同学们那个异常的态度,怕不是校园暴力哦?

       一般来说,这种事关咲是不会去管的,不过今天她想破个例了。反正最近也很闲。这样想着,关咲又打开了那部漫画。

       当目送了最后一个同学走出教室,沈沉叹了口气,活动活动脖子,走向了关咲。关咲并没有出于礼节地关掉漫画。

       那个,让你俩留一下,我想你俩也应该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吧?”

       不,完全猜不到,好神秘啊,老师你究竟要说什么呢。关咲非常想这么说。

       啊,当然不是学习的事,你俩的成绩,怎么说呢,校领导还是很放心的。”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关咲非常想这么说。

       主要是呢,老师要跟你俩聊聊人际关系的问题……梓莘你在听吗?”

       关咲能感觉到梓莘非常轻地点了点头。

       嗯,梓莘你,怎么说呢,嗯……在咱们县的教育界也算有点知名度吧?我想具体的情况你也比老师清楚,学校的意思呢,是这样的,就是咱们上了高中了是吧,学业什么的是第一位的。你们俩这次能来,对咱们学校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学校呢,希望你俩能把学校的风气带动起来。关咲啊,老师知道你学习好,人缘也好,梓莘这边,怎么说呢,我听校长说啊,你呢,可能冒犯了啊,总是被欺负……说来你也很厉害的嘛,我们那届以前也有个学习很好的同学,是个男生,后来因为校园暴力直接成绩直线下降,你这边能保持很好的学习成绩,了不起了不起,咳咳,那个啊,关咲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帮帮她?”

       老师你情商没长全吧?关咲非常想这么说。

       嗯,了解了,我会尽力而为的。”想归想,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梓莘,以后和关咲也是同班同学了,你俩又是前后桌,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稍微依靠关咲一点嘛。虽然,怎么说呢,关咲看起来蛮……酷的,但是老师和她一说,她就爽快地答应了,说明人家性格还是很好的嘛,我觉得关咲能把你保护好的。”

       梓莘抬起头,注视着沈沉,面无表情地笑着说:

       谢谢老师关心,也谢谢关咲。”

       关咲认为,就算是迟钝如沈沉,也应该能理解梓莘没有说出的话:

       但我不需要。

       哦哈哈,不客气哦,那,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相处啊,有事要和老师说哦,那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两个也可以走了。”沈沉笑得眯上了眼睛。

       不,完全没理解啊。这老师是不是脑子全长到科研上了?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不过关咲还是忍耐住了。

       听到“可以走了”,梓莘立刻拎着一大包的书走出了教室。关咲和沈沉对视了一眼,后者露出了“加油哦”的笑容,关咲叹了口气,关了漫画,也走出了教室。

       沈沉推了推眼镜。

 

并不愉快的ID君在华山论剑时惨中面目全非脚.-2节操

注释
铃Beru 铃Beru 10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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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小时前, 風玄如歌 说道:

有些地方刻畫得非常細緻,有種如在目前的感覺w

有些地方則使用了留白,給予了讀者非常多的想像空間w

在這兩種手法同時使用的時候,確實帶給了我一種不一樣的衝擊感呢w

确定不是因为我功力不够该写的没写吗(笑

并不愉快的ID君约寒幼藏出去郊游,结果被放了鸽子,只好抓住鸽子煲汤,小鱼路过喝了一口点了个赞并扔下5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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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分钟前, linjinhai 说道:

我的感觉的话,觉得这种碎片化太强了,连贯性不好。

读起来的风格和悲伤逆流成河那种很像,但是你的却散的很厉害。

读了几次还是没有抓到重点的感觉。

虽然我可以整理出几个重点:年幼时目睹死亡,高中时压抑的经历。其中作为线索的童话,好像只说了一半,就插到现实。

像这类支离破碎型的文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我读着读着经常跳壳。

果然还是把女主过去的经历集中起来说一下比较好吗……

过去的几个版本里都是那么写的,但是总觉得吃着饭突然跑马灯什么的不符合女主目前麻木的心理状态这样——

等等!

woc打字着才发现

mayamaya

这个不对头这个不对头

还是以前的版本比较合适

dalao指点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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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小时前, linjinhai 说道:

我的感觉的话,觉得这种碎片化太强了,连贯性不好。

读起来的风格和悲伤逆流成河那种很像,但是你的却散的很厉害。

读了几次还是没有抓到重点的感觉。

虽然我可以整理出几个重点:年幼时目睹死亡,高中时压抑的经历。其中作为线索的童话,好像只说了一半,就插到现实。

像这类支离破碎型的文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我读着读着经常跳壳。

用了和前几版不同的方式,在后半段补增了目前能交代的程度的故事,不过可能还需要调试一下。希望dalao评价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并不愉快的ID君约寒幼藏出去郊游,结果被放了鸽子,只好抓住鸽子煲汤,小鱼路过喝了一口点了个赞并扔下9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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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2018/3/10 于 PM10点55分, linjinhai 说道:

我的感觉的话,觉得这种碎片化太强了,连贯性不好。

读起来的风格和悲伤逆流成河那种很像,但是你的却散的很厉害。

读了几次还是没有抓到重点的感觉。

虽然我可以整理出几个重点:年幼时目睹死亡,高中时压抑的经历。其中作为线索的童话,好像只说了一半,就插到现实。

像这类支离破碎型的文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我读着读着经常跳壳。

dalao,果然我觉得还是原来的合适一点,不然怎么插气氛都觉得不合适,而且一章会拖得太长,要说的话应该会和原来一样在第四章交代梓莘的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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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空无一人的街

 

 

 

       梓莘走着,比散步要快上很多,比最习惯的速度快了一些,也比赶路稍微快了一点,要说的话,简直像是要从什么东西那逃开一般。

       装着书的布袋,提手紧紧地勒紧了手指。很疼,但是其实也不过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又不会让手指受伤,而且就算手指受伤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起担心那种事,她更愿意感受这份疼痛,尽管它是如此微不足道,但是仍然是一种疼痛。

       真傻,梓莘想着,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同情者,或者是想要骗取她的信任以期将她伤得更深的人罢了,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是那套不合季节的,也许是crossplay一类的的黑衣吗?还是那副一无所知地凑上来的表情吗?还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铁锈味吗?也许是因为一项,两项,或者是全都有,也可能是全都没有。梓莘完全不清楚,那种事她从来就没有清楚过。她唯一清楚的是,,那个人和她之前所见的一切人有着不同,不是相貌,穿着,习惯等等的不同,而是更深层次的,涉及到本质的不同。

       真傻,梓莘想着,本质。比起那种东西,还不如想想水龙头的问题来得有意义一点。已经走出了校门,再走几步就是十字路口,梓莘稍微犹豫了一下,转向了和住处相反的方向。

       还是买了吧,水龙头。

       虽然毫无道理并且不合逻辑,但是学校附近的这条小街上并没有什么补习班,而是开满了卫浴店。虽然在回住处的路上也有一家小小的五金店,不过在这里买的话应该可以买到质量稍微好一点的水龙头,从长远上来说节省了开支,梓莘是这么想的。

       小街的历史和创业路几乎一样长,从创业路还不叫创业路的时候就开始了,然而大概是在学校旁的原因吧,小街的环境比创业路好一些。比起创业路四分五裂、坑洼不平的地砖,小街的地砖排列整齐、色彩似乎也鲜艳一点。小街的行道树比创业路的也要密一些,即使没有充足的阳光,柳条依然长到了离地面只有两米不到的长度。不过有更好的地方,当然也会有更差的地方。该说是设计不周吗?仓库区前面的道路也被变成了人行道,因为都是卫浴店的关系,送货的卡车都很重,仓库区前的人行道已经被卡车压毁,现在变成了一条水泥铺就的临时道路。而一般到卫浴店的都是新装修的业主,看中了这个群体,打零工的民工大量地聚集在这条街上,摆出个牌子后便席地而坐,或是打牌或是睡觉,将人行道占去了一半,加上不时停在人行道上的小型货车,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变得更拥挤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是有城管的巡逻车来了,应该也能看到民工们的身影,但现在别说民工,就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虽然这条小街除了它自身并不通向任何一个地方,这座城市的房子怎么想也不会卖得很好,但是所有民工同时消失什么的未免太过夸张。总不会是有哪个吃多了饭的富人突发奇想,雇佣了所有农民工吧?就算真的有那种富人,那种富人又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呢?

       不过其实农民工在与不在,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农民工在那,梓莘还是要去买水龙头;民工们不在,梓莘一样要去买水龙头。在与不在,对于梓莘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对于这个世界,梓莘在,世界也照常运转;梓莘不在了,世界也会照常运转。梓莘在与不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梓莘想着,没有我的世界,一定比现在多一点幸福吧?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可以。

       梓莘踏进了第一家卫浴店。店里很宽敞,墙上挂满了不锈钢的水槽、灯一类的。进门的左手边是收银台和导购台,但是现在没有人在。梓莘继续走进店里,里面的三面墙壁一面依然是水槽和灯,两面挂满了马桶。这里也没有人。

       有人吗?”梓莘试探性地向着一扇似乎是库房门的门喊了一声。等了一小段时间后,既没有人回应她,也没有人从那扇门中走出来。店里似乎空无一人。总不会是和民工打起架了然后双方都被拘留了吧?

       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梓莘走出了店,走向下一家。

       下一家店没有把马桶挂在墙上,而是似乎精心设计过似地摆在地上。店里装着米米的墙,装饰灯的黄光打在墙上,营造出了用来吃饭也没有不合适的气氛。这家店里还摆着几乎全透明的茶几和欧式的椅子,要不是摆了那么多马桶,也许真的会让人觉得是一家咖啡厅吧。不过装饰什么的都无所谓,梓莘并不是那种他们做出这样的装饰所要招揽的顾客,虽然做出这种装饰的人又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如果是打架的话,旁边的店也会受到牵连吧?这么想着,梓莘走向了下一家。

       意料之外而意料之中,梓莘走了接近十家店,无一不是店门打开,而店员不知所踪。一家两家也许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这么多家一起消失,实在找不出什么正常的解释。

       梓莘走出了第十三家店,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一反常态地,抬头看了看。

       一如往日,灰色的天空。然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说的话,平时的天空就像是浸没了城市的灰色之海,而今天,它却像是罩住小街的灰色圆顶。一丝不安出现在梓莘心头,梓莘刻意将视线从天空移开,转向来时的方向打算先回住处再说。

       是因为有些紧张吗?梓莘似乎转错了方向,看到的景物和继续前进的一样。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记错那么简单的东西,梓莘还是转了身,却发现看到的和刚才一模一样。梓莘又转了身确认了一下,身后是和身前一样的街,一样的招牌,一样的路面。

       即使依然是夏天,衣服也不够清凉,梓莘仍然感觉到一阵寒意。难以名状的恐惧感揪住了梓莘的心脏,梓莘猛地转身,身后是和身前一样的街,一样的照片,一样的路面,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没有声音,没有移动的东西。

       甚至连风都凝固住了一般地滞着,扬起的尘埃一直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甚至连位置都不曾改变。灰色的柳条冻结了似的垂着,就算只是柳条,却有着千吨重的感觉,如果伸出手的话,就算用上全身力气,也许都不能将它推动。

       脚下的土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单薄。似乎地砖下面的土壤和岩石,乃至整个地壳都已经消失不见,而仅存的地砖也只是空有最上面的薄薄一层,其他部分连同其存在一起全部消失不见,就像地砖从来都是只有那一层而已。怎么想都没法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就算是已经很轻了的梓莘都不行,不,那种程度的话连地砖自己的重量都不可能承载的吧?但是就是好好地承载住了,就像本来应该存在的部分还存在一样,尽管理性知道那不可能承载住的,本来应该存在的部分也应该存在的,但是就是承载住了,就是不存在的,难以理解地,就是知道那种事,就像那种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一样。

       真傻,梓莘想着,那种事怎么可能。别瞎想什么了,水龙头什么的买的话就快去买吧,不买的话就快回去吧。回去?回去哪里呢?哪里可以被称作回去的地方呢?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回去吗?不回去也无所谓,其实不管怎么样,去哪里都无所谓,去街的另一面也好,从来时的原路返回也好,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街,怎么样都好。水龙头什么的怎么样都好,老师同学什么的怎么样都好,所有的事情全都怎么样都好,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话——

       会怎么样呢?不然又会怎么样呢?

       远方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梓莘下意识地回头,看见自己前方驶来了一辆卡车。什么啊,果然是神经疲劳过度,大脑自己乱想起来了吧?这样想着,梓莘松了一口气。水龙头什么的估计是买不到了,这样的话就先回家吧,反正其实那个水龙头坏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稍微有点不方便而已,不方便什么的,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那么先走吧?

       然而,明明是想要迈开步子,腿脚却完全移动不了,并非无法控制,而是在这时无法动弹,就像牛顿三定律一样,是这个世界不可改变的法则一样。所以梓莘虽然很疑惑,但还是并不很疑惑,就像提前知道了这个时候腿脚不能动弹一样,既没有思考理由,也没有觉得腿是能活动的,就这么等待着,等待这一瞬间的结束。

       不知道为什么,梓莘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那辆卡车。那是一辆鲜红色车头的卡车,车头上覆盖着很厚的一层奇怪颜色的污物,因此无法看清车头的颜色。那层污物连驾驶室的挡风玻璃都遮住了大半,如果里面有驾驶员的话,一定会被挡住视线吧?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辆车根本不会有驾驶员,就像虽然看不清颜色,但是就是能看出是红色一样,是那种看都不用看就会明白的事。

       红色。卡车。

       卡车有什么好看的吗?真傻,梓莘想着,为什么要站着不动啊?别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了,快走吧,去哪都行,快走吧。

       红色。卡车。红色。卡车。红色。卡车。我。

       我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我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我的过去有什么意义吗?我的现在有什么意义吗?我的未来有什么意义吗?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和我说过呢?如果没有那种东西的话,那么为什么偏偏就死不掉呢?死。我的死。我的死,有着什么意义吗?

       红色。卡车。我。红色。卡车。我。红色。卡车。我。红色。卡车。我。死。

       不知为何,明知道那只是一辆覆盖着厚厚的污渍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红色的卡车而已,然而却又觉得那辆卡车并非卡车,而是死亡。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有着”死亡”的部分意义的某种东西,那并非一个概念或者一种象征,也没有传达什么东西,硬要说的话,看到它的时候,“死了”的意识立即形成了。就算它还没有撞上来,就算撞上来了梓莘也不会死,但是梓莘就是知道,自己死了。

       死。卡车。红色。我。红色。卡车。红色。我。卡车。红色。

       真傻。梓莘想着,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卡车而已,仅仅看一眼就知道那个被称作卡车的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爆胎事故,一头撞上人行道的。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看一眼就会知道的,不,就算不看,只要知道了那个被叫做卡车的东西是被叫做卡车的那个东西,就已经能够知道这种事了。然而即使知道了这种事,梓莘却毅然无法从那个东西上移开视线,不管是意识还是潜意识都知道那只是一辆普通的,绝对不可能发生爆胎事故,一头冲上人行道的被称作卡车的东西而已,但是梓莘就是移不开视线,就像如果不移开视线的话,那东西就会是一辆普通的,绝对不可能发生爆胎事故,一头冲上人行道的被称作卡车的东西。

       十。”

       十。在心里如此默数的时候,梓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九。”

       九。真傻。梓莘想,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数什么?

       八。”

       八。卡车的轰鸣声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改变而变强。虽然是很让人意外的事但是梓莘并不感到意外。倒不如说,如果这辆被称为卡车的东西的声音会变的话,梓莘会觉得自己的头脑出了问题。

       七。等待。结束,或者说开始。”

       七。那是回答?还是疑问?

       六。”

       六。在这座灰色的城市中,如果还有这样的红色存在的话——

       五。”

       五。那也真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

       四。”

       四。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神经的反射下成为梓莘能够理解的感觉。这声爆裂声既来自耳畔,又来自遥远的彼方,但是梓莘知道,这声爆裂声来自那个被称作卡车的东西的轮胎。绝对不会爆胎的卡车绝对会爆胎,这一点在知道那东西绝对不会爆胎的时候就知道了,理所当然得就像人被杀就会死一样。

       三。”

       三。就算站在这里,也不会让自己属于这里,或者说自己哪里都无法属于,因为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所谓的容身之地。然而我还是在这里,也就是说,我在我不应该在的地方,做着我不应该做的事,这是正确的吗?还是说是错误的吗?这个正确与错误,是来自那个地方的呢?

 

       一。”

       一。要说有什么一定要祈求的话,要说什么是绝对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话,要说有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的话,那当然是那个吧。所以梓莘笑了,看着迎面而来的卡车将一棵棵行道树撞得粉碎,木屑和树叶像翅膀般向两边飞溅着,仿佛卡车撞上的东西不会减慢它的速度,反而还让它变得越来越快。

       已经是这样的程度了,已经是这般的不幸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好事可以发生的话——

       零。”

       带我走吧!”

       那个覆盖着看不清颜色污物的鲜红色的被称作普通的卡车的什么东西一头撞上了梓莘,那一瞬间就将那具纤细身体内的全部骨头和脏器撞得粉碎,紧接着,带着梓莘的身体的卡车撞进了梓莘身后的墙,将车头顶着的躯体嵌进了墙壁之中。已经破破烂烂的那具身体在一瞬间的挤压下立刻支离破碎,血液和其他体液飞溅开来,在墙壁上和地上描画出了一朵烟花;骨头和肉在挤压下变成小块,有的随着血液飞溅出去,更多的则粘在了车头上,成为了那层污物的新的一层。

 

       二。”

       二。在那阻碍着视野的层层污物下,在车头的正中央,有一个很朴素的车标。梓莘看不见那个,梓莘也知道自己看不见那个,但她知道自己看过那个车标,不是在别的车上,就是这辆车的,在很久之前、不久之前、现在和片刻之后,看过这个车标。在想起这件事的那一瞬,既视感降临。梓莘想起自己经历过这个场景,面对过这辆卡车,然后,被无数次地撞成肉酱,涂在卡车的车头上。伴随着既视感,那无数次的疼痛也同时降临,但是因为那份疼痛是如此的超乎常理,以至于就算察觉了自己“正在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梓莘依然不觉得有什么疼的。然而伴随着这既视感和无数次的疼痛,她知道了一件事:这辆被称作卡车的东西只是一辆普通的卡车,而且,不管它是什么,不管是什么,都无法为梓莘带来死亡。从头到尾,唯一真实的只有谎言而已。

       那种东西。

       一。梓莘拼尽了全身力气,向左手边跳开。

       零。卡车的车头擦着梓莘的鞋子冲了过去,一头撞进墙里。梓莘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做出了反应,因为感受不到的剧痛而抽搐起来,但是在梓莘起跳的那一瞬间,既视感和疼痛都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了,所以身体慢了一拍的行动也仅限于在地上抖了一下,接着便什么都没有了。

       梓莘躺在地上,看着灰色的、穹顶般的天空。被撞飞的木块和树叶悬在天上,既没有落下,也没有继续飞行。在灰尘都静止住,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小街上,在梓莘的视线中,只有三个东西在动。那两个东西在天上飞快旋转着,不时反射来一点光芒。梓莘突然明白了。

       这是命运吗?还是谁的阴谋吗?

       铁管锋利的断口插进梓莘的胸腔,刺穿心脏,深深扎进地砖里,把梓莘钉在了地上。只有一瞬,鲜血如喷泉般从铁管口涌出,造成了一场短暂的血雨,在周围灰色的地面上洒下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另外两段铁管随后击中了卡车车厢上的锁,车厢打开,里面是固定绳早已朽坏的,堆积如山的铁管。铁管随后倾泻而下,从梓莘的身体上碾过,骨头一根根地折断、粉碎,血肉和脂肪在巨大的压力下混在一起,成为黏糊的肉泥,均匀地涂抹在了地上和钢管的表面。

       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里,梓莘被埋葬于钢铁的陵墓之下。铁管碰撞产生的巨大噪音,掩盖了易拉罐撞击地面的轻响,和棕色的液体流出的声音。

       关咲站在结界中一处不高的楼顶,脚边倒着一个咖啡罐,没喝完的咖啡从里面流到了地上。


 

       如果说今天的怪事不断都是为这一瞬间做的铺垫的话,那么在这场无趣之极的人生游戏里,这也可以算作寥寥的有趣演出了。设下一连串毫无逻辑的怪事,挑动起那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心,再以这样精巧而荒诞的方法杀死梓莘来显示自己的实力,这样强得不像话的家伙居然舍弃身为恶魔的骄傲,躲进连最下级的杂鱼都不屑一顾的结界里什么的,除了有趣又能如何形容呢?也许那个恶魔有什么不为人知……好吧也不为恶魔知——的故事,甚至写成书的话也许就是一部传奇,但是对于关咲来说,故事什么的毫无意义,她所想的,只有杀掉那个恶魔而已。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所有猎魔人来说,猎杀恶魔都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即使某个猎魔人是甘地再世也是如此。那是所有猎魔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但这并不代表只有享受猎杀才能成为猎魔人,恰恰相反,他们都是因为成为了猎魔人才享受猎杀。

       关咲抽出一条耳机。之所以这样描述,是因为那对耳机十分特别,每只耳机上都有一条细线;两条细线留出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后再合成一根粗一些的线,粗一些的线又连到一个东西上,那个东西再连出一根更长的线,在那根线的末端是一支黄铜色的小棒。关咲塞上耳塞,把小棒插进一个转接头,再把转接头插入腰带上别着的支援机的通用接口,又调出终端界面,打开音乐播放器,找了一首古典交响乐,耳机中才终于传出乐音。

       随着音乐响起,关咲走向楼顶边缘,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即使只有六层,对人类来说也已经是相当不妙的高度了,关咲没有抵抗地心引力,理所当然地被拽向了大地,然后重重砸在了地面上。然而,双脚着地的关咲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似乎她刚才跳的不是六楼,而只是两级台阶罢了。不过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不会感到奇怪——在他的脑中,关咲的身体在落地的一刻足以承受从那种高度下落的冲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不管这件事有多么不合常理且有违科学与逻辑。

       关咲伸出右手,在空中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理所当然地,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支一米多长、一头削尖的铁棍。关咲随意而毫无破绽地提着铁棍向前走着,哼着交响乐的调子,然而刚走了几步,她却又突然停下了。

       关咲皱皱眉,铁棍指向身前,扭头向右边那堆铁的坟墓看了过去。不知为什么,那堆铁管让人十分在意。关咲凝视着坟,坟并没有回以凝视,却散发着越来越强的违和感。那份违和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关咲都没有及时想起产生违和感所代表的最明显的东西,而在她想起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刹那,原本是金属材质的钢管突然变成了“某种颜色”的水晶般的质地。那个颜色无法用言语描述,连找出一个最相近的颜色都做不到,实在要说的话,那个颜色仿佛是紫色,但是任何见过那个颜色的人都会知道,那个颜色绝对不可能是紫色,就像太阳绝对不可能是地球。而现在,这种颜色的水晶正开始发出同样颜色的、耀眼的光。

       自由魔力产生违和。

       如果把一千节车皮的盐堆在一个普通人面前,他首先想到的绝不会是盐,因为那样庞大的数量以极高的权重否定了他对盐在数量方面的认识。同样的,产生那种程度的违和感所需要的魔力是关咲自身可用魔力的近千倍,在她的潜意识中,世界上不会同时出现这么大量的自由魔力。

       但是现在不是惊叹于魔力之庞大的时候了。闪光通常意味着魔力浓度进入临界,也就是说一旦这些魔力失去控制,不会自行消散,而是产生爆炸。浓度越高,爆炸的威力月强,而爆炸的破坏也不局限于将事物的分子打乱、变化,而是造成更根本性的毁灭……关咲甚至来不及想以这种速度,魔力爆炸达到沙皇炸弹的威力需要多少时间。她的想法只有一个:跑得越远越好。

       关咲一跃跳上刚才的房顶,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就开始飞奔。说是奔跑,其实每次踏地,关咲都会跃出四、五米,所以她其实是在跳着前进,只是高度并不明显就是了。转眼间,关咲已蹿出四、五百米,而身后的光已经亮得像是第二轮太阳。又过了四、五百米,连太阳都已经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了,光已经强到消灭了阴影,以至于显得关咲身后的物体被吞入了光中。

       然后,在达到人脑所能理解的“亮”的极限的瞬间,光消失了。同一时刻,关咲停止了逃跑的脚步,单膝跪地,朝着光的方向伸出了双手。伴随着她的动作,关咲面前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几支铁棍,这几根铁棍先是悬浮在空中,接着就钉到了地上,棍体上浮现出暗淡的红光,关咲面前的空中便显现出一片近似红色的光亮。空中又接连出现铁棍、钉进地上,关咲面前的光幕也相应地变得更亮。其实这样的描述并不准确,关咲面前的光幕虽然会给人“很亮”的印象,但并非在发光。与铁坟的高浓度自由魔力不同,光幕中的魔力都已组成了“构成式”,只是由于构成的物质太过单纯,为了便于使用才有了“以亮度代表强度”的附加设定

       在三秒之内,关咲召唤出了近二十支铁棍,面前的防壁也有了五层之厚。在另一边,由坟转变为的、无论怎么看都是紫色,却又认谁都会觉得那并非紫色,而是某种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颜色的坟,就像在流动般,颜色深浅变化着。然后在下一瞬间,“内部”这个概念,在“水晶坟”这一存在之中消失了。达到了某个无可表述的浓度的魔力终于压碎了某些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并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在晚于同时、早于之后的那个时间点上,“水晶坟”的存在崩溃了。

       连闭上眼都不能将其减弱分毫的、有着要将整个世界填满的气势的光把发出来。在那毁灭一切的光中,关咲是唯一的阴影。五重防壁十分勉强地阻挡了光的行进,然而在光的劣化下,单纯的防壁以惊人的速度崩解着。如果不是将构成式刻在了铁棍内部、关咲维持的是铁棍的印象而非防壁,崩解的速度将比现在快几个数量级。然而作为这个小把戏的代价,关咲不能直接修补防壁,必须继续召唤新的铁棍以填补因崩坏而产生的损耗。在巨大的压力面前,目前的修补速度已是杯水车薪,而紧接着光而来的就是洪流般的魔力所产生的强大干扰。由于直接作用于世界本身,防壁完全无法阻挡,关咲只有用身体接下。

       就算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关咲还是立刻就被击坠了。要形容的话,吃了一整瓶安眠药,又在宇航员用的离心机里转了一小时,而且怎样都不能失去意识,这种程度的痛苦乘以十倍,就是关咲的感受。在如此的冲击下,别说理智,连认知都消失了,就更不用说什么魔法了。防壁的完全崩坏仅晚于关咲失去意识后的几毫秒,之所以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也是使用了刻在铁棍上这种相对稳定的形式的原因。

       对于自保来说,几毫秒就已经勉强够用了。光的衰弱在防壁消失之前就开始了,在劣化了关咲的风衣后,光降到了仅仅是光的程度。在那之后,狂风将那件泛白的风衣吹成了粉末,关咲的马尾也被风吹散开,在风中摇曳着。


 

       窗外是,安静而满是阴谋与谎言的夕阳。那赤红的光透过玻璃茶壶投在桌面上,茶壶中的茶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更红了,好像喝下去的不仅仅是茶,而是混杂了夕阳与血的液体。

       但是毫无疑问,还蛮好喝的就是了。不,说是人间极品,不不不,说是只有梦中才会有的味道才对。然而即使是在梦中,茶的味道也是、冰冷的夕阳的光也是,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一杯茶很快就喝完了,快到夕阳的位置都没有任何改变。关咲当然还想再喝一杯,或者是仅仅喝慢一点也好,但她永远不会那么做。她们都说着,会有无数杯的茶,会有无数的平凡却并不无聊的日子,然而她们也都明白,未来也好,茶叶好,总有一天都会迎来终结。要是像“怎么喝都喝不够”一样一直喝下去,在气势上就已经完全输了。怎么可能让那种事发生啊?说到底,“自己坚信着,这件事便会成为现实”,魔法什么的,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所以相信着吧,相信还有数不尽的快乐的日子,相信这杯之后还有喝不完的好喝的茶。

       就算已然没有明天。

       关咲放下茶杯。玻璃与玻璃的碰撞产生了清脆的响声。

       哎,对了,我还不知道呢,这茶叫什么?”关咲问。

       嗯,叫什么好呢?干脆叫,夕阳,怎么样?”

       虽然是最讨厌的东西,但若是仅仅将名字附上,这个名字也变得有些可爱了起来,这就是所说的“爱屋及乌”吧?况且,这名字确实与这茶相性不错。不过就算这么觉得,关咲在嘴上还是要例行地毒舌一番:

       你当你是日本造姓呢啊?看见什么就叫什么,麻烦你过过脑子好不好?”

       嗯,那就叫夕烧好啦?”

       真当自己日本人啊!”

       说完,关咲便笑了起来,接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在欢笑声中,在燃烧般的夕阳之下,小小的城市燃烧着。


 

       关咲睁开眼睛。眼前没有夕阳,只有灰暗的天空、和一片纯白的世界。虽然还能分清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但是除了天空,结界内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这是刚才的爆炸造成的劣化现象,物体的性质中混入了“无意义”而变得不纯,只要受一点点的干扰就会崩溃,化作白色的粉末,一点点地彻底消失。

       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白色,关咲看看自己,身上还是一身黑衣,只是风衣不见了,连腰上的终端机都没有损坏,耳机里的交响乐也在正常播放。在这种状况下,只损失了一件衣服,该说是用掉了几辈子的运气啊?

       因为干扰的残留影响,关咲的头还痛得很,手脚也有些无力。但她还是很勉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召唤出了一支铁棍作为拐杖,一点点向爆心靠了过去。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关咲想着,还有些许抽搐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能做出结界、用诡异的手法杀死梓莘的恶魔,现在又高出这么一场简直是要摧毁结界的大爆炸,仅就消灭关咲而言,这一切未免太过铺张浪费。要么是那家伙完全丧失了理智,要么就是这一套夸张的组合拳只是用来挑衅的战书。不论原因为何,有一点是确定的:

       这家伙,强的离谱,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对抗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关咲从身体到心灵,完完全全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说到底啊,果然还是生命重要吧?如果对手是这种犯规等级的家伙,什么战斗的愉悦啊,身为猎魔人的责任啊,不过是不值一文的笑话吧?仅仅为了延长哪怕一秒的生命也好,现在应该立刻开始逃跑不是吗?但是关咲还是向前走着,不曾有一丝退却。支撑她的不是尊严,也不是本能,而是和刚才那段没头没尾的梦一起浮现的——

       约定。

       关咲想起来了,虽然应该没有那种对象的才对,但关咲知道,自己对一个与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许下了一个万分重要的约定,以及,为了完成那个约定,关咲非拼尽全力,活到实现那个约定的时刻为止不可!

       而且要说胜机的话,这边也不是没有。

       魔法的发动要依赖意识,而人也是,恶魔也是,都有着名为“反应时间”的弱点。只要关咲能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贴近对方,那些强到作弊的魔法就会失去使用价值,而一只以魔法为主攻的恶魔,肉搏能力一定不如经验丰富、技术卓绝的关咲,到那时就是关咲的优势了!

       虽然还没有目击到目标,单丝要掌控那么庞大的魔力,不在旁边的话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目标一定还在爆心附近!

       说起来,引发魔力爆炸这招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步臭棋了。如果不用这招,敌人可以通过提前布下情报节点来侦测关咲的动静,但在那种超大范围的强力干扰下,不可能存在任何魔法。关咲不禁有些得意,那种盲目的自大会害了你的,她在心中对那素未谋面的对手说。

       在前进的过程中,关咲的身体机能也在迅速恢复。当她离楼顶边缘还有十米时,身体的运动能力已经基本复原,头还有些痛,大概还无法承受太大的负荷。

       妈的。

       关咲暗骂,要是带着原初之桩就好了,用那个的话,打上一天一夜都没有问题,现在就只能速战速决了。

       关咲俯身贴近楼顶的边缘,向街上看去。白茫茫一片的街上除了一个与马路齐宽的半球状大坑之外一切正常,就在关咲这么想的瞬间,她注意到了在大坑的边上,有着一个人形的存在。那个人类外貌的存在一身纯白的西装,有着金色的头发,就那么毫无防备,双手插口袋地站着,背对着关咲。

       机不可失!关咲立即用魔力补强腿部力量一跃而起,跳起足有二十米高。在半空中,她又召唤了两支铁棍双手分持,接着便以数倍于g的加速度俯冲了下去。

       除了必要性地补强身体防止受伤,关咲主要增强了手臂的力量,当觉得差不多时,她猛地将手中的铁棍向目标投出,反冲将她整个人都往反方向推了出去。

       在投出铁棍的瞬间,关咲已在反方向生成了防壁作为踏板,她再次增强腿部,就那样再次在空中改变了方向,直朝目标而去。

       这就是关咲的杀招,由两波同一方向,又仅相差一瞬间的攻击组成的绝无防御可能性的一击。就算对手能挡下第一波,第二波攻击就相当于攻进了它的死角;如果对手选择闪避,投出的铁棍就会爆炸,不仅能破坏对方的体势,还能帮助关咲进行空中的姿态调整以进行追击。

       不过,似乎不用那么麻烦了。目标身边既没有魔法的迹象,目标自身也没有要做出反应的样子。看来这一击已经远超过目标的预计,达成了完美的偷袭!

眼前的景色一变。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关咲前一刻还默念着“赢了”,后一刻却突然飞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硬生生地撞在了纯白的灰色墙上。墙壁立即崩坏,化为了纯白的粉尘飘散在空中。关咲翻了几个跟头,将将还能爬起来,胸口缓缓传来一股略带尖锐的钝痛。

       在她的眼前,恶魔面朝她站着,身边飘散着红色的尘埃,那是关咲召唤出的铁棍因为过度损坏而失去“桩”的概念后自行崩解产生的魔力的碎片。在那片红色的尘埃中,恶魔举着左手,那只手中我这的不是召唤出的“伪物”,而是货真价实的武器——一把一米来长,没有护手的直刃钝头长刀。

       怎么可能!

       明明是精于魔法的恶魔,那家伙却用了刀?身上也没有一点魔法的迹象,还有胸口的这个痛感和那片魔力碎片……那家伙是先切开了第一波的两支铁棍,然后在一瞬间收回了刀,用那个钝头击中了我的胸口吗?关咲一边再次召唤出铁棍,一边尽量冷静地分析着。

       首先,虽然是伪物,但是作为属性之一,召唤出的铁棍的硬度是和正常的铁一致的。就算恶魔的刀是极其锋利的“魔具”,要想劈开铁棍直到铁棍存在崩溃也需要远远超过正常人类的力量,而把那种速度的刀拉回来所需要的力量更是难以想象,而正因为难以想象,关咲才没有觉得刚刚那招是破解她绝技的一种可行方法,然而事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其次,刚刚从发动进攻到攻击到达,总时间没有超过一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锁定自己的动向,判断攻击类型以及制定这种鬼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我应对策略,至少关咲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

       那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和反应力啊!再加上那家伙还会魔法……这种不讲理的生物怎么可能存在嘛!而且光是拟人态就有这个程度了,如果这家伙用出本体……恐惧让关咲有些发抖。

       妈的!不行!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强到这种地步的家伙啊!一定有的,快想想吧,在游戏里面,这种强到令人发指的BOSS总会有一个名为“弱点”的设定,只要瞄准那个攻击,就算实力相差多么悬殊,也可以打败它!所以想想吧,可能的弱点,弱点,弱点,弱点……虽然这么对自己说着,但是关咲的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所以说啊,既没有系统提示又没有捡到过什么提过这货的书,怎么可能凭空想出这货的弱点啊!

