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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坠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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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这里是黑白包子!可能有人已经认识我了,我是在下限区连载的作者  ⁄(⁄⁄•⁄ω⁄•⁄⁄)⁄

第一次在表区发文好紧张啊,感觉这里文学气息好浓

这篇短篇是一年多前写的,不过只是在朋友间小范围传阅过。读完短篇可能有些地方摸不着头脑,因为预想中这篇短篇是会和其他作品共享一个世界观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这个世界观下我只产出了这一篇……

闲话少叙,开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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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听说群星坠落之地是在家乡的小镇上,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还满怀着对远方的希望。

「一即全,全即一,星辰运动和人类的命运是连为一体的。」老婆婆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枯槁的枝干画出的图画,「掌握着神秘智慧的人可以从星辰的运行中,解读出凡人的命运,看见被无知之幕隐蔽的未来。」

帐篷里阴暗而逼仄,奇怪的香味缭绕在空气中,让我想打喷嚏。

老婆婆粗糙的手在作势欲飞的烛火下像是苍白的树干,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精致的仪器,似乎以黄铜打造,还嵌上了亮晶晶的宝石。

「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颗行星吗,小伙子?」她问我旁边的家伙。那家伙摇摇头。

谅他也不知道,哼!没文化,这个镇子里的人都只知道看着地上,没一个人喜欢看星星。好不容易有一次外乡人举办的夜市,大部分人居然跑去看那个秃头怎么从裤子口袋里变出兔子!真的找不出更没劲的事情了。

我打算展示展示我的学识。

「有五颗!」我高声叫道。

「答对了,小姑娘,你很聪明。」老婆婆嘿嘿笑了两声,「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土星。这五颗行星再加上太阳,明月,暗月三颗大的天体,一共就是八颗,‘八曜’。这八曜是众星之星,天穹之宰,与人世间的命运流动有最大的关联。」

嘴角翘起,我暗暗得意。我又认真看了看那个黄铜仪器,金属的底座上伸出一根细杆,支撑着一片水平的圆片,圆片之外围绕着数不清的圆环,都连接在灵活的机关上可以自由滑行,每层圆环上有一颗小球。

「这个祭坛,同样联通着天空中的星星,」老婆婆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手在黄铜的仪器上虚握,「最中央的圆片就是我们生活的大地,外面的每一个环上的小球就是一颗星辰,最里面的两颗是明月和暗月,中间是五颗行星,最外面的是太阳,还有其他星辰。」她指了指天,说,「这是大宇宙,」又指了指仪器,「这是小宇宙。」

我听得入迷。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东西!修道院有讲过一点点天文学,不过都是些教条,而且总是混杂着无聊的神学理论。原来天空是一个球,我们被包在里面!我趴在桌子上,张大嘴巴,无比神往地看着那个小宇宙,虽然只是个用黄铜造的仪器,但是我认为它确实可以联通天空。

圆环层层嵌套,似乎无穷无尽,它们在机括的带动下缓缓旋转,不紧不慢,这一个圆环穿过那一个的内部,那一个圆环和再那一个圆环绕同一个轴心选择,再再那一个圆环……

那里!我睁大眼睛。那些巧夺天工的圆环并非无序旋转,而是都连接同一个极点上。在那个极点,无数星辰的轨迹交汇。

犹如星星们的家。

「那是什么?」我能听出自己声音的激动。

「你不仅聪明,眼力也好,」老婆婆说。她弯下腰,透过翻滚的星辰轨道看着我,「这个点是天空的至极,群星都要向那里运行,那是群星升起之所,也是群星坠落之地。」

「我可以去吗?」

「只有最智慧的圣人才能抵达群星坠落之地。」她说,「据说,那里是众神离开这个世界时走的出口,所以有世间一切的智慧。」

我呆呆地看着缓缓运行的极点。

「小姑娘,你想洞悉自己的命运吗?」老婆婆突然开口,她的眼睛中映出烛火的闪光,犹如金色的星辰悬浮在幽深虚渺的太空中,「只要三个亚卡。」

我打了个喷嚏,想问问她能不能打个白条。小孩子身上哪有那么多零花钱?

「放屁。」帐篷深处传来一声怒骂,声音混入了十分凶恶、乖僻与残暴。

「你说什么?」老婆婆怒道。

「什么鬼群星坠落之地,洞悉命运,你就拿这些屁话骗小孩子吧。」

「你这老怪物,给点脸子就上天了不是!」老婆婆破口大骂,方才还声音嘶哑的她突然声如洪钟,真是厉害!「要不是你给的那几个臭钱,帐篷早就把你给踢出去了……」

我猜那老头不叫老怪物,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老怪物蹒跚地走出黑暗中,一眼也不看骂骂咧咧的老婆婆,走向帐篷外。在他走出帐篷的一瞬间,篝火的辉光染红了他的背影,我似乎看见一棵苍老得完全用时间凝结而成的古树缓缓地踏着步子。时间的水冲洗、磨损、切割、最后替代了原本的存在,唯一剩下的只有时间的痕迹。

