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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界故事集。英雄传》


mjh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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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谨以此文,献给月亮上的魔女。她留在水中的倒影吸引着迷茫的少年徘徊追逐,为他从异世界的幻影中取出了故事的文献。

谨以此文,献给创造塔纳托斯世界的魔王大人。

感谢她们为本文做出的贡献。

 

正文

 

《炎之陆记事》

一、

 

第一纪元282年,虞烈王十九年。炎之陆第一个王朝走到了末期。原本的“天下共主”虞朝王室,在近三百年统治后,失去了原本的号召力。有六位诸侯代替虞朝天子相继召开盟会。而在征讨封国徐国的过程中,虞烈王被徐国大夫射中肩膀,王室联军大败,天子威严扫地。

过了三十年。第一纪元312年,虞安王七年。西方诸侯宋文公卿士杜氏,超过卿士的规格,僭越使用天子仪仗,作八佾舞在庭前表演。自此过去的礼乐法规崩塌,天下的诸侯们以谋略与武力争锋。

同年,曾经的中原霸主郑国,郑灵公在位时有五卿干预政事。分别为杜武子,霍简子,卫明子,田桓子,楚丘康。其中杜武子为执政,霍氏依附杜武子,卫氏,田氏,楚丘氏三家势力较为弱小。

最初,杜武子想要以杜宣作为继承人,杜氏族人杜晦说:“不如杜晗。”杜武子问他原因,杜晦回答说:

“杜宣有六样超人的长处,却有一项短处。长发垂髫,身长俊美是他的一项长处;精于御射,披坚执锐是第二项长处;通晓音律,才艺双全是第三样长处;善于言辞巧辩是第四样长处;文章华美是第五样长处;性格坚毅,能谋善断是第六样长处。但在此之外,杜宣待人刻薄,很不仁厚。如果他以六样长处去压服他人,行不仁不义之事,长此以往,谁能与他和睦相处?必定会给杜氏带来灾祸!如果立杜宣为继承人,那么杜氏一定会灭亡。”

杜武子不听。杜晦请求离开杜氏,另立辅家,为杜氏小宗。杜武子同意了。

同年。楚丘氏人丁日渐稀少,楚丘康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楚丘灵,十一岁,容貌极美。有国人少年在桥上见过楚丘灵后,每日等在桥上盼望再见,以至于洪水来时,仍抱住桥墩,不肯离去,最终淹死。

楚丘灵听说后,割下一束头发,在桥上烧毁以祭。前往观视的国人几乎让河流断绝。其美丽可见一斑。

楚丘康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想要立为继承人。

一日,楚丘康召楚丘灵问话,说:“我想要派一位家臣去管理禹城,你觉得应该派谁去?”

楚丘灵叩拜后问:“您是希望让禹城作为楚丘氏的保障之地,还是希望在那里搜刮财富,以充实府库?”楚丘康说:“作为保障。”楚丘灵说:“那应该派陆黄羊去。”

楚丘康疑惑地问:“陆黄羊做你的老师的时候,你不是讨厌他事事苛责与你,太过严格。为什么你要推荐你不喜欢的人呢?”

楚丘灵再拜,回答说:“父亲问我要推荐谁去管理禹城,而不是问我讨厌谁。我听说,国人门户之间,对待自己亲爱的孩子才会严厉管教,对门外毫无瓜葛的孩子反而亲昵宽厚。陆黄羊严格教我是爱我的表现。并且,以我的观察来看,陆黄羊为人正直,待人宽厚,农忙期间,陆黄羊帮助国人运送农具,避让挑担的农夫,来上课时总是一身尘土。如此爱惜民力,我认为他是能管理好禹城的人。”

楚丘康觉得她说得对,于是派陆黄羊去管理禹城。

陆黄羊少算禹城户数,摊薄赋税,勤于水利农事,三年使禹城户数涨了一倍,国人传颂楚丘氏的贤明。

楚丘康因此对其他家臣说:“论考察人才,我不如我的女儿。”

第一纪元317年,虞安王十三年。杜武子去世,杜怀子杜宣当政。

杜怀子与卫文子、田景子在明台宴饮。

席间,杜怀子戏弄卫文子容貌俊美,像个女人;嘲弄卫文子的家臣甄虎身材矮小,并让田景子为他斟酒。卫文子气得脸色发白,田景子没有拒绝斟酒,却也变了脸色。

杜怀子的家臣宣庆听闻此事,就询问杜怀子:“您为何要这么做?”