       在关咲动摇的时间里,目标开始向关咲走来,手中的刀一直指向关咲。

       说到底啊,偷袭失败,能力上又比对方弱上这么多,还带着伤,怎么看都是巨大劣势吧?已经完全不用保守估计了,再乐观都会觉得今天一定要交待在这了吧?

       这么想着,关咲也将铁棍指向恶魔。

       然而,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完完全全不甘心!在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对手之间你来我往的战斗中落败还则罢了,这种绝对的力量带来的胜负算个什么?自己那份欲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意又算什么?驱使着自己迎其而上的那个约定又算什么?这是嘲笑吗?是来自那绝对力量的嘲笑吗?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决决对对地不甘心!

       那个啊——”恶魔开口了。

       然而关咲并没有在听,而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势喊道:

       去死!”

       关咲化作了黑色的的闪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向恶魔,左手的铁棍刺了出去,右手的铁棍则是向左横扫。恶魔从容地挡下了这一招,用的却是刀背,就这样与关咲形成了僵持。

       你听我说——”

       别的得意忘形了啊啊啊啊啊!”

       关咲手上加力,同时在恶魔的左、右、后、上四个方向各召唤了两、三支铁棍,这些铁棍经过了短暂的停滞便同时冲向了恶魔,然而这种程度的攻击也并不足以对恶魔造成威胁,对方的力量比关咲强了一个档次,在推开了关咲后,恶魔一刀便将所有的铁棍击落,再次将刀指向了关咲。

       关咲也再次冲了出去,与刚才相同,左手刺击、右手横扫。恶魔再次从容地招架,却挡了个空——关咲在全身灌注了大量魔力,在攻击抵达的前一瞬间通过非人的脚力,硬生生地一瞬间蹿到了恶魔身后!

       没有受到魔力补强的鞋子发出焦味,摩擦产生的热量烧毁了鞋底。完全没有在意鞋子的事,关咲挥下了手中的铁棍,然而即使这样的奇袭也不能奏效,恶魔在被击中的前一刻闪过了攻击,同时做出了反击的体势。

       这在预算内啊!关咲在心中默默地喊着,闭上了双眼。

       刻入了自毁术式的铁棍在关咲手中爆炸了。在生成时注入了冗余魔力的铁棍,其爆炸将产生一瞬间的干扰。虽然不及刚才那种夸张到不行的干扰,但效果还是有的:在一秒之内,关咲和那个恶魔,谁都别想行动!

       这一秒就是胜机。在恶魔的头顶100米,一支铁棍正以三马赫得分速度笔直地砸下!只要命中目标,就算是这种作弊的家伙,也让他非死即残!

       先于白光到达的事仿佛钉子打入脑中的剧痛,剧痛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便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关咲强打起精神,试图确定目前情况。

       在她眼前,恶魔也好,铁棍也好,仿佛从来没存在过,目光所及只有虽是纯白却仍然能看出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的小街,灰色的天空和漫天的红色尘埃;耳边的交响乐有点走音,但基本还算正常播放。

       赢了?

       在这么想的瞬间,仿佛被从头浇下一盆凉水,关咲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冷到身体甚至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关咲转过身。

       恶魔站在她身后,右手的刀指向地面,左手举着一支满是血迹的铁棍。在那血迹的尽头,是恶魔血肉模糊的手。

       与关咲一样,恶魔在瞬息之间向后闪身躲过了爆炸,接着再次发力,强行接住了下落的铁棍并冲到了关咲身后。

       听我说。”它说话了。

       无视了恶魔对话的态度,关咲再次召唤出了铁棍,向着恶魔举起。

       力量、速度、技术、魔力、武器,所有方面都落后于对方,不管是否愿意,关咲必须承认这是事实。如果是王道漫画,这时候主角应该爆发出惊人的潜能击退敌人吧?但这是虚拟世界之外、互相厮杀的无情的残酷现实。胜机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面对这种对手还能赢的话,这世界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了。

       不过,嘛,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世界了,反正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就来做些不合道理的事吧。至少,得让那家伙流点血才行。

       抱歉啊。关咲向着不知其人的人道了歉,那个约定已经没办法履行了。接着,关咲用最大的流量调动起魔力。尽管手上传来剧痛,关咲也没有把一丝的魔力分给它们。她要佣金自己的每一分魔力,用最极致的力量宣泄完成自己仅有一“人”所知的谢幕。

       关咲后退三步,伸出了右手。数量近五十的铁棍同时出现在半空中,以半球形包围了恶魔。

       如果对方能同时击落大量飞行物,那么只要让飞行物多到它接不过来就好!一开始是20支,下一波是25支,在接下来是30支……越来越多的铁棍将以半秒一波的频率从空中的五十支中随机选出并砸向目标,它们的空位关咲会生成新的铁棍以取代。这种做法的魔力消耗极其负荷都相当巨大,若是以胜利为前提,如此空耗魔力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在目前的状况下,这是最有可能伤到对手的方法!

       二十。

       仿佛投下烟幕弹,红色的尘埃爆发开来。毫无疑问,目标切开了全部的铁棍。

       二十五。

       尘埃更浓了。仍没有一支能够接近目标,而高负荷已经开始在关咲脑中产生一种“钝”的感觉。

       三十。

       新生成的尘埃促进了外层尘埃的扩散。在尘埃之中,恶魔选择了闪过两支铁棍,但依然从容。相比之下,关咲的情况并不乐观:“钝”已经升级为钝痛,而在钝痛中,又有一种尖锐的同,似有似无地出现在关咲的大脑深处。

       三十五。

       尘埃的生成减少了。目标变换了战略,从尽可能击落变成了击落部分以清出得以闪避的安全区。关咲的头疼愈发严重,锐通已由“若有若无”变为“显而易见”。更重要的都是,关咲对世界的认知正在一点点被削弱,一切开始变得有些像是梦境,连耳机里的交响乐都变得模糊不清。

       拜托了,这副身体,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四十。

       尘埃如暴雪般迎面而来,但就算没有尘埃遮挡视线,关咲也再不可能看到当下的状况。为了维持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关咲的身体将几乎全部的资源都供给了脑。她的眼前已是漆黑一片,心脏以会令医生瞠目的高速搏动着,将养料和痛苦随血液一起泵入血管、流向全身。然而远超常量的负荷已然不是关咲的大脑能够负担的,与意识无关的部分也被迫参与进了魔法的维持,这种超出常规的状况给关咲带来了同样超出常规的苦痛——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嘶吼、轰鸣,将自己所能传达的最大的“痛”的信号传给关咲,但关咲并不会感到人和苦痛,因为她连感受这份以人类身体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痛苦的功能都不存在了,除了对术式的维护,她的全部意识都已经投入到了承担负荷上了。

       再,一点点!

       四十五。

       不行了。

       本来就是如风暴中的小舟一样的身体了,再加上更甚于上次的负荷,无异于实在暴风之外又加上一只克拉肯。已经不行了,彻底不行了,不是坚持与否的问题了,就像在杯中倒茶,不管杯子如何坚持,倒进远超那个容量的水的话,绝对会溢出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就这样任凭负荷占据意识,关咲连下一波的攻击都无法维持!

       不行了,这就是结末了,到最后,却连一场完美的谢幕都做不到了吗?

       悔恨。关咲那一抹仅存的意识感到了悔恨。

       不,要说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五十。

       舍弃了最后的意识,关咲召唤出了一支铁棍,在其内部刻着最后的术式、注入了发动那个所必须的魔力。这样的话,就算失去了全部意识,最后的攻击也能打出!


 

       魔法是指,与世界的产生和构成相对,并非由全部的意识以共同认知的形式形成,而是由单个意识以自身之力对“世界”加以改写,可以说是意识的乖离性所产生的、对世界进行颠覆的、世界的最隐秘而最不合理的规则。作为使用这份力量修改世界的代价,施法者必须以自己的意识维持对世界的改变,直到术式完成,自由魔力按照对应的方式流动,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为止,这一代价被称为“负荷”。

       关咲睁开了双眼。不,这个说法并不准确,虽然都是能再次看到东西,但关咲不过是想起了自己还有视觉而已。

       红色的尘埃已经散尽,眼前是灰暗阴沉的天空和一片纯白的,空无一人的街。在街的正中央,纯白色的金发恶魔举着刀。在那纯白的身体上,左肩的位置有着一道浅而长的伤痕,渗出的一点点血液甚至不能将周围的衣服染上颜色。

       做到了啊。

       头脑已经乱七八糟,连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分不清楚的关咲想着。

       这样就结束了吧?孤独地守护着城市、孤独地与敌人战斗,然后孤独地在战斗中被杀,还真是普通而无趣的人生啊?

话说,如果是漫画的话,现在应该有个跑马灯吧?于是关咲回忆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成为猎魔人之前的生活也好,成为猎魔人的契机也好,什么关键的都想不起来,就像是从名为“关咲”的这个个体诞生开始,她就已经是少女摸样的猎魔人了。

       结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经过了多长的时间,甚至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连一点疑惑都没有产生过,只是机械而盲目地一天天地活着。

       为什么?关咲想问,却找不到询问的对象。

       嘛,算了。她想着,反正人死了之后,意识也就会随之消失吧?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迎刃而解啊。

       所以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够了。

       恶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关咲面前,用那只满是血污的左手掐住了关咲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还说着关咲无法理解的话。关咲连“回话”这一行为都还没有回想起来,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便给了恶魔一个微笑。

       恶魔松开了手,在关咲开始下坠前便用刀尖猛地捅向了关咲的腹部。那西瓜刀一样的钝头并没有刺入关咲的身体,而是将她打飞了出去,直直撞在三米高的墙上,关咲的身体撞起一片白色的粉末,又摔在地上,再次激起一片纯白。

       恶魔走了过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对不起啊。关咲没来由地想着,闭上了双眼。

       交响乐放完了啊。

       好冷。

,由并不愉快的ID君修改
注释
铃Beru 铃Beru 15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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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周后...
  • 4 周后...

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人看,但是我必须说,这文我是不会弃的!就算饿死,从这跳下去,这文也是不会弃的!

 

(鸽了)真爽 【然而并没有

 

 

总之还会更新的,请相信我,第四章正在做了!(笑)

毕竟连不存在之剑21都更新了(笑)

并不愉快的ID君约寒幼藏出去郊游,结果被放了鸽子,只好抓住鸽子煲汤,小鱼路过喝了一口点了个赞并扔下5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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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周后...

第四章·不应存在

 

 

 

      梓莘是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出生的。如果若干年之后有人效法古人去写一部史书的话,在记述梓莘的出生时,也许会说“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吧?然而就算梓莘没有去问过、母亲也没有向她提起过,梓莘出生的那天,和在十二年后的那天一样,是一个令人目眩的晴天,在那前一天,也和十二年之后一样,下过一场磅礴的雨。与十二年之后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还没有“雾”;当然的,下过雨之后也不会有黑色落在地上。

      不管是在宇宙的尺度上,还是在分子的尺度上,梓莘的出生都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正常来说,梓莘也应该就这么一直普通下去,普通地生活,然后死亡,普通地书写下普通的史诗般的一生,然后被遗忘,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然而即使是在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甚了然、连感觉都不甚清楚的年幼之时,梓莘偶然间照到了父母总是藏起来的镜子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其实并不普通,至少是在身体上。

      在镜中映照出来的,是一张苍白而稚嫩的脸孔。在那张脸上,有两只眼睛,虽然是一左一右的两只眼睛,但是因为那只左眼是如此的异常,以至于梓莘都没能对自己的右眼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只左眼的颜色十分可憎。虽然任谁都能明白、就算是婴儿也能明确指出,那个颜色不是紫色,但是如果非要想方设法形容一下那个颜色的话,那就非“紫色”莫属。就是这样一种扭曲而莫名其妙的颜色,像是错误一样地被安插进了梓莘的左眼中,任谁都能明白、就算是婴儿也能明确指出,那只眼睛不可能是那个颜色,但是要说的话,那只眼睛却又非是那个颜色不可。

      那时的天真的梓莘天真地认为,即使有着那样的眼睛,自己也不会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虽然她也能感觉到,那种颜色不应该为任何一只眼睛所有。

      结果显而易见。

      不管梓莘多么主动热情、不管那些孩子们之前多么友善和睦,只要梓莘试图加入一起玩耍的行列,就会被轻则谩骂、重则扔石头地赶走。小孩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所以梓莘一次次地被赶走,然后一次次地再次加入,接着当然是一次次地再被赶走。直到有一天,孩子们的家长偶然看见了她。

      由于年龄尚小,梓莘已经记不得那句话究竟是怎么说的。但是即使是那么小的年龄,梓莘也已经能感受到一些东西,比如那句话中所包含的恶意、仇恨以及恐惧。

      真正地被吓到了的梓莘向母亲哭诉了。母亲十分勉强并且相当失败地试图掩饰着叹息,刻意轻快地说着:

      “那就不要找小朋友们玩了。来,妈妈给你讲故事吧。”

      在那天之后,梓莘再也没有去找过其他的孩子们。并不是她不想要和他们玩,而是她知道如果再去的话,又会让母亲抑制不住地叹息了。所以在那段漫长而短暂的时间里,梓莘的娱乐便仅有听母亲讲故事,和在自家院子的门口自娱自乐而已。

      然后,在某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在那个丝毫不让人觉得炎热,然而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夏天的午后,混杂着蝉鸣和微风吹动树叶发出的轻响,一个老人的声音在默默地在蚂蚁身上浇水的梓莘耳畔响起。

      “天从来没晴过啊。”那个老人说。

      梓莘转过头。她不觉得那个老人是在对她说话,因为长久以来和村里人不多的接触已经让她知道,村里的大家、除了父母以外,都十分的讨厌自己,甚至有的时候她还会觉得,连父母都有点讨厌自己。看到自己的话不骂上两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主动来搭话什么的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老人的目光直指梓莘,无论怎么想,都是在对她说话。

      那个时候的梓莘感到了兴奋,仿佛整个人得到了肯定一般的兴奋。所以她轻快地站起来,隔着那道看似坚不可摧铁栅栏门,想要继续听老人的话。

      “天从没晴过啊,对不对?”老人确认似的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让梓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她先是思考了一下:晴天是什么?她记得母亲说过,晴天就是能看见太阳,然而每次她问“现在能看到太阳吗”的时候,母亲总是说,现在是阴天,没有太阳的。那么,天就是从没晴过吧?

      所以梓莘点点头。

      “知道吗?在你出生之前啊,咱们县是有晴天的。还会下雨,你见过雨吗?”

      梓莘知道,所谓的雨就是水从天上自己就撒了下来。那种事怎么可能啊?所以她摇摇头。

      “那就对啦。你知道吗,在有晴天、有雨的时候,咱们县可好啦,每年都能收获能堆成山的粮食,这些粮食不仅能养活咱们县的人,还能被运到全国,养活全国人呢。”

      梓莘并不是很能理解老人说的话,但是她大概能感觉得到,在她出生之前,晴天也好、雨也好,都是存在的。而且,那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总之比现在要好的时代。

      所以梓莘点点头。在点头的时候,梓莘突然发现,老人那双清澈的浑浊双眼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不是看着那只左眼,而是看着梓莘普普通通的那只右眼。梓莘说不出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本来和蔼的老人突然有些可怕。

      “如果我是你。”老人的眼神变得更加严肃了,而那严肃中似乎又带着几分期望和恳求。“如果我是你,我就还是死了为好。”

      在常人看来莫名其妙而毫无道理的爆炸性发言并没有让梓莘受到很大的震撼。更多地让她动摇的,是老人身上那股仿佛要吞噬什么,又仿佛要逃离什么的气势。然而说是动摇,本就没有成人那样稳定心理的小孩子又能怎样被动摇呢?所以梓莘还是问出了很多人都不会问、却是理所当然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

      “没有你的话,就会有晴天、就会下雨了。”老人说罢便转过身就要走。

      梓莘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地问出了一个几乎并没有经过思考的问题。在那个问题出口的瞬间,她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其实一直由村里的大家和父母若隐若现地提到或刻意不提到,并且一直在她心头萦绕着。

      “没有晴天和下雨,是我的错吗?”

      老人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过头。梓莘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老人心中那份复杂的感情的一部分。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你根本就不该生下来。”

 

      上了小学后,梓莘随父母搬到了县城。虽然能够具体的表述出来已经是上了初中之后的事了,但是那时的梓莘还是能感受得到,全家搬到县城的原因并不只有“想方便她上学”这么简单。

      如果梓莘被大家讨厌了,那么被讨厌的仅有梓莘一个人吗?不是的,梓莘很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不是的。是被讨厌的她牵连了父亲和母亲,所以全家等同于是逃跑地搬进了城里,这种事梓莘已经能够想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对父母的愧疚,梓莘还感到了委屈和愤怒:凭什么毫无理由地讨厌我?凭什么讨要我也要连带着我的爸爸妈妈?然而梓莘既无能力、也无机会对村子里的大家表示自己的不满,既是因为从那之后梓莘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里,也是因为她自知说不过那些三句话不离生殖器和亲人的大人和孩子。

      再说,到了城里,就不会有人再把天气归结为自己的错了吧?天真的梓莘这样天真地想着。如果现在的梓莘回忆起那时候的自己,真傻,她只能做出这样的评价了吧。

      然而那时的梓莘并不知道后来的自己会怎么想,而且就算知道了她也一定会嗤之以鼻,因为她还相信着母亲讲过的童话,相信着爱与正义的胜利和诅咒最终会被解除,相信着自己是主角和正义的伙伴。

      确实,在接下来的四年中,梓莘的日子过得和普通的小学生差不多:并不专心地上课、在课间欢乐但是有时也会生气地玩闹、敷衍地应对着占用快乐时光的作业、在假期和朋友们满街乱窜。甚至,她还学会了在父亲的终端机上玩玩游戏。

      然后,平常的日子在五年级的第一天被打破了。在和开学同步的当日,最受小孩子们喜欢的门户网站上线了一部普通的少儿片。那是一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满是标签化人物和标签化题材的英雄片。在那部普普通通的片子里,有着普普通通的正义的伙伴们和普普通通的、纯粹邪恶的反派BOSS及其属下。在那些属下中,有一个角色极尽残忍与邪恶之能事,一次次阻挠、嘲笑着主角们。孩子们普遍觉得,比起消灭大反派,杀死那个角色更令人解气。

      那个角色梳着一头短发,有着紫色的左眼。仿佛真人演出,从身高到面容,与梓莘不仅是在外貌上,更是在气质上都极为相似,相似到都会令人认为那在之中是阴谋或是命运。

      所以,迫切需要邪恶以标榜自己的正义的少年们,瞄准了梓莘。每到下课,梓莘周围都会围起成群的男孩子。他们用孩子独有的孩子气的方式塑造着自己的正义、谴责着梓莘的邪恶。那种对正义的渴望是如此地强烈,强烈到了不管是老师的禁令还是家长的说教都被他们视若无物。就算连他们自己都知道,所有的少儿片不过都是虚构出来的、自己也不是什么有着超能力的战士,然而通过对梓莘的讨伐,他们却似乎将虚幻变成了现实。

      “我不是那个角色!我也是正义的一方!”就算这么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效果。正义什么的,并不是靠宣言确立,而是由行动产生,几年后梓莘才领悟了这一点。

      面对这群正义之士,在最开始,梓莘的朋友们还会帮她解围,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正义之士们不曾放弃,朋友们却烦躁了起来。最终,比起被没完没了的男生们骚扰,她们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放弃那个就算不在了也没什么影响、既没钱父母又不是什么贵人的、可有可无的梓莘。就连一直被她视为保护伞的老师,在没完没了的争端之后,也选择了对梓莘说:

      “你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原因?不就是因为这只左眼吗?

      然而医院什么的早就去过了,抱着牺牲视力的决意也戴过美瞳了,然而就算用纯黑的隐形眼镜遮住,那抹任谁都能知道并非紫色,却又非紫色不可形容的颜色依然清晰可见。那还能怎么做呢?还能怎么做呢?

      梓莘留长了左边的刘海,一直留到了能遮住眼睛的程度。在几个月的等待之后,在带着潮湿气味的卫生间里,那面老旧而认真擦试过的镜子里,梓莘第一次没有看见自己的左眼。然后,在那天晚上,新一集的英雄故事中,那位与梓莘形似且神似的邪恶角色留长了头发、遮住了左眼,冒充着正义之士加入了主角一行,然后杀死了主角最亲密的朋友。

      于是,当然的,第二天,梓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小小的正义的英雄们将失去“挚友”的愤怒和痛苦一股脑地发泄在了梓莘的身上,那份悲伤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有的人甚至一边骂一边哭出了眼泪。小小的正义的英雄们将从大人那里学来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其真正意味,只知道是用于表示自己愤怒的形容对方之卑贱、恶劣的最具攻击性和侮辱性的词句一股脑地倒向梓莘,而仅仅倾倒一次都不足以平他们心头之恨,所以不管是上课中的小纸条还是下课后的空气的震动,梓莘无时无刻不感受着这些来自正义、面向邪恶、收件人是自己的恶意。甚至在她离开了学校、回到家里,写完作业后打开终端,看到的也是社交网站中个人主页下满满的恶意留言。

      如果是普通女孩子的话一定会哭出来的吧?但是梓莘依然相信着,即使那份相信已经开始动摇,她还是相信着,相信着童话和自己看过的的唯一的那本漫画。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虚拟世界,她都要反驳每一个人,试图说服每一个人自己并不是什么邪恶的反派。

      崩坏由此产生。

      不相容的两类人都坚决标榜自己是正义,最终用于裁决的不是理论和证据而是力量。正义的小小的英雄们在某一天察觉到了这理所当然的一点,于是在无休止的谩骂后,不知是谁在愤怒和羞辱中第一个诉诸暴力。

      就算相信正义必胜,梓莘至少还是知道,面对这么多的男孩子,自己完全不可能是对手。梓莘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几个男生倒在了地上,自己却完好无损地站着,除了手指有些疼痛,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然而这次胜利并没有让她高兴起来,即使是一瞬间的一点点的高兴都没有。看着躺在地上的同学们露出的痛苦万分的表情,她想的不是这些人曾经如何欺辱过自己,而是,他们该有多疼啊?

      事情毫无悬念地交由老师处理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老师半信半疑地采信了梓莘的话,警告小小的正义之士们不要做傻事。然而即使是思维能力健全的普通人,有时也会对法院的判决满不在乎,更不用说情绪化的孩子们面对的既不权威也不具有什么强制力的老师的教训了。满口答应着老师,小小的正义的英雄们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复仇。

      于是,小小的正义的英雄们一次又一次地找到梓莘,一次又一次地施展起拳脚。就算梓莘躲进女厕所,小小的正义的英雄们也能找到名为支持正义、实为由恶作剧心理驱动的女孩子来将她拽出来。但仅仅如此的话倒也还在正常的范围内。然而最让梓莘感到无力而悔恨的是,不管自己是如何想的,就算在他们动手前跪地求饶、心里想着“我投降了,我投降了”,只要受到暴力相向,不知什么时候梓莘就又会“回过神来就看见大家都躺在地上”。

      就算和老师这么说了,老师也不会相信。就算和大家说了,大家也只会把这当成嘲讽。所以暴力的频率一天比一天高、参与者一天比一天多。最开始是同班同学,接着是同年级的同学,再之后是高年级的同学……一次次的事件让老师再次变得厌烦起来,甚至不再教训那些教训了也没有任何作用的复仇者们,反而要将责任都推给梓莘一般地说出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梓莘一直不知道父母用了多大的代价才把自己留在了学校,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个小数目。那之后,停课和罚站成了家常便饭,老师甚至不需要过问情况,只要简单地告诉梓莘处罚是什么就好。父母为了经济上的问题做了很多兼职,就算周末也难得休息。虽然看起来他们相信梓莘控制不了自己的说法,但是梓莘还是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责备。

      就算向他们道歉,他们也不会接受。就算想住手,手也不会停。连拳头上的疼痛都让梓莘觉得已经是很疼很疼了,那么倒在她手上的同学们又该有多疼啊?他们有错吗?他们有什么错呢?说梓莘是邪恶的吗?

      说到底啊,除了梓莘自己,谁又能证明梓莘是正义的呢?是村子里的孩子们吗?还是那个老人吗?还是正义的同学们吗?是老师吗?还是父母吗?

      在仅有自己一人的家中,梓莘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想着,想着,直到上夜班的父母都已经回来了也没能睡着。所以梓莘听到了父母那不愿让她听到的话。

      “你说这孩子,打谁不行,偏偏把厂长家儿子给打了。”

      “行了行了,也不能怨孩子,那混小子就不是个东西。”

      “你说她就不能克制着点?”

      “孩子是什么样你我最清楚。她要是能克制,还能闹到现在这样吗?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个。”

      “哎哎,别和我提起来……光想想就睡不着觉……”

      “都是命啊,命。”

      然后,在某一刻,梓莘明白了。

      诅咒。那个颜色是诅咒的颜色。

      是啊,凭什么自己就肯定是正义的呢?就凭自己认为自己是正义吗?如果所有人都是天生的小偷,那是否盗窃的行为就是正义的了?

      说到底啊,相信正义也没什么不对的吧?那么让那些孩子们所遭受了那样的痛苦,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吧?再进一步说,那样努力而老实的父母也没有什么错吧?那他们所遭受的这些不幸又应该归结到谁身上呢?

      “等孩子再长大点,咱俩就去外省打工吧。”

      “……你是要,跑?”

      “跑吧。不然呢?”

      “……也行。孩子虽然这样了,我看,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对。然后在咱们一边打工,一边打听,看看谁能给孩子治一下……”

      “这有能治的吗?”

      “万一有呢。”

      “唉。试试吧。”

      然后,梓莘明白了。那个答案是如此简单明了,只是由于视角的不同,梓莘才花了这么久来发现它。正如那天那位老人所言,梓莘这个人,不,这个怪物自始至终就不应该存在。自己就是所有不幸、所有痛苦的根源。

      都是我的错。梓莘明白了这一点。

 

      梓莘睁开眼睛。

      在记忆中,自己是躺在地上、被铁管碾死了。然而痛觉并没有像曾经跳楼时那样残留下来,话说回来自己躺的地方也完全不是马路上。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大坑中。不过虽然四周都是一样的纯白色,但是梓莘却能轻易地分清楚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仿佛纯白的并不是那些水管、沙石的外表,而只是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罢了。

      真傻,这也太混乱了吧。

      梓莘闭上眼睛,又睁开。刚才的想法太过诡异,梓莘甚至以为自己得了脑震荡。但是周围依然是一片能轻易区分出哪个是哪个的、混成一片的纯白,只有天空是一如往日的灰色。

      对了,书呢?

      毕竟值不少钱,新的教科书是万万不能丢的。然而就算找了一圈,梓莘也没能找到那只布袋和里面的书。

      说到底,这里是哪?

      想着也许是被送到了别的地方,梓莘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这个坑很深,梓莘并不能看到外面。不过没关系,梓莘可以爬上去。虽然对自己的力气不抱什么期待,但是在有那么多落脚点的情况下爬上去应该不成太大问题,虽然那些落脚点看起来——

      梓莘踩上一根纯白色的、锈迹斑斑的铁管,然而还没等将重心移到那上面,那根铁管就化作了白色的粉尘,随着气流的轻微搅动飞散开来了。

      看起来很易碎。但是梓莘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这么快就被证实了。这样的话,那些看似是落脚点的东西也一样不能用了?那自己要怎么出去啊?

      不,等等,既然纯白色就带表易碎的话,那为什么自己脚下的地面没有变成粉末?以及是不是这个坑的壁也能被粉碎?

      梓莘盯着自己的脚走了两步。脚下的地面虽然没有粉碎,但是自己踩上的地方会掀起一小片粉尘。

      是了。脚下的地面也一样会碎掉,但是并没有铁管那么快,仔细看看的话,刚刚自己站的地方还有一对不浅的脚印。

      梓莘先试着尽可能地往上走,然后在脚差不多能够到的地方把手放了上去。随着手的接触,一些粉尘飞了起来,随着轻微扰动的气流在空中纷飞。比起脚,用手接触让纯白色的土变得更加易碎了,仅用了十几秒,梓莘的手腕就没进了坑壁中。又过了一会儿,梓莘觉得足够深了,才把手收了回来,而坑壁上就留下了一个巴掌大的坑。

      梓莘又在高一些的地方用同样的方法打了几个坑,白色的粉尘像雪一样在空中飞舞。然而不像粉笔灰,这种粉尘就算吸进鼻子里也没有一点感觉,打在脸上也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要说的话,很像诅咒之雾。

      但是像诅咒之雾什么的,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像也好不像也罢,梓莘的攀登并不会因此而停滞或是轻松一点,所以梓莘还是攀登着。

虽然坑不是很浅,但也不能说深,所以梓莘不需要再打更多的洞,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够够到坑顶。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力气比想象中要稍微大了一点,爬上来什么的还是能够做到的。

      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梓莘还是稍微有一些被吓到。在她眼前的,是和刚才坑里一样、能分清哪个是哪个的、混成一团的纯白色。那些楼、那些树、那些石砖……这里是那条小街,而自己刚才爬上来的坑则是在小街的人行道上,坑的中心就是自己刚才被铁管刺穿时躺的地方。

      是因为连自己这样的异常都能存在,那么还有什么异常不能存在这样的印象所致的吗?虽然感到了一瞬间的惊讶,但是梓莘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陷入慌乱,不过说起来其实普通地陷入了慌乱的话才是不正常吧。但是冷静归冷静,梓莘并不会去思考发生了什么,更不会去寻找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状况的方法,毕竟,已经没什么更糟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而且就算去思考——

      望着这条匪夷所思的街,和街之上的灰暗而阴郁的天空,梓莘对自己说着:

      完全不明白。

      这时,梓莘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的一个黑色的东西。虽然其他东西就算是变成了纯白色,梓莘也能说出那些东西这个是这个颜色、那个是那个颜色,但是在这一片纯白的街上,只有那个东西还是原本的的黑色。

      梓莘伸出手看了看。那只手虽然有些苍白,但确实是皮肤的颜色无疑,没有和街上的东西一样变成白色。所以,那个东西是梓莘的一部分?梓莘倒没有记得自己有带出过那种接近一人大小的黑色的东西,但是和她一样的也就只有那东西而已了,虽然不是很指望能够找到书,梓莘还是打算去看看。说是不离开这里也无妨,不过老实说不离开的话,至少会让父母担心的吧?那样可不行啊。

      这样想着的梓莘慢慢地往那个东西的方向走去。踏在地面上的每一步都会激起一小片纯白色的粉尘,梓莘注意到,这些粉尘不是和刚才一样随着空气的扰动乱飞,而是被一股微风一样的气流吹动着、统一向一个方向飞去了。接着她注意到,不仅限于她所踩的地方,路边的纯白的建筑物上也像冒烟一样,缓缓地放出一样的白色粉尘。

      这个世界在崩解。梓莘不禁这么想。

      真傻。她又想。什么世界崩解不崩解的。

      那个黑色的的东西离梓莘不远,也就几十步的距离。但是等到走得足够近了,梓莘才发现,那个黑色的东西其实是穿了一身黑衣服的人。那人应该是女生吧?一头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短裤和破破烂烂的黑丝袜,脚上的鞋则比丝袜还要破烂。而她似乎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趴在地上的,所以梓莘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那是一个人。

      死了?还是受伤了?不管到底是什么状态,总是看那个样子,总不会是遭遇了什么好事。这样想着的梓莘,稍微犹豫了一下,快步跑到了那人的身边,跪坐在了地上。

      “你还好吗?”她问。由于头发过与散乱,梓莘还分不清那边是那人的脸,也就没有办法试呼吸,只能先问一问了。

      “嗯……”那人发出了轻微而脆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没有力气说出来。如果梓莘见过喝醉酒后睡在大街上的人,也许会把那些人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吧。

      “你有没有终端?我叫救护车来。”梓莘想了想,也许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她不是没有自己的终端,然而她一直觉得那种东西带在身上除了会更快的坏掉之外也不会有更多的区别,毕竟总是在害人的自己,完全不能想象还有救人的机会。

不,一直这样想以致这个时候没有能叫来救护车,也是我害了她吧?梓莘不禁这样想着。

      “不……”那人的手动了动,嘴里漏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什么?”

      “不……”那人的手像是在找什么一样来回拍着地面,但是也许是伤势过重的原因,拍得很软弱。处于担心她伤到手,梓莘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尽管如果可能的话她绝对不想这么做。

      “不要……”那人一下握住了梓莘的手,力量之大与刚刚的软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梓莘愣了一下。

      “那个……”

      “不要!”那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整个上半身从地上弹了起来,但紧接着又是一声痛苦的叫声,那人又再次躺下了。但是和刚才不同,这次她开始大口地喘气,头也在左右摆动着,似乎是终于恢复了意识,在确定周围的环境。当然的,她很快注意到了梓莘,和自己正与梓莘牵着手的事实。虽然并没有放开手,但那人手上的力度明显小了很多,符合了重伤该有的脆弱。

      “那个……”

      “梓莘?”几乎完全无视了梓莘的张口欲言,那人突然叫出了梓莘的名字。

      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虽然一瞬间这么想了,但是嘴上却下意识回答了:

      “对。”

      那人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真是……原来你没死啊

      浑身冰凉。要形容梓莘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唯有这个词能够形容。不,也许比这还要更加可怕,已经完全不只是掉进冰窟窿里那么简单的事了,要说的话就是本来就在冰窟窿里却没有意识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周围无论哪里都是坚如磐石的寒冰了。

      是啊,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最后的,也是最不能为人接受的秘密,就这样在高中的第一天被发现了。要说之前的种种还能用科学来解释的话,这个就完全是什么古怪的东西了吧?只是之前那种程度,就已经造成了现在这样的人生了,如果这件事也被发现了……

      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如果说之前的日子都是躲在房间的一隅假装自己不存在,那么这件事被发现后恐怕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被允许了吧?如果说之前还有某个虚假的容身之处的话,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连那个奢侈的假象都被撕碎了吧?如果说——

      “真好啊。”

      诶?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意料之外的话语。

      “为什么?”

      因此,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完全下意识地就那么说出来了,梓莘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但是又完全没办法把张开的嘴硬生生再合起来,就那样问出了那句话。

      “啊啊……唔……为什么……什么的?梓莘你不觉得活着很好吗?”

      就这样把话题停止吧!随便说点什么别的都好,或者就这样走掉就好,别再说这些了!然而虽然这样想着,梓莘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又没经过思考般地说出了:

      “不觉得。”

      “诶?……”

      梓莘发现自己的胸口有点难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虽然可以肯定不是那种近期发生的,但是梓莘也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简单地回想一下就能想起的感情。然而这种感情有些太过强烈,梓莘完全没来得及回忆,就在这个感情的支配下说出了话:

      “你是什么人?”