老怪物发出古怪的嗬嗬声,朝地上唾了一口,丢下最后一句话,口音独特。然后消失在门外。

「世界是圆的,星星永远不会到地上来。想追上众星的人最后都他妈的嗝屁了。」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老怪物。那天,外乡人举办了盛大的晚会,有歌唱,舞蹈,杂技,算命。他们来得像一股风,去得也像一股风,但他却留了下来。

※※※

每年夏天,就可以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星跳过教堂的外墙,爬上钟塔的石壁,穿过铜钟与石柱的缝隙,绕开钟楼顶端锋利的铁针,轻快地跃到天幕的正中心上,然后心满意足地缓缓滑行。

我不知道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位于哪一个星座,像这种东西我们这个镇子上你是学不到的。我住的镇子不仅小,而且无聊。它只有一条大街,从东南一直通到西北,整个镇子就是围绕着这条狭窄崎岖的石板大街修建的。

镇子里有个修道院,据说很有一段历史。我住在修道院里。

「我可以去镇子外面看看吗?」我曾问守仁嬷嬷。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守仁嬷嬷回答,「大街的东南边是没有尽头的森林,大街的西北边也是没有尽头的森林。」

我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我不接受也没有用,我住在修道院里。这里的孩子不到假期不可以踏出院门一步。就算是假期,也不可能有机会到小镇外旅行。

我就要一直一直待在这个修道院里吗?永远只能看着远方的星星。

※※※

那天嬷嬷们都去做守护节礼拜了,我就趁机翻窗跑出宿舍,到祈祷室后面的那块石砖下把我藏的钟楼钥匙掏出来,爬到钟楼上去看星星。钟楼很高,天气正是深秋,似冬非冬的凉风吹得我的寄宿生连衣裙抖个不停。我把脚钩在围绕着大钟的内层铁栏杆上,仰面朝天,把脑袋伸到外面去。冷风挟着我的头发掠过我的睫毛,把我弄得很不耐烦。要不是因为院规不允许,我就把头发剪成短发,哼!

巨大的暗蓝色幔布上,莹莹闪闪地缀满了数不清的星光。圣体升天嬷嬷说星星是天上的火炬,是指引迷路者的路标;而面包店老板认为,星星是璀璨的宝石,是深空女神最得意的作品;小鸭子觉得它们是天上的宝石。我猜这个问题他们都不知道答案。

我觉得,天空是面特别大特别大的镜子,坚硬而剔透,群星是地面上远方村庄和城市的反光,那些我从没有去过的村庄和城市的反光。

我想起了老婆婆提到的群星坠落之地。如果星星都掉到一个地方去,这意味着什么呢?还有老怪物说的话。

「薇薇!薇薇!」

听到这个声音,我努努嘴。

「薇薇!嬷嬷们回来啦!」

在钟楼底下等我的是我朋友,小书呆子芮尔兰,她正是变声的年纪,声音像鸭子一样,所以我叫她小鸭子。

小鸭子满脸雀斑,扎着很土气的麻花辫:「圣体升天嬷嬷到处找你呢,她说你玩你要把那段圣女殉难的历史背完,明天要考你……」

我永远也搞不定背书。大概我的脑子缺少了什么关键部分。小鸭子已经能把历史课本最后一页教会史年表一字不落地背完,而我刚刚能把五大王国一个一个数清楚;小鸭子在教义问答中对答如流,而我连圣女的全名都记不清楚。

我气愤地转身趴在围栏上,看向地平线。

「话说,」我突然问,「你知道那颗最亮的叫什么吗?」小鸭子确实懂很多东西,虽然我想问的她不一定懂。

「最亮的什么?」

「最亮的星星啊。」

「谁知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吧!」小鸭子着急了,「你快下来吧!」

「那你知道什么是群星坠落之地吗?」

「群星什么?」

「群星坠落之地啊。」我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快下来吧,晚了就要被发现了!你爬上钟楼嬷嬷们会不高兴的。」

我猜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同我说。她不关心,他们都不关心。

我最后看了一眼星空,爬下塔去。

※※※

其实对于我而言,跑出修道院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担心这样做的后果罢了。上次我把泻药下在看门的虔诚嬷嬷的苹果汁里,然后趁她上厕所的时候偷了她衣服上的钥匙。可惜她发现钥匙丢了的时间早于我的预期。我差点被逐出修道院。

这次我决定采用迂回的方法。礼拜日早上,我偷偷溜出宿舍,在墙边召唤光明撕裂者。光明撕裂者听到我的口哨,喘着粗气跑过来,在围墙下面朝我吐着舌头。我把晚餐省下来的排骨丢给它,向它布置了今天的任务。