杜怀子说:“国君势弱,虽说五卿听命于国君,但祭祀由国君,政令出自五卿,郑国的上下尊卑已经颠倒。杜氏为五卿之首,霍氏依附于我,卫氏,田氏以及楚丘氏三卿必会靠拢来对付我。如今卫文子志大才疏,田景子心思深沉而优柔寡断,楚丘康年纪大了,只有一个女儿,去世后楚丘氏必定乱政。我要在楚丘康尚未与卫氏、田氏联合之时,看看卫文子与田景子敢不敢不听从我的命令。人的生死灾祸取决于我,我的命令之下,谁敢兴风作浪。”

宣庆说:“这可不妥。《典》说:‘人三番五次犯下的错误,它的危害不会摆在明面上,应该在它没有表现的时候就提防。贤德的人谨慎处事,所以不会招致大祸’。现在主公一次宴会,就得罪了人家的主君和家臣,说‘谁敢兴风作浪’,而不去提防。这样的态度恐怕不妥吧。蚂蚁、蜜蜂、蚊子都能害人,何况是卫氏、田氏的家主、家宰呢?”

杜怀子不听。

同年。杜怀子向卫文子索要土地,卫文子不想给。甄虎进言说:“杜宣为人贪婪好色,又刚愎自用,如果我们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一定会兴兵讨伐我们。现在霍氏依附于杜氏,这不是对我们有利的选择。但我们答应了他,他一定不会满足,再去向别人要地。这样,我们就能免于灾祸了。”

卫文子说:“好主意。”于是派遣使者给了杜怀子一个一万户的封地。

果然,杜怀子大喜,又向田景子要地。田景子不想给。

家宰陈信问:“为什么不给呢?”田景子说:“杜氏无缘无故要地,给他是资助敌人,所以不想给。”

陈信说:“杜宣无缘无故索要土地,必定会引来其他大夫的警惕;而我们给杜宣土地,会助长他的傲慢。我听说杜宣垂涎楚丘氏女美色已久,而楚丘大夫将不久于人世,杜宣定然会有所动作。我还听闻楚丘氏女有发掘人才的能力,在国人中享有美誉。如果杜宣趁楚丘大夫病逝期间,强娶楚丘氏女,定然会招致楚丘氏的同仇敌忾,压过楚丘氏女继承家业的乱政。

“《虞书》上说:‘要将首先引起祸乱的人诛杀’,而《典》又说:‘要击败敌人,就必须先听从他;要夺取别人的利益,就要先给他一些好处’。主公不如先答应杜宣。如果杜宣仍不满足,真如我所说对楚丘氏下手,甚至发兵讨伐,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可以借此团结卫氏,楚丘氏。杜宣骄傲而轻敌,我们警惕而亲善;杜氏的命运不会长久了。主公请暂时忍耐,答应杜宣的要求,让他骄傲自大,然后选择盟友。何必现在就做杜宣的靶子呢?”

田景子说:“对。”于是也派使者去送给杜宣一个一万户的封地。

杜怀子获得两个万户的封地,日渐骄纵。恰逢楚丘康病逝,楚丘氏因楚丘灵继承家业而政令混乱,人心思动。杜怀子派使者前往楚丘氏,索要青、漆两个万户的封邑,以及楚丘灵为妾室。杜怀子写了一封言词轻薄的信,借此动摇楚丘氏的威信。

杜怀子的使者到了楚丘氏,在堂上递交了言词轻薄的书信,并羞辱楚丘灵,引来楚丘氏家臣的不满。

楚丘灵厉声斥责杜怀子的使者:

“我们过去与杜氏友好,并力同心,为国君效力。先父与杜武子在位时,郑国向西扩张了二百里土地,在淮水畔大败陈国,杀死的带甲之士有五万人。得胜归来之时,先父为杜武子驾车,送武子带着俘虏的陈国大将献给国君,将所有的功劳归于杜武子。

“有家臣不满,进言说:‘您和杜武子同是上卿,为何得胜归来,只有杜武子向国君祝贺?’家父说:‘杜武子是郑国执政,年高有德,国家大事都要依赖他。而我尚且年轻,要尊重长者。更何况,我与他同为上卿,如果勠力同心,那么郑国就会兴旺。反之郑国会受到损害。所以我辞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请杜武子向国君祝贺,使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先父的教训言犹在耳。杜武子仁厚有德,他执政时,五卿虽有嫌隙,但大家共同为国家效力,郑国版图扩张,周边国家来朝见的有二十余个,不乏吴国、宋国这样的大国。现在杜宣继承家业,他不是一个仁厚善良之辈,骄纵轻慢,嫉妒比他更有才德的人。卫文子貌美而有才气,杜宣就讽刺他是个女人,羞辱他的家宰;田景子深谋远虑,性情宽厚,他就利用田景子的仁德,让他在宴会上为自己斟酒。将国之重臣贬低至此,和他的仆役有什么区别。卿士都听到了这些话,因此痛心疾首,来亲近楚丘氏。”

楚丘灵环顾堂上家臣,然后对杜怀子的使者厉声说:

“先父刚刚过去,趁丧兴兵,是为不仁!强逼献土,是为不义!国有外敌而起衅卿士,是为不智!毁去往日亲善,霸占楚丘氏,是为不信!派使者致信,言辞轻慢,是为不礼!