      虽然梓莘并不想问出口的,但是要说的话,这个感觉是确实存在的:地上躺着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虽然是刚受了重伤的样子,但是除了刚才稍微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慌乱,一直都十分从容,声音虽然没什么活力,但也不像是有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有的痛苦。还有,知道梓莘没有死,却没有预想中那么惊讶,这个人……

      “啊啊……开学的第一天秘密就被同班同学发现什么的,真是……”

      一个词引起了梓莘的注意。

      “同班同学?”

      对啊。这个人应该是和自己一班,所以才知道自己名字的。不过是初中?还是高中……不对,这个衣服和头发,总觉得有点眼熟……

      “哈?我说,你该不会还没认出我吧?”

      “……关咲?”

      虽然话语脱口而出了,但是梓莘其实还没有开始回忆,然而就这样下意识地说出了词语。因为没有意识,所以这个词说出后,就连梓莘自己都在一瞬间没能想起这个发音代表的到底是哪两个字,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了,接着就像是水闸被打开,记忆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黑衣。长发。咖啡。天才。

      为什么?梓莘问自己。明明只是一面而已,为什么会对这个叫关咲的人有这么深刻的记忆?要说的话,简直就像是已经认识了好久,不仅是一个学期或者是几年的事情,要说的话,仿佛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

      真傻。梓莘想,大概就是因为那个特立独行所以记忆深刻吧?要说的话,也就只有这个原因而已了。

      “哈啊,还记得的话就太好了,不过不是刚想起来的吧?嘛啊不过也没关系。那么,虽然现在有点狼狈,但是还是来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我是关咲,表面上普通的学习顶尖、运动万能、魅力出众而且钱多到花不完的天才少女,然后,我的真实身份是——猎魔人。”

      沉默。

      “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被恶魔猎了就是了。”

      在说什么啊?这人?猎魔人?恶魔?

      “啊啊,虽然我还看不清你的脸啊,但是猜测的话大概是那样,所以不要一脸不可思议的好吗?我说,都经历过这样的事了,你也多少注意到了吧?所谓的恶魔是真的存在的哦!然后,消灭它们,就是我们猎魔人的职责了!明白了吗!”

      那个在胸口鼓动着的感情……越来越强。

      “恶魔……?”

      “现在还没有详细解释的力气,所以你知道是超——混蛋的东西就是了。放着那种东西不管的话会有被害者的吧?所以就需要我们猎魔人来保护世界不被破坏这样。”

      “那怪物呢?怪物也能消灭吗?”

      “大部分被叫做怪物的都是被人类目击的恶魔啦,所以应该也算职责的一部分吧?怎么……你知道有那种东西?”

      那个鼓动着的感情带来的是胸口仿佛要炸裂般的痛,然而这份疼痛却催促着那份感情更加的炽热起来。

      “我知道。”

      梓莘跪了下来。

      “是我。”

      笑着,抓住了关咲的手臂。

      “所以杀了我吧。”

 

      风和尘埃的产生都变得强了起来,整条小街像是弥漫着暴风雪一样,虽然会感到寒冷,却并不来自皮肤。

      “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躺在梓莘怀里的关咲问着。梓莘点点头。

      真傻,梓莘想。刚才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啊?真是,竟然直接就问出那种事……

      就算要说,也要在充分证明了自己是个怪物之后啊。

      总之就是毫无疑问地被立刻拒绝了,然后在一通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要负责起看护关咲的状况。

      虽然声音还算有精神,但是据本人说,有精神的也就只有声音而已了。关咲似乎确实受了很严重的伤,接着在就要被敌人杀死的时候,敌人突然停手然后跑掉了。再然后,就是自己找到了受伤的关咲。虽然也问了关于一开始那个“不要”的事,但是关咲推说不记得了,梓莘也没有必要追问,所以也就那样放着不管了。十分钟之前,说是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要换个姿势促进血液循环什么的,就变成了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姿势。

      “这是哪儿?”刚刚顾虑到关咲的状况,梓莘并没有问太多问题,但是现在既然关咲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了,那么梓莘也就觉得可以稍微问一下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毕竟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书什么的是没什么希望找到了,那么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会住处了吧?毕竟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什么的也算是好事,但是不回去的话果然还是会造成很多麻烦。

      “是哪儿嘛……简单来说的话,这里就是结界啊结界。”

      “结界?”

      “啊,不是那种被一堆不能通过的空气墙包起来啦。要说的话,就是那种,嗯……、一个假的、小规模的异世界吧?”

      “……异世界?”

      也就是说,真正的这条街还没变成废墟?那回去的时候买个水龙头吧?

      “广义上讲,是这样的。不管对这里做什么,真正的世界都不会收到任何影响。要是放在外面,这个规模的破坏可是会把整个地区的猎魔人都吸引过来啊,但是在结界里的话,别说这种了,就算是威力再提升个几十倍,外面也不会有一点察觉。”

      “那要……怎么回去?”

      “一般的话从出口出去就好了,但是这个结界的设置者貌似考虑到了,所以设置的那个唯一的入口是单向的,属于只能进、不能出的类型。不过也只限于在结界还存在的时间内。”

      “……”

      “理论上来说,结界是个最理想的战斗场地,我们不用担心造成的损害,可以以最佳状态投入战斗,事后也不用清理战场。不过设置结界的难度……怎么说呢,难过头了。如果对付的敌人是需要结界才能对抗的对手,如果有设置结界的力量的话,早就把那家伙干翻三四次了。而且因为不是真正的异世界,结界需要持续消耗魔力来维持,而那个魔力的量也相当庞大……既是精密的术式,又需要庞大的魔力,那么像刚才那样的超——大爆炸,应该足以让这个结界加速崩坏。现在冒出的这些白色尘埃,就是构成这个结界的魔力脱离术式的产物。照这个势头的话,大概只剩几分钟了吧。结界崩溃之后,里面的人是不会随之消失的,应该会在入口处出现吧。理论是这个理论,不过我还没实际经历过所以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就是了。”

      “也有……我们就这样消失了的可能性?”

      “完全可能哦。”

      关咲轻笑着这么说。梓莘能感觉到,关咲确实相信有那种可能,而即使这样她也能这样子笑出来,大概是因为,对于自己的死这一事,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了吧?换句话说,她真的是在赌上性命……

      “说起来啊,光问我了,你的事我还没怎么问呢。”

      然后,关咲这样说了。不过,其实,这也是早晚都会被问到的东西了。不只是因为问出了那种愚蠢的问题,在那个必死无疑的场面被看到的时候,就注定了会被这么问了。

      “等下能去你家吗?”

      然而,预料之内的提问环节,其内容却相当出乎意料。

      “什么?”

      “我说啊,待会儿能不能去你家啊?”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那种东西,但是他人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吧?所以梓莘还是知道的,那个被称为“家”的东西,指的是她的住所。

      “为什么?”

      不过,明白其意思并不意味着会同意。毕竟,就算关咲是猎魔人,也不排除她会受到那个“诅咒”的影响。如果因为自己而让保护城市的猎魔人遭遇不幸,梓莘想着,那自己就更加罪无可赦了。

      “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对这一类的事知道多少。要是到你家去的话,总比在这进行检查要方便得多吧?然后要进行说明的话也会方便不少。虽然去我那的话会更方便一些,但是也不知道你身上还有什么魔法在,如果和我那边的防护相互干扰又来个爆炸什么的,恢复起来麻烦死了。”

      “我身上有魔法?”

      “不然你是怎么活到现在……啊抱歉。”

      “没关系。”

      然后,又是如雪般冰冷的沉默。这沉默似乎为小街的尘埃添了一份白色,在狂风的裹挟下以两人为中心旋转着。尘埃构成了风,风又将小街上的万物撕碎,造成了新的尘埃。就在这样的循环中,眼前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不只是因为被尘埃的暴风雪所遮蔽,也由于光线本身就翻腾、扭曲着。这种扭曲不是热空气折射形成的那种表面上的扭曲,而是来自更深层,深到就连梓莘也能察觉到:空间本身开始崩溃了。

      快了。梓莘这样想着。

      突然,梓莘回到了小街的入口。

      虽然还是一样的灰色天空,但是空中没有那种白色的尘埃,建筑物也都是原来的颜色,没有变成那种分得出各自颜色的纯白。小街上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或者说,完全相反地一如既往,拥挤到怎么想都是难以通行的程度。

      刚开始,梓莘还以为是自己太过疲劳所以做了个梦,但是怀里却有着沉甸甸的感觉。她低头一看,关咲确实地躺在那里,现在正稍微有点吃力地想要爬起来。

      这么说,刚才的不是梦?

      真傻。梓莘想,连这样的人生都不是一睁眼就能醒来的梦了,只是那种程度的事的话,怎么可能是梦啊。一边这样想着,梓莘一边伸手将关咲扶起,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

      “还算幸运啊。”关咲明显也没觉得有多幸运地说着。

      是不幸吧?梓莘却这样想着。要是和能够避免今后的不幸相比,自己消失所能造成的麻烦明显不是什么问题吧?不过是麻烦而已,和不幸所带来的痛苦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吧?

      “嗯。”但是,还是习惯性地表示了赞同。

      “那么,带路吧?哦对了,附近有超市的话就稍微绕一下,我要补充一点咖啡库存了嗯。”

      “嗯。”这么答应了的梓莘,第一次带着其他人走上了去住处的路。

 

      一路上,除了告诉关咲哪里有超市,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稍微绕一下,并且随后拒绝了递过来的咖啡之后,梓莘没有说一句话,倒是关咲喝了罐咖啡之后,已经完全不需要梓莘扶着,很有精神地一边用终端看着漫画一边走着,还时不时对漫画的剧情发表一下意见,就像刚才的虚弱都是假的一样。就这样,两人走到了“幸福源”那满目衰败的大门口。

      “哈啊?你住这?”

      梓莘点点头。

      “嗯?怪了啊……你之前上学吧?”

      梓莘点点头。

      “嗯……那我应该见过你啊……算了先不管了,上去再说。”

      “你住对面小区?”

      又是下意识地,这句话脱口而出。

      “嗯?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啊?”

      “没什么。”觉得自己话太多了的梓莘选择了不要继续下去。

      “唔……不是啊,那个,你猜的蛮准确的,我是住在那边。不过啊,你怎么猜出来的啊?应该不是乱猜的吧?”

      “只是感觉。”

      梓莘当然不会说出真实的想法。毕竟,那样又麻烦,又没有什么意义。老实说,刚才不说就更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太长时间没和人说话,有点不会控制了吧?在小街上遇到关咲之后,似乎有点难以控制自己了。

      真傻。梓莘想着。很想觉得厌恶,很想觉得讨厌,很想觉得这样是错的。但是,不论如何告诫自己,心中却还是涌出了久违的感情。

      走过灰尘筑成的走廊,打开贴满什么、又将其撕下,反反复复直到某方放弃了的灰蓝色防盗门,梓莘站在门边,示意关咲进去。她突然有点想知道,上一次有人走进这扇门,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是在几十年前,就算没有朋友进来,也还是会有收水电费的人找上门来吧?然而在一切都能通过终端机解决的时代,就连收水电费的都成为历史了,除了今天这样的情况,还会有谁来到这里呢?不,就算有愿意来的人,梓莘也不会让她们进来吧?那么,为什么关咲就可以呢?

      为什么?

      据说,当要分辨一句话是否可信时,只要问“为什么”就可以了。梓莘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可信,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

      她如此问着自己。为什么要让关咲进来?难道不是已经决定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过了吗?就因为关咲有解决这个“诅咒”的可能吗?就因为关咲是什么“猎魔人”吗?难道这样就可以逃避所有的命运吗?难道猎魔人就不会被牵扯进这份不幸吗?而且说到底啊,这个名为不幸的人生,真的是“诅咒”吗?

      在那本唯一的故事书里,在梓莘面前被藏起的童话中,主角都是“被诅咒的公主”。父母将那种东西藏起来,不就是因为觉得梓莘是那个“被诅咒的公主”吗?但是,就算他们没有注意到,梓莘也注意到了:童话中的另一群人。就算是在没有诅咒的童话中,他们也如常存在着:

      怪物。天生的怪物。

      如果梓莘一出生就是怪物的话,所谓诅咒又从何而来呢?将这样的命运冠以诅咒的名讳,不是因为希望着有解除这个诅咒的方法吗?然而命运和诅咒不同,就像DNA上的遗传疾病,就算使用了药物,也只是治标而已吧?如果这个人生是错误的话,如果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怪物了的话,如果就是这样原理的人生了的话,又从何而来解除的方法呢?

      必须阻止。必须控制。必须保护。

      在一切没有太晚之前。

      “关咲。”

      “啊?怎么了?”

      “谢谢。再见。”

      在关咲有所反应前,梓莘闪身进了屋,飞快地关上了门。随着铁和铁碰撞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也稍微打开了的东西也一起闭上了。为了防止门再次被打开,梓莘飞奔进了卧室,扑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九月的天气还很闷热,而且突然进行这么剧烈的运动,又蒙在了被子里,所以出了很多汗,这也是正常的吧?梓莘这样想着,试图为快速被浸湿的被褥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虽然也不是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这样就好了,没错,就这样就好了。欺骗自己、麻醉自己、摧毁自己,这样做就好了。如果能将这些都合理化的话,梓莘就什么都能承受,把一切都承受的话,不说拯救,至少,大家就不会因此在这令人哀伤的世上再多一份痛苦。只要这样想的话,这一切就都是正确的。只要这样想的话,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对,只要这样想的话……

      “我说啊——”

      是幻觉吗?耳边突然响起不该响起的声音。

      “你突然关了门哭起来是什么情况啊?”

      梓莘钻出被窝,眼前是被打开的窗户,和站在窗边、面色微红的关咲。

      “我可是吓了一跳啊,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就走了窗户。我说,喝了这个冷静一下,然后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吧?”

      白瓷般的手,递过来一罐咖啡色的咖啡。逆着光,关咲血色不足的脸上,是怎么看都发自内心的、装作满不在乎的担忧。那是完全没有其它顾虑,只是单纯地在为梓莘思考的、久违了的表情。

      狡猾。不管是在那之前、那个时候,还是在那之后,要评价那个表情的话,梓莘都会这么说。如果是梓莘的话,不管是从前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只有那个表情绝对不会背叛,只有那个表情绝对想要留住。就算是怪物,也还是会有想要的东西吧?越缺少的东西就越想要,也是有这样的原理的吧?

      一如既往,不可抑制的、始于悲伤而终将归于悲怆的坠落开始了。如果是小说的话也许会这么说吧?梓莘突然这么想着,却也突然没有在意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样接下了那罐咖啡。

      毕竟,自己是怎么想的,说到底,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

 

      “哈啊……有点棘手啊……”

      几乎是埋在咖啡罐里的关咲,在听完梓莘的描述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如上的话。

      “被人打的时候就会无法控制地反击,然后受了伤也会很快好,甚至死都死不了吗……怪不得那个时候你没事,不过这样的话事情就有点可疑了……啊对了,抛开后面两条先不论,被欺负了反击是当然的吧?难道就任他们为非作歹啊?”

      梓莘没有说话。看着那样的梓莘,关咲叹了口气。

      “我说,他们那个行为,明显就是校园霸凌吧?让他们长个教训,不是蛮好的嘛?但是看你的意思,难道还能是你做错了哦?”

      “嗯。”

      “哈?我说啊,被欺负了当然要打回去吧?”

      “嗯。”

      “所以说啊,有什么好自责的啊?”

      “如果,那不是欺负呢?如果他们做的都是正确的呢?”

      “……哈?”

      关咲揉了揉太阳穴。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他们欺负你是对的?”

      梓莘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我说啊,那种事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都能觉得是对的啊?”

      “那,什么是对的?”

      “啥?嗯……反正,欺负人这种事就是不对的!”

      “如果十个人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另一个人觉得相反的做法才是正确的,那谁是正确的呢?”

      “不管有多少人,错了就是错了!”

      “那一个人,凭什么能说那是个人是错误的呢?”

      “这个不能只看人数的吧?又不是民主表决。再怎么说,还是要讲道理的吧?”

      “如果大家都有道理呢?”

      “哈?怎么……”

      关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张着嘴却没有继续发出声音。

      “大家有什么错吗?”

      “怎么说……欺负人都是……不对的吧?”

      “如果是怪物呢?如果我是怪物,那讨伐怪物这种事不是完全正确的吗?如果我不是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这样的身体,不可能不是吧?”

      “不,也不能那么说……”

      “不然呢?不然还能是什么?”

      “呃……那个,超级英雄,之类的?啊,你看嘛,漫画里不是常有的嘛,突然得到了什么非常厉害的能力,然后行侠仗义啊什么的。”

      “英雄会让别人幸福吧?”

      “啊……是吧?”

      “但是从我出生以来,一直在让我身边的人遭到不幸。这样的话,我应该不是英雄,而是英雄对立面的那个吧?”

      “这什么逻辑……”

      “那和我对立的人,不就是英雄吗?”

      “等等啊,让我捋捋……”

      “所以,那不是欺凌,他们都在做正确的事。证明完毕。”

      “给我等等啊!”

      关咲似乎有些生气了。这让梓莘有些许的奇怪。

      “你这个也太奇怪了吧!至少给我觉得自己做的都基本上是正确的再以此为前提进行证明啊!突然假设自己做的都是错的当然会有这个结果吧?”

      “我的身体已经是怪物了,至少,我还不想让思想也变成那样。”

      关咲放弃般地用手扶着额头。

      “算了算了……还是先找个办法把你的身体治好先……”

      “辛苦您了。”

      “啊啊啊!别用敬语啊!真觉得辛苦我了的话,事情结束之后请我喝咖啡吧!”

      “好。”

      “好归好……完全没头绪啊这!以前也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猎魔人的数据库里也没有相关记载,老实说我也真是被难住了……不过,解决的方法也不是没有。之前和我交手的那个恶魔有可能是冲着你去的,那个东西可能知道点什么也说不定。要不,就问问它吧?”

      “怎么问?”

      “简单。”

      关咲翘起二郎腿,笑着说道:

      “把它打个半身不遂就行了。”

      完全不像刚刚差点死了的人会说的话。要说的话,这个人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吧?在那个瞬间,虽然对关咲很失礼,梓莘还是这样想了。虽然没有和人对上眼神的习惯,也没有观察别人的锻炼,但是仅凭关咲的一举一动,梓莘还是能感觉到,无论在哪个方面,关咲都有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等待着填满,而她本人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而假装没有注意到,要么就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却又没注意到那种感觉。

      真傻。梓莘想着。为什么要在意那种事啊?只要关咲能治好自己,或者杀了自己就好了,对关咲关注越多,只会增加她遭遇不幸的可能吧?但是就算这么想了,梓莘还是难以忽视那个空洞。如果是之后,或者是很久之前的她的话,一定会发现:那个空洞的感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嗯……说了这么多,也该换我给你介绍一下情况了吧?虽然还不能解释你的问题,但是让你了解一下相关的事情,应该也有所帮助的。嗯……从哪说起呢?就先说恶魔吧,反正从哪说都一样啦。”

      关咲拿出了一罐咖啡,打开拉环,喝了一口,似乎是像润润嗓子,接着便说了起来:

      “恶魔这种东西啊,虽然确实存在着,但是其实,是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

      然后,一上来就做出了自相矛盾的混乱发言。

      “那么,它们是怎么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中的呢?对了!它们其实是异世界的生物!然后,在很久之前,它们突然发现了闯进我们世界的方法!于是,它们就开始利用那个方法,进到我们的世界中作恶。然后,为了抗击它们,一直守护着人类的天使们,通过将恶魔的受害者们复活、给我们力量,让我们成为猎魔人的方式,和恶魔进行对抗!”

      用明快的的语调说着相当脱离现实的话,虽然看过那个满是白色的伪街之后,梓莘还是能在理智上相信这种事,但是真要说的话还是没什么实感。不过,比起这种没什么所谓的事,梓莘注意到了关咲话里的“某件事”。

      “你……死过?”

      “啊——”关咲一脸“说错话了”的表情。是啊,如果知道说话的对象是想死而死不成的怪物,也会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吧?不过,梓莘其实并没有在意那种事。对于死亡,她有其他想问的。

      “死,是什么感觉?”

      “哈?什么感觉啊……嗯……没什么感觉吧,至少我是突然一下就被告知我死了什么的。所以关于死后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抱歉啊。”

      “没关系,嗯……你觉得,死而复生是好事吗?”

      “哈?嗯……反正,总比死了好吧……”

      有点羡慕。梓莘这样想着。如果没有这个诅咒的话,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怪物的话,也许,自己也能觉得活着比死去更加幸福吧?

      “对不起,那个,你继续。”

      “嗯?啊啊……刚才说到哪了?啊对了,就是那个,总之要对抗的话,也要借助一些比较强大的力量,也就是魔法。人类原本是不能使用魔法的,但是成为猎魔人的话,就可以使用魔法了。

      “魔法呢,就是将魔力按照一定的方法流动,对世界本身进行极小规模的修改,进而达到不同的效果。这个效果的种类非常多,数都数不清,但是在天使们长久的研究的基础上,已经有一套适合战斗的、非常实用的魔法供猎魔人学习了。当然,魔法是很难的,所以也有不自己制作术式,而是使用在制作时已经刻好术式、只需要供给魔力就能发动的魔具战斗的猎魔人存在。魔具的发动是要简单很多,但是不够灵活,坏了的话也很难修,和魔法比起来各有优势吧。

      “然后呢,是魔力……这东西就比较玄学啦,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魔力,反正用着用着就能感觉出来已经用了多少、自己还剩多少什么的。然后,也有不把魔力注入术式里,而是直接发射出去的战斗技巧,不过老实说一般又难,效率又低……”

      “初步介绍的话大概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嘛?”

      “魔法是怎么修改世界的?”

      “……啥?”

      “为什么魔法可以直接‘修改’世界?”

      “哈……怎么一上来就是这种问题啊?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打手啦,这种问题也太学术了吧……”

      “为什么?”

      关咲一脸“输给你了”的表情。

      “你觉得,让世界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是什么?”

      “……宇宙大爆炸?”

      “是意识。”

      你在开玩笑吧?有那么一瞬间,虽然很失礼,梓莘还是这样想了。

      “别那么一脸难以置信啦……世界就是这么诡异的东西哦。打个比方吧,如果你面前有一只猫,但是世界上所有有意识的个体——当然也包括那只猫自己在内——都发自内心地觉得那是一只狗,那么这只猫就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狗。如果世界上所有有意识的个体,都觉得‘狗可以飞’,那么狗就真的可以飞。”

      “……但是,猫还是猫啊?狗也不可能会飞啊?”

      “不。当所有的意识都那么觉得的时候,猫就是狗,狗就是会飞。明白吗?精神直接地改变了物质。甚至,改变了规律。”

      “……改变规律?”

      “你觉得,世界的规律是从世界诞生起就注定了的,还是一直在变动、完善?”

      “……其实后者是对的?”

      “正是如此。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我看过资料库里面的文献,目前主流的观点是,世界最初的意识在认识世界的同时构建着世界。也就是说,世界上那些最初的意识通过‘认为某物有某种属性、认为某种规律应该存在’的方式,形成了世界最初的规律。在这些规律的基础上,世界万物运行着,又被后续的意识观察,后续的意识再由观察得出新的规律。新的规律再影响物质运行、物质的新的运行又被新的意识观察到……就这样无限地循环下去。”

      “……那这么说,世界应该很不稳定。”

      “为什么?”

      “因为……既然,意识能改变规律,那,规律不是一直都在改变吗?”

      “红色。”

      “……什么?”

      “说到红色,你会想起什么颜色?”

      “……红色。”

      “就是这个道理。意识的惯性是很强的,就算是完全疯狂的精神病人,其意识的最深层也保留着对世界的最基本的认知。那么,疯狂到连那个最基本的认知都被扭曲了的人,能否就此改变世界的规律呢?”

      “……不能?”

      “NO!”关咲非常有气势地伸出手指着梓莘。“答案是不一定!你知道,了惯性之外,另一项维持着世界规律稳定的要素是什么吗?”

      “……什么?”

      “基数。”

      “……奇数?”

      “基数!基地的基!基数!要知道,光是人类就有这么多,每个人都有很高级的意识。那么,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人类、动物、细菌、外星人……当然了,还有那些存在形态和我们不同的意识体的意识,这些意识加起来,又是多么庞大的意识呢?”

      “……那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

      “你知不知道这么一句话,所谓的‘天才都是疯子’啊。”

      “……什么意思?”

      “与总体相比微不足道的单个意识也能改变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对世界产生‘合乎原本规律’的新的认识,也就是所谓的逻辑自洽。在现有的前提和结论中,加上自创的小前提,这个小前提就是世界新的规律。”

      “……‘革命性的发现’?”

      “领悟的蛮快的嘛。”关咲说着,打开了一罐咖啡,喝了一口。

      “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体系,那魔法……就不应该存在。”

      “在我们的世界确实如此。但是,不要被人类的意识束缚住了哟。”

      “……”

      关咲又喝了一口咖啡。

      “世界的规律就像一张巨大的纸。在远处看,是非常平整的一张,但是离得近了就会发现,纸的表面其实比地球上最险峻的山岭还要凹凸不平。换句话说,小规模的违背规律是完全有理由存在的。这种小范围的纵容,来自于不同形式的意识的共存。”

      “不同的……形式?”

      “不是所有的意识都和人类一样,也不是所有的意识都有和人类相同的逻辑体系,你能理解吧?”

      梓莘犹豫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也就是说,世界的规律包含‘存在违反规律的规律’这一条。而那个‘违反规律的规律’的一种就是魔法。”

      “那,为什么人类不能用魔法?”

      “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啦……但是十分困难就是了。具体的原理我不是很懂,应该也是和意识的形式有关系吧。”

      “那,为什么猎魔人可以?”

      关咲喝了一大口咖啡,目光越过梓莘的肩膀,眺望着窗外。她在看什么?梓莘没有必要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她大概能猜到:

      她什么也没在看。

      在那一瞬间,梓莘似乎在关咲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虽然这感觉稍纵即逝,但那余波还是在梓莘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个印记,会在之后的故事中一次次坚定而微弱地提醒梓莘那一瞬间的存在。

      “大概,我们也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于是,梓莘明白了对话开始时,关咲说的那句话。恶魔也好,魔法也好,猎魔人也好。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应存在,至少,不应存在于人类之间。或者说,恶魔也好,魔法也好,猎魔人也好——当然还有自己这个怪物也好,根本就不应存在。

      啊,对了。

      梓莘想起了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这件事比起不着边际的恶魔、魔法、死和自己都重要得多。要放到天平上的话,就是一边是蚂蚁,另一边是中子星那样的状况。

      书,忘记找了。

注释
尤菲斯 尤菲斯 23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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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个月后...

第五章-不可能的同盟

 

 

 

      关咲坐在客厅里唯一的那把上了年头、变形褪色的廉价塑料椅上,喝着咖啡。

      梓莘去了另一个小房间,似乎是在打电话,虽然偷听不好,但是关咲作为猎魔人的极佳听力还是让她能听见梓莘说了什么。

      不,再怎么说也不会刻意把耳朵堵上吧?关咲这么想着,又喝了一口咖啡。

      不过,梓莘过得倒是真辛苦啊,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这就是个临时据点一类的地方,因为实在太过……朴素了,完全不像有在住人的样子。但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够发现长期居住留下的痕迹,所以就算很难,关咲还是接受了梓莘住在这里的事实。

      但是,连个主机都没有就有点过分了吧?关咲喝着咖啡,这样想着。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在用手机,也亏那种东西现在还能正常工作。就算不买主机,至少也要个便携终端吧?明明比手机方便又轻巧。

      不过,梓莘的那部手机貌似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型号。虽然只看了一眼,关咲还是能看出,那部手机带有实体按键这种高端配置,一般在军品上才能见到这种设计。也就是说,梓莘有军方背景,比如说军方的调查员什么的?所以之前关咲才没听说过梓莘的存在?

      关咲咽下一口咖啡,摇了摇头。

      哪有军方调查员会用这种新晋高中生的。再说,要同时收买一个学校的人,让他们都说以前知道梓莘什么的,也太离谱了吧?

      关咲放下咖啡的空罐,又拿出一罐咖啡。

      但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梓莘的情报”这一事,依然相当可疑。不过可疑归可疑,线索什么的倒是一点都没有,连那个打败恶魔的计划都比这事明朗。

      打败那种超物质的家伙啊——关咲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嘛。

 

      “打完了?”

      听见了门开关的声音,关咲过头,梓莘正从里面走出来。听见了关咲的问话,梓莘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我就在这住下了。”

      就像说出要吃晚饭一样自然,关咲说出了留宿的通知。梓莘愣了一下,说:

      “有必要?”

      “很有必要。”关咲看着梓莘,一边举着咖啡,一边用严肃到戏谑的口吻说着。

      “伤,怎么样?”

      “勉勉强强吧。”说着,关咲一口喝光了又一罐咖啡。梓莘看着一地的空咖啡罐,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似乎有些在意的样子。

      “啊啊,这个待会儿我会收了的,放心放心。比起这个啊,你午饭都没吃呢吧?”

      梓莘点点头,说:

      “那个……家里没什么材料……”

      “啊啊,我懂我懂,我订外卖就好。”关咲摇着又一罐咖啡,说着就打开终端机,打算订外卖。

      “不,我是说……不要嫌弃。啊,不过,要是,那个……不想的话就请订外卖吧……”

      关咲忍住了没笑。怎么说呢……就算在结界里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梓莘,突然好像有点慌张的样子,让人觉得稍微有那么点她也是个女孩子的实感了。虽然从见面开始一直阴沉沉的,梓莘说到底也只是个少女罢了。

      “你要给我做饭?”

      梓莘点点头。

      “那不是挺好的嘛?”关咲说着,递给梓莘一罐咖啡。梓莘看了看,没有拿,转身进了厨房。看着伸出的手和手里的咖啡,关咲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也是个少女,但还是阴沉沉的啊。

 

      关咲判断失误了。

      本以为梓莘是在客套,没想到说的都是实话,怎么说呢……虽然看起来是很用心啦……

      关咲看着眼前黄绿相间、散发着单纯的醋味、冒着热气的一盘“白菜炒鸡蛋”,陷入了沉思。如果是别人,就算做得再用心,关咲还是会坚决地去订外卖,然而不知为何,面对面无表情的梓莘,她却有些不忍心了。

      再说嘛,也就是吃点东西,虽然面前这盘“白菜炒鸡蛋”对关咲来说有点诡异,但是总不至于有毒吧?

      忍住了没有喝一口咖啡的关咲,尽量不颤抖地夹起了一块“白菜炒鸡蛋”,送入了嘴中。

      关咲虽然没有刻意训练过,但至少也是吃过无数外卖了,这个“白菜炒鸡蛋”对她而言,就像梓莘一样,有些太过单纯了,单纯到她甚至都能说出这菜究竟用了什么:普通的白菜、普通的鸡蛋、普通的豆油、普通的醋和普通的盐。

      “我说啊……”关咲吞下嘴里的食物,叹了口气,问,

      “你平时在家就吃这个?”

      因为没有多的凳子,站在桌边吃饭的梓莘面无表情,“不合胃口?”

      “那个在其次了……”关咲喝了一口咖啡,“我说啊,你这也稍微太朴素一点了吧?”

      梓莘面无表情,但是低下了头,说:“……对不起。”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这边真的不会营养不良吗?”

      “不会。”梓莘平静地回答,似乎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不会呢,看看你那小身板,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学生呢。”

      虽然有点夸张,不过关咲的话还是基本正确的。除了稍微……相当阴沉了点,不论是那个也就一米五出头的身高,还是钢板一样的身材,和小学生真的没什么两样了。如果碰到发育快了一点的,也许连小学生都不如吧。

      “没关系。”梓莘面无表情地说着,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菜,和米饭一起吃了下去。

      “我说啊,你想过没有?”关咲把喝光了的咖啡罐用拇指和中指夹住,在手中转了一圈,“你要是变得更像个可爱的女孩子一点,谁还狠得下心欺负你啊?”

      这话一出口,关咲又立刻后悔了。本来是想打趣梓莘一下,但可能是和那帮阿谀奉承混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没有掌握好程度,可能一下戳中梓莘的痛点了。

      然而,梓莘的反应似乎和关咲预计的完全相反。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期待。

      “真的?”

      嘛啊……这种时候怎么也不可能说是假的吧……这么想着,关咲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大不了以后有人想欺负梓莘的时候,保护她一下吧……不过啊,先是超级恶魔,又是保镖,总觉得从碰见梓莘以来,就各种摊上麻烦事啊?

      “……还是算了。”梓莘又面无表情地说。

      “哈啊?怎么啦?”

      “我……就应该不好看。”

      关咲叹了口气,吃了一口白菜炒鸡蛋,说:

      “等把你这个情况解决了,你不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了?不想变美可不行啊,我不知道还好说,要是我听见哪个女生说自己就应该不好看的,看我给她腿给打断。”

      梓莘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又夹了一块白菜炒鸡蛋。

      “好了好了,你也别吃这个了。开学本来就够难受了,不吃点好吃的怎么行啊?我订点外卖,咱俩一起吃吧。”

      梓莘面无表情地说:“抱歉……你自己订就好,这个对我来说就很不错了……”

      “哈?那你的‘一般’又是什么啊?”

      “……一般不放鸡蛋。”

      关咲喝了一大口咖啡,只觉得头疼。

      “好啦好啦,就当是我的借宿费好不好?”

      “不——借宿?”梓莘看着关咲,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不过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惊讶。

      “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吧?万一那个恶魔又来了怎么办啊?”

      “不……它要是来了,那也会连累你……”

      “要是沦落到要丢下一般市民来保命,那我这个猎魔人还是别当了。”关咲喝了口咖啡,这么说着,猛然想起这似乎是自己曾经很想说的耍帅台词,居然在这个时候用上了啊……

      “不行!要是因为我再让你也遭遇不幸……”梓莘似乎有点激动,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好啦好啦,听话听话,我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哦,是有着天使的加护的、强到无敌的猎魔人哦!相信我吧 ,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梓莘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为什么?”似乎随时会哭出来,梓莘这么问了。“为什么你能……这么对我?”

      “鬼知道。”关咲喝了口咖啡,别过了头。“一时兴起吧。”

 

      最终,连哄带骗地,关咲给梓莘和自己各订了一碗拉面,还有一份三文鱼寿司。幸好梓莘对外卖不甚了解,关咲骗她说三文鱼是一种白菜价的鱼类,寿司里的量还相当小所以十分便宜,梓莘这才同意。看来她开始自己做饭之后,就从来没了解过蔬菜和鸡蛋以外的食材的价格啊?另外也多亏这附近没有卖三文鱼的海鲜市场或者寿司店,要不哪天让她看到真正的价格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外卖小哥来得很快,很及时,拉面还很热,热到有点烫的那种热。为了不让梓莘站着,两人合力把餐桌搬到了床边,梓莘坐在床上,关咲坐在凳子上,两人面对面地吃着。考虑到梓莘那个一切以价格为优先考量的强迫症,关咲这次选的是最便宜的“豚骨拉面”,虽然其实只是把煮好的面条放进调味汤里做出来的罢了。不过说是这么说,如果不是特别挑剔,这个味道也不能说不好吃。至少,从外观上来看,虽然是塑料但还是做出了厚实感的黑色的碗、浓厚的乳白色的汤、纤细的淡黄色的面条和几片若隐若现的碧绿的油菜,还是很振奋食欲的。虽说还没到能说好吃的地步,但是比起梓莘的那种奇异的单纯,这种工业式的调和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在升腾的白色水汽和四溢的高汤香味中,关咲问:

      “觉得怎么样?”