光明撕裂者把骨头啃完,马上奔向修道院大门,风一般冲进门房。顺利极了,门房里响起虔诚嬷嬷的尖叫声,还有瓶瓶罐罐摔破的声音。我趁着混乱溜出了修道院。

我激动地一路小跑,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真是舒爽!没有繁缛冗杂的纪律,没有背不完的经文,没有枯燥无聊的祈祷,也没有唱痛喉咙的圣歌。我边跳边哼着小曲,突然感到脚边有柔软的触感。原来是光明撕裂者追了上来,我把另一块排骨丢给它,奖励它出神入化的业务能力,还有同我亲密无间的配合。

光明撕裂者是和我很亲的一只流浪狗,我给它起了个威震五国的名字。每当我呼唤它的时候,我就会像是一个邪恶的亡灵法师,驱使着和光明作对的怨灵。这是对修道院嬷嬷们的反抗,我很得意,唯一的不足是会被小鸭子责备。

「亡灵法师是邪恶的化身!」小鸭子双手握拳举在胸口,「黑暗!肮脏!罪恶!」

没办法,她是个乖乖女。

※※※

我爬上翘屁股,光明撕裂者跑在我前面。翘屁股是个小山丘,是小孩们最热衷的游乐场所。我缓缓爬上了山顶,望向翘屁股的股沟。杂色的小花在九月的风中自由地拂动,草地舒坦地伸展,掀起黄色的波浪,亲吻我的脚面。趴在柔软的草面上,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一直滚下去,滚下去。太好了。

我眨眨眼睛,远处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一个小屋。从小到大我都在翘屁股上玩,但我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一个小屋。我是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了,但是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有一栋新的小屋吧?

光明撕裂者突然开始狂吠,我费了好大劲才让它闭嘴。

我大步向前踏去——

我深吸一口气。

光明撕裂者冲着我吐舌头,一阵初秋的风吹过山脊,灌木丛摇曳,喀拉喀拉。

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得及细想。

「谁?」熟悉却陌生的嗓音。

我像是被嬷嬷呼唤,倏地挺直了脊背转身。愣了一会,才认出眼前是谁。

是老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

话说我什么时候开始叫他老怪物的?不过这确实是贴切的称呼。老怪物披着件就连补丁都看不出原色的难看长袍,拄着一根不知哪捡来的破木棍,一步一步地挪到我面前。那天晚上困于黑暗我没有看清楚,现在我看清他的长相了。我从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留那么难看的大胡子,白不白黑不黑,像是一丛秋天枯萎的灌木。绿色的眼睛透过深深的眼眶凝视着我,像是看见了幽灵。我也盯着他,像是看见了幽灵。

为什么他在这里?他没有和那些算命跳舞的外乡人走吗?

「老怪……老爷爷好。」我支支吾吾地说。光明撕裂者躲在腿后面蹭我,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他说。

我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谁?」他又问。

原来压根不记得我了,怎么能这样!亏我那么长时间一直都在想他,简直是忘恩负义!我还期望他会说「哦你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见识不凡的小姐」,结果他居然问我是谁。

我提高声音:「这是我们镇子的后山,我在这里还要你批准吗?倒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说出这话我有些后悔,老怪物的表情变了,我担心他生气了。那就麻烦了,说不定本来可以问这个老家伙一些问题,关于……

老怪物盯着我看,低头,把脚在地上蹭了又蹭。

接着转身就走。

「喂!」太不礼貌了!居然在少女面前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追上去。

老怪物老态龙钟,走起路来却大步流星。我简直怀疑他是装出来的。他一次都没有回头,毫不迟疑地踏入了小屋。木门似乎被风推动,轰隆一声自行合上。

我喘着气跑到门前,想都没想就全力踹门。看起来破败不堪的木门居然在我的暴力下毫不退缩。

「开门啊!开门!」我大喊,「我有话要问你!」

其实我完全不想失态的,全是因为这个老怪物太可恶!嬷嬷总说我没有耐心,脾气暴躁,这又不是我的错!光明撕裂者也跟着我一起狂吠不止。

在我的努力下,门终于开了一条缝。老怪物探出头来,满脸怒色:「你是哪家的熊孩……」

他话还没说完,光明撕裂者就扑了上去,犹如饿狼扑食,原始的野性觉醒了!

好样的!

老怪物发出气急败坏的惨叫。

※※※

老怪物从大箱子里拿出瓶瓶罐罐,把不知什么东西往手背上的伤口上涂。又把绷带用暗紫色的液体浸湿,绕在手掌上。我以前也被光明撕裂者咬过,不过嬷嬷没有给我弄什么奇怪的药水,而是给伤口敷上草药,然后念经书祈祷。透明的小瓶子里装着各色的液体,我从未见过。