“这样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的人来执掌杜氏,我看杜氏的灭亡不会太远了!回去告诉杜宣,让他好好思考自己的过错,收回自己的无礼条件。而为了寻求友好,杜氏如果愿意为国,怜悯楚丘氏,与卿士友善,那正是我的愿望,就可以安定国家,不至于使国家动乱。但如果杜宣执迷不悟,就告诉他,虎女岂能嫁给犬子,让他好自为之!”

杜怀子的使者羞愧而出。自此后,楚丘氏家臣对楚丘灵愈发信服,国人同仇敌忾,原本动乱的政事被迅速平定。

使者将楚丘灵的话告知杜怀子后,杜怀子勃然大怒。率领霍、卫、田三家的军队去攻打楚丘氏。

楚丘灵兵败出逃。

楚丘灵问随从:“我能逃到哪里去呢?”随从说:“不如去甘城,甘城离得最近,城墙高大且完备。”楚丘灵说:“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了城墙,又让他们为我作战,谁能和我同心呢?”随从又说:“可以去长阳城,那里府库充实,够用一年。”楚丘灵说:“搜刮民脂民膏才能让府库充实,谁能和我同心?还是去禹城吧。先父曾大力经营,而老师陆黄羊又待民宽厚,那里的人民一定能和我同舟共济。”

于是楚丘灵来到禹城。

杜宣,霍襄子,卫文子,田景子四家围困禹城,掘开凌河,引水灌城。整座城市都被淹没,灶台、床榻都被浸湿倒塌,居民只能把铁锅吊在房梁上,垒土烧火做饭。四处青蛙滋生。如此围困数月,人民没有背叛的意思。

杜宣巡视禹城水势,卫文子驾车,田景子站在右边护卫。杜宣看着被水淹没的禹城,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使人灭亡。”

卫文子用胳膊碰了一下田景子,田景子也偷偷踩了一下卫文子的脚。因为洛水能淹没卫氏的都城沃城,祁水能淹没田氏的都城上田。

杜宣的谋士景非说:“我看卫文子,田景子两家一定会反叛。”杜宣问其原因。

景非回答:

“卫氏、田氏两家的势力不急我们和霍氏联合。以人之常情而论,两家应联合楚丘氏一起对付我们,不然我们消灭了楚丘氏,卫氏与田氏也会灭亡。我们约定四家将楚丘氏的土地分割,现在禹城的城墙将要倒塌,城内因为饥饿在路边倒毙的人不知多少,破城指日可待了。霍襄子早喜不自胜,卫文子、田景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卫文子还面带忧色,这不是要反叛是什么?”

第二天,杜宣把景非的话告诉卫文子、田景子。

卫文子、田景子二人说:“这是小人离间我们关系,为楚丘氏游说的话语,让您怀疑我们两家放松对楚丘氏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两家岂不是放着早晚能到手的土地不要,去干忤逆与您的,危险且不可能成功的事吗?”

两人走后,景非来见杜宣,说:“主公为什么把我的话告诉他们两个人?”

杜宣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景非说:“我看他们两人认真地看我,又急匆匆地离去,恐怕是因为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杜宣仍不听。于是景非请求让他出使南方吴国。

当是时。

四家军队围困禹城,楚丘灵让出宫室给老弱幼小的国人居住,自己与守城的将士居住在城头,因此军民齐心,外敌不能攻克。

但围困日久,城内军民疲惫。而城外有勇士执锐器在日夜巡逻,城内派出向外求援的使者都被杀死。

就在城墙将要因为浸水而倒塌,城池要被攻破,楚丘氏将要灭亡的时候。

一个有着奇异能力的人,前来请求见楚丘灵。

他自称“偏济苍生”——引倒悬。

 

二、

 

引倒悬,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具体的姓氏,过去禹城都没有了解他的人,只知道自称“偏济苍生”。

他到来时,背着用草编织成的袋子,装有黑白两色的棋子,和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女行走在水面上。禹城的居民都很惊异,纷纷说:“这是上天派来拯救楚丘氏的使者,杜氏的命运不会长久了。”

引倒悬来到城头,面见楚丘灵。

引倒悬问:“城内的居民苦于战火,如果牺牲您一个人就能减少国人的苦难,您为什么不做呢?”

楚丘灵说:“如果牺牲我个人的性命,能换得国家安定,我是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杜宣为人骄傲而不仁厚,将卿士视作奴仆,国君视作坟墓中干枯的白骨。如果我投降,杜氏吞并楚丘氏后,杜氏实力增长,就再没人能反抗杜宣了。他必定会推翻国君,向天子请封诸侯,对外发动战争。

“郑国西面是陈国,与我国有四世姻亲,却被五万甲士的仇怨盖过,他们的士兵睡觉都枕着盾牌和长矛,在等待向我们复仇。东面是宋国,那是有一万辆战车的大国,宋襄公曾召开盟会,为东方霸主,如今的国君不喜好珠宝美玉,偏爱土地和杰出的人才,一国君臣都在伺机攻占他国的领土。南面有怀揣二心的诸侯小国,北面极寒冰原有年年南下劫掠的部落族群。国家的边境没有安宁,又要再兴兵戈,一旦有些微的挫折,就会招致周边国家一同的进攻,致使国家灭亡,国人成为奴隶。我纵使牺牲生命,也不能让杜宣得逞。”

引倒悬问:“那您要凭借什么击败杜宣,取得胜利呢?”