      梓莘吸了一大口面条,有些恍惚地回答:

      “好吃。”

      果然不论经历了什么,对美食的喜爱还是人类不变的天性啊。这样想着的关咲喝了一口拉面汤,在水汽的掩盖下微微笑了。在水汽的对面,梓莘似乎暂时卸下了防备,但是从那没有被刘海遮挡的右眼中,还是能隐约窥见深埋在她心中的悲伤。

      “那个,关咲?”很少见地,梓莘主动开口说话了。

      “嗯?怎么了嘛?”

      “吃完饭我能不能出去一下?我的书掉了。”

      “哦?出事的时候掉在那的吗?”

      梓莘点点头。

      “我觉得不行吧?你身上的衣服倒是蛮方便,没受什么影响,不过书的可能性就不是很高了,在那个大爆炸之后估计也和结界一起灰飞烟灭了。”

      梓莘沉默了。

      “啊啊,没事的,我的书没带走,明天你先用我的,我找学校再要一套。”

      “诶?不行吧?”

      “怎么不行啊?你还不知道那帮老师怎么想得嘛?只要成绩好,想做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别说要一套书了,就是和他讲咱俩翘课去看电影了,他们都恨不得帮咱们把路费报销呢。”

      “怎么可能。”

      “嘛啊,总之就交给我就好了。”

      “好……可是我还是要出去一次。”

      “哈啊?还干嘛啊?”

      “水龙头坏了……要去买一个。”

      哦哦,所以放学后才会去那种地方吗?

      “那个就免了,让我看看吧,不仅打架,魔法还能用来维修哦。”

      “会不会……很麻烦?”

      “哈?也就是饭后散步那种程度的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然我也就看看漫画了。”

      “……那就麻烦你了。”

 

      享用完虽然不那么新鲜,但是味道还是可以接受的三文鱼寿司和廉价的豚骨拉面后,关咲在梓莘的带领下到了卫生间兼浴室。梓莘家似乎有点年头了,外面的墙上都有些掉皮,厕所也是又阴暗又狭小,没有包裹的水管上满是污渍、灰尘和蜘蛛网。

      水池就在门的正对面,是旧式的白瓷材质,和地砖的连接处似乎裂开了,有些不稳定,稍微用力就能推得微微晃动。水管是塑料的,但是也老化得很严重,已经发黄了。塑料的水管上接的却是一个不锈钢的水龙头,就是最廉价的那种,没有感应出水或者水温调节功能,只能控制自来水的流出与否。现在,那个水龙头已经成了两截,一截是水龙头的主体,现在正躺在水槽里,另一截则是尾部的一小段,还好好地连在水管上。

      这个坏法还真新颖……

      关咲是没学过水暖维修,也不是什么能够用尝试衡量的人,不过对于水龙头来说,常识还是适用的。然而用常识判断,水龙头最容易坏的部分,要么是把手,要么是和水管的连接部,现在其它部分都好好的,却在中间断开了?

      关咲小心地拿起水龙头,仔细观察断面,发现断面整整齐齐,比切糕切得都齐。这倒是有点难度了,如果手抖了一下,很有可能就把它接歪了。她小心地把两截水龙头拼在了一起,向其中注入了些许魔力,让金属粒子在魔力的引导下互相连接,由分离的两部分再次合而为一。随着一道红光闪过,水龙头恢复如初,而且没有歪,关咲打开了水龙头,不能说凉,但也不热的自来水正常地流了出来。

      “修好咯。”关咲说着,侧身演示给梓莘看。梓莘关了水龙头,轻轻对关咲道了谢。

 

      梓莘睁开双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梓莘从床上坐了起来,地板上没有灰尘,却有很多咖啡的铝罐。睡在旁边地铺上的,是有着一头乌黑长发,自称猎魔人,打着呼噜把被子踢得满地的关咲。

      也就是说,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虽然如果是假的,梓莘也许会更相信一点吧?

      修过水龙头,两人就没再有机会说话,这对梓莘来说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那之后,梓莘就在房间里看书,关咲则是用终端机看了一下午的漫画。晚饭时,关咲又自作主张地买了外卖,梓莘只好把中午剩下的那一盘过于豪华的午餐放进了冰箱,当作今天的早饭。

      怕关咲再点外卖,梓莘刻意提早了一些起床,快速地洗漱后,就跑到厨房去解决了那份白菜炒鸡蛋,把剩下的饭菜装进了饭盒作为今天的午餐。然后,梓莘又拿了两个鸡蛋,试着做了两个荷包蛋,放到餐桌上之后才去叫醒关咲。

      本来,梓莘是想让关咲睡在床上的,但关咲以太热为借口,死活就是不肯。在梓莘睡觉的时候,关咲还一直在看电影,现在睡得这么死,也许是昨天很晚才睡吧?也难怪,每天喝那么多咖啡,晚上怎么可能睡得好。

      梓莘轻轻推了推关咲,结果关咲“蹭”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把梓莘吓了一跳。听见梓莘的声音,关咲一愣,才长出一口气,坐在了床上。

      梓莘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的时候,道歉是最好的方案。

      “抱歉”

      关咲摆摆手。

      “没事没事……蛮长时间没被人叫起床了,抱歉啊,吓一跳吧?”

      “没。吃饭吧,我做了荷包蛋……”

      本以为关咲会嚷嚷着点外卖,但是她却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走向了餐桌。一般的情况下,梓莘会认为关咲是生气了吧?但是不知怎么,看着那样的关咲,梓莘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至少她知道,关咲没有生气,虽然她应该那样。

      不论是谁,被这样的怪物碰了,都会觉得恶心的吧?

      看到梓莘没有坐下,关咲问:

      “不吃吗?”

      “吃过了。”

      “嘿诶?动作蛮快的嘛。”关咲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筷子。梓莘还以为她会喝咖啡的。

      “昨天睡得还好嘛?”一边吃着荷包蛋,关咲一边问。梓莘站在她的对面,点了点头。

      “不害怕?”关咲接着问。梓莘点点头。

      如果只是会威胁生命的东西,梓莘没有怕的必要。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关咲。

      “这个鸡蛋,对你来说是很贵重的吧?”关咲夹起了一块荷包蛋,没有放进嘴里,而是看着它,这么问梓莘了。梓莘想了想,点点头。

      “谢谢。”关咲说着,将蛋放进了嘴里。

      "没别的事的话,今天你就跟着我吧。"然后,关咲做出了不管怎么想都不合理,或者说是最应该避免的提案。不过,也许作为猎魔人的关咲,有什么特殊的考虑也说不定,所以梓莘还是问了:

      “为什么?”

      关咲咽下最后一块荷包蛋,放下筷子,端起盘子,一边走向厨房,一边笑了,说:

      “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么说来,和别人一起上学,还是第一次。走在路上,梓莘这么想着。

      关咲不知从哪又弄来了一件怎么看怎么厚,冬天穿出去都足够合适的风衣,似乎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炎热的天气。这么说来,昨天关咲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是突然就完好无损了,只是当时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说明上,没有发现。

      并且,怎么说呢……有一种“果然关咲就是关咲”的感觉吧,虽然早饭时没有喝,一出门,关咲的手上立刻就多了一罐棕色的小罐子。梓莘这么想着,没有发现自己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想。

      因为出来得稍微早了点,路上的人并不多,但梓莘却走得有点僵硬。一旁的关咲倒是很自然地喝着咖啡、看着漫画,让梓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绊倒。

      灰色的天空阴沉得像一整块的水泥,盖在城市的上空,像培养皿的盖子。完全不在意那种事的关咲,沉浸在漫画之中,不时露出微笑。

      什么时候我也能让别人笑出来呢?不是嘲笑,而是感到快乐,感到高兴,因而产生的笑。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能让谁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呢?

      正在梓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关咲突然开口了。

      “梓莘,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梓莘没有回话,不过关咲当然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

      “你说,假如有一天你发现,在你爱的人和全世界的人之间,你要选一个来拯救,但是没被选中的就会死,你选哪边?”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啊?梓莘这样想着。不过虽说莫名其妙,但是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就算回答得出这种问题,梓莘也不会有需要那个答案的时候吧?况且,不是还有一种解法吗?

      “我爱全世界的人。”

      关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应该很少看那种旧式动画吧?”

      梓莘摇摇头。

      “那你很适合做个魔术师啊。”

      关咲说着,喝了一口咖啡。这和魔术有什么关系?梓莘想,但随后就不想了,因为她知道,关咲可能只是在说一些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罢了,所以梓莘自己理不理解,其实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可你不觉得,爱所有人和所有人都不爱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那不是当然的吗?

      关咲又笑了出来。

      “嘛啊,说的也是呢。是啊,这么一想还真是啊。”

      说着,关咲把终端的全息屏幕投到了梓莘面前,梓莘不太懂终端之类的,只能大概判断屏幕上的似乎是一个漫画的页面。

      “这个漫画还是不错的,我推荐你看看哦。”

      “谢谢,以后吧。”梓莘这么说了,但并没有看的打算,不过如果直接拒绝会起到反效果,所以像这样推到以后才是正确的做法。反正关咲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过了不到一小时,就会和以往一样自说自话地忘记了吧,更别说是飘忽不定的什么“以后”了。

      “嗯……今天晚上咱俩一起看吧,反正你那也没有终端。”

      “你还要住?”

      “啊?不然呢?”关咲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住在那种地方一样。

      “你——”

      然而质疑的话语还没有出口,一声相当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梓莘的话,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关咲的脸似乎也阴了一下。

      “咲咲!”

      梓莘没有回头,只是闭上了嘴,因为她知道,那个声音和她无关,她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离开这个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在的位置,给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们让开一条路。然而,在她刻意得不能再刻意地默默离开的同时,关咲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跟了上来。

      “咲咲,昨天怎——”

      随着雨点般脚步声的逼近,一个脆脆的声音说着,然而说到一半却突然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令梓莘后颈针刺一般疼痛的视线感。

      “你……怎么在这?”

      梓莘没有说话。在漫长的那一段时期之后,她已经知道,这种情况下沉默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至少是对她来说。

      “……我,我告诉你哦!这里的人都是咲咲的死忠!你要是敢对咲咲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们首先就饶不了你!”

      “对啊!昨天咲咲没来和我们吃饭也是因为你来找茬了吧!”

      “你要蠢到什么地步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烂货啊?有你在旁边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污染你知不知道啊?”

      “啊啊,好臭好臭。你那个头发,是不是出生以来就没洗过啊?”

      “瞎说什么,明明是她妈都没洗过头发才会这么臭好吗?”

      “滚回家去吧!你影响了教学进度怎么办啊!”

      可能是因为之前经验不多,再加上胆怯的干预,跟上来的一群女生所使用的言语的利刃并不锋利,对梓莘来说就只是有风吹过那种程度罢了。不过听她们的话,梓莘还是察觉到了,这些人应该是关咲的朋友吧?

      突然地,梓莘有些高兴了起来。幸好,关咲还有正常的朋友,那自己就是不在这也没有问题,不如说不在这里反而更好吧?所以梓莘沉默着向左转,打算到马路的另一边去。

      也是啊,梓莘想着,真傻,关咲那么耀眼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嘛?仅仅是帮上了她一点忙,被礼节性地请吃了点东西,就能以为自己对关咲有什么意义,这种想法简直蠢到家了吧?说到底啊,自己这种怪物对关咲来说也就是不值一提的不可燃垃圾吧,就算是现在这样,也只不过是给关咲添了麻烦吧?如果不是为了工作,关咲怎么可能正眼看自己一眼啊?别犯傻了,说到底,要不是因为被恶魔盯上所以引来了恶魔,关咲怎么可能受那么重的伤啊?果然,如果还是和她在一起的话还会让她遭遇不幸,所以还不如——

      手上传来了阻力,奔涌的神经信号让梓莘全身一麻。在惊叹声与川流不息的车声中,梓莘回过了头。

      关咲还是和之前一样向前漫步的姿势,然而左手却伸了出来,抓住了梓莘的右手。那张让梓莘生怕因为自己的直视使其受到玷污的脸上,虽然平静,却有一种冰冷的愤怒,虽然她穿着的风衣怎么看怎么热。

      是不是应该付给她医疗费或者是外卖费,然而愚蠢的自己却忘了这种事就想逃跑,所以关咲才会生气啊?梓莘这么想着,想起自己没有带钱包。

      停下脚步,喝了一口咖啡,关咲慢慢地说话了。“‘迎新会’是我的吧?”

      梓莘听见了点头的声音。

      “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对吧?”

      梓莘听见了点头的声音。

      “以后,见到梓莘就是见到了我,对她说什么就等于对我说什么,知道了吧?”

      两秒后,梓莘听见了点头的声音。

      “为什么?”以及一声清脆的质问。“咲……咲咲,你……你为什么要……要和她混在一起啊!她……她,被……啊!”

      还没说完,那个女生就被谁打了一下。

      “燕儿。咲咲决定了什么,那就是什么。”刚才第一个打招呼的人的声音响起。

      “可,可是……”

      “可是什么?”另一个人粗暴地打断了被叫做燕儿的人。“你不相信咲咲?”

      “我相信——”

      “相信就闭嘴吧好吗?”

      “你们就没有为关咲考虑考虑吗!”燕儿似乎很愤怒。

      “你算哪门子天才啊?还替咲咲考虑上了?”

      “也看看自己长了个什么样子再说话吧好吗?”

      “就是,成天话也不说几句,和个弱智似的。”

      “长得也土,穿的也土,见过世面吗就在这指手画脚?”

      “名字也够土的,还‘燕儿’?成天燕儿,燕儿的,我都要他妈听吐了。”

      “以后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别一天天这么多事儿,啊?”

      “你……你们……”燕儿虽然还生着气,但好像是害怕了。

      “别他妈说了!说什么说!”接着,不知是谁狠狠地打了燕儿一下。后面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

      “我和梓莘还有点事说,先走了。要用到你们的时候我找会长。”就像后面的混乱和自己无关一样,关咲喝了口咖啡,这么说了,之后便拉着梓莘向前走去。

      走出了三十多米,后面传来的嘈杂听不太清了,关咲又喝了一口咖啡,对梓莘说。

      “好啦,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梓莘的耳边,还残留着那个叫“燕儿”的女孩的声音。

      “那个孩子……会被欺负吧?”

      “会吧。”关咲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个孩子怎么样,都和她毫无关系。

      “没问题吗?”

      “没问题。”关咲轻描淡写地回答。

      “可是……”

      关咲突然递了一罐咖啡给梓莘。

      “放心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在想,如果我出手干预了,燕儿也不会被欺负了是吧?”

      梓莘点点头,接过咖啡。

      “不可能的。”关咲用再确定不过的语气说了,“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人要积累压力,压力积累起来就要发泄,这样你就懂了吧?要发泄压力的话,除了作为学生很难接触的娱乐活动,就是社交了吧?所以她们就形成小圈子,然后排斥和圈子不同的‘异类’,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归属感与认同感。换句话说,只要有人和大群体不一样,就会被当成其他人发泄压力的出口哦?也就是说,她们就是不欺负那孩子,也会去欺负别人的。”

      “可她们听你的。你要是让她们不要欺负别人——”

      “就算用魔法啊,”关咲喝了一大口咖啡,“也是造不出吹不破的气球的,再说,她们只是愿意听我的罢了。如果听我的话的收益小于为此要付出的成本,那就没人会听了。”

      “但那是不对的。”

      “你也知道啊。话说回来,从道德上讲,谁都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是在客观规律上,这个状况是理所当然的。”

      关咲将喝光的咖啡馆丢进了马路对面的垃圾箱。

      “也许你觉得我无所不能,但其实,我能做到的事也很好很少。要说有什么的话,至少我还能让我和我希望的人都舒服地活着吧。”

      “如果你希望所有人都舒服地活着呢?”

      关咲笑了,拿出了另一罐咖啡。

      “这一点上我可不如你呢。”

      梓莘打开了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嘴中满是苦涩。

 

      这年的九月二日,整个县城的学校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被誉为天才的关咲和被称作怪物的梓莘,两个极端的个体被认为组成了不可能的联盟。这造成了很多人的突如其来的逆转、很多人的突如其来的不幸、很多人的突如其来的悲伤和很多人的并不突如其来的毫无变化。

      然而对于梓莘来说,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虽然如果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会后悔到希望有什么办法让自己回到从前吧,但是她不可能知道那种事,所以那种事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

      所以梓莘还是依然面无表情地来到学校,接过了关咲的书,开始了第一天的高中生活,并惊讶于确实没有人再来找她的麻烦或是对她挥下言语的利刃。这让她不大习惯,不过不大习惯,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

      虽然没有了恶意,但也许是出于恐惧吧,除了关咲之外还是没有人来主动接近梓莘,这让梓莘稍微放心了一下。

      关咲轻松地要到了新的教科书,毕竟那种东西在库房堆了一大堆,就是不给她,也不过是等着发霉。无聊的时候,除了看漫画,她还经常去找梓莘说一些有的没的,虽然梓莘还是一样的阴沉冷淡,但关咲倒还觉得蛮有趣的,至少比和迎新会混在一起有趣得多。虽然迎新会的咖啡罐自动丢弃服务很不错,不过每次梓莘看到她豪饮咖啡时那个默默地担心着而又不敢开口的样子更不错就是了。

      教室里新装的超级全息投影设备确实地沦为了摆设,老师们宁可用笔写字,也不去碰那种需要“制作两小时,授课一分钟”的课件的机器。就连能用得神乎其神的沈沉老师,也用“太麻烦了啊哈哈”理由,在同学们的期待和失望中路过了遥控器。

      于是,转眼间就过去(指梓莘)、也是相当漫长(指关咲)的一天就这么接近了尾声。趁着梓莘还没逃跑,关咲逮住了她,一边带着她走出了校门,去到了和家相反的方向,一边悄悄和她说:

      “我有个计划。”

      “什么?”

      喝光手中的咖啡,品味着又苦又甜的味道,在阴沉的灰色天空之下,在冰冷的小城的街上,关咲说了:

      “狩猎恶魔的计划。”

注释
尤菲斯 尤菲斯 14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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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排版了,手动首行缩进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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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纯净压迫

 

 

 

沥青般的漆黑夜色中,除了轻风吹过楼顶杂草时的沙沙声,便只有关咲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了。

理想是美好的,但总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得粉碎,而现在关咲所在的这片烂尾楼区就是这个理论的铁证。房地产业虽然早就显出颓势,但仍不失为一种稳定的理财手段——只要理财者稍微长了点脑子。再怎么说,在这种但凡有了买新房的钱,人们就会争相出逃的小县城,盖这种高端楼盘的风险高得有些过分了吧?像是关咲住的那种接近中心区的还好说,在这种荒郊野岭,鬼才回来买你的房子。

所以,资金链断裂的开发商,连接盘的下家都找不到,这片烂尾楼也就这么一直闲置着,不知到底放了多久。而今天,这片烂尾楼终于要发挥一次正面作用,作为关咲狩猎恶魔的场地,不过这些楼很可能会和恶魔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是了。嘛啊,那种事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有专门负责善后的猎魔人在,虽然关咲还从来没见过。

话说回来,这个地形简直是优势无限大:四面都是黑压压的烂尾楼,围着中间一片两个足球场大小、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开阔地,而正对着入口方向的关咲所在的楼顶,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任何来犯之敌进行无情的火力倾泻,对方则无处躲避。

烂尾楼内?关咲早设置了大量的地雷式铁棍,侦测到有恶魔经过就会爆炸,不仅能削弱对方,还能暴露其位置,而关咲甚至不需要亲自前往,只要用饱和火力把那个区域炸得渣都不剩就好。

如冰的夜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恶魔来了。

还真敢过来啊?关咲想着,再次确认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恶魔,终究和人类不是同样的生物。这并不仅限于其外表或是身体机能,在思维方式上,恶魔就已经和人类表现出巨大的不同了。比方说,这种怎么看怎么像是陷阱的地方,恶魔当然也看得出来,但是它们还是会来,因为它们个个都是“只要有架就要打”的超级好战脑,而且“不追击逃跑的猎物”,还“只要被挑战了就一定会接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蛮有骑士精神的就是了,不过托这个福,每次狩猎恶魔基本上都不需要考虑追踪目标,找个地方随便喊点什么挑衅一下就行了。

毕竟是荒郊野外的烂尾楼,照明什么的完全不存在,不过就算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关咲也能清晰地看到目标。怎么说呢,有一半要归功于胡萝卜吧。

目标和第一次遭遇时一样,携带有刀型武器,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金黄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左肩的衣服并没有破损的迹象,也就是说这套衣服很大概率是魔法做成的。不过从上次轻易就能破坏这一点来看,并不具有可观的防御性能。目标仍然是近似人类的外表,说明对方仍处于伪装态之中。

要是一直这么自大就好了啊。关咲这么想着。

虽说是狩猎恶魔,不过胜机老实说和上一次一样,只有一次而已。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关咲掌握了所有能掌握的情报,这个作战也是经过严密计划才确定的,和上次那种临时起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不过决定权也不是严格地在自己手里就是了。关咲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但是,有这个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这个”指的是关咲身前一步的位置,插进了混凝土预制板的铁棍。要说和之前的铁棍有什么不同,就是这跟铁棍看起来“加工得更好”,以及表面满是暗红色花纹这两点。

这就是关咲的魔具,刻下了复杂却高效的“召唤铁棍”术式的“原初之桩”。有了这个,只要向其中注入魔力,就可以轻松召唤出大量铁棍,而且要怎么变化都可以,更重要的是,产生的负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这么长一根铁棍实在是没办法带,这才让恶魔的突然袭击占了便宜,然而这次准备完全的关咲,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击败恶魔。

恶魔没有像上次一样试图对话,直接将剑指向了高处的关咲。关咲微微一笑。

纯净压迫行动,开始。

在关咲这么想的同时,恶魔突然跑了起来,瞬间达到了摩托车般的速度,直向关咲而来。关咲不慌不忙,拔出面前的原初之桩,将尖端对准恶魔。

红色的光在关咲背后闪烁,十支铁棍在她背后生成,箭一般射向了恶魔。恶魔挥刀防御,击落了其中大半,被切开的铁棍还未落到地上,便化为了红色的粉尘。

关咲一脸平静,身后的红光不断闪烁,源源不断的铁棍从她身后射向恶魔。恶魔一开始还能一边冲刺一边抵挡,但在五轮齐射后,便略有疑惑地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第一阶段顺利。关咲想着,将原初之桩在手中转了一圈,再次插进了水泥预制板中。

随着关咲的动作,铁棍出现的方向再也不是关咲的身后,而是空地正上方的空中、恶魔的头顶!

“如雨一般”在这时是严谨的比喻,不含任何夸张的成分,因为此时的铁棍正以雨点般的密度和数量速度生成在以恶魔为圆心、半径十米的区域内。恶魔的行动此时完全停止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向头顶挥刀,勉强不让新生成的铁棍碰到自己。既没有被切开、也没有击中目标的铁棍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消失,而是继续维持着自身的存在,对恶魔的行动进行干扰。

在维持这样的状态约十秒后,恶魔的腿部隐约出现了金色的光芒。关咲适时地拔出原初之桩,与此同时,恶魔突然向后跃出了二十米有余,避开了铁棍打击的范围,接着又在耀眼的金色光芒中,子弹一样地向着关咲的方向跳了过来!

热身结束。

关咲将手中的桩向恶魔的方向刺出,在同样耀眼的红色闪光之海中,六十四支铁棍凭空出现了,在半秒内先后射向了恶魔。每支铁棍射出后,新的铁棍都会立刻生成,填补上空缺并再次射出。原理与之前一战中完全一样,但是这次铁棍的射速是每分钟7680发,几乎是现代主流步枪的十倍,而且几乎没有“过热”的限制,只要关咲的魔力给够,想射多久就射多久!

身在空中的恶魔完全无法闪避,硬生生接下了大量铁棍后,就因为难以招架受了伤,身体也随着铁棍被打到了地上。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关咲继续发射着铁棍,恶魔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落地的瞬间就以高速开始进行闪避机动。

关咲这时启动了终端机,打开了某个软件。

在布置于四周的十台高速摄影机的捕捉下,恶魔的每个动作都被精确数字化,在以亿计的晶体管组成的电路中被高速分析、预测,其最终的成果,就是关咲面前悬浮的四道瞄准具。只要跟随瞄准具的指引,关咲就能预测目标的行动路线,进行追踪式的打击。

这就是,科技与魔法的结合。

就像布朗运动,恶魔运动的轨迹千变万化,然而关咲却总能将铁棍倾泻到恶魔的身上。铁棍撞击地面,发出咆哮般的轰隆声,伴随着掀起的大片尘土,仿佛一只巨兽在追逐着恶魔。恶魔一边防御一边闪避效率低下,在不断受伤的同时,也因为不断留下的铁棍而行动受限,不得不在防御的同时再切开面前的铁棍,受伤率继续上升。

射击游戏游戏训练般的战斗持续了近二十秒,终于,恶魔停止了闪避机动,似乎是打算与关咲拼魔力,用魔力补强了手臂强度后,硬是将所有的铁棍拦截了下来!

要是比魔力储量的话,关咲绝对要输。虽说已经把优化做到了极致,但是关咲的使用方式还是有些过于铺张浪费了,再这样下去,十分钟之内魔力就要枯竭。

所以,是时候结束狩猎了。

关咲将铁棍在手中又转了一圈,这次没有插进地上,而是指向了天空。

十。

红光在天空中闪耀,随之而来的是再一次的铁雨。

九。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除了恶魔半径十米之内的区域,其它的区域也有涉及,同时,这次的射速相当于刚才的四十倍,也就是每分钟二十三万余发。在保持对恶魔压制的同时,整个空地也渐渐被铁棍所填充。

八。

魔力高速流失的感觉让关咲的双腿发软。虽说负荷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种使用方法下,负荷还是造成了严重的头痛。关咲一边继续提供魔力,一边缓缓后退。

七。

如此数量的铁棍撞击地面,造成了雷声似的巨响,连大地都颤抖了起来。这会被怀疑是地震的吧?

六。

铁棍堆满了地面后,铁棍与铁棍的碰撞发出的高频巨响更加震人心魄,如果是普通人听到,不仅是耳膜要被震破,连战斗意志都要被吓得失去了吧?

五。

在越填越高的铁棍的山的正中,只有一个地方还留有土的地面,也就是恶魔所在的位置。一边防御着从天而降的铁棍,一边要清理四面不断压来的旧的铁棍,恶魔也用尽了浑身解数,手臂上的光芒简直能灼伤人眼,意味着那双手臂已经被魔力强化到了极限,完全超出了人类能想象的范畴。

四。

在铁之山的正中,金色与红色的光混合着,与暴风一起从上方的开口吹出,恍若火山爆发。

三。

恍惚中,关咲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几乎令人落泪。然而,一瞬之间,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落泪,关咲将其归为幻觉,勉强没有让作战受到影响。

二。

关咲退过了“那个界限”,拉住了梓莘的手,两人同时闭上了双眼。

一。

堆积成了铁的山得铁棍,同时分解为了红色的尘埃,然而与破碎时不同,这尘埃有着大颗粒的晶体样结构,在空中发着红色的光。那是,魔力的光。

最外侧的魔力首先压缩了自身,引发了剧烈的爆炸,在爆炸的冲击下,内层的魔力也产生爆炸,并进一步压缩更内侧的魔力。这样的连锁效应在一瞬间完成,其效果就是,整个空地上所有构成了伪物的铁棍的魔力,在那一瞬间完成了高浓度的压缩和爆炸,虽然不足形成超强的魔力乱流,但其杀伤效果不亚于小街上的那次爆炸。

为了防止损害范围扩大并进一步增强其破坏力,关咲在四周的烂尾楼顶都布置了刻有防御术式的铁棍,这些铁棍形成的防护网连成了半球状的防护罩,在内侧的魔力大爆炸时,它负责将冲向外侧的冲击和热量强行转回内侧,在保护周围的民居和关咲两人的同时,使爆炸产生的全部威力均作用于目标。

爆炸产生的强烈光芒将半个城市照得如同白昼,离得最近的关咲和梓莘甚至闭上眼睛都会觉得刺眼。惊而飞起的鸟群在雾中若隐若现,整个城市的狗全都嚎叫了起来。

整整三十秒后,爆炸的光才消散。屏障内侧的烂尾楼全部化为了齑粉,剩下的部分形成了完美的圆弧。尚未适应的关咲向战区内张望,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她制造了一支刻有照明魔法的铁棍扔了进去,铁棍发出了明亮的白光,照亮了附近的地表。

光滑的黑色土地的正中央,有一个一人大小的黑色物体。应该……是恶魔。

关咲从楼顶跳下,为了确认目标的生存情况,谨慎而迅速地步向目标,手里紧握着“原初之桩”。当她终于靠近到目标前方两米的位置时,她听到了清晰而粗重的呼吸声。

目标还没死!

关咲一个箭步踏上前去,将所有的魔力注入了手臂和桩,要趁目标无法行动之时将其杀死。

然而,桩的尖端与目标接触的那一刻,巨大的阻力传来。稍微有点准备的关咲不至于让武器脱手,然而反作用力还是让她半边身体陷入了麻痹。而撞击产生的暴风吹飞了目标身上覆盖的黑色物质,在铁棍发出的惨白光亮的照耀下,关咲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完全地失败、陷入了不可能逆转的境地。

眼前的是,着银色铠甲的西洋骑士般造型的恶魔,那身镜子般的铠甲并非魔具,而是恶魔的皮肤。刻着不祥花纹的头盔的左半边因为什么原因破碎了,露出下面红褐色的角质“皮肤”,以及一只金色的眼睛。关咲刺向它胸口的桩,被盔甲完美地阻挡住,甚至没有造成一点划痕。

恶魔在最后一瞬间褪去了伪装态,露出了真正的姿态,挡住了关咲用尽全力的计划。

“死吧。”将头凑到关咲耳边,恶魔轻声说。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关咲稍稍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的是恶魔那闪闪发亮的铠甲,和四周漆黑的楼群。在那片漆黑中,有什么闪闪发亮——是某部高速摄影机,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也许是刚刚投放的那个照明弹的光?但是,那光却像是……紫色?

关咲吃力地转过头。

在她的背后,刚刚跳下的那座楼的楼顶边缘,有一个人影。

怎么会……难道?

“梓莘!不行!快跑!”

感觉到梓莘似乎要做什么的关咲尽力叫喊着,然而似乎没有听见关咲的声音,梓莘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向着大楼的边缘伸出了脚。

“危险!”

然而还没等关咲喊完,梓莘就从楼顶直落了下来!虽说是就算跳楼也不会死,但是这还是……

关咲看不清在空中自由落体的梓莘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她完全不像正常的跳楼者在空中胡乱挥动四肢,而是几乎完全不动。

简直就像死了一样。

随着一声闷响,梓莘撞到了地面,扬起了一大片尘土。关咲看着梓莘落地的位置,一边担心着梓莘的安危,一边在防备着什么。

防备?

关咲想着,自己有什么可防备的呢?但是因为刚刚的负荷和魔力见底引起的眩晕,关咲的头脑还很乱,没法好好思考这种事。

就算是有着怎么说都应该是不死之身的梓莘,从那种高度跳下来也一样要受伤吧?而且就那个腿部着地的姿势看,至少下半身会受到重创……怎么说呢,简直是给恶魔送上门的美餐吧?

可恶啊,关咲想着,刚才那一击的反作用让半边身体都动弹不得,不然至少,还能试着把梓莘送走……现在这个状况就很棘手了啊。唯一能给梓莘更多生存机会的方法就是,如果恶魔想要做些什么,关咲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它!

然而,似乎是要否定关咲的决心一般,梓莘竟然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片掀起的尘土,步伐虽然缓慢,但一点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正在接近关咲!

是来救我吗!虽然很感动,但是别他妈犯傻啊!关咲在心中暗骂着,尽力思考着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但是不管怎么想,自己首先基本上是没救了,要救梓莘的话……

嘛啊,如果让他看到自己被杀而她又无能为力,应该就能把她吓走了吧?关咲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有点让人悲伤的主意。

但是不得不说,还是个不错的主意。

关咲通过还握在手中的原初之桩,将还在发光的被用作照明弹的铁棍的术式拆解,使其再次成为单纯的自由魔力。虽说有些损耗,不过这个量……关咲计算着,大概勉强够用吧!

真是的……关咲突然有点想笑,先是赌上性命突袭恶魔,又是赌上性命搞饱和活力袭击,现在还要用这条命吓走梓莘……怎么总是在玩命嘛!明明以前还蛮珍惜生命来着,打算着要是遇到超强的对手,打不过就跑啊,跑不过就藏啊,然而真的遇到之后,怎么全都不当一回事了呢?

也许啊也许,这次生命中,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舍弃掉吧?

在关咲思考的时候,梓莘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虽然她步伐很慢,每一步走得也不远,但是……为什么比实际上快了这么多?就像是空间被缩短了……

不,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关咲将刚刚回收的魔力注入原初之桩,在自己与梓莘之间制造了一支新的铁棍,钉在了地上。这只铁棍上刻着的是和外层的屏障一样的防御术式,在周围屏障的配合下,应该勉强能形成一道分割线!

“梓莘!快跑啊!算我求你了快跑啊!”在制造了屏障的同时,关咲向着梓莘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是,就像没听到关咲的喊声一样,梓莘还是自顾自地走着,甚至对面前出现的铁棍都毫无知觉,就那么毫无变化地走着,一步又一步地走着。

“梓莘!你他妈怎么了!”关咲再次喊着,然而依然没有任何效果。这时,一阵风刮了起来,虽然按理说这种地形中不会有这样的风。

“……梓莘!梓莘!”关咲呼喊的声音也变得犹豫了起来,她甚至不能确定,梓莘是不是还活着,或者说,是不是恶魔控制了她的尸体……

梓莘撞到了屏障上,面对着那面发着淡淡红光的光幕,她就那么笔直地撞了上去,这一撞让她失去平衡,一下倒在地上,没被刘海挡住的右眼此时终于开始转动,观察起面前的屏障。

也许是梓莘恢复了意识!这么想了的关咲想要再次呼唤梓莘,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从地上站了起来的梓莘就做出了让她目瞪口呆的行动。只见梓莘轻轻将手放在了铁棍上,在那同时,像罩子般覆盖着整个空地、分开了梓莘和关咲的屏障,光芒由红色变为了紫色。

控制……被夺走了?关咲惊愕着,甚至忘记了想阻止梓莘这一事。梓莘……究竟是什么人?似乎是想让关咲继续惊愕下去,在梓莘收回手的同时,已经变成了紫色的屏障系统,在同一时间化为了紫色的结晶,继而变成了紫色的光球——纯粹的魔力。在不依靠魔具的情况下,没接触过魔法的梓莘完美地完成了大规模术式的逆向?