我凑上去,想看清楚些。

老怪物扭过头,绿色的眼睛透过皱巴巴的灰色睫毛盯着我。

刚才老怪物气得浑身发抖,吓得我话都说不出来。不过现在他好像消气了。

「好啦,对不起啦!」我撅起嘴不情愿地说,「我替光明撕裂者道歉,不应该咬你的,都是我们的错。」

老怪物有点诧异:「光明撕裂者?」他看了看蹲在我旁边吐舌头的流浪狗。

光明撕裂者扭过头去吐舌头。

「它叫光明撕裂者哦!吓人吧?」我把狗狗抱起来,举到老怪物面前,「说对不起,光明撕裂者。」

光明撕裂者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老怪物试探性地伸出手。光明撕裂者张开嘴巴露出红色的牙床,吠了一声,吓得他后跳一步。

「它其实害怕陌生人。」我抱着光明撕裂者摸它的头,「你跟它处熟了就好了。」

「不必了。」老怪物走了个弧线,绕开狗狗的攻击范围,坐到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了,小朋友,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他从水壶里倒了些水到杯子里,推给我。我尝了一口,涩涩的,像是稀释的草药汤,不知是什么东西。

「茶。」老怪物说。

「擦?」没听懂。

「饮料。用曼霍志的茶叶泡的。」老怪物皱着眉,「已经连茶叶都不懂了么?」

还是不懂,不过反正不会是毒药。

我决定忽视刚才他说的没礼貌的话。我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嬷嬷们说话前都这么做:「我叫薇薇安,我住在修道院里,我很喜欢看星星。」

老怪物一句话也不说。眉头紧紧蹙着,似乎从来没有放松过。他的身子缩在椅子里,几乎与背后的书柜融为一体。我猜这屋子里的书是小镇里第二多的,第一多的是修道院的大藏书阁。

我耐不住沉默,问:「您叫什么名字啊?」

老怪物动了动眉毛:「忘了。」

「怎么会忘了?」我提高了声音,但随即又低了下来,「……怎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的名字?」

「忘了就是忘了。」

「那……您从哪里来啊?」

「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嘟起嘴唇:「嗯——好吧。那你是不是懂很多东西?」

「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是吧」?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事情说「可能是吧」?我拽着衣角,竭力压抑住怒气。然后端起杯子,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那你知道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吗?」

老怪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睛睁大,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说:「在这里,最亮的星是天貘座第三,东方的克罗济人把它叫‘锻造之神的铁锤’。但最知名的名字是赫尔密忒人起的,黯狼。」

「黯狼?可是它也不暗。」

「据说,太古时代黯狼不是天空中最亮的星。」

「还有呢?」身体前倾。

「每年的夏天与秋天,黯狼就会出现在这个地区的天球上,亮度最高可以达到甲等三。古代的赫尔密忒人曾经计算得出,每过一千零二十四年,就会发生一次‘偕月升’的现象。黯狼会和明月与暗月在同一个时间升起。据说在这个时候,众神会回应人类的呼唤。也因此黯狼被披上了神秘的色彩……」

老怪物懂得东西比我想的还要多。我没说什么话,但是他却一直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你知道吗?天空分为十六个宫,每个宫区都用一个星座命名。算命师们经常用这十六个宫对应的星座来给人算命。但其实十六宫不是通过星座来划分的,而是根据太阳在天空中位置来划分的,与星座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那些用星座算命的都是骗子咯?」我有些失望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算命……占卜是一种双方都参与的活动。有不少事情是因为你相信会发生才发生的。占卜其实并不能预测未来,它只是因果长链之中的一环,」老怪物的眼神游离,犹如水中游丝,「占卜并非凡人之术,其秘奥远过诸般术法之上……」

不懂。

杯子里的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老怪物从水壶里给自己倒茶,但没有丝毫给我再倒一些的意思。时间过得飞快,像是你发呆的时候天边飞过的鸟。

「你住在修道院里?」老怪物问,「你父母呢?」

「不知道,」我坐在椅子上晃腿,「我记事起就住在修道院啦。」

老怪物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脖子上的一条项链。普通的麻绳穿过一片指甲盖大亮晶晶的圆片,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处。「那么巧吗……」他低下头,「那你觉得修道院的日子怎么样?」

「不爽。虽然是她们供我养我,但是我可不想以后当一个修女!」

「那你想当流浪儿?每天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

「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觉得嬷嬷们都顽固得像石头。只对礼拜啦经书啦圣女殉难啦感兴趣,其他一概都是别问别想别知道。真不懂她们活着有什么意思。」

老怪物盯着杯子,眉毛几乎挡住眼睛:「教会这个寄生虫早就该铲除掉了,为了自私和少数人的贪欲而生,把人类的尊严和自由败坏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不过听起来老怪物也很讨厌修道院。

「对啊,嬷嬷们每天就是不停地唠叨什么信仰啦拯救啦赎罪啦。反反复复地讲那几个什么圣徒的神迹,尤其是圣女,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她们真的是非常非常信仰她诶!圣女为人类殉难,保护人类免受大洪水的毁灭,翻来覆去地讲。」