楚丘灵说:“大大小小的案件,交给有能力的官员处理,辨明实情,再一一决断,以此取信于民。减轻赋税,减少农夫的无偿劳动,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耕种,粮食填满窖藏。虽然我的德行还有很多不足,但只要有一位使者带我的信物去其他封地,便能召集国人,与杜氏决战。”

引倒悬说:“尽到了身为卿士的职责,使国人民众对您信任,可以凭借这些与杜氏打一仗了。如果您需要一位送信的使者,我可以做到。但现在还不到使民众赴死的地步。”

楚丘灵下拜行礼,说:“请您教我击败敌人的办法。”

引倒悬说:“我听人说:‘一片树叶遮住眼睛,就看不见高大的祁山;两个耳朵被黄豆塞住,就听不见震震雷霆’。如今,杜氏被攻破禹城,灭亡楚丘氏的巨大利益蒙蔽了眼睛,连周边国家窥伺国土的祸患都看不到,恐怕对于身边不与他同心同德的卫氏、田氏,他们在杜宣耳边的密谋也听不到了。请您将信物交给我,我愿意去游说卫氏、田氏反叛杜氏,如果不能成功,再去您的封地征召国人。”

楚丘灵再次下拜行礼,说:“一切都听您的。”

引倒悬从草袋子中拿出一颗白色的棋子,交给楚丘灵,说:“如果天上有星星坠落,这颗棋子破碎,那就是事情成了。请您立即带领军队出城作战,袭击杜氏的中军营地。”

当晚。引倒悬踏着水波,穿越围困禹城的凌河,来到联军的营地。

他潜入营地,见到了卫文子,田景子。

引倒悬对卫氏、田氏的家主说:“我听人说:‘失去了嘴唇,牙齿就要经受寒冷’。如果楚丘氏灭亡了,卫氏、田氏两家觉得自己自己能够幸免于难吗?”

卫文子,田景子看过楚丘灵的信物之后,对引倒悬恭敬地说:“我们心里也知道事情会这样。但杜氏家族势力太大,霍氏依附于他,更有强大的将领统帅军队,我们害怕事情会泄露出去,给我们带来灭亡的灾祸。”

引倒悬说:“计谋出自我家主公的口中,落入两位的耳朵,怎么会泄露出去?两位有什么忧虑的,不妨说出来。如果我家主公能够满足,便请卫氏、田氏两家与楚丘氏并肩作战;如果做不到,那便是上天眷顾杜氏,楚丘氏即便败亡,也没有怨言。”

卫文子看向田景子,田景子略微思量之后,对引倒悬说:

“我们所忧虑的,是杜氏的三位将军:杜谦、长鱼伯和百越子。杜谦是杜宣的族弟,对杜氏忠心耿耿,另外两人是他的结义兄弟,外出同乘一辆马车,就寝共卧一张凉席。凡是杜氏有什么赏赐,都是三人共同分享。这三位将军每一个人的勇气和武力,都胜过单纯的数万人的军队。

“杜谦执掌杜氏从国君那里得来的斧钺,据说是上古时代的精灵遗留下来的宝物,一斧头就劈开山岳,使凌河改道,围困禹城,都是他的功劳。

“长鱼伯祖上是虞穆王驾车追赶太阳,向西巡游时的护卫,是上古精灵和人相结合剩下的孩子,他的血脉有着奇特的力量。听京城守藏室的老先生说,长鱼伯和他的祖先长得非常相似,他的力大无穷,也许就是继承了祖先的力量。五年前,有恶龙在三江汇流的地方掀风作浪,沿岸的土地都被淹没受灾。长鱼伯下水与恶龙搏斗,顺着河流转战数千里,徒手掐死恶龙,闻名天下。

“百越子与杜谦、长鱼伯齐名,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闻名的事迹,而是杜谦和长鱼伯有所争执,动手打架的时候,将两个人怒火平息的总是百越子。百越子最出名的,是他统率军队的能力。去年,他带领五千军队,向西征讨徐国。徐国是有一千辆战车的大国,却被夺去百里土地,割去两座城池,甲士死伤万人。临近的单国和隋国都吓得俯首称臣。”

田景子说:“有他们三个人在,加上霍襄子也有忠心的家臣统帅军队,我们难以违逆杜宣。如果楚丘氏能够除去这三个人,我们两家愿意帮助楚丘氏,使国人得到平安。”

引倒悬同意了这件事,并交给卫文子和田景子一颗黑色棋子,对他们说:

“三天后的夜晚,如果两位看到天上有星星坠落,棋子破碎,而杜宣派人来急匆匆地召集两委出发作战,那就是三位将军死了,到了我们三家并肩作战的时候。请你们立刻杀死杜宣的使者,袭击杜宣的后军,烧毁粮草,同时阻拦霍氏的援助。我家主君会带领军队从正面袭击杜氏的中军营地,千万不要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

卫文子和田景子向引倒悬拱手行礼:“都听先生您的。”

引倒悬离开了卫文子和田景子的营帐。

三天后,夜空中有彗星撞击两轮月亮。外围绕心旋转的蓝色月亮挡住了彗星的碰撞,中央的血红月亮安然无恙。那一个晚上,天空的星星如雨坠落,落入大海,不知道下落。

那天夜里,卫文子率领军队袭击杜氏后军,烧毁了杜氏、霍氏的粮草。田景子率领军队袭击凌河大堤,掘开堤岸,使河水改道,反过来淹没霍氏与杜氏的营地,使他们前军与后军无法相互照应。

杜宣率领的军队因为应对水灾而发生混乱,而统帅军队的三位大将杜谦、长鱼伯和百越子却在营地中被人摘走了头颅,尸体显然经过战斗的抵抗,握着刀剑,死得不明不白。

此时,楚丘灵率领军队从禹城中杀出,杜氏的军队无法抵抗,节节败退。卫氏、田氏的军队乘机从两翼夹击,杜氏的军队覆灭,只有霍襄子见到失败不可挽回,带领败军逃向了陈国。

楚丘氏、卫氏、田氏三家灭亡了杜氏后,瓜分了杜氏的封地。楚丘灵割下了杜宣的头颅,涂上油漆后作为饮酒的礼器。

三年后。第一纪元320年,虞安王十六年。

郑国的最后一位国君,郑灵公死了。他的孩子过早夭折,没有继承的人。于是,楚丘灵、卫文子、田景子三位卿士向天子请求,将他们三人封为诸侯,获得了同意。

这一年。卫文子将自己的姓氏作为国名,称卫文候。田景子建立仲国,称仲景候。楚丘灵建立盛国,追封自己的父亲为盛庄候。

同年,封为诸侯的礼仪结束后。楚丘灵将都城迁到了禹城,拜请引倒悬为上卿。与她共同统治楚丘氏。

这一年,楚丘灵十九岁。

没有人知道引倒悬的岁数。三年前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和三年前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年和他一同来到禹城的白衣少女,已经没人知道下落了。

 

三、

 

第一纪元317年,虞安王十三年。杜氏灭亡,只有杜晦建立的小宗辅氏幸免。

楚丘氏、卫氏、田氏三家瓜分了杜氏、霍氏的土地。在短暂的时间内,迎来和平,稳固各自新获得的土地。

此时。楚丘氏封地有设立宗庙的大都九座,没有设立宗庙的大城二十六座,下辖城邑无数,民众百万,统辖着数千里的地域。

在楚丘氏封地上生活的国人用着四种不同的方言,两种文字,互相之间难以交流。往往两座相隔十里的城池,因为语言不通,使得其中的居民直到老死也不相互往来。国人老幼共同住在一起,五代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也不分居,在宗族之间私斗时作战勇敢,但召集来与外敌作战,就表现得非常怯懦。在各地,宗族的私刑要比国家的法律更有威信,积累的弊病深重非常。

楚丘灵想要更改祖先定下的法律,稳定楚丘氏。她召见引倒悬,向他征询变更法令 的意见。

引倒悬和她说了很长时间。楚丘灵一边听一边打瞌睡,等引倒悬离开后,对身边的侍女王琴说:“我没想到他是个言辞空洞而没有意义,喜欢夸夸其谈的人。”

王琴用楚丘灵的原话责备引倒悬。引倒悬回答:“我用上古君王贤德,让民众休养生息的方法劝说主君,看来她不能领会。”

第二天,引倒悬觐见楚丘灵,说了另外一番治理国家的道理。等他离去后,楚丘灵又对侍女责备引倒悬。王琴将楚丘灵的话转告引倒悬后,引倒悬说:“我用虞朝开国天子,虞武王及其后的摄政的虞文公,以编订礼法,分而治之的方法劝说主君,看来她也不能理会。这样,我就知道明天要对她说什么了。”

第三天,引倒悬觐见楚丘灵。这一次楚丘灵一边听一边点头,露出赞同的神情。引倒悬回去后,楚丘灵对侍女说:“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我可以听听他对法令的看法了。”王琴将楚丘灵的话告诉引倒悬,引倒悬说:“我用过去六位诸侯代替天子召开盟会,称霸一时的方法劝说主君,看样子她听进去了。”

于是,引倒悬又见到了楚丘灵。楚丘灵听得非常入神,不自觉地移动膝盖,凑到引倒悬的身边。谈了好几天都不觉得厌倦。疲惫了就靠在引倒悬的身边休息,渴了就让侍从送来食物,和引倒悬分享。等引倒悬说完了治理国家的道理,楚丘灵虽然脸色疲惫,但神采奕奕,说:“我今天才知道治理国家的方法!”