但是不管她是谁,关咲至少还知道一件事:这个遭遇了种种不幸的阴郁少女,就算仅仅是从单方面来讲,也是——

唯一的朋友啊!

“梓莘!”

仅凭意志驱动,关咲竟让完全麻痹了的半边身子动了起来!虽然一破坏刚才的姿势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但关咲还是勉强靠着手里的桩作为拐杖没有摔倒,忍受着每迈一步都会让神经系统尖啸的疼痛走向梓莘。老实说,因为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暂时抑制住了痛觉的产生,关咲并不觉得身体有多疼,但是痛苦是确实存在的,每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的同时,关咲的脑中就有一万个声音劝她就此放弃,因为不管是意识还是潜意识都已经明白,这副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活动。但是关咲还是动着,在做好了舍弃自己的觉悟后,仅为了拯救刚认识不过一天又十二个小时零六分五十二秒的朋友,燃烧着意志动着。

一步。

嘴里都是锈味……啊,内脏应该伤到了吧?

两步。

眼睛……看不清东西。不,也不是看不清,只是……就是看清了,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呐。

三步。

但是,有一样东西……绝对不会认错。

四步。

梓莘。

五步。

梓莘。梓莘。梓莘。梓莘。梓莘。梓莘。梓莘。

六步。

呵,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七步。

已经是多少年了啊?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自己一人的时候也是孑然一身,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孤独一人……

八步。

不过是……一个梓莘罢了……

九步。

但是啊。

十步。

但是啊……

十一步。

能有个朋友……真的是……

十二步。

 

太好了。

 

十三步。

“梓莘!”

就这样连时间都难以认知了,关咲终于走到了梓莘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走啊!”

然后,在关咲的眼前,被狂风吹起的梓莘的刘海下,那只紫色的左眼露了出来。本来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安的那只左眼中,现在闪着的是和刚才一样的紫色的光。在看到那左眼的一瞬,关咲如同掉入了冰窟,全身汗毛倒竖,连呼吸都忘记了。

眼前的画面一转。在撞到地上之前的一刻,关咲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她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的飞出去,与梓莘伸出的手联系了起来——是……梓莘把自己扔了出去?这……

毫不关心关咲的状况似的,梓莘继续向前走着,就像只是踢开了挡在自己前进路线上的木板、打死了通关流程上的一个小怪那么简单。

“梓……莘……”回荡着苦痛的肺部已然不能良好地为关咲提供氧气,关咲徒劳地喊了一声,不得不放弃说话,尽全力维持着不要失去意识。

突然,关咲发现了,在这片空地上刮起的风并不是风,而是魔力流,是平常就存在于世间的无主魔力的流动,而这流动的中心,正是梓莘。仔细看的话……这家伙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大量的魔力残留,就像紫色的荧光尾迹。这么想了,关咲才发现,没有照明弹的空地上并不黑暗……梓莘的身体,似乎在同样发出了微弱的紫色的光?

嘛啊……不是说这家伙是只要被欺负了就怎么都能打回去嘛?看看她能不能……打倒那个恶魔吧?反正自己现在是无力回天了。关咲这么想着,试图调整自己混乱的呼吸,以减轻一点痛苦。

狂乱的风也开始闪着若有若无的荧光,仔细看的话也是紫色,是尾迹的紫色,是被侵蚀的屏障的紫色,是魔力的紫色,是梓莘眼中的紫色,也是梓莘的紫色。在紫色形成的暴风中,一头短发的少女无惧地走着……不,不是无惧,就连关咲都能感觉得到,仿佛魔力的狂风也将少女一部分的思维传达给了风中的人们,关咲明白,梓莘是抱着某种最强大不过的恐惧,因为恐惧着某个状况的出现,才能如此坚定地走着。

突然,魔力的风暴汇聚于梓莘的手中,整个空地的霎时静止了下来,而梓莘的手中则闪耀起刺目的强光。

而恶魔,就那么看着,什么都没有做。

梓莘倒下了。就那么眼中突然失去光亮,像是被人关机一样,突然就倒在了地上。还没等关咲反应过来,本来在梓莘手中的光球失去了控制,擦着关咲的脸颊,击穿了关咲身后的烂尾楼。

恶魔将刀收进了虚空,在金色的光中,褪下了闪亮的盔甲,重新换上了白色的西装和金色的头发,一副人类的模样。

“你……做了……什么?”关咲挤出这句话。她知道恶魔能听见。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那孩子第一次就突然操纵这种规模的魔力,对她负担太重了。”

听到这个结果,关咲稍微松了口气。

“你……计划好了吗?”

“没有哦。这可都是随机应变。”

关咲还想说什么,一阵震动打断了她。地震?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啊!

关咲吃力地回过头去,刚刚被梓莘击穿的烂尾楼倾斜了起来,碎裂的混凝土像丝带般垂下,简直就像合上棺木……

这可真是……回天乏术了啊。真可谓,最绝望的绝望状况啊。关咲想着,闭上了双眼。

“梓莘……“

大楼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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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本章的前一部分似曾相识

对啦!序章变啦!快去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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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奇迹

 

 

 

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像一个美丽的谎言,向着无限的远处延伸开去,包覆着整个世界。

晒了一上午还依然泥泞不堪的操场上,只有梓莘一个人在走着。比散步或闲逛快一些,说是赶路的话又有点慢了,这种不上不下的速度,是梓莘最适应的。她提着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两份在校门口买的盒饭,袋子随着她行走的节奏微微晃动。

空无一人的操场让她松了口气。头低下,双眼盯着前方两米的地面,只是让身体机械性地维持着行走,这是她想事情时的常用姿态。毕竟真的很闲,梓莘经常会想一些有的没的来打发时间。

天空是什么颜色呢?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人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并且带着疑惑而鄙夷的神情回答说是蓝色吧。但就现在而言,能作为答案的,恐怕只有灰色了。

那么,今天的蓝色天空就是不正常的。而本应存在于天上的灰色,却混合着雨水降临在了地上。

虽然不反对,但梓莘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庆祝这异常的蓝天?明知道一夜过后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明知道灰色将会不可阻挡地统治天空,明知道庆祝只会徒增悲伤,明知道放晴只是一个 很快就会醒的梦,人们为什么还要庆祝这异常的蓝天?明明否定更好,明明接受更好,明明忘记更好,那样就不会有悲伤,不会有失落,不会有争执,不会有愤怒,不会有伤害。所以,为什么呢?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她记得有一次,也只有这一次,她向人问了,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吧,她讨厌故弄玄虚的人,但对于她,梓莘更像是从本质上讨厌。不需要理由,也无法证明,但梓莘清楚,就算他不那样回答,自己还是一样讨厌她。

是发现了心中的情感吧?那个人笑了,看起来悲伤,无奈,却又幸福。说来奇怪,梓莘对那个人的记忆除了回答,讨厌,便只剩下那个笑容,而且格外清晰。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但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想起她,明天的太阳也是照常升起;忘了她,明天的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只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并没有什么要紧。比起想这些东西,还是快点把盒饭带回去更重要。

她收回思绪,正好走到了操场边。她跨上石板路,跺跺脚,发现楼前聚集着不少人。打架?在这种日子里?还是说因为正是这个日子所以兴奋过度了?虽然很想躲开,但进去的路也只有这一条而已,所以虽然觉得走人堆里十有八九会出事,梓莘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加快脚步,很快便进入人堆。然而和往常不同,同学们不仅没有骚动,没有绊她撞她,没有故意堵在她前面,反而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就好像梓莘身对他们的吸力突然变成了推力。后颈有些刺痛,她发现人群的声音似乎有一个固定的节奏般异常整齐,要说的话,简直就是在喊口号。于是她开放了刚刚暂时封闭的听觉,便听到了这般纯真而如雷贯耳的言语:

楼上的,跳下来!楼上的,跳下来!……”

喧嚣夹杂着蝉鸣,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下回响。梓莘头皮发麻,疑心自己是用脑过度,低着头一路小跑般赶往教学楼。

肩上传来触感。回头,没见过的男生。往上看。他说。

不。怎么说呢,不想。梓莘完完全全,绝对不想看那种东西。她不想看,她知道看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她知道看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不想看,可——头反射性地抬起,两人的视线交汇。

那是一双梓莘一直羡慕的眼睛。

一切声音都停滞在了永恒的相视之中。梓莘讶异于生死之际,就连时间都会变得如此不诚实。梓莘从她眼中看到了她的微笑,她的泪水,和那后方无限并被深深刻下的憎恨。

她在等她。她会死。梓莘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也许时间还是诚实的,只是人们在那一秒中真的沉默了下来,或者是梓莘在那一秒中失去了时间感和听觉。灰色的白鸽突然飞上天空,蝉鸣再次回响于蓝色与黑色之间,好像全世界的表都被拿来,每一秒的机械声都响彻这座小小的县城。

梓莘见过许多摔碎的东西,也被摔碎过许多东西,她本以为那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

仿佛被按下播放键,尖叫,喧哗,议论,叫喊,本属于他们的声音被还了回来,混成一团。但在梓莘听来,就像隔着一层塑料,模糊不清。她有些看不清东西,只能隐约看见她。她头上别着的发卡,梓莘枕边也有一个。她的嘴唇涂着唇膏,粉色的,三十分钟前那之间还有话语传出。她的手和平时一样,摸起来也一定是滑滑的,软软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会在20分钟后准时爬起来,伸个懒腰,整理整理头发,用她轻柔而温暖的声音笑着对梓莘说:还想再睡一会儿啊。

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梓莘吐了。空空如也的胃里挤不出东西,她干呕着,口水滴在地上,混进黑色之中。直到胃都快呕出来了,她才勉强止住,用袖子擦擦嘴,走到她旁边,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快餐盒和一双一次性筷子,轻轻放在她的身边。然后梓莘起身,开始跑。她知道的,那个人最后的话应该在那个地方。她冲上楼梯,转弯,转弯,撞开门,几步走到桌前。

梓莘见过许多被摔碎的东西,也被摔碎过许多东西,她曾以为那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这个想法在一天之内被推翻了两次。

梓莘掸掉桌上的木屑,放下饭盒,打开,开始吃午饭。写满脏话和诅咒的桌面上,有一句刻上去的话十分显眼:

都是你的错。

仿佛预示着开始与结束。

 

梓莘睁开双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又是……这个梦吗。

时间似乎并非早上,因为屋子里还是很暗,如果说是冬天还能让人相信,但是除非梓莘患上了失忆症,否则现在应该还是夏天吧。

不过,虽然经常做这个梦,但是因此惊醒还是第一次。是你在提醒我吗?梓莘在心里问着,是你在提醒我,我不配拥有幸福吗?

不过这么说来……明明之前好像还是在一旁看着关咲的什么“作战”,然后记得的就是刺眼的强光……那个光结束之后,关咲就去了场地里面,然后就听到了一声让人不太放心的声音,梓莘就想去看一眼,然后……然后……

想不起来。

那之后的记忆就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梓莘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家,还能躺在床上的。是关咲把自己送回来的吗?那当时又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呢?

梓莘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她就知道了,关咲绝无可能把自己送回来。

原本梓莘一人睡的双人床,除了梓莘之外,上面现在还睡着一个人。就算是在窗外路灯投进来的微弱橙黄色光亮中,梓莘也能看清,那是一个有着长长黑发、令梓莘不敢直视的容颜的少女。那个少女曾经自说自话地在这住了下来,扔了满地的咖啡罐,还请梓莘吃了拉面。

是关咲。

被褥会被弄脏的。梓莘刻意让自己的想法集中在这一点上,虽然效果并不明显。那个样子,怎么都不可能是睡着了吧?要说的话,简直就像刚遇见她时那样,明显是受了重伤……

也就是说,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关咲受伤了?然后是自己把关咲带回了家,以至于累得失去了记忆?梓莘如此猜测着,不过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不靠谱。

那么,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算了,梓莘想着,发生什么了,说到底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罢了。就算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事也不会因此改变,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也不会被阻止,所以发生了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了。比起自己在这瞎猜,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每天例行的电话。

突然被关咲拉走了,今天的电话梓莘还没来得及打。既然已经到家了,就应该打个电话了吧。希望现在不要太晚,别让父母太担心了吧。他们本来就已经负担了太多了,不要给他们再增加不必要的烦恼了。

梓莘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电子设备,那台电子钟的液晶显示屏,上面清晰地标示着:00:03.

已经是凌晨了?梓莘有些惊讶,但老实说也不是很惊讶。毕竟已经睡了一会儿了,甚至已经梦见“那个”了,只是到了这种时间而不是早上反而应该说是值得庆幸吧?

不过说到底,还是打电话最重要。所以梓莘翻身下了床,想要到隔壁的房间拿手机。

已经在这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梓莘已经能够闭着眼在屋子里穿行了,所以为了节省电力,梓莘没有开灯,正因如此,在迈出房门的时候,梓莘才发现:门口有人!

由于黑暗,梓莘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知道他很高,似乎穿着白衣服。不像是强盗或者小偷,因为他就那么靠在门口的墙上,悠哉游哉地,被发现了也没有惊吓或者逃跑的反应。反而,他注意到梓莘后,还打了招呼。

“哟。醒了?”

梓莘并没有回答他。虽然不像犯罪者,但是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房子里,还一脸从容,怎么想都是来者不善。难道是被人雇来打架的?虽然想想也不可能,但说不定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不过,还是问问最快吧?

“你是谁?”

那人从墙上起来,站好,后退了一步,鞠了一躬。梓莘发现,他有着浅色的头发,然而在路灯的光下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

“尼尔克力普拉·法·葛兰韦治,为您效劳。”

被行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礼让梓莘有点莫名其妙,但让她更莫名其妙的,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不过,结合那个发色……

“外国人?”

那人摇摇头。

“不是人类哦。”

“恶魔?”

那……人,似乎有点吃惊。

“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会被当作天使呢啊。”

如果是天使的话,应该不是向我行礼,而是对我拔剑了吧?梓莘这么想着,不过当然不会说出去,然而不说这个的话,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既然关咲认为恶魔找自己有事,那应该对方自己说就可以了吧?所以梓莘沉默了。

然而那人并没有说话,所以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为了尽快消除父母的担心,梓莘只好开口了。

“没事的话请离开。”

那人摸摸鼻子。

“事的话,确实是有的……”

“什么?”

“嘛啊……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你还会问点什么呢,这样子搞得我直接说的话就会象个白痴一样……”

“你想让我问什么?”

“你想问什么就问点什么吧。”

“能不能离开?”

“嗯……这么问也行吧,那么,我的回答是,不能。”

“我要报警了。”

“我倒是不会阻止你啦……不过连那孩子都伤不了我,你确定警察会有用吗?”

“你想做什么?”

那人看着梓莘的眼睛,说:

“保护你。”

梓莘怀疑自己听错了。保护?他说的是那个protection的保护吗?还是说是某个地方的什么方言?虽然梓莘并不觉得他的话里有什么奇怪的口音就是了。这种时候,还是再确认一下吧?

“什么?”

“保护你啊,就是让你以后再也不用受一点苦、一点伤,让你变得幸福,这样的保护你哦。”

有那么几秒,梓莘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

那人垂下了头。

“因为我要补偿你。补偿你的悲伤、补偿你的不幸。因为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到如此不公的命运。所以我必须补偿你,为我所引起的一切,为我所犯下的过错。”

这人……在说什么啊?

“……你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说,我是恶魔,然后,我曾经被封印在了你的体内,因此让你遭遇了那些不幸。”

梓莘稍微比较了一下,认为自己的里面怎么也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大一个人。所以她叹了口气。

“先生……您可能在精神方面有些不便,您现在让我很困扰……”

“所以你的眼睛才会变成那样。”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句话让梓莘浑身一颤。是刚看到的吗?不可能,光线很暗,刘海也好好地挡着,不可能被看到的。难道他真的是……刚才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人类的躯体容量有限嘛,同时容纳两个灵魂太为难了,所以我这个被强行塞进去的就引起了某种类似压力的东西的过载,然后为了缓解,你的身体就会产生一些变化。不过当然,这种事我自己也没法控制……如果要我选的话,我绝对不会选那么不方便的位置的……”

啊啊……所以这就是原因?梓莘想着。多么可笑,自己和父母花了多少的时间和钱,就为了找出这个情况的原因,结果居然让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知道了?

“不必了吧。你这几年的保护已经……很好了。”

然而就算是面对着这个罪魁祸首一样的人……恶魔,梓莘仍然无法对他产生憎恨一类的情感。是因为所有的恨都给了自己吧,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去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了。所以,如果恶魔能就此收手,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也能得到机会去补偿那些因她而遭到不幸的人。如果他不收手,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除了知道了他的存在,对于梓莘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然而,恶魔给出的回复远超了梓莘的预料。

“你在说什么啊?之前被封印在你体内的时候,我除了看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出来了才想着要补偿你的……”

恶魔顿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地说了:

“哦……你不会以为,我能操控你的身体吧?”

梓莘愣住了。

那……那个失控,到底是因为什么?

 

回铃音在耳边响着。

梓莘还是没能把那个自称恶魔的人赶走,不过比起那种事,明明是打电话更要紧吧?所以梓莘还是敷衍地同意了那个人的所谓请求,然后走进了那间房间,拨出了父母的电话。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听筒里已经变成了忙音。

怎么回事?梓莘疑惑着,再次拨出了电话。

回铃音在耳边响着。

父母是不是生气了?就因为自己没有准时拨出电话……他们会不会甚至报了警?正因为在做笔录,所以才没听到电话?

又一分钟过去了,听筒里再次传出了忙音。

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心情忐忑的梓莘有一次拨出了电话。

回铃音在耳边响着。

也许,也许只是生气了吧?生了这个除了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之外什么都做不好的女儿的气了吧?不,说到底啊,这种怪物到底哪里配做他们的女儿了啊?明明能够提供生活费就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自己却连按时打个电话都做不到……

“都几点了,干啥啊?”

终于,电话接通了,梓莘耳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对不起。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事情太多了,刚刚才想起打电话。”

父亲似乎没有很生气,语气很平静。

“哦,这样啊。”

两秒钟之后,父亲又说话了。

“高中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还好。”

父亲的语气很平静。

“哦,那就好。”

“您们怎么样?工作很辛苦吗?”

“还好。不要担心我们,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嗯,那就好。真是我的好女儿。我和你母亲都为你骄傲。”

“谢谢您的鼓励。”

电波的两端沉默了三秒。

“母亲怎么样了?”

“她已经睡了。今天她也忙得够呛。”

“请代我向她问好。”

“嗯,好的。你母亲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对不起。如果我能更争气一点,你们也不用受这么多罪。”

“哪有。我们是自己要来的,这边赚钱多。现在正好是这个时期,现在多奋斗奋斗,以后的日子会轻松得多。梓莘,你也要努力,知道吗。”

“我会记住的。”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连听筒中的电流音都听不到了的沉默。一般来说,对话进行到这里,父亲会道别,然后挂掉电话吧?但是不知为什么,父亲这次却沉默着。也许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吧?肯定是因为她电话打得太晚,让他们担心了,所以才连要说什么都忘了,真是对不起他们……

“梓莘啊。”父亲突然开口了。

“我在听。”

“梓莘你……上高中了对吧?”

“对。”

“上了高中,就是高中生了对吧?”

“对。”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印象里,你还只是个小不点的小学生呢,这一下子突然就蹿成高中生了。”父亲的语气有点……不一样了。这么转弯抹角的,他是想说什么呢?不过想归想,父亲的话梓莘还是要回应的。

“是啊。”

“是高中生了啊……”父亲叹了口气。“是高中生了,就是说你长大了吧?”

“是的。”

“是高中生了,有些事就可以懂了吧?”

……事?

“……什么事?”

“你自己也知道的吧?”

“您在说什么呢。”

“每天给我们打电话,觉得高兴吗?”

“高兴。”

“真的吗?”

……

“真的。”

不可能不高兴的吧?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

不然又应该怎么想呢?

“真的。”

父亲在电波的另一端叹了口气。

“梓莘。我知道我们俩对不住你。”

父亲……在说什么啊?

“不……是我辜负了你们。”

父亲又叹了口气。

“算了。”

“……什么?”

“没什么。那个,梓莘啊。”

“您说。”

“明天开始呢,你妈妈和我,换了份夜班的工作。中午也有另外的活,所以时间大概和你对不上……”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梓莘想着。虽然是早知道的事,但是原来是这个事情吗?

“我知道了。我会想您的。”

“嗯。”

“替我向母亲问好。”

“嗯。”

“有时间的话,请打电话过来。”

“嗯。”

“那……我就先挂了。您好好休息吧。”

“嗯。”

……

“那个,父亲。”

“嗯?怎么了?”

……

“没什么。祝您好梦。”

“哦……你也是。嗯。”

“……再见。”

“嗯。再见。”

挂掉了电话,梓莘将手机放回了原位。

虽然看不见,但是今天的天空,依然是和以往一样的灰色吧?但是,生活在这片不变的灰色天空下的人们,却时刻都在变化着。和前天一样的昨天,和昨天一样的今天,突然之间就会面目全非。毫无困意的梓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凝重而空虚的黑暗。

是个自杀的好时候。梓莘这么想着,不过当然的,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站在那,看着。

 

“难以置信呐……话是这么说,但是除非我现在看到的是临终关怀,否则就只能是现实了吧?”

关咲在当天就醒了过来,虽然是在夜里、梓莘刚刚放学的时候。

对于关咲的无故缺席,沈沉表现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也许是因为早就听说了关咲随性风格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吧?对此,他也只是淡淡地表示了无奈,耸了耸肩,说道:“班长开学第二天就不来上课啊……要不是关咲,现在就是教学事故了呢。”

然后,就像一切正常一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去了。

一切正常吗?如果说自己的住处还同时住着一个猎魔人和一个恶魔,应该怎么说都算不上是正常吧?这么想着的梓莘放学回到家,就看见关咲穿着一身草莓睡衣,坐在床上虚弱地瞪着那个自称恶魔的人。然后,这份一点火星就能酿成爆炸的惨烈气氛,在梓莘的回归后突然消散了。梓莘一边给关咲做着加了火腿和大量鸡蛋的病号饭,一边尝试着去给关咲解释目前的状况。也许那个自称恶魔的人能解释得更好吧?但是那人一开口,就会被关咲嘲讽的话给强行顶回去。

真的,这两人之前没打起来简直是个奇迹。不然,房子的再装修要花多少钱啊?

“难以置信呐……话是这么说,但是除非我现在看到的是临终关怀,否则就只能是现实了吧?”一边吃着被评价为“不够熟练”的病号饭,关咲一边这么说着。似乎,总算是让她明白了。

“老实说,就算不是你来说了,我也有那么一点预感了。”关咲一边说着,一边小心不把饭掉到床上或者衣服上。虽说是恢复了意识,但是她还是伤得很重,要坐在椅子上吃饭还有点困难,索性就直接坐在床上吃了。梓莘坐在床边,而那个自称恶魔的人站在床尾。

“要是他真想对你图谋不轨,就在我睡着了的这段时间,对你做点什么不好啊?看到你还能完好地回来,我这才稍微放心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嘛啊……也不能这么说吧,你是正常上学嘛,要是你上个学我都要担心,我不就成了过度保护的父母了吗。”

“还是谢谢你。”

“谢就免了……等下吃完饭,帮我买点咖啡来吧。存货已经喝完了。”

老实说,梓莘有点好奇关咲那么多咖啡都是放在哪的。

“我现在就去。”

“不急。我还有点事想知道,梓莘你也一起听听吧。”

“……好。”

关咲把手里的筷子直向那个自称恶魔的人。

“所以,尼尔……尼尔……”

关咲似乎忘记了那人的名字。梓莘小声地提醒道:

“尼尔克力普拉。”

“尼尔克力普拉,法……法……”

梓莘再次提醒。

“尼尔克力普拉·法·葛兰韦治。”

“哦哦。那么,尼尔克力普拉·法·葛兰韦治,你说你的目的是保护梓莘,是出于什么原因?”

“很简单。用人类的感情来描述的话,就是同情和负罪感。”

关咲白了他一眼。

“你这家伙真是……比矛盾还要矛盾啊。”

这有什么矛盾的?梓莘想了。要说矛盾的话,也就是保护不值得保护的东西这种事比较矛盾吧?但是关咲应该是不会那么想的,那又有什么矛盾呢?

注意到了梓莘的不解,关咲解释起来。

“恶魔这种生物,既然是不应该存在于人世间的存在,那么他们的思维方式就很可能与人类有巨大的差别。再目前的情况下,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恶魔既没有同情和罪过感,也不会说谎。这下你就知道了吧?”

梓莘点点头。

“嗯……”那个自称恶魔的人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想了十几秒,他开口了。

“我还是认为,你们猎魔人对恶魔抱有的偏见太严重了。如果我说你们人类个个都是弱不禁风的,你觉得这话合理吗?”

“以你们的标准来看,当然是合理的。同样,以我们的标准,你就是没有同情心、没有罪过感。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说呢……不对得很严重。在低等恶魔里也许确实如你所说,但你也要明白,我们这样的高等恶魔,和低等恶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或者说,是很多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但是都是恶魔吧?你们那种思维可是生理性决定的。”

“如果生理性变了呢?”

“……你怕不是失了智哦?”

“我想我并没有。高等恶魔的生活状态和低等恶魔那种丛林式完全不同。我们以家族为单位生活、繁衍。而我们和你们人类一样,也有着强大的生物性和遗传性。并且,我们非常看重家族的血统,况且高等恶魔家族之间可能都是不同的物种。”

“哈?所以你是要说,你们喜欢近亲交配咯?”

“传统上来说,是这样的。”

“哈……然后你要说,正因为你们喜欢近亲交配,所以你就是和他们不同的特异品?”

“嗯……被当作物品就有点恼火,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然后呢,这也正是我被封印到了人间的理由所在,毕竟我和一般的恶魔实在是太不相像了。感觉啊,我还是更像人类一点。”

“你们恶魔下手倒还真仁慈,只是封印就完了。”

“要不是我很强,恐怕真的就死了吧。但是你也感受到了,我再怎么说还是有些实力的,所以才勉强混成了被封印的状态。”

“被这么说真不爽啊……对了,那个封印是什么鬼啊?还能把一个恶魔封到一个少女身体里去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了。”

“只听说那是古老的秘术,又难实施,失败率又高,为了处理我,家主才特意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

“那你真惨。封的好好的,怎么又跑出来了啊?”

“前天在结界里的时候,那场大爆炸把封印的术式干扰了,我觉得你会对梓莘不利,我趁机就逃出来,想保护梓莘。”

“我怎么可能对她图谋不轨啊!”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看到可疑的地方就会冲上打倒再说的猎魔人,而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完全无视了我的交谈倾向,直接就攻击了上来。”

关咲苦笑了一下,“能理解啊。放在游戏里,我简直就是红名怪呢……”

“所以如果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和平谈话就好了。”

“那可不错。啊对了,你怎么做到的啊?又那么能搞魔法,又那么能打的。也是靠变异?”

“嗯……”恶魔似乎有些困扰。“我想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如果我真的会魔法,要和你停战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吧?”

“哈?就是说你不会魔法啊?”

“至少没有你强。”

关咲的面色一下凝重了起来。

“那那个结界,和那个爆炸……是谁的手笔啊?”

“结界的事我不清楚,不过爆炸……应该是梓莘的功劳吧。”

话题突然被引到了梓莘的身上。听到这话,关咲也立刻看向了梓莘。虽然她有意地隐藏了一下,但仅有一瞬间,梓莘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怀疑。如果是一般情况下,被怀疑什么的,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吧?就算被怀疑了,没做过的事还是没做过;就算没有被怀疑,没做过的事还是会变成做过,所以怀疑什么的,也应该就算那种程度的事吧?

不过,稍微有点不想被关咲怀疑。所以梓莘还是开口了。

“我什么都没做。”

“这点是肯定的。在被封印的这十五年里,我一直能通过梓莘的感官来感受 外界情况,据我所知,梓莘确实没有机会学习魔法,自己创造的可能性也不大。”

“你先给我等会儿,多长时间?”

“十五年。在梓莘一岁的时候,我就被封印了。也正因为封印的时间那么长,才让梓莘遭遇了那么多事……”

关咲没有回话,而是开始思考起什么。然而,这种让关咲引起了怀疑的事,梓莘必须要问清楚。

“是我的功劳,是什么意思?”

“嗯……具体的原理我也不清楚,我也没专门研究过,不过,我认为是那个时候,你体内的魔力发生了严重的泄漏,最终引起了那个大爆炸。”

“魔力?”关咲问,“人类可是不可能拥有魔力的。连我们猎魔人都是死后才通过契约的方式得到了使用魔力的能力。”

“但是是她的颜色吧?你也看到了她的颜色,和那时是一样的吧?”

颜色?什么颜色啊?梓莘在心里问着,但是没有说出来。专业人士之间的对话,还是不要乱插一脚吧。

“那后来的那个呢?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哈啊……满是谜团啊……”关咲摇摇头,继续吃她的饭。

“不过我认为,目前的状况还是向好的方面发展了。既然不需要战斗了,在学校也有你的保护,那梓莘也可以平稳地生活了。”

“至少从这一点上没法反驳你啊。怎么说呢,日后也要有劳你了,尼尔……尼尔……我说,你们恶魔非要起这么长的名字吗?”

在略显昏暗的日光灯光和鸡蛋与火腿的香味中,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金发恶魔这么说了:

“那就让我想一个新名字吧。我也想舍弃家族给我的名字了。让我想想……嗯,我要为梓莘带来奇迹,所以,叫我齐霁就好。”

咽下一大口饭的关咲叹了口气,不过并不无奈。“一个普通人,一个猎魔人,一个恶魔,现在和平地同处一室,想想也真是个奇迹啊。”

该去买咖啡了。这么想着的梓莘,离开了房间。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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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不想让那发生的话

 

 

 

楼顶的风真冷啊。关咲想着。

远处的天空像是被泼上了石油,呈现浑浊的红褐色,在那片天空上高高悬挂着的,是阴谋与谎言的夕阳。

在这栋全市最高的大楼,遍布水管的楼顶,两名少女背靠背坐在地上。被夕阳染得血红的地上,投射出两人长长的影子。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的血流到地上,和血红的夕阳混在一起,竟然分辨不出到底哪一边是血、哪一边是夕阳。

关咲能听见她的呼吸,一直都是那么均匀平缓,不论是平时的言笑之间,还是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之时。关咲能感受到她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血肉和衣服,也能感受得到在那之中满溢着的生命。

这可真是,穷途末路了吧?关咲想着。

数量比是13比2,对面准备充分、状态全满,而这边则是不管血还是魔力,都已经到了眼看就要耗尽的地步。要是对方用车轮战就必输无疑,要是在游戏里,这就是A上去就赢了的局面吧?

“这就……结束了呢。”关咲一边说着,一边向后探出左手,想要抓住那人的手,却摸了个空。

觉得有些不对劲,关咲叫了那个人的名字。那人虽然就在身后,生命体征也还算平稳,却长久没有答话。

“怎么了?害怕了?”

关咲想要转身看看她,然而手却被牵住了。那只手冰凉冰凉的,让关咲一阵心疼。

那人在她背后摇了摇头。

“不是哦。”

和呼吸一样,她的声音也是与平时一样的沉稳。

“那为什么……刚刚没有说话啊?”

“不是哦。我不是说我不害怕,而是,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哈哈……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当然啦。我害怕的事有很多哦。不过,死我是不怕的。”

“怎么说啊……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怕的是什么,不过别说出来啊,尬死了。”

她笑了,声音动听得宛如鸟鸣。

“我猜你猜对了一半。”

“嗯?那另一半是什么啊?”

“嗯……”

关咲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语气也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是为什么呢,关咲会觉得,她似乎有点悲伤。

“我害怕的那另一半东西啊……”

她握着关咲的手握得更紧了。

“是被忘记。被爸爸妈妈,被弟弟,被朋友们,被同学们……当然,还有被你……忘记。”

关咲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你不是问过我吗,什么才是活着。我想,活着应该就是被人记得吧?只要还有人能记得我,那么就算我死了,连存在都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至少,我还能活在某人的心里吧?”

“大家会记住我们的。”

关咲感觉到,在自己身后的她摇了摇头。

“不行哦。我们是猎魔人。就算认识的普通人再多,也是没有用的。就算他们的记忆没有被清理掉,他们也会自己把我们这些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忘掉的。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自我修正。”

“那完了。不管是生理上,还是意识上,咱们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关咲用后脑勺碰了碰她的后脑勺。

“不过,这不是也蛮好的。至少,是和你在一起死掉的啊。”

她又摇了摇头。

“不是哦。”

关咲察觉到,在她的身上,有什么变了。在很久很久之后,关咲才会明白,那个时候那个女孩究竟有了怎样的变化。

“我不是说过吗,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夕阳下,灰色的白鸽成群地飞向夕阳,又在远方折返。拥有飞翔的自由,却甘愿将其舍弃,甚至于对这舍弃毫无知觉乃至视作理所应当,真是幸福的动物。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这么认为就好了呢。”

她笑了。

“那也是一种方法。但不是我要用的。”

刚刚被捂热了一些的手,从关咲的指缝间抽出。关咲以为她只是要擦一下汗或血,然而那手却再也没有回来。

“怎么了?”

关咲问。她默不作答,却站了起来。

关咲连忙起身,却看见她满脸泪痕地看着自己,双手颤抖着。

“你怎么了!”关咲伸出了手,却被她躲开了。

“关……咲……”终于,连她的声音也不再平静。关咲这才突然意识到,虽然一直以来都给人以一种隐居的贤者的印象,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孩子罢了。

“一起……活下来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你想做什么啊!”越来越不祥的预感在关咲心中升起。有什么比一起被杀更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她忍不住这么想,然而又刻意只这么想,否则,她就猜到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而她不要!她永远永远,绝对不要那种事发生!

在这一刻,仿佛只要关咲想不到那个可能性,那个可能性就会变成零。然而令人绝望的是,那个可能性正好与关咲的期望相反。

“不要忘了啊。我,还有我们的,约定。”

这么说着,她“那么做了”。

“你想做什么……你……不要,不行……不行……还有别的办法——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等下……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色。

眼前也是,还有整个世界也是,全都变成了红色。那红色是夕阳的红色,是血的红色,是和她一起喝的茶的红色,是和她一起看的枫叶的红色,是她笔记本上被划的对号的红色,是关咲替她包扎时伤口的红色,是两人一起做的梦的红色。

是她的红色。然后,现在,是关咲的红色。

和着悲伤与愤怒,红色从那最高的楼顶满溢出来。

 

关咲从床上弹了起来。

眼前没有管家AI的全息报告界面。这里是梓莘家吧……总觉得,刚才做了个很恶的梦啊。关咲一边从挂在墙上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罐咖啡,一边想着。说是梦吧,又感觉不太像。总觉得,那个感觉稍微有点太过真实了,甚至……感觉就像记忆一样……不过,那个女孩是谁啊?