老怪物沉默了。

我没注意到:「她们也没有真的见过这些事,鬼知道她们是不是瞎编的?说不定圣女根本就不存在,大洪水之类也都是谎言。」

他低声说了什么。

「可能圣女就是个不小心死掉的家伙,不过是为了掩饰她死得很丢人所以……」

「够了!!」我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不过这次的音量震耳欲聋。老怪物用力把茶杯扣在桌子上,震得屋子嗡嗡作响,「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一个小屁孩放屁?」老怪物震怒了,他站起来用拐杖往我身上戳,吓得我滚下椅子,「恶心,真是恶心……不知廉耻,毫无良心,全然败坏……」他边咬牙切齿地叨叨边把我往外赶,用拐杖全无顾忌地击打面前的一切物体。茶杯的碎片落了一地。怒气让他的脸涨得通红,简直是个年轻人。

我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就生气了,只好抱着头往外跑。当我跑出门后,木门又如同之前一样自动轰然闭合,留下我和光明撕裂者愕然伫立。

「老——怪——物——」我气得哇哇大叫。

※※※

「小朋友,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纸上画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年轻男人,旁边写着「皇家悬赏寻人有功者奖励金欧冉三百枚」。我吞了吞口水,这实在是笔大数目,金欧冉是我知道的面值最大的金币。

可是这个年轻男人……我试着想在记忆中搜出这样的人,可惜没有。

「没见过。」我闷闷地说。

「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任何消息,请通知我们。」拿着纸的家伙穿着黑色的厚棉衣,上面钉了很多铁钉。实在不懂在这样的季节为什么会有人穿那么厚。「我们会提供一笔赏金。」

「三百个金币?」我两眼放光。

他皱了皱眉:「这是国王提供的赏金,你把这个人交给陛下就可以领赏。我们不会给提供消息者那么多。」

他离开了。转身时,一截包裹着皮革的木柄从他的腰间露出来。那是剑柄吗?

一个身着长袍、头戴高帽的女人走近他,和男人交谈了几句,我只抓住了几句。

「我觉得我们的画像可能根本就是错的。」

「怎么?」

「这家伙应该技巧高超,易容之类的秘术应该不在话下,他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年纪更大的人。」

「……不太可能吧。」

然后就听不清了。

我漫步在街道上,又回到自己思绪中。

自从老怪物把我赶出屋去后,我就一直没有见到他。这家伙似乎从来不用出门。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镇子定居,这里没有人认识他。还有一点很奇怪,老怪物的屋子建在小镇东边的小丘陵上,但是,我从来不记得翘屁股上什么时候有一座石头砌的小屋。不可能是老怪物找人来建的,因为这个小镇太小了,假如有人大兴土木,不超过太阳晒到翘屁股另半边屁股的时间全镇人都会知道。小屋在半山腰靠近股沟的一侧,环绕在数簇生长得无法无天的灌木丛中。或许是灌木丛吧?我想,所以从来没有发现过小屋。

「薇薇!薇薇!」小鸭子迈着小鸭子般的步伐跑过来。

「干嘛?」我没好气地问,很不爽她打断了我的想法。

「你知道吗?」小鸭子做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镇上来了个怪老头!」

「哦。」

「你知道了?」

「翘屁股上面住的那个嘛。」

「翘屁股?」她惊讶道,「你还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听说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藏在灌木丛里的房子多半很难找见吧。

「那老头据说有点问题哦!」她悄声说。虽然说是个优等生,但是还是很喜欢这样的话题,「有人看见晚上他在修道院后面鬼鬼祟祟的,不懂在做什么。」

「他可能信仰圣女吧。」说不定是因为我对圣女不敬他才赶我出门的。

「那他干嘛不直接进教堂?还有人说,看见他在另一个晚上拖着一具尸体回家!太可怕了!」

原来这家伙晚上才出门。

「还有呢?」

「有人看见他在自己房门前绘制恶魔的图案!等再去看的时候图案就消失了!」

「那真是可怕。」我淡淡地说。

「可怕极了!」小鸭子对这些事情毫无怀疑,「说不定他崇拜恶魔!说不定他是个巫师!就是书上写的那种专门用黑巫术害人的怪物!我们镇子就危险了!……」

小鸭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她一旦进入状态了谁都拉不回来。我嘴上毫不关心地应付着,内心却翻江倒海。

假如小鸭子说的是真的,那么老怪物就真的是个……不平凡的怪物。既然是怪物,就一定懂很多东西。他肯定知道小镇之外的地方,知道大海的波浪,知道其他地方的居民,知道巨龙和精灵是否存在,知道星辰从何而来,知道我不知道的。

但又不禁有些害怕,老怪物会不会用恶魔的知识让我堕落吧?我听说过嬷嬷们提到过这类事件。

但我不怕!我可是驱使着邪灵的亡灵法师,桀桀桀桀桀!