王琴问他:“您和主君说了什么,怎么这次主君听了您的看法?”

引倒悬回答:

“我劝主君用上古君王的办法,建立上古精灵时代,以及虞武王那样的盛世。但是主君说:‘那样建立盛世的时间太长了,我继承卿位执掌楚丘氏,已经让楚丘氏动荡不稳。我等不了。’于是我用富国强兵的办法劝说她,她非常高兴。只是,这样的方法还有缺陷,不能和上古君王,虞武王、文公的德行相媲美了。”

楚丘灵拜请引倒悬做上大夫,作为家臣的首位,编订新的法令。

为了使民众畏惧律法,国家安定。引倒悬下令:每十户家庭编成一什,五户家庭编成一伍,互相监视检举,一户家庭有人触犯法律,十户家庭要连带处以不同的罪罚。不告发奸恶的人,处以拦腰斩断的刑罚,告发奸恶的与斩敌首级受到同样的奖赏,隐藏奸恶的人与投降敌人同样的惩罚。

为了瓦解大的家族,是普通的国人有成为贵族,获取封地的机会。引倒悬下令:一家有两个以上的成年男人却不分居的,赋税加倍。有军功的人,各按标准升爵受赏;为私事斗殴的,按情节轻重分别处以大小不同的刑罚。致力于农业生产,让粮食丰收、布帛增产的免除自身的劳役或赋税。因从事工商业及懒惰而贫穷的,把他们的妻子全都没收为官奴。王族里没有军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册。明确尊卑官爵等级,各按等级差别占有土地、房产,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饰,按各家官爵等级决定。有军功的显赫荣耀,没有军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彰显荣耀。

陆黄羊听说了这些法令,在朝堂上和引倒悬辩论。

陆黄羊说:“古代的圣人不改变民俗,来教导国人百姓,聪明的人不改变祖先定下的法律,治理国家。顺应民风民俗来教导国人,不费力就能成功;沿袭成法而治理国家,官吏习惯而百姓安定,从来如此。现在上大夫破坏民俗和过去的法令,国民不能在短时间内习惯,一定会使国家陷入动荡。请您收回新的法令。

引倒悬反问:“从来如此,那就对吗?”

陆黄羊哑口无言。

引倒悬说:“办事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新的法令已经颁布,如果我们早上颁布命令,到了晚上就收回,这样如何取信于国人民众?过去,我们缺少对百姓的教导,不能和百姓谋划新的法令的创始,但我们可以和百姓们们共享变法成功的欢乐。《典》说:‘探讨最高道德的人不与世俗合流,成就大业的人不与一般人共谋。’因此,圣人只要能够使国家强盛,就不必沿用旧的成法;只要能够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旧的礼制。”

楚丘灵说赞同引倒悬:“先生说得好!”

陆黄羊又说:“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变过去的法令;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换旧有的机制。仿效过去的法律没有过失,遵循旧有的礼制来治理国家就不会出偏差。您如今凭什么说新的法律能给国人、楚丘氏带来利益呢?”

引倒悬说:“治理国家没有一成不变的办法,有利于国家就不仿效旧法度。所以虞武王不沿袭上古精灵时代、那些君王制定的法律而能一统天下,精灵末代的君王,不更换旧有的礼制,因为缺乏应对而灭亡在魔王降临的时候。因此,反对旧法的人不能非难,而沿袭旧礼的人不值得赞扬。”

楚丘灵说:“您说的太对了。一切都按照先生说的来做。”

新法在民间施行了整一年,国人到国都说新法不方便的人数以千计。正当这时,楚丘灵的叔叔,楚丘光触犯了新法。引倒悬说:“新法不能顺利推行,是因为上层的人触犯它。”就依照新法,以在脸上刺字的刑罚处罚楚丘光。第二天,楚丘氏的国人就都遵照新法执行了。

又两年。第一纪元320年,虞安王十六年。

郑国的最后一位国君,郑灵公死了。他的孩子过早夭折,没有继承的人。于是,楚丘灵、卫文子、田景子三位卿士向天子请求,将他们三人封为诸侯,获得了同意。

这一年。卫文子将自己的姓氏作为国名,称卫文候。田景子建立仲国,称仲景候。楚丘灵建立盛国,追封自己的父亲为盛庄候。

同年,封为诸侯的礼仪结束后。楚丘灵将都城迁到了禹城,拜请引倒悬为上卿。与她共同统治楚丘氏。

五年后。    第一纪元325年,虞安王二十一年。

杜宣的家臣宣庆为了替主君报仇,带着杜氏留下的斧钺,阉割了自己,化妆成杜氏的罪人奴隶,潜入盛国宫室中打扫厕所。

一天,楚丘灵前来如厕。宣庆埋伏在厕所外,打算趁楚丘灵没有防备的时候,砍下她的头颅,让她在腥臭中死去。楚丘灵走出厕所,被宣庆偷袭,受了致命的重伤。

就在宫室中的护卫来不及赶到的时候,天空中忽然有一道白虹贯穿太阳,引倒悬出现在楚丘灵身边,用法术治好楚丘灵,擒下了宣庆。

所有的家臣都认为要杀了宣庆。楚丘灵叹息道:“杜宣死了就没有后人,这个人还要为杜宣报仇,他是个义士。还是放他走吧,我以后小心躲避他就是了。”