咖啡味的咖啡顺着喉咙流入胃中。说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的啊?关咲想着,虽然完全想不出头绪。总觉得突然就不喝点咖啡便要浑身难受了……

 

关咲闻了闻。是饭菜的味道。

虽说梓莘这边设施也差,床也不舒服,而且除了电子表和那个手机基本上没有电子产品,但是关咲却稍微有点更愿意在梓莘这边住了。于是,借口“监视恶魔”,关咲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梓莘这边住了下来。那之后,为了自己和梓莘的身体健康,关咲强硬地为梓莘提供了远超她之前标准的伙食费,面对梓莘想要给她开小灶、自己继续吃白菜的要求,她以“反正做饭是你负责,就当是我付的厨师费了”的理由再次强硬地替梓莘做了决定。

怎么说啊……有点享受这种奇怪的交流了。关咲喝着咖啡,在心里想着。

今天的早餐是培根煎蛋。之所以突然就变成了西式风格,一方面是考虑到齐霁那种貌似西方的伪装态,另一方面是,关咲稍微有点好奇梓莘做西餐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不过目前来看,那个结果就是过熟的煎蛋和糊掉的培根。换句话说,超级大失败。

“我说啊,培根就算了,你是第一次做,但是这个蛋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完——全没有一点溏心啊!”

一边大口吃着,关咲一边做出客观的批评。齐霁吃得很稳重,虽然穿着西装马甲吃着西餐却用着筷子,怎么看都有点违和。

“溏心蛋是没熟的。有细菌。”

梓莘面无表情地吃着,在完全咽下一口之后才如此解释道。

“哈?你那是哪个年代的观点了啊?鸡蛋这种东西啊,就是完——全生吃也完——全没问题!”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虽然看起来蛮固执的,但是其实很好说话嘛。关咲这么想着。

“对了,昨天的作业都写完了吧?等下借我一下哦。”

“你没写?”

“嘛。作业什么的能不写就不写,能不自己写就不自己写,这是我的准则!”

“别写了。”

“哈……我也想啊!但是不写作业的话就会被老师问不是吗?虽然大概是没什么问题啦,但是上课的话就会被老师叫起来回答不是吗?那个超——麻烦的好吗!所以为了减少以后漫长时间里的大量的麻烦,我选择小小地麻烦一下。”

“你学习很好吧?”

“哈?你什么时候产生了那种错觉啊?我只有成绩好而已好吗?你要是想咨询游戏或者硬件方面的事我倒是在行啦,学习什么的完——全不行。”、

“然后成绩还好?”

“作弊啊作弊!魔法作弊很可靠的啊,因为监考老师们完——全不会知道啊!说真的,如果这个秘密被暴露出去了,大概很多东西都会幻灭吧……”

关咲用手中的筷子指向梓莘。

“所以,绝对不许说!”

梓莘点点头。

“说起来,那个网络课程你打算怎么办啊?你没终端机的吧?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一部哦。”

“不用了。我问沈沉了。我可以不用。只要以后应付一下就行。”

“那也行吧。不过啊,我还是打算把我那个主机拿过来。说真的,你应该试试,闲着的时候玩玩游戏,看看漫画,还是蛮能打发时间的。”

“不需要。”

“啊啊!别那么固执嘛!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有的游戏只有两个人一起玩才好玩,你就陪我玩玩嘛。”

“齐霁也可以吧?”

关咲瞥了一眼金发的恶魔。

“这个还是饶了我吧。和这家伙对战已经让我产生心理阴影了,每次都是差点就挂掉啊……”

“不过,你现在不还是好好地活着嘛。我手下有分寸的。”

一直没开口的恶魔说话了。

“救了我这一点是要感谢你,不过别的就算了吧,除非……”

关咲把筷子在手中转了一圈。

“除非你的胜率在百分之十以下。”

“那不是完全地让着你吗……”

“没错!就是完——全地让着我!被你打得那么惨,不应该在别的地方补回来吗!”

“是吗?我还以为你应该是更大方一点的人呢。”

“钱的上面是这样没错!但是气势不能输,这可是猎魔人的立身之本啊!”

“猎魔人排行榜会变得很可怕,所以请收回你的发言。”

“不不不,没有那种排行榜的。最美猎魔人的排行榜倒是有,你猜榜首是谁?”

“你?”

“回答正确!”

“那个榜……是谁排的?”

“当然也是我!”

“亏你能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啊……”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哒!”

“嚯。那第二名是谁啊?”

“没有第二名。”

“这榜就你一个人吗?”

“参赛选手总数不方便透露呢。”

“这种比赛没问题吗……”

“至少有猎魔人竞赛协会的许可呢。”

“那个协会不会也是你的吧?”

“不是我的。”

“那还好。”

“我只是个会长罢了。”

“那还是你的啊!”

“噗。”

梓莘被逗笑了。

虽然窗外还是灰色的天空,关咲想着,但是,现在还是不错的不是嘛?

“啊对了。”齐霁突然说,“再搞笑的话,你抄作业的时间就要没有了哦。”

收回前言!现在相当不妙啊!

 

再一次地,梓莘和关咲一起走在了这条灰色天空下的灰色的路上。

一旦离开了比从前喧嚣得多得多得多的那间屋子,梓莘就突然失去了自己正和两个怎么都让人难以理解的人一起生活的实感。但是,关咲还是走在自己的旁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漫画。

有的时候,梓莘真的会怀疑,现在的这种生活真的不是自己吃了有毒的什么东西之后产生的幻觉吗?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其实就再好不过了,毕竟这副身体,自从变成这个样子以来,就没生过病、也不会中毒的样子。那么,如果真有那种能够在自己身上生效的致幻类毒物,对梓莘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吧?

说到身体……从那时的话来看,这副身体会变成这种状态,都是齐霁被封印在了自己体内的原因……梓莘想着,那么,现在齐霁离开了,会不会……

“关咲?”

“嗯?怎么了?”

“那个封印的影响,会消退吗?”

关咲稍微抬头看向了天空,思考了一会儿。

“谁知道呢。”

然后,给出了摸棱两可的答案。

“反正你这种情况我是既没听说过又没见过。如果他说的百分之百正确,那么封印用的那个魔法简直就是核武器密码等级的机密,相关情报我们肯定是没办法拿到的,影响什么的也无从判断。”

“如果错了呢?”

“按照恶魔的一般性,它们是不会说谎的。这个属于它们的基本价值观,所以除非是恶魔标准的丧心病狂,否则就不需要考虑它们说的话的真实性。”

关咲喝了口咖啡,接着说,

“不过,既然它说它和别的恶魔不一样,那它说谎的可能性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也就是,我还有救?”

“你这说法真是……嘛啊,怎么说呢,有点怪怪的。不过总之,也不是说就一定有能把你治好的可能,毕竟你的情况太特殊了点,在本来就极其稀少的人类被恶魔侵蚀的案例中,也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记录。”

梓莘点点头。

“不过,我觉得还是封印的副作用的可能性比较高。”

“为什么?”

“你想啊,就像被吸血鬼吸了血之后变成吸血鬼仆从,恶魔的侵蚀也是一样的。你觉得仆从比吸血鬼强还是弱?”

梓莘既不熟悉吸血鬼,又不熟悉仆从,所以被问了这种问题的话,也只能根据气势来判断应该说哪个答案了。然后,在产生了这一想法的下一刻,她甚至有点想笑了。

气势……吗?

“弱……吧?”

“对的。被恶魔侵蚀的人也是一样的,只会拥有远远弱于恶魔,但是也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你就不同了,你的力量,应该远在那个恶魔之上。”

因为这话太过没有逻辑,梓莘一瞬间露出了也许会显得十分扭曲的表情。

“噗。吓到你了吧?不过实际上就是这样啊。我先问你,那个恶魔的本体,防御力高得吓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知道。”

“怕死。为了防止自己死掉,才会有那种固若金汤的防御。”

“……所以呢?”

“如果不会死,死了也会复活,他会怕死吗?”

那个逻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答案让梓莘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错。那家伙是会死的。不然,它大可在和我打的时候就放弃防御,无脑冲锋就是了。但是你不一样,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你是不死的。“

梓莘点点头。

”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比它强哦。这个是从无到有的差距,你觉得有可能是侵蚀产生的吗?“

“也就是说,我比恶魔还要……”

还要……可怕?

“倒也不是那么说啦。除了这一点疑点之外,你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嘛。如果真是有恶魔的那种力量,我作为猎魔人是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你的。”

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关咲似乎在想着什么,梓莘有这种感觉。不过,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样的事而已:恶魔也好,身体也好,关咲在想什么也好,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不管怎么去想,那都不是现在的她所能理解的东西。所以,还是不要乱想这种东西了比较好。

“关咲。”

“嗯?又怎么了?”

“之后,打算怎么办?”

“嗯?怎么办啊……是啊,被猎物救了什么的还真是难以启齿……不过情况已经是现在这个情况了,那就在已经是现在这个情况了的情况下,继续过好每一天就好了。”

“……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不然呢?反正又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既然我那不过那个超级猛男,他又没有什么明显的在搞破坏的迹象,那姑且就可以认为它目前是无害的,既然是无害的,那就没有和他对抗的必要了吧?”

“可是,它是恶魔……”

“恶魔又如何?说穿了,其实也就是一群别的世界的生物罢了,又不是只有叫恶魔就应该被赶尽杀绝的,我说,你应该不是种族主义者吧?”

“那是什么?”

“就是给想欺负的人贴上一个共同的标签然后欺负他们。超——恶劣的。”

“是吗?”

“是啊,就是那样。所以就像我说的,不能因为给人家贴了恶魔的标签,就一定要对它赶尽杀绝吧。”

“是吗。”

“嗯哼。”

说完,关咲就又看起了漫画。略有失真的全息投影之上,是一片灰暗阴沉的天空,在那片将一切重重围堵的天空下,这条永远都要走,却永远没有走到头过的路上,两个不平凡的少女,像平凡的人们一样地,和平凡的人们一起走着。偶尔的蝉鸣虽然有着不低的分贝,却也只能像和梓莘一起走的那些平凡的人一样,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清楚地感觉到的纱,就那么完美地融入进了这座灰色的城市之中,就算能够将其注意到,也无法感受乃至接近。在这样的隔膜与疏离感中,唯有那个少女和那个自称恶魔的青年,再次成为了穿过这层屏障的光。

想到这种可能,梓莘感觉有什么痛了起来。

 

“呃,1895年,康有为向光绪皇帝上书,请求维新变法、学习西方制度……”

在历史老师的照本宣科中,很多同学都睡了起来,梓莘是除外的。对于历史,梓莘并不喜欢,但也不能说是讨厌,因为是学校的教学科目,如果感到讨厌的话会对成绩有影响。虽说也不是没有困意,但是不管怎么说,上课睡觉都是不对的吧?就算有一种说法是,把课讲得这么枯燥的老师也是有责任的,但是果然不对的事还是不对,所以就算已经难以集中注意力了,梓莘还是坚持着没有睡着。然而说是这么说,其实要维持着不趴在桌子上,梓莘已经必须用胳膊顶住下巴了,如果不细看的话,别人也会以为这是已经睡着了吧?

关咲那边,虽然看不太到,但是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也是,关咲不像是会在乎这种事的人。梓莘这么想着。

“1937年七月七日,日军借口一名士兵失踪,强行要求进入我北平城搜索……”

后颈有些痒,梓莘用另一只手挠了挠。但是,刚放下手,几近刺痛的痒感又一次爬上了脊背。一直昏昏欲睡的精神也在这时清楚了不少,还产生了某种近似急迫感的情绪,这让梓莘感觉有些奇怪了。

看看外面吧。梓莘没来由地这么想着。然而,就在梓莘即将活动起颈部的肌肉,将头偏向左边时,她突然停下了动作,因为她突然想起了,那种感觉的真正意义。

视线。人的视线。敌意的视线。

饱含敌意的人的视线。

如果是在教室里的,那也就罢了。不过,现在这里已经不是过去的那种生源爆满的学校了吧,把学生放到走廊里还假装是某个班级的一份子的这种事应该也不存在了,而走廊尚且空着,总不会有学生还被挂在窗外吧?那算什么?清醒专座?

如果不是被吊在窗外的学生,那投来这目光的又会是什么人?

“看了就又会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发生”,这种事梓莘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一些。然而,就算知道了那后果,梓莘还是无法忍住身体因持续的恶意而做出的本能反应——不然,投来视线的那人,又怎么会轻易的就暴露这后果呢?或者说,正因为暴露了这一后果,那视线才具有了迫使梓莘回以视线的压迫感,也就意味着这视线本来就是为了让梓莘识破这一后果而投来的,目的也许就会有让她体验那种明知后果,却无法改变的绝望感吧?

不过,后果也好,敌意也好,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梓莘稍微向左转过了头,有点愧疚地将眼神移向了窗外的,学校的操场上。

“1919年,由于中国在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五四运动’爆发……”

在那操场正中站着,投来视线的,是一个穿着奇怪的整套迷彩服的人。用了一秒,梓莘才发现他似乎举着什么,而下一秒,如果梓莘读过中文版的《哈利波特》,或者英文版的也行,就会知道魔法界人士所说的“闪光臂”是多么的确切。

完全出自本能,梓莘低下了头。在她的头顶,被透过深沉的“诅咒之雾”的微弱的阳光映照着的,是大大小小闪耀着的,来自于刚刚还能被称呼为“玻璃”的,锋利而轻盈的数十上百块碎片。在残余动能的支持下,这些碎块飞向了教室的每个角落,虽然因为翻滚无法将自己最锋利的一面朝向学生们,但是翻滚着的碎片们,每一个棱角都有着刺穿皮肤的能力。如果飞散出去时的力量再大一些,也许十倍左右,这些碎片就会成为致命的弹丸,击穿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吧?但是由于各种复杂而简单的物理学规律,就算使玻璃变为那些碎块的那东西能够击穿坦克装甲,也还是没法让绝大部分碎片拥有夺走生命的权威。

玻璃炸裂的巨响,和飞溅的碎片,唤醒了昏昏欲睡的教室。然而,在刚刚醒来的那几秒钟,教室是沉寂的,因为就连那些闪耀过的碎片都已经落在了地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了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们并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还是理解了他们需要理解,也总能理解的那部分。于是当然的,有人尖叫了一声。

如果按被人效仿的所需要时间来看,尖叫绝对是最时尚的事物了。因为就在第一声尖叫出现的一秒钟之后,整个教室的人,不论男女、也不分年龄,都尖叫了起来。这之中,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立即匍匐在地上了的关咲,另一个则是探出头,向外张望的梓莘。

 

怎么说呢……真是恼人啊?一边向着操场角落的那座仓库赶去,关咲一边也不得不在心中如此抱怨。毕竟是慵懒而安详的上课睡觉时间,被人如此粗暴而不怀好意地打断,不好好揍他一顿实在是难以平复内心翻滚的情绪。

再说,敢于公然在上课时间袭击猎魔人,袭击者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如果是恶魔还则罢了,毕竟那些东西大概也理解不了善后工作究竟要搞到多麻烦。但是,如果是同行的话,关咲大概不仅会让他把造成的这堆麻烦收拾干净,还会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前辈的教导。不过话说回来了,同行的话,也没有理由袭击她了吧?何况还认错了目标。可是,说是恶魔的话,又不太符合梓莘的描述……

梓莘。那个让人格外在意的孩子,明明刚被人用什么东西射了一发,差点被人把整个脑袋都轰飞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躲避,反而去看对方的行动什么的,可以说是勇敢到让人捏一把冷汗了。虽说是不会死吧,但是正常的孩子应该也都还是会害怕的吧?还是说,因为她已经见得多了,所以也不会太……毕竟她自己也说过,尝试过很多次自杀……什么的。

关咲甩甩头。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少女的内心世界还是等事情结束再慢慢发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刚才的袭击者,而不管那个家伙到底是恶魔还是同事,一击不中之后跑到仓库去,很明显就是想要埋伏关咲。就这么跑过去,确实有被人占据优势的可能,不过关咲毕竟还是关咲,就算前几天受了点伤,要揍个连狙击都打不准的恶魔还是没问题的,而要是同事的话,或许连战斗都不需要了呢。更何况,就算需要战斗……

关咲跑到了仓库的门口。这间仓库原本貌似是个小体育馆,但是似乎因为实在太小,学校的体育课也实在没有怎么上,体育馆里面就渐渐地堆积了很多杂物和灰尘,直到最后彻底被用作了仓库。仓库外层是普通的瓷砖,被年久失修的花坛里的植物覆盖着,正门是装了蓝色玻璃的铝框门,上面挂着一把铜锁。

关咲向前伸出右手,一握,一只尖头的铁棍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虽说还有一些更安静的开锁方法,不过……现在也不用那么偷偷摸摸了吧?

关咲摆好架势,向着那把铜锁猛地一戳,伴着一声巨响和迸溅的火花,扭曲的铜锁掉在地下,门也被一起推开了。而门之内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黑暗。关咲当然会一些让她能在夜间也能看到猎物的魔法,不过她还有一些更……方便的方案。

关咲敲敲左耳上挂着的类似蓝牙耳机的设备,那个小巧的设备便立刻在关咲的眼前投出了悬浮在空中的用户界面。关咲又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了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按了一下,别在了胸前。

无线设备检索开始。

发现设备"无线声纳GX-003_S"

连接。

连接成功。

启动现实增强辅助战场识别系统。

投射声纳信息。

可感知地,关咲胸前别着的小东西微微震动了起来。片刻后,关咲耳朵上的设备在关咲面前投射出了标志着附近实体的立体网格线,甚至连每一粒灰尘都被精确地计算在内了。从关咲的角度看来,这些线组成了周围的墙体,但实际上投影的范围只有关咲面前的一小块区域而已,通过视觉的魔术,显得好像覆盖了周围的墙体一样。虽然仓库中光线很弱,但只要有声纳系统作为辅助,关咲就能轻易地观察周围的事物,既不用开灯,也不用画那些复杂的术式。不得不说,科技的力量真是无穷的。虽然关咲是魔法的使用者。

借着声纳图的辅助,关咲顺利地完成了对一层的搜索。一层应该是以前仓库的主体,除了正门口的几个小房间、变电室,就只有一个硕大的、堆满不知什么用途的东西的大房间了,应该就是体育馆的主体。不过,窗户不是被学校封死了,就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即使没有完全挡住,透过那肮脏玻璃的光也完全不足以照明。在正门两侧,是上到二楼的楼梯。关咲犹豫了一下,随便选了一条,慢慢地上到了二楼。

整个体育馆静寂无声,关咲的喘息是这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走廊尽头的窗户还勉强能透进光来,然而那些微的光线,却反而让走廊里的黑暗更加地漆黑,似乎黑暗已经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块能将人吞噬地实体。行走在只由淡红色的线条描画出的世界,关咲也感觉到了一丝压力。这有点像她之前玩过的恐怖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蹦出个怪物,吓人一跳。关咲也不是没有信心解决敌人,但是有信心归有信心,再怎么有信心,也还是会被吓一跳的。

二楼似乎是被弃用的几间办公室。不是不能理解,给领导的话,这里实在是过于偏僻而简陋,对于教职工而言,与教学楼相隔一个操场,显然不方便教学活动的开展。不过,看不到东西的具体纹理的关咲,没办法看出这里究竟积了多厚的灰尘。此外,在一楼体育馆的方向,左右各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看台的。不过,由于门都被封住了,也没有遭人搬动的迹象,关咲姑且将其认定为没人了。

有了搜索前两层的时间,关咲差不多适应了这样有些别扭的视野。不过,既然前两层都没有目标的线索,那袭击者一定是藏在三楼无疑了。而既然关咲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意味着袭击者可能也能预测到关咲会在上三楼时多加防备,那也许他就会准备一些相应的反制措施……

所以,干脆换种方法。

关咲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一只发夹那么大的小东西,在手中捻了一圈,那小东西就变成了类似超小号竹蜻蜓的结构,借着关咲刚才捻的一下,在空中转了起来,并成功地悬浮在了空中。

无线设备检索开始。

发现设备“无线声纳GX-003_F”.

连接。

连接成功。

启动遥控模块。

全息投影覆盖了关咲的左手,形成了一个发着淡淡红光的手套。关咲伸出两个手指,指了指面前的方向,那个旋转着的小东西就朝着关咲所指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种微型声纳无人机原本是为军方开发的,因为超声波干扰系统的普及而失去军用价值,进入民用市场作为勘探设备,继续发挥着其作用。不过,对于不重视科技的魔法战来说,这东西还能发挥其原有的作用:在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其藏身之处探明。

操纵无人机上到三楼后,关咲面前的全息图上就出现了标志着三楼的光线。为了便于区分,不同高度的线还自动变成了不同的颜色,整个结构更加一目了然。三楼的结构与二楼大同小异,所以在无人机搜索某间房间的时候,关咲就同时进入其下的那间房间,就这样进行到正中间的那间房间的时候,无人机的声纳图上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东西。在那东西出现的一瞬间,全息显示的右上方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图标:

设备离线。

也就是说,敌人立刻就击毁了这架无人机?还蛮机警的嘛?但是晚了!

关咲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和她手中一样的一柄铁棍,铁棍尾部红光一闪,紧接着铁棍就像一枚刚出膛的子弹,一瞬间打穿了房间的天花板,冲进了三楼的房间。随后,从刚刚被铁棍击穿的洞里,刺眼的光一闪而过——附加了闪光魔法的铁棍,不就是能穿墙的闪光弹吗?

接着,关咲身边又出现了一圈的铁棍,和刚才一样,铁棍尾部红光一闪,又把天花板打穿了。然而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是一圈的铁棍,也就是说天花板上被关咲打了个大洞,断掉的钢筋和水泥立刻压了下来。关咲将右手的铁棍朝上一指,铁棍的尖端刚接触到掉下的楼板,楼板就立刻从接触点开始粉碎,钢筋也被震到了一旁。清除了挡路的东西,关咲便在脚上加力,一下跃到了楼上的房间。

最开始打上来的铁棍已经切换成了照明模式,惨白的灯光洒满了满是灰尘的房间。在刚刚那个异物的位置上的,是一个与梓莘描述相符、穿着不合时宜的灰绿色全套迷彩服的人。那人似乎中招了,用手捂着脸,痛苦地弯下了腰。关咲注意到,虽然与军队的制式不同,那人的迷彩服似乎有着相当齐全的配件,从弹药带到携行具,甚至还有不下五件的匕首套。

突然,关咲觉得,那人捂脸的姿势,有点怪?从他的手指缝间,可以感看到……眼睛?

在这间被惨白的光所填满的、灰尘飞舞的房间里,关咲与那个人,第一次地对上了视线。

杀意。

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关咲感受到了杀意。而比起这几天感受过的那些,这份杀意更加冰冷,也更加炽热……

什么情况?

虽然对预料之外的展开有些不解,但处于对杀意的本能反应,关咲下意识地采取了闪避措施。就在她向左撤步的同时,男人以极快的手法,用被捂着脸的左手挡住的右手掏出了一把造型别致、似乎是一把古董的枪,朝着关咲开了一枪。由于提前反应,关咲完美地回避了闪着青色光芒的子弹。但是,那子弹却也着实让她有些分心。

从魔力的量来看,子弹上的魔力并不是太值得注意。但是,关咲却对此有种奇怪的感觉……

因为分心,关咲没有及时进行追击,这给袭击者制造了机会。他又用左手从不知何处掏出了一把造型非常具有现代感的枪,再次开了一枪。这次,关咲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只有在弹道上制造出一支铁棍才能避免这次攻击。出于对子弹威力的顾忌,关咲没有采用与子弹硬碰硬的战术,而是摆了一个奇妙的位置,试图通过铁棍的弧度,达到把子弹偏折的效果。

但是,出乎她预料的是,闪着红光的子弹并没有按照她的预定被弹开,而是像用黑板擦擦掉了字迹一样,就那么“穿透”了关咲的铁棍,留下了一个闪着红光、弹头大小的窟窿。

关咲惊恐地看着弹头不可阻挡地飞向自己的身体。她甚至能想到,那个可怕的弹头从她的体内穿过,将心脏和肋骨一一击穿,留下一个喷着血的大洞……

然而,在身体接触弹头的一瞬间,弹头就仿佛撞上了核战掩体的超级大门,打着旋地弹到了不知哪里去了。

如果是平常,关咲绝对会为此愣住,然后大笑不止。然而刚才已经犯过一次错误的她,已经不会再允许自己犯错了。虽然理论上来说,碰到这种情况还是现确认一下对方的目的比较好,不过不管关咲怎么想、想或不想,她都觉得,这种时候比起交流……

还是应该先打起来再说啊!

关咲轻轻踮起脚,而下一刻,她就已经冲到了袭击者的身后,手中的铁棍也带着风声挥了下来。袭击者没有太过惊讶,一声不响地向左跨了一步,转过身,在躲开攻击的同时,也将枪口对准了关咲。然而,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关咲的身影却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通过将魔力注入脚部,关咲能够以极高的加速度移动。上次面对的是用剑的恶魔,就算跑到他的身后,一样会受到剑的攻击;但这次面对用枪的敌人,攻击呈线型而不是剑的面型,比起正面硬抗他用的那种诡异的子弹,关咲更愿意通过高速机动让他无从瞄准——毕竟,打不中人的话,威力什么的再大也无所谓嘛!

这种绕后的战术也确实起到了作用。虽然关咲也没能碰到袭击者,但袭击者同样的也没能让自己的子弹击中关咲。通过对方的数次开火,关咲发现了一件事:敌人所持的两把枪,右手的能射出青色子弹,左手的则是红色子弹。青色子弹打在墙上的效果和打在关咲身上一样,都会被弹开,而青色子弹完全相反,不仅打穿了墙壁,似乎还引起了小规模的爆炸,在墙上开了个大洞。

难道说,两种子弹有着不同的效果?

又是几颗子弹的交手,关咲对这个判断越来越确定了。为了尽快打开僵局,她做出了一个稍微有些冒险的决定:敌人每次都是交替使用两种子弹,那么,在下次他要用红色子弹的时候,不再闪避,而是继续攻击!

确定了作战思路后,关咲闪过了下一枚青色子弹,面对已经提前瞄准了自己的枪口,关咲尽量克制住内心的畏惧,在原地再次发起了攻势。

突然的变招让敌方也有些措手不及。预判关咲位置而开的枪打中了完全不相干的地方,而为了将枪转过去,他已经处在了一个难以进行闪避的姿势上。不得已,敌人将右手的枪挡在了身前,随着一声巨响,铁棍和枪身的交点爆出了一片火花,敌人虽然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但是也被震退了好几步。

关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不过这次,她没有再用瞬移:没有必要嘛!反之,她将魔力集中在了上半身,打算让敌人吃一发能掀翻卡车的重击。

“若为永恒黑暗之仆从,则天地之草木万物皆归于无尽愤怒之名。”

那人低语着。

事情不对。关咲突然想。

按理说,铁棍的攻击只要半秒就能触及对方的身体,然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感觉都要说个四五秒。然而,就算他说完了这句话,铁棍甚至连一半的距离都没走完!更令人讶异的是,对方竟然已经站了起来,甚至还……

举起了枪?但那明显不是之前的枪了吧?

虽说关咲在玩游戏时,能看到的一般都是第一人称的持枪。然而就算是从来没见过枪的人,也能发现那人手里的枪和之前明显不同,不论是大小、形状、颜色还是压迫力……

紧急回避!

关咲松开拿着铁棍的手,再次将魔力聚在脚下,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绕到了敌人背后。然而,敌人的子弹更快一步,虽然没能直接击中关咲,但关咲的手臂上还是被划出了一条血痕。同时,关咲不无惊恐地发现,敌人这次使用的枪居然是连发的!

右手那只,怎么看怎么像乌齐;左手那只,则应该是MP7之类的……

“崛起与众望所归的暴风之下,安眠的召唤者们之决绝的二相交换。”

说着有点像中文的东西,敌人以关咲难以想象的速度转过了身,两把枪的枪口又一次对准了关咲。

“你说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关咲一边大喊着,一边进行机动。在机动的同时,她还不忘也在两手中各制造一根铁棍。

“迷路的翱翔归结于土地的虚无,隐喻不朽诗篇的回归之王。”

也不知究竟是自己的时间变慢了,还是对方的时间变快了——虽然可能没什么差别——关咲这样想着。本来是能够在一瞬间就完成的机动,却变成了被敌人追着打,简直就是太空飞行模拟游戏里面的战机战,自己在远处拼命移动,身后是追着打来的弹幕……

时间变得……很奇怪?

但是,来不及多想了。敌人一下子变得很快,意味着留给关咲的时间也变少了。在有余裕思考原理之前,还是先别被打死了再说吧!

挡住!

关咲一瞬之间在身前制造了一排的铁棍。虽然看刚才的情况,这些东西应该很难阻止青色子弹太久,但应该还足够争取——

然而,第一枚红色子弹,就把两侧铁棍打了个对穿。紧跟而来的弹雨,更是将铁棍防御打得满是窟窿,虽然没能造成伤害,但关咲自信满满的防御却在瞬间变成了红色的碎片。而紧接而来的,是青色子弹的弹雨。

这时再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关咲早有准备,还是有两颗子弹击中了她的右臂和肩膀。伤口处顿时血肉模糊,仿佛击中关咲的不是子弹,而是一颗炮弹还是什么的……万幸的是,子弹没有伤及骨头,虽然力量失去了大半,但关咲的右手还能活动……暂时。

为什么呢?关咲想不明白。为什么红色子弹看起来没有威力,却能轻易击穿硬度和普通铁一样的铁棍?难道说,那个青色的子弹无法击穿铁棍?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关咲继续以最高效率进行着闪避,在闪避的同时,不断地在自己和目标之间制造着铁棍,一方面是辅助防御,另一方面则是试探对手的进攻方式。

果然不出所料,对手的攻击方式相当别致:右手发射的青色子弹对铁棍基本没有效果,轻轻松松就能弹开;左手发射的红色子弹则完全相反,对铁棍简直是弹到棍除。不过,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难道,是因为铁棍是伪物?

所谓伪物,是与物相对的一种物质的总称。基于现实稳定原理,物的存在是恒定而稳态的。相对于这种恒定和稳态,伪物的存在基于魔法师的术式,因此其存在只能由魔法师一人维持,当作为抵消现实涨落的魔力耗尽,伪物就将因为失去存在而消灭。也就是说,永恒与暂时,是伪物与物的唯一区别。

就关咲所知,使用伪物的战斗方式,在猎魔人中相当少见。比起伪物,不论是魔法还是魔具,在应用时都会比伪物方便许多,而关咲用伪物的原因,也只有帅罢了——毕竟,她是不那么在意杀敌效率的猎魔人。

要解释对手诡异的攻击方式,只能认为他的攻击特别对伪物进行了针对:红色子弹负责破坏伪物,达到限制攻击的目的,而对物特化的青色子弹则负责对失去攻防手段的关咲进行杀伤——这也太恶毒了吧喂!就算是最美猎魔人排行榜第一名,也不至于如此招人妒忌吧!还专门开发对付我的武器啊!关咲在内心深处呐喊着,一边呐喊,关咲一边决定了:

既然你要置我于死地,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关咲一口气环绕着对手制造了二十余只铁棍,自己则跳下了刚刚自己在楼下开的大洞。在跳下去的瞬间,她发动了那二十只里还没被打爆的十支、和刚才的闪避过程中留在地上,对手也没来得及打爆的几支铁棍里面刻着的术式。

又一声巨响,整个地板——对于关咲现在的这层则是天花板——支离破碎,尘土和碎石块一起从楼上掉了下来。

这下你就是不死,也得受点伤吧!关咲如此想着,一边不敢放松地在身边制造了一圈围着自己漂浮的铁棍。

“沉入遥远夜色的蜻蜓之歌,于正午的梦醒时分清算。”

随着熟悉的声音,对手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沙尘之中。那人身上的衣服有着多处破损,不过显然,刚才的攻击没有达到让他失去行动力的效果。甚至,他手里的枪,也有了些变化……

两把AR?

虽然敌人在火力上有了提升,但是AR毕竟是步枪,这样的话,在近战上就是——

关咲双手分执一棍,带着身边的浮游机就冲了上去。浮游的铁棍也都将尖端对准了对手,同时各铁棍之间的间隔加大,阵型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的优势了!”关咲大喊着,开始了最初的攻势。

如果使用长枪,虽然在火力上有了一时的增强,但是灵活性必然要降低。针对这个弱点,关咲使用了从数个方向一齐进攻的战术,就算威力最强的手中的铁棍能被挡住,其它十数个方向的铁棍,要一一打下又谈何容易!对于齐霁那种强到令人发指的对手来说当然不太能起作用,但是对于用长枪的这个偷袭男,就算他能影响时间又能怎样!

“将暗夜的原罪全数清零,我是不知所踪的救主,是无尽哀愁的座右铭。”

“所以说不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枪声、火光、吟唱和怒喝不绝于耳。

 

也许,告诉关咲那件事,是一个错误吧?

站在教学楼下,不同于惊魂未定的同学们,梓莘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小仓库。

因为没听到枪声,也没看到子弹射入教室,梓莘没有告诉老师是有人开枪——如果他们不信,不,他们肯定不信,那不是又平白无故添了许多麻烦,却还是什么实际作用都没有吗?所以梓莘只告诉了关咲。虽然这种对关咲信任自己的信任让梓莘有些难以名状的不适,但在这种状况下,并不是纠结自己舒适与否的时候。能避免同学们再受伤,比什么都要好。

现在,学校还只是把这件事当作普通的玻璃爆炸的事件处理,只有11班的同学撤了出来,而同学们也是毫无警惕性地抱怨着为什么不能放个假。只要刚刚的射手想,他随时可以将其他班级的同学们击毙,而出去调查的关咲又迟迟不归,万一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梓莘还是忍不住觉得,也许,告诉关咲那件事,是一个错误吧?

或许,那人根本不是什么校园枪击狂魔,而是个和关咲一样的猎魔人;他的目的也许不是击杀多少学生,而是除掉梓莘,除掉那个带来不幸的怪物。

那不是很好吗?既对梓莘自己,又对梓莘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而要是自己因为误会了他的动机,把关咲叫了过去,最终害的关咲或者是那人受伤,又该怎么办?自己要怎么才能弥补因此而产生的伤害啊?

去一趟仓库。梓莘于是如此决定了。所以她面无表情地,向着操场的一角,走了起来。

“梓……”

一个梓莘不知道名字的女生犹豫地说了这个字。也许是在说别的什么,正好被自己听到了吧?梓莘这么想着。

“梓莘?那个……你,你想去哪?”