于是,我决定潜入老怪物家,一探究竟。不管他是亡灵法师,还是巫师,还是什么魔鬼的代言人,我都得弄个明白。

※※※

我选择在夜晚开始行动,这样也方便避开嬷嬷们的视线。

秋夜的翘屁股上寒风阵阵,我有点后悔没有穿厚衣服出来。我深深吸了一口甘冽的青草味道,向前走去。

屋子黑漆漆的,像黑夜中大海上的孤岛。看来他已经睡了。我从后墙的窗户翻了进去,静悄悄地落在地上。

光明撕裂者翻进来时碰倒了一个铁杯,吓得我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光明撕裂者乖乖地蜷缩起身子,愧疚地看着我。

当确定没有人听见时,我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另一个房间。地上堆满了体积很大的箱子,移动起来非常困难,稍不留神就会撞上障碍物。我睁大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不禁倒吸一口气。

这个房间里的四壁都是书架,堆满了积尘的书籍。我缓缓地走过巨墙般的书架,端详着浩如烟海的书籍。我有些失望,绝大多数的书籍上的字我都看不懂。我抽出一本看得懂书名的书。书页摸起来又湿又凉,像是蛇皮,还很沉,我几乎怀疑书页是铁做的。随便翻开一页:

「……卡哈莫拉式降灵的仪轨的核心在于熟练地掌握三条脉轮与内阵虹芯间幽力的流动关系……」

我讪讪地把书放回去。

我走到一张桌子前。桌上有很大的一张木板,其上繁复瑰丽的螺旋图案像群魂的舞蹈,难以理解的符号仿佛疯人的涂鸦。一旁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罐,无一例外都覆满了尘灰。这个房子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我突然注意到远处的一个黑影,一股寒流滑过脊背。走近一看,原来只是一具盔甲。假人站在固定的底座上双手拄剑于地,铁锈像是膨胀的青苔。我送了口气,伸去手去——

假人猛然挥起手中的长剑,锋利的锐鸣划破空气,剑锋狠狠地斩下。我狼狈地滚在地上,堪堪躲开假人的攻击。

假人收回长剑,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机关齿轮扭动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什么鬼啊……」我瘫坐在地上,差点想要哭出来。意识到这玩意只是个假人后,我才站起来,拖着发软的腿缓缓挪动。

这时,隔壁传来交谈声。不会被发现了吧?我屁滚尿流地躲进一个角落里,全神贯注地听着隔壁的响动。

「……别耍花招了,老爷子。」熟悉的男声,对,是上午向我打听人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怪物的声音裹着难抑的怒气,我可以想象他眉毛翘起来的样子,「你们再不走我就要叫人来了,半夜未经允许私闯民宅,你们这是违反伯爵的法律的,知道吗?」

「这是王室特许搜查状,」纸页窸窣,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上午见到的那个高帽的女人,「我们奉王命而来,珀塔科特伯爵忠于国王陛下。若见光荣仲裁庭签发的文件,便如觐见陛下。伯爵也无权过问——」

「没必要解释这些,」之前的男人变得刁蛮,「糟老头子,你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来陪你兜圈子吗?你要知道你现在居住的房子属于一个被国王点名的人。你只需要告诉我究竟是谁给你的这座房子,我们就会离开,然后你也可以好好过你的日子。如果你仍然负隅顽抗,我们就不得不带你离开去好好聊聊了。」

把老怪物带走?不行!

老怪物声音越来越高:「有屁快放,别在那磨磨唧唧。什么卵蛋国王仲裁庭,我见到了一个个踢他们的蛋。这栋房子就是我的,不是什么他妈的其他人给我的!」

「不许对国王——」

女人打断了男人的反驳:「不可能,这栋房子周围布下了复杂的结界,没有界主的允许几乎找不到这里,怎么可能是你的房子?你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气息’。」

「那你怎么找到的?」老怪物似乎来了兴趣。

女人语调骄傲:「我可是本国仅有的三个得到镜冕认证的阵导师,发现隐蔽类结界的蛛丝马迹是小菜一碟。」

「这也能封为导师了?镜冕如今也就这等水平。」

沉重稳定的踏地声,似乎是个很重的人走向前来,皮靴砰砰作响。

「我们不知道您的身份,」皮靴男嗓音粗犷沉重,有力得令人畏惧,「不过您似乎与守扉人相识。请勿误解,我们前来并无恶意。国王陛下如今正面临千年难遇的重大危机,陛下需要贤士来帮助王室渡过难关。」

前一个男人压抑着愤怒:「他认识守扉人?我看他就是个为老不尊的混蛋。」

「如果我是那个什么狗屁守扉人,我才不去接这个来路不明的差事。尤其是在看到亲切和蔼的邀请者都揣着刀剑的时候。还要帮脸都见不上的王室度过难关,同情心大泛滥了吧?」

守扉人是太古圣徒意志的继承人、人类全境的守护使,长存于原初之日至审判之日的永生者,巡游在地上的漫步者,现在王国正处于危难之中,难道他就隔岸观火吗?」皮靴男侃侃而谈,丝毫没有被激怒。