于是释放了宣庆。

宣庆仍然不死心。他给自己的身体涂上生漆,使皮肤溃烂,化装成一个癞疮病人,又吞下火炭,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他在街上乞讨,连过去的妻子都认不出他。过去的朋友偶然认出了他,抱着他哭泣,说:“以你的才干,投奔楚丘氏一定能身居高位。那时你为所欲为,使楚丘氏政令混乱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残害自己?”

宣庆说:“我如果委身楚丘氏,再去刺杀楚丘灵,就是怀有二心。我现在这样刺杀,虽然艰难,但我就是要让全天下怀有二心的人惭愧自责,不得安宁。”

一天。楚丘灵乘坐马车出行,引倒悬驾车。宣庆埋伏在他们必须经过的桥梁下刺杀,不敌引倒悬,再次被擒拿。这一次楚丘灵没有再放走宣庆,她脱下了自己的外氅,放在地上让宣庆刺了三剑,作为他效忠杜宣的证明。宣庆刺了三剑后,向杜氏封地所在的东方下拜,然后自杀了。

楚丘灵厚葬了宣庆,下令照顾宣庆的妻子和儿子。

又五年。第一纪元330年,虞宣王二年。

楚丘灵二十九岁。引倒悬侍奉她、推行新法的第十三个年头。

盛国百姓对于新法都非常赞同。路上没有人拾别人丢的东西为己有,山林里也没了盗贼,家家富裕充足。国人勇于为国家打仗,不敢为私利争斗,乡村、城镇社会秩序安定。盛国民心收归在楚丘灵一人。

当初说新法不方便的盛国百姓又有来说法令方便的,引倒悬说:“这都是扰乱教化的人”,于是把他们全部迁到边疆去。此后,百姓再没人敢议论新法了。

同年。

卫文候的侄子,公子介入赘楚丘氏,成为了楚丘灵的丈夫。

 

四、

 

楚丘灵将引倒悬作为国师,每次经过他的居住的草庐,都要下车对草庐行礼。大陆四方很多贤德的人都来依附她。

一天。楚丘灵在宫廷召开宴会,忽然下起了雨。楚丘灵便暂停了宴会。

左右的家臣问她:“您为什么停止宴会?”楚丘灵说:“我和山野的猎人约好了要一起打猎,现在下雨,恐怕不能成行了。我得去告诉他这件事。”于是由引倒悬驾车,前往禹城外的乡下,告诉猎人停止打猎,再回来继续宴会。

第一纪元328年,虞安王二十四年。

因为领土边界的纠纷,卫文候兴兵攻打仲国。卫文候派遣使者来盛国见楚丘灵,请求借调军队和道路,去进攻仲国。楚丘灵对使者说:“我们和仲国是如兄弟一样亲爱的国家,不敢向贵国借调军队和道路。”

不久后,仲国也派来使者,请求盛国协助进攻卫国。楚丘灵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两国使者回到自己的国家后,卫文候与仲景候勃然大怒,向对方派遣使者,希望一同进攻盛国,因此得知了盛国对两国的和睦态度。两国都派遣使者来朝拜盛国。

于是,盛国逐渐成为中央三国之首,没有国家敢来挑衅它。

卫国派遣的使者是卫文候的侄子,公子介。

公子介身姿俊美英武,相较于叔父更胜一筹,手持白玉的时候,肌肤的颜色和白玉几乎融在一起。驾车出行的时候,城市中围观的妇女将瓜果投向他的车架,将车都丢满了。

公子介不仅外貌美丽,还有着过人的力量,能拉开百斤的弓,一箭射死猛虎。他很擅长言辞,出使各国,面对各国君主不卑不亢,将自己的使命完成。

公子介来到盛国,觐见楚丘灵。原本的雄辩言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朝堂上半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随从的人偷偷拉他的衣角才想起下拜行礼。离开时,脚下鞋子的屐齿在门槛上磕断都没有发现,因而摔下了宫廷台阶。

回国后,公子介向卫文候请求入赘盛国。卫文候没有同意。

同年,陈国发兵攻打卫国,攻下三座城池,杀死卫军两万。盛国发兵协助卫国防御,引倒悬统帅军队,陆黄羊主持国政。变法没有受到影响。

七月,仲国发兵协助卫国防御。

十一月,引倒悬任联军统帅。卫、盛、仲三国联军击败陈国军队,杀死士兵七万。夺回卫国的城市,又向西攻占了三百里的土地。卫氏将夺回的三座城市献给盛国、仲国。三家平分了陈国的土地。