“与你无关。”梓莘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小仓库里很暗。梓莘既没听到什么声音,也没看到有什么动静。为了更好地寻找关咲,她试着找了找周围有没有什么开关一类的。也许喊关咲一声也是个办法吧?但是总觉得会有不太好的影响,比如关咲因此被吓了一跳,伤到了哪里什么的,所以还是找灯比较好。

稍微搜索了一下,梓莘找到了一个开关,按了一下之后,走廊里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但是,那种程度的光,还不足以让那个大房间亮起来。不过,梓莘看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配电室”。

配电室里都是些花花绿绿的按钮,虽然很多都有标签,但是因为时间久远,加上灯光昏暗,辨别起来很困难。梓莘一边用手擦掉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一边寻找着有用的开关。

突然,梓莘的身后有什么响了一下。梓莘回过头去,发现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墙边溜了过去,接着消失在了柜子与墙的缝隙之间。

梓莘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研究着面前的配电箱。然而,刚才的惊吓让她稍微有点难以集中。

可能是仪器本来就有的声音,也可能是因为线路老化而产生,梓莘的头顶和房间的四周,总有一种低频的嗡嗡声。这让梓莘不由得联想起,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或者线路老化而产生的突然触电。就连本来没什么可怕的、更加黑暗的房间的另一半,也显得有些恐怖了,不知是因为有一只潜伏着的老鼠,还是因为那被黯淡的光微微照亮的什么东西是不是有点像什么怪物。

真傻,梓莘想,怪物什么的怎么可能存在嘛。再说,自己本身已经是个怪物了,哪有怪物害怕怪物的道理。再说,怪物就算真的存在,也不过是能杀个人而已吧?而自己偏偏是杀不死的,那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所以梓莘定了定神,继续搜索了起来。

在配电室的尽头,梓莘发现了一个电闸,上面用蓝黑色的字迹标注着:

“体育馆”

梓莘将电闸拉了下来。嗡嗡声更强了。

梓莘走进那个大房间,也就是体育馆的主体,第一印象是乱: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东西。天花板上的大灯只有一个是亮的,照亮了体育馆中间的一块地方,恰好是一片空地,由于体育馆的仿木地板,看起来有点像舞台。梓莘一边小心地跨过满地的杂物,一边向体育馆的另一端前进。

也许这里会有什——

轰!

过于寂静的体育馆中,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声音也会被无限地放大开来,并非因为震动本身变得有力,只是感受声音的人缺乏适当的参照物而已。正因如此,在背后响起的爆炸声,才更加地震耳欲聋。

梓莘做出了任何正常人都会做出的反应:转过身去,用肉眼观察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何异动。

如同漂浮在水中,首先吸引了梓莘目光的,是悬在空中的,少女的身姿。环绕在她的身边,是无数或大或小的碎石块,和云雾样的尘埃与什么的碎屑。在少女的正上方,照耀着她的,正是那盏唯一好用的灯,而在她的下方,正是那片唯一干净的地面。梓莘并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那少女和那些碎石都能这般悬在空中,但就算无法理解,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副画面,有着令人联想到天堂与圣洁的美。然后,她注意到,那并非是悬浮,而是因为这一刻她的意识如此地集中,以至于时间都仿佛定格住了,将这一瞬间制成了稍纵即逝的永恒标本。

于是,时间像是在捉迷藏中被发现了一般,就那么继续起了它的脚步,任谁也不可阻挡。

 少女落在那片唯一的空地上,而碎石和尘埃,居然全都飞到了光线能照到的地方之外,和梓莘一起,被湮没在了黑暗之中,隐藏着、或是放弃了。

在梓莘认出那是关咲之前,从爆炸起始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射来了数只长钉。在梓莘认出那是关咲之后,从爆炸起始的位置射来的长钉,钉进了关咲的四肢,将她固定在了那片唯一干净的地板之上,就像是某种蝴蝶的标本,或是别的什么标本一般。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或许这时会大叫一声,“关咲!”,然后不管之后会冲出什么,都义无反顾地跑到她的身边,或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吧?梓莘不禁这么想了。尽管普通的女孩子这时并不会想这种事。

也不是说不担心,或者不感到伤感或愤怒。梓莘也不是不想就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将自己的担心、伤感或愤怒,通过那两个字就那么简单明快地表现出来。然而,也许是太久没有流露过那么强烈的真心,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那样的勇气和能力,梓莘甚至连口都没有张开,就算连自己都能感受到,痛苦和那简单的两个字就那么梗在喉咙。

所以,梓莘没有开口,而正因为没有开口,她同时也丧失了冲上前的大义名分和能力。所以,梓莘没有开口,也没有动,虽然没有被吓傻,但还是如同被吓傻一般站在原地,独自一人地站在那片能看到边界,却永远无法踏出的黑暗之中。

一如往日。

在另一边的黑暗中,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穿着的是奇怪的整套迷彩服,甚至连脸都被遮在了橄榄色的面巾之下。他右手拿着一把样子奇怪的东西,左手也拿着一把同样样子奇怪的东西,虽然梓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也能大概地感觉到:也许那飞来的长钉,就来自那奇怪的东西。

“好久不见了,啊?”迷彩服男子开口说话了,声音虽然很粗糙,却有着掩盖不了的稚嫩。

“您——哪位啊您?咱是,什么时候见的?”关咲试图用很刻意的轻松语气去回应,显然因为疼痛,变得更刻意了。虽然还没被长钉或者类似的东西刺穿过,但那应该也是很疼的吧?梓莘如是想着。

迷彩服男子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东西,在关咲的右腿上又钉进了一枚钢针。那一刻,梓莘听到,关咲本来就已经很粗重的呼吸声,暂时停住了。

“没想到,你连这都能忘掉。习以为常了?”

又一枚长钉。梓莘听到了刺穿血肉和插入木板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帮你回忆一下如何?”

“我是,拒绝——”

又一枚长钉。梓莘听到了被压抑在喉咙中的,关咲的尖叫。

“就先从……十年前讲起吧。啊?十年前,这个时间,你还记得多少?”

“那时候我才七——”

又一枚长钉。梓莘听到了关咲已经超负荷运作的肌肉痛苦的声音。

“别忘了啊。所谓的猎魔人,是不会成长的,僵尸啊。”

“你不也是——”

又一枚长钉。梓莘听到了关咲的疼痛在喉咙中冲撞的声音。

“我当然也是。但是,我和你这样的恶魔不同。我宁愿成为和你一样的身份,也要杀了你。我这么说,你也该想起来了吧?”

“谁是恶——呃啊!”

又一枚长钉。这次,迷彩服男子放弃了四肢,转而在靠近锁骨的位置打了进去。关咲再也没能忍住,大叫了出来。然而,梓莘没有听见她的哀鸣,因为她听到了更让她为之震撼的三个字:

杀了你。

不论让谁来评论,都会得出一样的结论吧?也就是为什么关咲会来到这间仓库、为什么会面对死亡的威胁、为什么会被像标本一般钉在地上,唯一的答案不是谁都清楚吗?唯一而绝对的答案,梓莘非常清楚了,就是因为她,因为这个怪物,为周遭的一切带来不幸的怪物,告诉了关咲敌人把包围圈设在了哪,才让她就那么走了进去,成了这副样子。

啊啊。你害的人还不够吗?梓莘想着。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才会罢休呢?一个吗?两个吗?还是但凡你见过的、或是见过你的,都要让他们遭遇不幸才能善罢甘休吗?这是何等的恶意,又是如何的卑劣啊?

这样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

不。梓莘突然想到。如果不想让这一切发生的话,至少现在,就在此刻,她有办法阻止。

但是,这样值得吗?她忍不住问自己。然后,立刻得出了答案:

当然,不是吗?

如果有人刻意关注的话,可以看到,梓莘的瞳孔在一瞬之间缩到了很小很小,尽管这在如此昏暗的室内是那样的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事不又是如此之多吗?梓莘这样想着,没有想要让身体做出任何的动作,然而身体还是自己动了起来。她一直很害怕这种感觉,从第一次,到现在,如果被问起最害怕的是什么,她的答案只有这一个,尽管从来都不会有人这么问。

但是,至少只有这次是不同的。虽然是一样的感觉和一样的痛苦,但至少这次,她是为了减轻这份痛苦——至少是带给别人的痛苦——而变成这副模样——尽管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她错了。与往日的不同,不是一处,而是两处:减轻痛苦的目的,和结果。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便突然地向后倒去,而通常情况下,倒下的应该是本应受到伤害的人。在她反应过来之后,手上传来了尖锐的痛感,同时,身体的控制权再度回归了。

梓莘看向自己的左手。在那上面的,是一根长钉,和射在关咲身上的一模一样。看着长钉,梓莘最先想到的不是关心自己的手——当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东西——而是想着:

这就是关咲的感觉吗?

她不知道怪物为什么会失败,但至少现在,她有着和关咲共通的感觉:肉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绝望。

难道不是吗?关咲已经被钉在地上了,一动不能动,像个标本一样。而她,带来不幸的不中用的怪物,一样被钉在了什么东西上,就算再一次地,有人又要在她眼前死去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梓莘想着。真傻,居然以为自己这种只会带来不幸的怪物,也能救到别人什么的,让人笑掉大牙了吧?简直愚蠢得滑稽了吧?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不是吗?既然有这种程度的想象力,为什么不去写成小说或者画个漫画,却要在这种地方丢人现眼,而又让他人遭遇不幸呢?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呢?为什么就算死也不能干脆地就那么去了,还要不断地不断地又活过来呢?说起来如果死不掉的话,还能叫活着吗?既然已经连活着都不算了,那又有什么方法才能赎清这所有的罪啊?

梓莘想问,但不知道要问谁才好。

聚光灯下,迷彩服男子正在一根根地打着长钉,说着梓莘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那片唯一干净的地面上,殷红的血以关咲为中心,缓缓地蔓延开来,如果从上空俯瞰,也许会像某种花吧?

关咲要死了。梓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关咲要死了。不是当然的吗?于是梓莘自问自答。

你希望这发生吗?

不希望。不是当然的吗?

为什么不阻止呢?

没有能力。不是当然的吗?

你有的。

没有的。我只是个不中用的怪物罢了。

你有的。

没有的。我只是个只能带来不幸的怪物罢了。

你有的。

没有的。人类是有极限的,怪物也一样。

所以你准备只是看着关咲死去吗?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吗?

关咲要死了。

我知道。

关咲要死了。

我知道。

你希望那发生吗?

不希望。

不想让那发生的话,就去阻止吧。

我能阻止吗?

当然。你有着能消灭一切不幸,这样的力量。

但是,代价是什么?

 

然后是,一如往日的沉默。

注释
尤菲斯 尤菲斯 21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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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紫色,如雪一般

 

 

 

时间回到“1919年”。不是指公元1919年,那时的事虽说与现在有关,但几乎没有阐述的必要。事实上,我们要回到的是,令人乏味的历史老师说出“1919年”的那个时候。

梓莘的住处。

恶魔是当然不需要上学的,所以齐霁在梓莘的住处做着家务。虽说猎魔人也是不用上学的,不过如果本人想的话,去上学也没什么问题。至于恶魔为什么会做家务,显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毕竟,虽然梓莘还有关于清洁的概念,但不去打扫不会有使用机会的东西也是人类的天性之一。而梓莘显然是很少使用什么东西的孩子,所以家里的东西落上大量的灰尘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着也是难受,齐霁姑且就随便找了点工具,不紧不慢地收拾了起来。

梓莘现在在学校怎么样呢?齐霁一边拧着抹布,一边这么念叨着。虽然对于梓莘来说,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罢了——尽管很快就会变得不再普通——但是对于他来说,这是十六年来,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而不是梓莘的眼睛来看这间熟悉的房间。

没错。就算被封印了,他也能感受到一些东西。也许是和梓莘灵魂的相性比较好吧?他能略微地共享梓莘的视觉,就像看电影一样。

可以说,十六年来,他经历了梓莘经历的一切。

在具有显著助眠效果的历史老师说出“1919年”的时候,齐霁刚刚完成差不多一半的工作量。他本来有机会做完所有打扫的,然而,来自恶魔的天生的威胁感应打断了他。

那是一种直觉,标志着有人想要发起攻击。他就是靠这个化解了关咲的突袭。而现在,又有人在蠢蠢欲动了。

不,不会是关咲。齐霁想,关咲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虽然名义上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关系,但关咲似乎没有那么强的仇恨感,更不会在明知自己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再次动手。这座城市里没有关咲之外的猎魔人,也就是说,攻击来自新的猎魔人?关咲的援军?还是察觉到了异常而来的散户?

不过,不管是谁,齐霁都有信心让他失去信心。所以,他还是假装继续做着家务活,然而心思却早就放到了观察周围情况上。

等了约有十秒钟,齐霁听到了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飞行道具?方向是……正后方,从背后而来啊?

真是的,毫无风度。他一边想,一边微微侧身,正好躲开了飞来之物。

然而,那东西却让他有些吃惊:那是一节美工刀的刀片。

虽然速度很快,但除非达到二位数倍音速,要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还是太困难了。要是专门对付眼睛的还有可能,但从背后偷袭,可怎么打眼睛啊?

这一枚小小的刀片,让齐霁对来袭者的专业性产生了严重怀疑。所以,他放弃了等待对方攻过来的战略——反正那样也容易让梓莘家受损——直接看向了刀片飞来的方向。通过恶魔强大的视觉,他一瞬间就锁定了袭击者。

不过,除了知道“是那个人”之外,锁定他也没什么有用的了。虽然这座城市常年见不到太阳,但九月还没有冷到让人产生冬天的错觉,而袭击者却穿着一件……姑且可以算是白色的长袍、带着兜帽,完全看不到脸。

又是个和关咲一样爱耍帅到忽略了温度的家伙?齐霁一边想,一边跳出窗外,在窗沿上一蹬,直接跳上了对面楼的楼顶,支朝着袭击者所在的楼顶而去。

而且和关咲一样爱从楼顶发动突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齐霁又想到。

 

对方显然预料到了偷袭会失败,看到齐霁追了过来,对方也立刻撤退了。纵然齐霁脚力强劲,一跳就能跨过两栋楼,却也很难缩短与对方的距离。对方的移动方式也颇为奇怪:不像正常在楼顶间移动的抛物线,那个轨迹反倒正和抛物线相反,有点像……摆动?荡绳子移动就太鬼畜了吧?再说,他在楼顶上,去哪找荡绳子的支点呢?

经过大约一个区的追逐,齐霁感到了有些不对劲:那人的速度比他要快得多,却很可疑地经常减速,似乎是在等齐霁追上去。恐怕,这么做是为了将他引入对方设置的陷阱吧?虽然上次和关咲的决战靠着变回本体取胜了,但关咲也确确实实地让他有了生命危险。这次的敌人恐怕没有关咲那么耿直,贸然去踩陷阱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说别的,单说那个诡异的移动方式,居然能胜过作为高等恶魔的齐霁,一定不是普通地靠强化肉体做到的。对方很有可能是个魔法使,那样就更不能去踩陷阱了。

不过如果陷阱伤不到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吧?

特意注意了一下所处的角度和移动路线上不会有被梓莘看到的风险,齐霁在空中变回了本体形态。

灰色的阴郁天空之下,不祥的铠甲映照着凝固住了一般的云,以那如镜的铠甲为皮肤的齐霁, 开足了马力追赶着那个不知道热的长袍怪。虽然铠甲容易给人一种不灵活的印象,事实上也确实会造成转向上的不方便,不过,由于力量得到了显著提升,齐霁的直线速度快了不少。

这招确实很有效果,在刚开始的两秒,齐霁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了约有五十米,但对方察觉到了齐霁的加速,不再停下来等他,于是两人间的距离也不再缩短。又过了半分钟,对方似乎注意到齐霁的不灵活,停止了走直线,拐起了大弯。这让齐霁的速度显著降低了——但对方也一样。似乎是受限于移动方式,对方只能等到每次摆动到最高点再变换方向,而对方每次又都摆得很远,等于是多走了很多无用的路程。

就这样,对方不断地荡着秋千,齐霁则在房顶间穿梭,根据地形,两人间的距离时近时远,围着市中心转了有十来圈。就在齐霁都要以为对方没有设下陷阱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几乎笔直地往天上飞了?齐霁这才知道,原来陷阱设在那了。

财富大厦。不算海拔的话,全市最高的建筑,高约150米,最大的特点是楼顶有个超大号的铜钱。

齐霁观察了一下,小心不被人类看到,之后便脚下一用力,在让某座楼的房顶稍微裂开的同时,也一气跃上了财富大厦的楼顶。

上了楼顶,齐霁才发现,那个铜钱是装在一个架子上的,楼顶和其它大楼的楼顶一样,也只有错综复杂的管道而已。

在管道之间,因为那件长袍实在太过脏乱齐霁甚至没有第一眼看到,刚刚的袭击者就那么站着,用手里的美工刀指着他.

齐霁虽然考虑过,也许通过交涉能解决问题呢?但是既然梓莘也没有看着……那其实,这样也好嘛。所以,嗯……

砍了算了。

这么想着,齐霁从虚空中抽出刀来,冲向了袭击者。

袭击者不慌不忙,姿势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拿刀的手中,闪过了一道白光。

正对着齐霁,一枚美工刀的刀片飞了过去。然而,这片刀片速度不够快,上面也没有魔力残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完全没威胁。所以,齐霁连防御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撞上了那枚刀片。那刀片应该连痕迹都不会在他的盔甲上留下,只会打着转地弹开吧?

这份自负,在刀片接触到铠甲的一瞬间被颠覆了。

倒也不是被打了个大洞。不过,有比那还严重的事:在接触到刀片时,齐霁有这样的感觉,似乎碰到的不是刀,而是……来袭者的手指?

在那一瞬间,本来像一枚子弹般冲了出去的齐霁,就那么直接停在了原地,没有减速也没有碰撞,就那么直接停了下来。

在刀片与袭击者的手指之间,亮起了一条发着白色光芒的线。于是齐霁明白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圈套。

由于魔法的实现需要魔法使的主观意志参与,比较复杂的魔法一般都需要魔法使与术式介质接触。要在铁板上做出术式就要摸那块铁板,要在水中做出术式就要摸水,同样的,要在恶魔身上做出术式,也要摸到恶魔。而对面的魔法使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小伎俩,竟然将美工刀片和自己的身体刻意仅在作为魔法使在施法时看作一个整体,也就是只要刀片碰到的东西,他都可以直接在上面制作术式,就像亲手摸到一样。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那个魔法使不知道用了什么术式,封住了他的行动。然后,对方就可以对着这个不能动的恶魔为所欲为……

好吧,开玩笑的。齐霁想着。

虽然魔法的实现只需要施法者的主观意志,但是如果目标是有着意识的人也好,别的什么生物也好,只要有意识,能够对世界产生认识,就能与施法者对抗。这之中,既包括了魔法技术的对抗,也包括了魔法与体力的对抗,比如现在。

虽然不知道底层原理,但是从效果来说,这个魔法封住了齐霁的行动。换句话说,只要齐霁努力的去行动,就会与施法者产生对抗。虽然由于魔法结构,对抗需要的力量和对方维持所需的魔力可能根本不成比例,但比起人类也好,猎魔人也好,恶魔最不缺的就是体力。

齐霁催动了全身肌肉,尽全力对抗着纹丝不动的身体。这一招很有成效,对手立刻就动摇了起来,本来就有点驼背的长袍人变得更驼背了,当然不是因为肩上的担子更重,应该是魔力流量的骤然增高导致的眩晕和头痛吧?

齐霁这边情况就好得多,不如说,刚热了个身罢了。

又过了十几秒,长袍人突然哇地吐出了一口血,齐霁身上的术式也解除了。在重新能够自由活动身体的同时,那节刀片也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在齐霁刚要抬起刀,再次冲过去的时候,长袍人手中再一次闪出了白光,又一枚刀片飞了过来。齐霁不闪也不避,再次接下了刀片、被封住了行动,又再次仅用了数秒就破坏了术式。而长袍人那边,则已经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本来就已经沾满了不知道是什么污渍的长袍上,又沾上了鲜红的血迹。

“你也知道吧?没有用的。”齐霁稍微有些不耐烦,这次干脆没有再提起刀,而是搭起了话。虽说到最后总能杀了他,但是这样总是被干扰,也太让人烦躁了不是?要是能劝他投降,对自己呢,方便了不少,对方也少受了点使用魔法的副作用,简直是双赢嘛。

然而,回应他的是又一枚刀片和又一次的魔法。

长袍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中的美工刀一直直指着齐霁,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如果不是齐霁这种恶魔,而是普通的人类,应该是听不清内容,甚至不会注意到他在说话的。而齐霁则清楚地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妨碍到。”

 

另一边,同一片天空下,相距两公里的学校,操场一角的废弃体育馆。

梓莘眼前的,是一身黑衣、被钉在血泊中的关咲。

惨白的灯光下,不知名的男人举起了射钉枪,不知又要在哪打进一颗钉子。

“住手吧。”梓莘的声音颤抖着,她的双腿也是如此。

“住手?”那个梓莘连名字都不知晓的男人反问道,“我让她住手的时候,她有住手吗?”

“求你了。”

“求我?我又去求谁?我去求谁,能让我姐活过来啊?啊?你告诉我!我去求谁啊!”

“求你了……”

“我不想杀你。”

“……”

梓莘沉默了。她抬起头,看见了那人的眼睛。

“对不起。”她说。

 

放弃。

 

梓莘的身上,渐渐亮起了某种颜色的光芒,那颜色和她的瞳孔一般,是任何人只要看一眼便能知道,就算是刚出生的婴儿也能确定的,那颜色绝不是紫色。但是,如果说一定要找一种颜色出来形容的话,那颜色又非紫色莫属,就是这样的矛盾而不祥的颜色。

那是魔力产生的光。在梓莘周围,正不断有魔力扩散开来,只是几秒的时间,整个体育馆中都笼罩上了这层紫色的光芒,而在那正中心的梓莘,身上的光更是变得有些耀眼了。

梓莘并不知道姓名的那个男人将枪朝向了她,虽然就算发生了这种事,梓莘却还依然维持着手被钉在箱子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你是猎魔人?还是恶魔?”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因为这沉默,那个男人开枪了。

瞬息之间,数十枚长钉钉在了梓莘的身上,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身后的木箱上,然而不像关咲,就算心脏被长钉刺穿,梓莘的身上却几乎一滴血都没有流。这样的状况显然让男人有些紧张,似乎是打算先解决掉关咲再说。然而,在他把枪再次对准关咲,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尖叫。

梓莘尖叫了起来,用人类几乎无法达到的音量和声音,尖叫了起来。这尖叫的力量是如此之强,整个体育馆都为之一震,地板上、物品上的灰尘全都扬了起来,在紫色的微光下,竟然有些像雪。这声尖叫甚至让男人停下了扣动扳机的手指,愣愣地盯着梓莘。

停下了尖叫的梓莘,左臂颤抖了起来,紧接着,她硬生生地将被五根钉子钉在了箱子上的左臂拔了起来,长钉穿过了手臂,留下了五个涌出血液的小洞。接着,梓莘又用同样的方法将右臂拔了出来,而在拔出右臂的时候,她左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双手都得到了自由的梓莘,用手臂顶住了身后的木箱,用同样的方法,开始将自己的身体往外拔,就想要否定人类的力量,或是撕裂肉体的痛苦一般。

那个甚至没有报出自己姓名的男子见势不对,再次将枪口对准了梓莘,毫不犹豫地开了枪。面对飞来的长钉,梓莘仅仅挥了一下手。

奔涌而出的魔力瞬间将长钉尽数吹飞,裹挟着长钉的魔力洪流笔直地冲向了那个男人。在这股魔力造成的暴风中,梓莘用来挡住左眼的刘海被吹了起来,露出了那只左眼。

发出耀眼光芒的左眼。

完全来不及反应,也无处可躲,男人被大量魔力撞飞了,那力量是如此之强,竟然能将人吹飞二十余米,直接飞到了体育馆之外。

借着放出魔力的时间,梓莘已经将全身都拽了出来,满身是血、步履蹒跚地向体育馆之外走了出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关咲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就那么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意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体育馆之外,男子已经从刚才的冲击之中恢复了过来,举着变化了形状的枪对准梓莘,面前是由褐色魔力构成的、具有防御作用的术式。

然而,回答他的同样只有沉默。

“啧。不回话就死吧!”说着,男子扣下了扳机。

闪着红蓝两色的弹丸雨点般倾泻而出。对此,梓莘只是缓缓地伸出了手。

在接触到梓莘的一瞬间,所有的子弹都立即失去了子弹的形状,化作了仿佛是紫色的光,进而聚集到了梓莘的手心。

梓莘将掌心朝向了男人。

手中的紫色光芒化为无数锋利的紫色晶体,如一把把飞刀,向男人刺去。男人的防御术式只挡住了最开始的十余块晶体,接着就变成了褐色的尘埃,在风中消失了。

在被击中之前,男人已经闪到了一旁,一边进行闪避,他一边吟唱着:

“终于凝重之顶,在无夜的黄昏徘徊。”

这次出现在他手中的,不再是两把枪,而是一把。

一把RPG-7式40mm火箭发射器。

火箭在梓莘身旁爆炸。为了防止被转化,男子特意瞄准了她身边的地面。

然而,硝烟散去,梓莘却依然毫发无损。

“永恒之迷途救主,返回至日便从未逝去。”

那是一座榴弹炮,被拆掉了底座,装上了一些额外的部件,使得使用者可以在手持的状态下开炮。

仿佛天崩地裂。

爆炸掀起的尘土遮蔽了半径五十米之内的所有东西。然而透过厚重的尘埃,男人依然能看见梓莘的身影。

“来接我。”他一边后退,一边对着挂在肩上的对讲机说道。

突然,梓莘全方位地释放了大量魔力,硝烟被猛然吹散,只见梓莘再次对着男人伸出了手。

“绝世之颂唱者,咏叹无感情的悲哀。”

出现在男人手中的,是两把班用轻机枪。

红色与蓝色的子弹,再次淹没了梓莘。然而,那也不过是让梓莘手中的光更强罢了,没有一发子弹造成了损伤,甚至连梓莘身上那套因为钉子而千疮百孔的衣服都没有破坏。

“这个吸收能力,也该有个上限吧!”男人叫喊着,额头渗出了汗珠。但让他失望的是,就算用两挺机枪的火力压制了近半分钟,梓莘也丝毫没有接受不了的表现,或者说,她除了维持当前的姿势之外,完全是纹丝不动,改变的只有她手中魔力发出的光的亮度,从只有一个小的发光二极管那么亮,到现在已经好像是演出时用的聚光灯一样。

再让她吸收下去就危险了!任谁此时都会这么觉得,然而,男子却又根本不敢停手。梓莘没有将手中的魔力发射出去,应该就是因为她还要继续吸收防止自己受伤。也就是说,如果男子停止射击,就要面对梓莘那完全在规格外的反击。可以说,现在是为了不让梓莘攻击而必须攻击她,但攻击她就会让她的攻击变得更强,这种简直无解的局面。

男子身后,突然白光一闪,一枚美工刀片向着梓莘飞了过去。在男子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勉强可以说是白色的长袍,戴着隐藏起了面容的兜帽的人。

“快住手!笨蛋!”男子意识到了什么,向着发射刀片的那人咆哮着。穿着长袍的人愣了一下,将刀的朝向指到了一旁,刀片的轨迹也随之改变,插进了梓莘身后的地面上。

“现在快撤!那个恶魔怎么样了!”

“我拖延住了。现在,正在过来。”

男人向着远方某座大厦的方向看去,似乎看到了什么。

“撤。”他如此命令道,接着抓住了穿长袍人的胳膊,同时还不忘用另一只手继续射击。穿长袍的人举起了另一只手中的刀,接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了起来,两人飞快地升上了天空,接着就像荡绳子一样,以奇怪的轨迹向一旁的居民区飞了过去。这时,男人的魔力输出也到了极限,机枪变回了手枪,射击也随之中止。

“快!反击要来了!”他如此催促道。只见梓莘手中的魔力突然小了一圈,紧接着发出了更为耀眼的光。然后,梓莘将手掌朝向了男人。

那个刺目的光球就那么朝着男人飞了过去。

突然,穿长袍的人的身上亮起了微弱的白光,将抓着她的男人向着不远处一座楼的楼顶扔了出去。然后,她在空中转向了袭来的光球,面前亮起了一层层白色的防御术式,不再向远方飞去,反而迎着光球斜着向下落了下来。

“你干什么!”

“祝您早日成功。”

话音刚落,穿长袍的人就撞上了光球,接着便被爆炸吞没了。

 

由于在空中引爆,扩散出的魔力在稳定下来后便开始向着地面沉降。这些魔力在空中互相聚合,形成了一个个紫色的小光点,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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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周后...

第十章 各自的话语

 

 

 

“为什么在这坐着啊?”

这是她对梓莘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要回答的话,梓莘可以用一节课的时间讲给她听。虽说是被欺负的对象,但是还没到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被围殴的程度吧?再说,大家除了欺负别人,总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与其自己主动跑过去,既给大家添麻烦,又让自己不自在,还不如找一个这种僻静的角落坐着更好不是吗?

但是,梓莘没有这么说。她当然不会这么说。

“有什么事吗?”

这是梓莘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梓莘对很多人说的第一句话,尽管这次的对象,和以往的那些对象、也和未来的很多对象有着令人悲伤的巨大差异。

“也没什么事啦……就是看你自己在这坐着,有点,嗯……好奇?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我现在就走。对不起。”

“走什么?我又不是来赶你的。我坐旁边可以吧?”

后来,梓莘在回忆这段时光时发现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希望在她的身边坐下。

“可以是可以……那个,你不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

“我这样的……怪物……”

“我不觉得哦。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是个很温柔的女生嘛。”

“我很危险的……”

“嗯?我觉得不是哦。如果有人叫我怪物的话,我一定会冲过去打他们一顿不可,但是你不想那样吧?”

“嗯。但是,我控制不了。”

“嗯,是什么病吗?”

“我不知道。”

“但是你心里还是不想伤害别人的吧?不管什么状况下?”

“嗯。”

“那你就是个温柔的人啊,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这样的人啊。”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

“但是你有我啊。”

就算穿过了厚重的诅咒的太阳光已经是灰色的了,在照在她的脸上的时候,依然是那样的灿烂。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那时之后,梓莘一直都这样觉得。曾经,这个画面让她感受到了开心和温暖。

“我想保护你。”

仿佛在盛夏绽开的花朵,于夜色中打开花苞,被黎明的阳光照亮,露水反射着让人心醉的色彩,如果非要形容那时她的话,梓莘会这么说。

“你不想伤害别人,但是因为别人伤害了你,你就控制不住、不得不伤害别人是吧?那就让我来保护你吧!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你也再也不用伤害别人了。这样就好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别误会,我不是同情你。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温柔的人,不应该每天都是一副悲伤的表情。你说是吧?”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

不惜一切代价,在这一瞬间,拒绝那个人就好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这将是梓莘最大的愿望,比通过死亡获得解脱更加深刻而迫切的愿望。然而正像时间不能倒流,梓莘也永远无法改变那时自己的话。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梓莘睁开双眼。

对了,关咲。关咲怎么样了?这是她醒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因为这问题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梓莘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醒来之前做过的梦,或者说,和以前一样,是记忆的回现。

梓莘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似乎是白天,但是因为阴沉的天气,难以分清是上午还是下午。位置则是自己家,卧室。卧室?说起来现在是躺在床上……

梓莘于是向自己的身边看去。在那个不应该属于任何人的位置上,现在正躺着一个人。那人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

是关咲。

虽然看起来状态很差,但是梓莘还是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于是那颗悬着的心,也就稍微放下了一些。

在仓库中发生的事,梓莘并没有记得很清楚,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关咲已经活着躺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结果,梓莘就已经再没有什么所求了。但是,梓莘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能够再能帮上忙一点,也许关咲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好像身受重伤似的,而是可以好好地回来,甚至可能现在还在像她以往一样,抱着手柄玩游戏……

“你醒了?”

齐霁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条毛巾。

梓莘点点头。

“身体怎么样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梓莘摇摇头。她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不过就算哪里有什么异样,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吧?比起给别人添什么麻烦,还是自己忍着更好一点。

“嗯,关咲她有点失血过多,我姑且包扎了一下,现在应该静养就可以了。不过,这边还有个伤员,你要是还好的话,要不要帮个忙?毕竟,怎么说呢……我来有点,不方便吧?”

梓莘点点头,走到门口,接过了齐霁递过来的毛巾。

“是谁?”

“嗯……不认识,不过应该是和跟你们交战的那个男的一伙的。在逃跑的时候自己挡下了你的攻击,掉在附近了,幸亏还没死。我把你们两个带回去之后,又把她也扛回来了。”

“我的攻击?”

“对。”

“我不记得……”

“可能是和上次一样吧,使用魔力过多,大脑承受不了负荷了。当时只有她的同伙、你和昏迷了的关咲。更何况,那个魔力的颜色是你的。”

梓莘点点头。

是吗?所以,又因为自己的原因,又有人受伤了是吗?而且这次不仅是让关咲差点送命,还连累了无关的人。

“你别太自责了。他们可是要杀你们啊。”齐霁似乎看出了梓莘的心思。

“我知道。谢谢你。”

说着,梓莘便拿着毛巾,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本来满是灰尘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应该是齐霁的手笔。在空荡的地板中央,是齐霁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床垫,铺着一条蓝白格子的床单,上面躺着一个人,是个小女孩,大概只有初中年纪,皮肤白里透红,似乎要流出血来,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各种伤疤。她有着一头白中透黄的散乱长发,似乎很长时间没怎么洗过。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盆,盛着小半盆水。

“她没受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是本来已经负担了很重的负荷了,又被那么高强度的魔力直击,暂时昏迷了。落地时又受了点冲击,不过没伤到骨头,只是擦破了点皮。但是她身上太脏了,我担心伤口感染,就打了点水给她擦了擦。不过,你看,我毕竟是这个样子,让我去给一个女孩洗澡,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好吧?”

“关咲呢?”

梓莘还记得,关咲的全身……插满长钉的样子。既然齐霁帮她包扎了,那也一定看到她的身体了吧?

“她嘛……那时候你不是还没醒嘛。保命要紧,我就先做了。别和她说哦。”齐霁说着,似乎很害羞地别过了头,不过表演得很生硬。

梓莘点点头。

 

不得不说,虽然齐霁说过,这孩子身上很脏,但梓莘没有料到竟然脏到了那种地步。足足擦了三遍,梓莘才认为能达到“干净了”的标准。与其说是很长时间没有洗澡,倒不如说是这孩子甚至没有什么卫生的概念。在给她洗头的时候,梓莘甚至能从她那可能根本没剪过的长发里洗出很多脏东西……

“真的,你家的抹布可能都比她的自己衣服干净。”在梓莘找出了一套自己的内衣和换洗用的衣物,给那个女孩换上后,齐霁一边如此对梓莘说,一边指了指阳台的晾衣杆上挂着的一坨像是破布一样的东西。那似乎就是女孩原本穿着的衣服。

虽然肤色和发色有点怪,但女孩的面容还是很好看的,就连梓莘都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穿上好看一点的衣服才是,连自己那些和麻袋没什么区别的破衣服都没资格,更不用说那块破布了。然而,一想到她身上那些令人不安的伤疤,梓莘的心就仿佛被揪了一下。

“疤是怎么回事?”

“啊?哦,别担心,那不是你弄的。你看关咲身上留过疤吗?”