「你找那神圣得不用亲自拉屎的守扉人说去,别跟我逼逼。」

「您不愿意合作的态度让我们很为难。」皮靴男声音低沉,他踏前一步,「动手吧。」

随即是响亮尖锐的啸声,我意识到那是他们拔剑了。我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推动假人撞开了房门,然后扯着嗓子大吼:「不许动!」我意识到我的大吼实质上就是个孩子的尖叫,但我仍然希望这能吓住他们。

滑行的假人如我所愿地撞上了其中一个人,把他冲得失去了平衡。机关触动,长剑挥出,斩击在地。但是速度太慢了,那个男人侧身一闪,一脚把假人踹倒在地。

「上!光明撕裂者!」我开始有些后悔它的名字起得太长。

狗狗嗷地一声向皮靴男飞扑而去。皮靴男不慌不忙地举起右手,挡住了光明撕裂者的撕咬。意外的是,他的衣服很厚,似乎根本咬不穿。

我一咬牙,拉上老怪物的手:「快跑!」我向着大开的房门,拉着老怪物冲进了寒风呼啸的黑夜之中。屋外看不见星星。

※※※

不知跑了多久,老怪物一把甩开我的手:「放手!你在干什么?」他似乎比刚才还要生气,似乎我把他救出去比那些人威胁他更让他大动肝火。

「我在救你啊!」我实在不能理解到底老怪物为什么而发火。

「扯淡!我要求你救我了吗?那些小兔崽子——我会怕他们?别总是自作多情地缠在别人身上,乳臭未乾的丫头!上次让你进了门,就是给你能打滚撒娇?滚回你的修道院,别在晚上出来瞎晃荡,这次你遇上我,下次就不知道会遇上谁!」

我鼻子不由自主地发酸,脑子有点晕忽忽的。真是没用。

「我东跑西窜,就是想找个地方能够好好让我一个人待着,不用再被那些贪婪之徒年复一年地通缉、追杀。这是我最后几个隐蔽地之一,然后你把它的结界给捅了个洞,让那些带拿血换钱的家伙溜了进来!」

老怪物呼呼地喘着气,似乎在思考还要说什么来骂我。

我很想骂回去,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但现在我没有。我突然明白他不是真的发火,那是一种混杂着疲倦、无奈还有颓败的失望。他那样用力地握着项链,墨绿色的眼睛中满是落叶般的灰败。

「我只是想去群星坠落之地看看。」我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老怪物仍然重重地喘着气,不停地抚摸项链,但他慢慢放松下来,像是放松警惕的野兽。他的绿色眼睛像是动荡不安的大湖,潋滟着飘忽不定的光彩。他沉默了很久,身子在黑暗中混成一大团密不透风的黑影。远处的深林中虫鸣阵阵,层层的云弥漫住天空。

他在想什么呢?

老怪物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阵刺眼的强光晃住了我的眼睛。

「别动,否则下辈子你都别想再走路。」皮靴男语气冰冷。

那群人慢慢地围了上来,有的人手持弓箭,其他人手上都握着刀剑。女人的手上牵着一条明亮的银丝漂向空中,连接着一团耀眼无比的白光,像是明月落到此处,把地面照得雪亮。

「我们本来可以把酒言欢的。」皮靴男慢慢地走上来,他捂着被光明撕裂者咬到的那只手,声音中浸满了生铁般的冷硬,「现在好好想想你该怎么答复吧。我们可还有很多话题要聊。」

我踏前一步,想要用我会的所有脏话把皮靴男祖宗都给骂一遍,但老怪物却伸手地拦住了我,柔和而有力。我诧异而视,老怪物不慌不忙地在地上缓缓地踱步。

「算啦,算啦,」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总是跟你们耗着,我老骨头也经受不住。我什么都会说的。」

皮靴男冷哼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怪物开始绕着我兜圈子:「不是我说你们,我一个老人家,脾气又不好,你们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我家,我怎么能不生气?我这个人性子犟,吃软不吃硬,碰上石头就想去撞。要是一开始我们就好好谈,大概就不至于那么难堪了……」

「别跟我套近乎,老东西,说重点。」

「好好好。其实这房子是我认识的一个老朋友给我的。他嘱咐我说这片土地对他而言意义重大,定要好好看管,不让外人靠近……」

「他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绿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南方人面孔,口音很奇怪,不像是本地的人。」

那群人交头接耳,似乎在确认特征。老怪物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动作越来越不像个老人,脚步有如浮游的行舟,身形仿若舞蹈的祝祭。

「那可是个奇怪的人呐,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人。明明年纪轻轻,可是做起什么事情来都慢吞吞的,一点青年人的活力都没有。也不去找女人,好像是个性冷淡。因为口音奇怪,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人,他也从来不提自己家乡的事情。不过我看这人就是个蠢货,胸无大志,脾气又臭,满嘴脏话,成天就知道捣鼓些阴阳怪气的东西……」