梓莘摇摇头。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齐霁似乎明白了。

“嗯,反正今天包扎的时候我稍微留意了一下,之前战斗受的伤早就好了,也没留下痕迹。要说原因,应该是因为他们用的那些特制的绷带都附了治疗的魔法吧,那些魔法的效果是‘修复’,而不是和普通人自愈时一样的‘再生长’,所以是不会留疤的,恢复的速度也很快。”

梓莘想起了自己的手腕。那纤细的手腕上,是苍白而光滑的皮肤,仿佛在否定曾经有利刃将其划开一般。

“所以,疤痕应该是那孩子成为猎魔人之前留下的吧?毕竟就算没有裹绷带,猎魔人的身体中也有着长效的魔法强化,有着比常人强得多的恢复力,应该是没法留下伤疤的。不过当然,也不排除是刻意为之,只要经常在一个地方受伤的话。”

“学校,怎么样了?”

“我姑且是在有人注意到之前把你们都搬走了,学校那边大概是停课了,沈沉——啊,就是你们班主任——发现你俩没了,给关咲和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动。你最好给他回个电话。”

梓莘点点头。

 

“喂?是梓莘吗!”

几乎在梓莘拨出电话的同时,电话就被接通了,另一头是沈老师焦虑的声音。

梓莘点点头,突然想起老师看不到,于是补充了一句:“是。”

沈老师在电话的另一头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关咲和你在一起吗?”

“我……那个,我看到,那个,嗯……我看到关咲,关咲受伤了,就……就先让她,让她那个……到我家,休息……休息一下。就是因为那个,那个,我家离得比较近,所以就……”

“哦哦。我明白了。你呢?没受伤吧?”

“我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关咲在旁边吗?让她接个电话?”

“那,那个,她……她睡着了……”

“哦哦,那先让她休息吧。伤得不重吧?如果伤得很重,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她说是……没什么,没什么大问题,应该主要是……受了点惊吓……”

“哦哦,这样啊。她有没有和你说看到犯人?”

“什……什么犯人?”

“爆炸的犯人啊?学校的一个小仓库被人炸了,你们知道吗?”

“那个……不知道。”

“是吗。那我就把查案的人给你们推掉吧,你们好好休息。对了,从明天开始学校放假一周,这段时间你们就安心休息吧。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再去看看你。”

“谢谢老师,那个,不用麻烦了……”

“你们俩可是校长的宝贝疙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校长非把我做成冷吃兔不可。我可得亲自确认一下你们的情况。”

“谢,谢谢老师。”

“好了,知道你们俩没事就好,我还有点材料要赶,先这样。”

“好,老师再见。”

“嗯。再见。”

说着,沈沉挂断了电话。

 

“所以现在,你和那个军大衣暴力狂是一起的不?”虽然穿着鹅黄色的碎花睡衣显得很可爱,关咲的语气却相当严厉。

第二天一大早,关咲就醒了过来,精神得完全不像是刚刚流了满地的血,而事实证明在吃过早饭之前那也确实只是强打精神而已。就在梓莘把盘子收走、给关咲拿了一套从前父母买给自己的睡衣之后,昨天被齐霁一起扛了回来的那个女孩也醒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还打翻了放在她身边的水杯。

关咲说过,要是按武侠小说里的原理,关咲受的应该是外伤,而那个女孩受的是单纯的内伤,所以就算外表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实际恢复的时间也和她差不多。不过,梓莘并没有看过什么武侠小说,所以对这个比喻也实在是只有意会而已,然而究竟能不能看懂比喻,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不管看懂与否,知道结论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自上学以来的九年,她都是这么被教导的。

关咲也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后,女孩直接把脑袋也蒙进了被子里,只有微微发黄的白色长发还露在外面。听到关咲的质问,被子更是向当地颤抖了一下,似乎里面盖的是什么受伤的小动物。

“哼……”关咲发出了似乎很恼怒的声音,“有胆量过来打架,就没胆量说话了,啊?”

被子继续颤抖着,让梓莘怀疑杯子的里面是不是变成了数九寒冬。

“我说,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要是不说,我只能用别的方法让你开口了哦?”说着,关咲的手中不知怎么的就多了一支一米多长的尖头铁棍,她把铁棍往地板上一杵,震得墙上似乎又掉了几块墙皮下来。梓莘有点心痛,也不知是因为担心地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关咲?”出于那种莫名的担心,梓莘叫了关咲的名字。关咲向她摆摆手,也不知是示意她不要担心、还是让她不要插嘴。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关咲并不想让梓莘插手。

也是,梓莘想着,她们猎魔人内部的事情,自己这样的外人,确实没有权力干涉。

“你们袭击同僚,可是重罪,如果我报上去,你们是要和恶魔同等标记的。”关咲似乎在进行某种威胁。”

“你不是同僚。”被子里这次传出了细微的声音。

“哈?你说啥?”关咲显然没有听清。

“你,不是同僚。”

“那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和你们这种叛徒是同僚呢。”

“你才是叛徒。”被子里的声音虽然细微,却又十分坚定。

听到这句话的关咲似乎真的有些动怒了。“哈?你说什么?”

“你才是叛徒。”

“来来来,你再说一次,我保证不打死你。”

“你谋杀猎魔人,还和恶魔在一起,难道不是叛徒吗?”

关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言,一瞬间也愣了一下。

“我说,你可别乱讲。我和恶魔在一起是没错,但这是特殊情况,回头再说。不过杀人什么的我可没做过啊!我从做猎魔人开始,一直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工作,连别的猎魔人都没见过面,怎么就杀人了?”

“那你也杀人了。”

“哈?我都没见过别人我杀谁啊?杀你?你不还活着呢吗?杀你队友?他差点给我杀了!”

“不是队友。”

“啥?”

“不是队友。”

“什么东西……你说,你和你队友不是队友?啊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嗯……你和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军大衣暴力狂看似队友实则不是队友?”

“不是队友。”

“好好好好好好,真是,不是队友不是队友,那还能是什么?”

“是主人。”

“啥啥啥,什么玩意?”

“主人。”

关咲表现出了明显的惊讶,也不知是给谁看的。

“我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接着,关咲说。学过三角贸易的梓莘,也和关咲一样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她似乎知道,那孩子身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你是他的什么人啊?”关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手中的铁棍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回答她的,是沉默不语。

“我说,你既然叫他主人,对他来说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不知道。”

“哈?”

“主人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就自己想想。”

“自己……想想?”

“对啊,自己想想啊。”

“自己想想,”被子里传出困惑的声音,“要怎么做?”

“什么?”

“主人没教过我。”

“多大人了,自己思考都不会?”

“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己思考?”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我,我的身体,我的生命,和我的精神,全都是主人的所有物。”

“你突然爆什么发言啊……”

“主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直就是这样的。”

“你想说什么啊?”

“我完全地属于主人,所以,只要主人思考就可以了,我只要听他的话就可以了。”

“说啥呢这是……”

“我为什么要自己思考?”

关咲一时没法回答,向梓莘投来了求助的目光,尽管梓莘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确实,就像是一直被说要有独立思考的精神,然而仔细想想,却又不太容易答得出独立思考究竟有什么好处。也许说是能够促进推陈出新?但是仅仅在这里,似乎不是很能够用得上。至于其他的效果,老师似乎也没讲过那么多。到最后,其实也许独立思考和正义一样,都是大家都说好,但是具体好在哪里却又有点捉摸不透的东西吧?更何况,这样的好东西,在学校却几乎没有派上过用场,甚至有时还会帮了倒忙。

“他为什么是你的主人?”所以,梓莘打算换个问题。

“他给了我一切。”

“他是你爸啊?”还未等梓莘说话,关咲便又开了口。

“不是。”然后,关咲近乎嘲讽的问题得到了相当一本正经的回答。

“那你爸呢?”

“不知道。”

“你知道吗?没有你爸,上哪来的你啊?还说什么都是属于什么主人的,能不能清醒点?”

“我爸爸不想要我。”

“你怎么知道?”

“主人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是他救了我。”

“救了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看你长得好看就把你不知道从哪拐走了啊?还主人呢,不就是个绑架犯吗。”

“不要诋毁主人!主人他是好人!”

“呵,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维护你那个什么主人?”

“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要说主人的坏话。”

“那拿点诚意出来啊?先从里面滚出来啊?”

“我……我要衣服。”

“你就直接出来吧,谁对你这种豆芽菜感兴趣啊?”

“不是,主人说过……”

“说你必须穿衣服?”

“主人说,我是被诅咒的人,看到我皮肤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我不想让你们也……”

诅咒。这句话中,这两个字格外刺耳。梓莘能感觉到,在女孩说完这句话之后,关咲的眼睛有一瞬间看了过来。

“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又担心起来了?”关咲似乎也很震动,说话声音有些打颤。

“你应该付出代价,但应该由主人来复仇,而不是因为我……”

关咲打断了她,“都什么跟什么啊,怪怪的。你说你主人的复仇?就是说,那个军大衣暴力狂认为我杀了其它猎魔人,还是他认识的人?”

“对。十年前,你杀了他的姐姐。”

女孩最后的这句话,梓莘并没有听见,自然也没有看到关咲脸上那难以捉摸的表情,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某种东西,走出了房间,打算从自己的衣柜里拿点什么给那孩子穿上。她逃避的心理是如此热切,以至于在精神层面上将那房间里的声音屏蔽得干干净净,尽管那声音在这座老旧的小区里,就算在隔壁房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梓莘给那孩子拿了一套自己初中穿过的校服,是水蓝色的运动服,上面有着各种淡淡的污渍,不过还算是很干净。之后,在那孩子的强烈要求下,梓莘又找了一顶鸭舌帽给她,她才算愿意从被子里出来。

“所以,你叫什么?”

 面对着换上了运动服坐在地上,手缩在袖子里,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女孩,关咲再次发问了。

“不知道。”

“啥?”关咲刚刚似乎是想立一个下马威,却被完全意料外的答案吓了一跳,威自然也没有立成。

“不知道。”

“你姓‘不’?”

“不。我不知道我叫什么。”

“哈?那你主人一般是怎么叫你的?”

“他说话,我就知道是不是和我说。”

“真是在意外的地方善解人意啊你……你爸怎么叫你的?”

“不知道。”

关咲一脸无奈。

“那个诅咒是?”梓莘适时地插嘴,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然而,没等无名的那孩子回答,关咲就抢先一步给出了解答。

“什么诅咒啊,就是白化病啊白化病。你看看这个。”说着,梓莘面前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页面,上面都是一些白化病相关的介绍和图片。图片上那些人血红的眼睛和白里透黄的头发,和眼前的那孩子确实很有几分相似。

“只是白化病?”

“当然啦。哪来那么多诅咒什么的。也许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会被别人当成诅咒,但是后来研究清楚了,什么诅咒啊,乱七八糟的啊,最后就发现,哦,只是普通的什么什么什么而已。”

“是吗。”

“是啊。”关咲淡淡地说。

“一定是诅咒。不然,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很正常啊,每年多少有先天疾病的孩子被遗弃呢。你家是哪的?”

“……家?”

“啊,就是你被那个军大衣暴力狂带走之前,你家是哪的?”

“家是什么?”

关咲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一下,但随即又放弃了,接着又说道:“算了,你别管了,就说你以前住哪。”

“不知道。”

“这怎么能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

“那你是哪个市的你总知道吧?”

“不知道。”

“那你知道自己是哪个国家的吗?”

“……不知道。”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你还能记住点什么?”

“雪。”

“雪?”

“嗯。白白的。到处都是。”

“嗯?还有别的吗?”

“还有……很高的墙,绿色的箱子,还有车,很多车……”

“别的呢?”

女孩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关咲叹了口气。“问了半天,一点有用的都没有,连以后咋叫她都不知道。”

“给她起个名字?”

“嗯……也行。要不怪不方便的。叫啥好?”

梓莘突然有些后悔提出那种草率的意见。“不知道。”

“慢慢想嘛。名字我是没起过,外号倒是给人起过不少。我想想啊……又白,住的地方有雪,就叫白雪?”

梓莘面无表情地不置可否。

“算了算了,白雪好别扭。就叫小白算了。怎么样,小白,以后就叫你小白了,怎么样?”

被关咲称作小白的女孩点了点头。

关咲清了清嗓子,晃了晃脑袋,把关节揉得咔吧作响,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鹅黄色碎花睡衣,说道:“刚才是看你太害怕了,让你缓一缓。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审讯你。”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门了的齐霁手里提着几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塑料袋进了门,朝着关咲抬了抬手里的东西,说道:

“菜我都买好了,要不,咱们先做了饭,待会儿边吃边聊?”

关咲双手叉腰,做无奈状地眨了眨眼,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接着用似乎进行了妥协一般的表情对齐霁说道,

“好吧好吧,先做饭吧。”

并不愉快的ID君在路上被一只鸡仔拦截,回答“青灯姐姐说得对”之后收到了来自鸡仔的祝福.3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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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周后...

第十一章·相互的沉默

 

 

 

       关咲坐在窗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一部“出版社时代”的旧漫画。

       齐霁带着白雪躲到楼顶去了,毕竟不知道那个沈沉具体会什么时间过来,要是给他听到动静,总觉得会有不好的影响。虽然表现得只是个稍微有点特殊的普通的年轻高中老师而已,但是那个沈沉,关咲总觉得不大对劲。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只要连上猎魔人的内部网络,查一下公民数据库就能连他家祖坟在哪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偏偏正赶上内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这几天一直是“维护中”的状态。

       也是拜其所赐,本来这种时候,关咲是可以申请其他区域的猎魔人过来进行调解的,虽然有没有用还要另说,但毕竟也是多了一种解决方式。第一次见到别的猎魔人,就差点被打的丢了命这种事,说出去也许会比较丢人,但是总的来说,也比丢了命强不是嘛。而且不光是自己的生命安全问题,这次的事貌似还涉及到队伍中有叛徒存在,如果情况属实,其威胁将远大于平时揍得那些垃圾恶魔们。当然,齐霁那种超规格的家伙也不算在内。

       怎么搞的嘛?关咲想着,自己可是超一流的无敌猎魔人啊,怎么自从上了高中开始,先是被齐霁按在地上摩擦了两次,又差点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同事要了命,要不是被梓莘救了……

       梓莘。

       关咲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梓莘:她知道梓莘为什么会遭遇之前的种种不幸。

       具体的原因关咲也不甚清楚,不过总的而言,所谓的“世界”,并不只有一个,而是总共有三个那么多。其中,人类生活的世界,在猎魔人之间被叫做“人间”,也就是猎魔人通常行动的世界。而猎魔人狩猎的目标——恶魔本来居住着的世界,被称作地狱。与恶魔对抗的势力所处的世界,则被称为天堂。

       这三个世界的规律是大致相同的,否则恶魔当然也就没办法到人间来活动了——当然,不排除规律的相似度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而更多的来到人间的存在并不是人类或猎魔人能够感知的,不过这种事留给学者们去思考就好了。重要的是:大致上相同,就意味着在其它的地方,规律是存在差异的。根据形成理论,每个世界都是由其中的存在的认知形成的,所以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比如从地狱到达人间的恶魔,其认知就会对人间产生一个极其微弱的扭曲。这些扭曲不足以改变世界的核心内容,但能够给本不存在于人间的恶魔一个在人间存在的缝隙。

       虽然一般理论认为世界本身并不存在思维能力,但并不代表世界不会对其上存在的缝隙进行反应,而世界对扭曲进行的反应就被称为“趋平效应”。这一效应的影响十分广泛,比如关咲的“伪物”失去形态后变成的红色颗粒,就是因为趋平效应渐渐消失的。而作用在人身上时,通常就会以普通人对受到“趋平效应”影响的人感到“别扭”的方式表现出来。如果效应严重,受影响者通常会比一般人更容易步向“消失”,比如很难给人留下很深刻的记忆、在他人心中变得不那么重要、别人更容易对其产生负面情绪等,也被称作“世界的排异反应”。

       梓莘之前受到的种种欺凌, 现在想来,很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排异反应。本来,关咲并不认为这种猜想有多少可能性,因为就算被封印进了一个恶魔,自身并不知情的梓莘应该不会有能让世界产生排异程度的趋平效应的扭曲。但是,目击了梓莘的复活和上次梓莘出手救了自己的关咲,再也无法肯定梓莘所背负的东西只有那么简单的程度而已。其中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就是,恶魔已经脱离了梓莘的身体,但梓莘依然能够使用魔力。

       梓莘也许确实不是人类吧。关咲这样想着。但是,也不能说她就是恶魔,那是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的事。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关咲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事,一定不能告诉梓莘。那孩子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怪物,但正是因为对自己是人类的身份看重得不得了,才会反而那么说吧?

       虽然她所说的,可能是真正的答案。如果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恶魔,那也许只有怪物才是最合适的称呼吧?

 

       上午十点整,梓莘家的门被人敲响了。关咲还是坐在窗边看着漫画。被钢钉打出的伤及骨头的伤,就算用上了咖啡和魔法,都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治好的。

       梓莘很快打开了门。

       “老师好。”她说道。

       “嗯。”沈沉这么应了一声。“关咲呢?”

       “里面。”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请。”接着,梓莘说道。

       两人的脚步很快走近,梓莘打开了房门。

       沈沉站在梓莘身后,还是穿着那件莫名其妙的白大褂,胸口别着一只钢笔。白大褂里面是一件蓝衬衫,和那条牛仔裤搭在一起,总有点程序员的感觉。因为是面对着他,关咲没看到沈沉的小辫子。

       “你受伤了?”显然是看到了关咲身上一圈圈的绷带,沈沉眼前一亮,近乎急切地问道。

       “没啥啦,就是被玻璃划了一下。”

       “有去医院吗?”

       “啊啊。去过了,就是梓莘带我去的啊,县医院,医生检查了说是没什么问题,给包扎了一下就让我回来了。”

       “破伤风疫苗打了吗?”

       “伤口又不深,打哪门子破伤风疫苗嘛。”

       “等下我带你去打吧?以防万一呀。”

       “嘿?沈-老-师,你想把我带出去打什么针啊?”

       “啊?哈哈……别闹,老师跟你说正事呢。你别忘了,你受伤了,对咱们学校来说,那可是件大事。”

       “没事没事,沈老师,开学那天我肯定完完整整去上学去,一个创可贴都不用贴。”

       “没事的没事的,检查费用学校都出了,就当做个体检了,去检查一下,啊。”

       “不去。麻烦死了。”

       “啊?啊……不能怕麻烦啊,对吧?你可是咱们学校的宝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老师我也没法和学校交代啊。”

       “老师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吧?您又是国家级项目的研究员,又是校长千辛万苦请来上课的,连警察都能指挥,学校应该也不会找您的麻烦吧?”

       “……你你说什么呢,老师哪来的那个能量,还能指挥警察的。”

       “您说过前天学校还发生了爆炸案对吧?校区内爆炸,是可以定性为恐怖袭击的。你说,警察是会为了一个高中老师的几句话就拖延一天呢,还是只要我能喘气就迫不及待地来调查呢?”

       “你想太多了。那就是地下地煤气管道炸了,只是事故而已,还用不着警察出手。”

       “但你还是问梓莘有没有看到犯人。”

       “是后来确定的,没有犯人,只是事故。不过,你这么坚持是恐怖袭击,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怎么可能。我只知道你和梓莘说的那些。”

       “我想也是。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和老师说,老师永远站在你这边,知道了吗?”

       “行行行,好好好。”

       这时,梓莘端着一个装满了热水的玻璃杯走近了房间,她把水放在了床头柜上,自己则坐在了床的另一侧,正和沈沉相对。

       “对了,一直听说你们两个和别的同学不一样,今天呢,正好我也来了,就了解了解你们的情况,怎么样?方便吗?”

       关咲看了看梓莘。梓莘没有表态。

       “您想怎那么了解啊?”关咲于是开口了。“是普通地了解一下呢,还是想趁我们俩行动不便,‘深入’地了解一下呢?”

       一边说着,关咲一边很轻佻地看沈沉,在说完后,还笑着舔了舔嘴唇。沈沉很尴尬的样子,眼睛到处地看,脸上也明显红了很多。

       “别乱说。小小年纪的,和老师开什么玩笑。就是问问你们的情况什么的,学校也好针对性地给你们制定点学习方法什么的。”

       “那可要提前谢谢您了。但——”

       “没什么,都都是老师应该做的。”沈沉一脸微笑地抢了话。等这句话说完,他才停了下来,似乎是示意关咲接着说。关咲微微低头,向沈沉表示让他继续。“关咲这边是没问题了,梓莘你怎么样?方便吗?”

       梓莘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现在开始吧。嗯……梓莘,这是你家是吧?”

       梓莘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父母都在南方打工是吧?”

       梓莘点了点头。

       “自己一个人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很不方便?要不要在学校住宿?校长说说过这种情况的话,你的住宿费是可以减免的。怎么样?考虑考虑,在学校住的话,同学互相之间都能有个照应,学习上有什么事也方便,还可以在食堂吃饭,比自己在家做要节省时间吧?”

梓莘摇了摇头。

       “唔……是不是担心和同学之间关系处理不好啊?”

       梓莘没有回应。

       “嗯……没事,你放心,咱们学校的宿舍有单间的,你自己一个人住也没问题。你想想,在学校住宿舍不比在家好吗?”

       梓莘摇了摇头。沈沉立刻把话锋转到了关咲身上。

       “关咲你呢?我记得你是住——”

       “不要问那些档案里就有的东西了吧,老师?”

       “啊?啊,好。那个,你也是自己住是吧?你入学申请上没写父母的联系方式,是怎么回事?他俩?”

       “死了。”

       “啊?啊,对不起。”

       “没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你现在是,经济是怎么支撑的?我听说你出手一直挺大方的。”

       “我在海外有亲戚,他一直资助我。”

       其实,哪有什么亲戚?对猎魔人来说,要钱那是再简单不过了,每次猎杀恶魔成功后,账户上就会一瞬间多出一大串数字。毕竟,如果使用魔法的话,修改银行存款的难度不比修改游戏里的金币困难多少。甚至,比起在游戏里改钱以致被GM查到的风险,在现实世界用魔法“变”出钱来,丝毫不用担心有任何危险。对于不知道魔法的人类来说,一切的魔法效果,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哦哦。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嗯……既然你们俩,现在是这样的一个情况,那以后有什么需要呢,可以尽管和老师我讲,好吗?虽然不能帮上太多忙吧,但是老师我还是有自信能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出一份力的。”

       “客套话就免了吧老师?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是吧梓莘?”

       梓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啊?啊……这样啊……那也行吧,反正就是……你们两个要是这么觉得那也行,老师我也是外人,不好说什么,反正就是……那个,学习,学习一定要保持好现在这个劲头,也让老师好给学校交代嘛,好不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什么都好商量。”

       “首先想要充足的假条啊。”

       “这个还是饶了我吧……校长真的会炖了我的,如果发现你们总是不去上课的话。”

       “不会太频繁啦。”

       “给个准确的数字先。”

       “平均下来在一天两节课之内?”

       “你还不如说平均一下每天上两节课呢……”

       “那也行,那就这么定了啊?”

       “你觉得可能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一切皆有可能嘛。”

       “这个确实不可能。”

       “那就每天平均不上两节课,这个价够合理了吧?”

       “不,我还没同意你旷课……”

       “不是旷课哟,因为您可是给了假条的。”

       “不,我也没给假条……”

       “什么?老师,您刚说过的话不会忘了吧?没想到您仪表堂堂一副君子做派,居然就能把刚许下的承诺直接反悔,见过翻脸的,没见过像您这么快的,也就只有一种人翻脸比您快了。”

       “啊?啥?什么人啊?”

       “川剧演员,演变脸的。”

       “不是不是,咱先回到旷课的问题……”

       “是平均每天多长时间假期的问题。”

       “对对对——不对不对不对啊!什么假期什么假期,哪有假期给你还……我还想要假期呢。”

       “那就别了吧。”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干脆这样,自习课我就随便溜了。够给您面子了吧?”

       “什么就给我面子上了……你好好在学校学习还给我面子了……行吧行吧,走吧走吧,反正你要是自习看漫画,准把同学都拐带跑了。啊对了,还有以后上课也不许看啊!”

       “我看了没发现算看吗?”

       “算。”

       “反正你也发现不了。”

       “那倒也是。啊对了,老师还有个事要和你俩说。”

       “又是什么啊?”

       “开学之后,学校呢,让咱们班组织一次班会,是全校直播的。班会上面呢,你们两个给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法,行吗?”

       “哈?老师你确定想让同学们也都自习溜走?”

       “不,没让你真的说嘛。你就说点套话一类的就行。学习方法这东西,对谁都有一个适应和不适应的区别,我是觉得这种东西分享了也没什么用。但是学校要求了嘛,那咱也稍微应付一下不是?”

       “我是无所谓。梓莘你怎么样?”

       应着关咲的话,沈沉也看向了梓莘。梓莘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不上更好吧?”

       “是担心同学们给你捣乱吗?”沈沉立刻说,“没事的,我会提前跟他们交代好,不会影响你的。”

       “没人听的。少浪费时间。”

       “不,不能这么悲观嘛,你想啊,大家都在台下坐着,都能听得到你说话,那谁要是听着听着,觉得,诶,这说的确实有道理啊,可能就也会试试你的学习方法,万一就有效果了呢?关咲,你说是吧?”

       关咲稍加思索,没有顺着沈沉的意思,而是看着梓莘的眼睛,这么说道:

       “有些事,它的目的和名义上的目的,也许会大不相同哦。”

       梓莘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沈老师,你觉得呢?”

       “你有考虑往哲学的方向发展吗?”

       “老师,这可不是哲学呀。”

       关咲说着,笑了。

 

       沈沉走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很久之后梓莘才知道,也许沈沉走的时候,应该礼节性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中饭才是,虽然并没有足够能用来招待客人的食材就是了。不过有没有将这些看似毫无意义,却又似乎有着什么意义的话说出来,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罢了。

       因为关咲的伤还没好,虽然她用那个什么什么投影玩起了相当需要运动能力的游戏以证明自己的康复,梓莘还是选择自己上去叫那两人下来。就算不上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将满是灰尘的走廊与楼梯走到尽头,眼前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通往楼顶的门应该是上了锁的,但是因为不知多少年的弃置不顾,那本来就很廉价的锁已经完全朽坏,不知被哪个住户砸了个粉碎。而将它完全破坏,已经是打开这扇门的唯一方式了:能够拿到钥匙的物业公司已经不存在了,而就算拿到了钥匙,恐怕也插不进那完全堵死了的锁孔吧?

       这些,都是梓莘第一次尝试跳楼自杀时知道的。

       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是长出了野草的水泥地面,和倒扣下来一般的阴沉的灰色天空。

       据说,水泥会在风吹日晒中产生裂缝,而被风裹挟着的草木的种子一旦恰好落了进去,就会在尘土中发芽、成长,它们诞生的裂缝也会一点点地扩大。甚至到最后,连树木也能在水泥中长出,并最终将房屋缓慢而彻底地摧毁。

       对于后半段,梓莘保持怀疑。就算在有人施予浇灌的地面上,还有很多树木没法成活,经常有人将枯死的行道树挖走、又种上新的死树,在这样的屋顶上,又怎么可能有树呢?

       真傻,梓莘想,想些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她左右看了看,确实只看到了杂草,还没有树木的踪影。所以,她又接着张望着,寻找那两个人的位置。

       “走了?”突然,梓莘的背后传来了声音。梓莘回过头去,齐霁正靠在天台入口的旁边,他的身后是那个女孩,把帽子压得很低。

       梓莘点点头。

       “走吧。”齐霁用命令的语气对那个女孩子说。那个女孩没有答话,依然把帽檐压得低低的,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们也走吧?”齐霁转向梓莘,语气柔和了很多,让梓莘有些难以适应。不过,梓莘还是点了点头。

       齐霁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了门口,侧过身子,右手伸向门里,微微弯腰,面朝梓莘微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让梓莘先进去。

       “你先。”梓莘说。

       齐霁苦笑了一下,恢复了正常的姿势,走了进去。他走的很慢,似乎满不担心那个女孩子可能趁他不注意时逃跑。

       “你恨我吗?”过了一会儿,齐霁说道,虽然他身边早就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气氛了。

       梓莘摇摇头,但是想起齐霁看不到,于是补上了一句:

       “不。”

       “为什么?”

       “为什么?”

       齐霁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你之前遭遇的那些事,我是有责任的。”

       “你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是呢?你会恨我吗?”

       梓莘摇摇头,但是想起齐霁看不到,于是补上了一句:

       “不。”

       “你应该恨我。”

       “为什么?”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的。”

       “你不是我。”

       齐霁苦笑了一下。

       “是啊。我不是你。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尽我所能地补偿你。”

       “不需要。”

       “你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不需要。”

       “我啊,经常在想,我为什么能够突破那个封印,以这样的姿态陪在你的身边呢?”

       梓莘没有说话。

       “我想啊,这应该是给我的一个机会吧?一个让我能够为我所造成的错误负责的机会、一个让你重新找回本就应该属于你的幸福的机会。”

       “不需要。”

       “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露出幸福的笑容。你是值得幸福地生活的女孩。”

       这句话有两处错误,梓莘想着,首先,自己并不配得到幸福;其次,自己只是个怪物。所以她摇摇头,却又想起齐霁可能看不见,于是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过,齐霁似乎还是看到了。

       “把对别人的温柔分给自己一些吧?你对自己太苛责了。”

       “谢谢你。”梓莘这么说了。

       如冬夜般冰冷。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值得幸福地生活的人,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应该幸福地活下去的人,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自己。梓莘是如此认为的,而且理应如此。

       那天下了雨。要是想去回忆,梓莘首先想起的就是这件事。那天下了雨,然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下过雨。

       放学后的教室里,有的只有那个人和梓莘而已。窗外的雨打在窗户的玻璃上,留下黑色的水滴,然后水滴聚在一起,因自身的重量而从玻璃上流淌下去,留下黑色的印记。虽然刚留下的时候很明显,但是只要雨停下,在太阳的作用中,那黑色的物质就会很容易地被一阵微风吹走,留下比用任何方式清洁过的都要干净的玻璃。

       “回家吧?”梓莘说。

       “啊,伞被他们弄坏了。你的呢?”她有点局促地说。

       “我的也是。”梓莘如此回答。

       “对不起啊。没能保护好你。”她惨然地说着。

       “不。我才应该道歉。都是我连累了你,才会让你也被同学们排挤。”

       “……没什么,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谢谢你。”

       “啊,啊。谢什么。帮助弱势群体不是好事吗。”

       “没必要把自己也变成弱势群体,对吧?”

       “……也还好吧。这些熊孩子也就是闹着玩,谁知道以后哪天就突然改邪归正了。”

       “你这样很辛苦吧。”

       “也……也没有很辛苦就是了。不过,偶尔确实,会有一点难过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好啦……又没有特别不好……”

       “以后,还是不要管我了。”

       “啊?”

       “离开我吧。”

       窗外有一瞬间的亮光,是远方的闪电。

       “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是说那个,要保护好你嘛。”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是这样让你太痛苦了。所以就算放着我不管也可以的,从今往后,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关系。”

       “……那个,别说这种话啊?”

       “你以前是班长吧?突然和我一样变成了班级的最底层,应该很不习惯吧?”

       “什么啊都……”

       “但是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所以这些都很习惯了。”

       “……你冷静一下。”

       “从小开始,我已经习惯了被人欺负、被人侮辱、被人冷落了。和一直幸福地长大的你不一样,对吧?所以你不习惯也没关系……不,应该说你不习惯才对吧?不习惯和我这样的渣滓在一起、不习惯因为我这样的怪物而被别人欺负。”

       “好了好了……我冒雨送你回去吧……好吗?”

       “你朋友总是很多,所以应该没有过像我这样的感受吧?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人多还是人少,哪里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人用笑脸和我说话、没有人对我不含着厌恶和憎恨。你知道我怎样才能让他们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舒服一点吗?”

       “……什么啊?”

       “不说话,直接走开。就是这样的呀。只要能不接触到我,也许让他们活吃马蜂都可以吧?”

       “……不至于吧。你太夸张了。”

       “有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老师上课讲的问题啊、作业里的疏漏啊、学校发生的事啊,真的会有那种,和人倾诉一下的欲望和冲动的。就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那样的机会,我也是……会想要那么做的。但是还是嘛……没有那样的机会,更没有能听我说话的人。”

       “……总会有的,对吧?”

       “不会了吧。我想。除了你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了吧?会认真听我说话、不拿我当野狗或者别的什么,而是真的像朋友一样对待我的人,除了你,应该也就没有别人了。”

       “总……总会有的。不是所有人都,都想同学们那么坏,对吧?”

       “你变坏也可以的呀。”

       “……我?”

       梓莘点点头,“你变坏也没问题的。因为我习惯了呢。我啊,到小学……大概三年级?还是有朋友的,那之后也陆陆续续有过朋友,但是大家都离开我了,一个接一个地。不管一开始说得多么情真意切,最终还是自说自话地就那么丢下我一个人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啊,我已经是习惯了的。所以就算你抛弃我也没事哦。我不会恨你,也不会怪你。我会一直记得,你陪我度过的这一学期,这是我上初中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够了。别说了。”

       “所以离开我吧。只要离开了我,然后再像他们那样欺负我,你还可以做回你的班长哦。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你的。毕竟,你给我带来了一段那么宝贵的回忆呀。”

       “别说了。别说了。”

       “抱歉啊。平时……我不是这么唠叨的对吧?但是,没办法啊,其实我早就有点察觉到了……对我最好的你,可能很快就要离开我了……但是没关系,真的,心理准备什么的我已经早早就做好了,你只管再回到你从前那样幸福的生活就好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继续活在最底层的臭水沟里吧。”

       “够了!我说够了!”

       “……对不起。我话太多了。听着一定很烦吧?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你……”

       “对不起。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没。没什么。没生气,没生气。我就是,就是想,想说……”

       “对不起。因为猜到了,太伤心,所以一不留神就都说出来了……”

       “伤心……是啊,伤心嘛……”

       “没关系哦。就像我说的,背叛我也没关系哦。毕竟我是习惯了被人背叛的嘛,所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

       “没关系……没关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关系啊!”

       “你,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啊?觉……觉得什么?”

       “谢谢你!真的是……我真的是太……太高兴了……你,你愿意继续做我的朋友,不,不用是朋友,只要……只要能和你说说话,我就,我就很高兴了呀……”

       “那个,那个什么……”

       “啊,对不起,我,我又说多了话吧?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那人转过身去,不知是不想让梓莘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呢,还是不想看到梓莘。就这么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在一片沉闷而阴郁的雨声中,那人还是开口了,用颤抖而饱含着某种感情的声音。

       “没事的。梓莘。我还是你的朋友。”

       远处传来了雷声。

       “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这段对话发生的第二天是一个少有的大晴天。在那片天空下、那个人跳楼自杀前,给梓莘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在吃着那少有的没有混进粉笔末的双人份午餐的时候,梓莘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有一点喜悦。因为,那个人此生最后的一句话,不是向父母,更不是向其他人,而是向着梓莘,向着这为了紧抓住本不该有的幸福而任意伤害他人的怪物说的,只有深深刻在桌板上才能说出的话。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值得幸福地生活的人,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应该幸福地活下去的人,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自己。梓莘是如此认为的,而且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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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动首行缩进累死了……求教首行缩进的正确使用方法

并不愉快的ID君抓到了盗链的熊孩子,受到了环姐的嘉奖7节操

注释
尤菲斯 尤菲斯 120.00节操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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