「你觉得他多大了?」女人问。

「二三十岁吧?很奇怪哇,这个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的,比一些老头还老头……」老怪物拍拍脑袋,突然调转方向,从另一个方向绕我兜圈,脚步拖曳在地上,却不显蹒跚,反而像在踏着无声的鼓点,「对了,说到这个房子,他那天突然说要交给我保管,说是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因此拜托我帮他看看这间屋子。他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房子里的书不要乱动,都是绝版;房子里的假人不要乱动,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房子里的咒术板不要乱动,那是古董;不要让小孩和动物进屋子……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随便到房子后面的空地上去,」老怪物的语速减慢,趋于低沉,有如远空雷鸣,步伐却愈来愈紧,连双臂都大开大合地在空气中挥动,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画板,「——这里曾经是一片墓地。」

那个自称阵法师的女人突然高呼:「快动手!他在步踏施法……」

老怪物舞蹈般的步伐戛然而止。他停在我的面前。熟悉而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难以言状,无可描述,沛然莫御,似乎是……故人相逢。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激发了,像是嫩芽突然破开岩土的桎梏,沉眠已久的书籍被重新翻开,清澈的甘泉重新洗刷干涸的土壤,江河中毫无凝滞地从星空中倒灌而下。老怪物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地在地上猛踏了一步,口中吐出秘奥的字眼:

阿提目多伽!」

一大股极炽热又极冰寒的力量从他的踏足点放射开来,顺着他的足迹环绕,又刹那间消散,似乎渗入了地下。我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这股超乎想象的力量以超乎五感的方式被我真真切切地感知。

「墓地……墓地!」女人惊叫道,「这家伙是个——」

她手中乳白色的荧光熄灭了,黑暗的山坡上只能听见她最后一声惊恐的惨叫:

亡灵法师!」

看不见的枯败的手臂从土地中暴裂而出,攀附在措手不及的人身上。他们发出愤怒的吼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人们漫无目的地四处挥砍,试图切断那些不断攥抓在自己身上的枯瘦手臂。有几个人在脱离了束缚后开始逃跑,全然不顾仍然处于危险中的同伴。皮靴男一边挥砍不断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异类,一边大吼着试图稳定人心,然而对于黑暗的墓地中复生的死者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没人还听从他的命令。

老怪物拉住呆若木鸡的我的手,低声道:「走!」

※※※

「你居然是亡灵法师……」

「我不是亡灵法师。」

「可你刚才……你让墓地里的尸体复活了,然后袭击了他们……」

「你看见骷髅了吗?」

「没有。」

「过来,蹲下来。」

我蹲下来,有点害怕。老怪物也蹲在我面前,用手掌指着一小块草地。云层散开了,月光洒下银辉,给草叶描上了银边。

阿提目。」老怪物低声说。

犹如神迹,那片草地下的泥土隆起,一株新生的嫩芽像是吹起的泡泡一般窜出,墨绿色的叶子围绕茎干旋转舒展,细小的花苞转瞬间膨胀绽裂。弹指间,一株白色的野花凭空出现在草地上。

「一个小把戏,」老怪物一脸笑意,「山坡上有很多灌木的种子,只要听到信号就会快速生长。被灌木枝干缠绕在黑夜中的触感不亚于白骨附身。」

真是不可思议啊,我懵懵地注视着那株花。我也曾试着养过花,不过还没有开花就枯萎了,而小鸭子养的花总是长得很好,后来我再也没有养过。

然而,这株瞬息怒放的野花现在正在衰败,水分逐渐离它而去。皱缩,颓萎。

他挠挠头:「我在这方面挺差劲的。怒放之物不长久嘛。」

「你不生气了?」我问。

「生气?」老怪物恶狠狠地说,嗓音沙哑,「我当然生气!我这人最记仇了。你不仅未经允许闯进我的房子里,乱翻我的收藏品,还用我珍藏的假人来撞人!」

我嘟着嘴默默不说话。

然后老怪物笑了,笑出声。

实在是很古怪的笑,难以理解的笑。而且我也没有听见过这么难听的笑声,一种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笑声,只是自己在那里笑啊笑啊笑,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笑出来。

「你还真以为我生气了,小屁孩?」

「我不叫小屁孩,我叫薇薇安!」

他的老手重重地在我背上拍了两下。然后像个小孩似的坐在地上,笑着几乎要背过气去。最后他终于停住了大笑,但止不住身体的抽动:「我带你去。」老怪物说。

「去哪?」

「群星坠落之地呀。」他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你说那个地方不存在……」

「我记错了。这个地方确实不存在,」他粗暴地说,但眼神却变得温和,「不过你知道她在哪里。」

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脑。不过老怪物也不是第一次冒出这种疯言疯语了。突然,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溢出了什么,但是定睛一看,又消失了。

秋风吹走了最后一丝云。满天繁星。

老怪物抬起头,看向那颗最亮的星星,喃喃自语。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最亮的星星在天空中不紧不慢地闪着。她只是千年万年地在那里,等待着。

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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