第一纪元329年,虞宣王初年。

一月,北方的游牧部落褐羊氏南下,进攻虞朝京城。天子发出救援的命令,却没有诸侯响应。

二月,京畿外城被攻破。

同月。楚丘灵召开盟会,卫国与仲国响应。三家结成联军救援王室,在京畿大败褐羊氏,向北驱逐褐羊氏数千里,杀死士兵十万。天子将北方的土地封给了这三个国家。

七月,陈国向北进攻游牧部落。击败鹘鸟氏、褐羊氏,扩大了五百里的国土。

九月,宋国向北进攻,大败。

十一月。卫文候、仲景候、楚丘灵与宋国的国君宋明候在盛国的国都,禹城举行相互尊称对方为王的仪式。天子派来使节,向四位国君赏赐油炸的贡肉,承认了他们的王位。

于是,虞朝天子再无丝毫威信可言。炎之陆诞生了新的君王。

卫国有卫文王,仲国为仲景王,宋国为宋明王。盛国楚丘灵认为自己的德行不够,追封自己的父亲为盛庄王,在国内仅称自己为“君”。

四国相王,公子介随卫文王参加了仪式。仪式结束后,公子介对卫文王说:“盛国的主君明白自己的才德不足以称王,仍自称为君。如今四国相互尊称对方的主君为王,如果我们不看到自己的缺陷,心安理得地坐上王位,一定会招惹灾祸。请让我入赘盛国,加深两国之间的联系。”

卫文王没有同意。

第一纪元330年,虞宣王二年。

南方的吴国主君听说四国相王,认为他们不配称王。于是自称吴王,兴兵十五万讨伐卫国。一月之内攻陷了五座城市,杀死士兵五万。

同时,陈国国君陈惠候邀请吴王,在陈国与吴国交界的焉支山相王。吴王欣然应允。天子也派使者赐下了油炸的贡肉。称陈惠王,吴襄王。

陈惠王迎娶了吴襄王的妹妹。他们约定,陈惠王发兵十万进攻仲国,吴襄王继续进攻卫国。两国在盛国与卫国、仲国的交界会师。

二月。吴国攻陷卫国陪都尚城。卫文王向盛国、仲国求援。盛国发兵五万协助,引倒悬推荐柳出愚统帅军队。仲国没有回复。

四月,陈国发兵十万进攻仲国。一月攻下四座城市,杀死士兵四万。仲国向盛国求援。

五月,盛国发兵三万协助仲国,引倒悬推荐宣庆的儿子,宣枢统帅军队。

七月。宋国撕毁盟约,发兵五万进攻盛国。引倒悬带领两万军队迎战宋军,宋军全军覆没。当月,引倒悬率军援助卫国,大败吴国,杀死士兵七万。

十月。引倒悬率领三国联军大败陈国,杀死士兵三万。

陈国元气大伤,此后十年不能再整编军队作战。陈国的小孩夜晚哭泣,只要听到引倒悬的名字就会停止。

卫国被攻下五座城市,失去了一千里的封地,卫文候直到死也没能夺回。仲国失去四座城市,六百里封地,与陈国结为姻亲,努力修复亲善的关系,维持和平。

吴国虽然战死了大量的士兵,但扩张了土地,便停止进攻。南方的小诸侯国都像吴国朝拜。

盛国带领三国联军击败了外敌入侵,陈国,宋国和吴国都派遣使者来和盛国交好。国内旧的贵族,被从战争中诞生的新贵族所取代,势力逐步瓦解。楚丘灵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彻底掌控了盛国的权利。

尽管三国联军取得了胜利。但仲国没有派兵援助卫国,并在战争结束后与陈国修复关系的举动,使得三国之间的关系破裂。此时,公子介再次提出入赘盛国,使得两国之间更加亲密。

十一月。卫文公最终同意了,派遣使者到了盛国。

使者到了盛国,面见楚丘灵后。楚丘灵独自离开宫廷,当天夜里不知所踪,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没有人知道楚丘灵去了哪里。

十二月。公子介入赘盛国。只有简单地宴会庆祝他和楚丘灵成为夫妻。

第一纪元332年,虞宣王四年,七月。

楚丘灵的女儿出生。取名为心。

这一年,楚丘灵三十一岁。拜请引倒悬作为自己女儿的老师。

仍没有人知道引倒悬的岁数。他的脸庞也和当年一样,岁月留不下一丝痕迹。

只有发丝中多了白雪的颜色,仿佛一夜之间,夏日禹城中下了场雪,只落在他的身上。

 

五、

 

第一纪元341年,虞宣王十三年。

新法推行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楚丘灵变更官职爵位。将臣民的爵位分为十四级,设置相邦作为所有官位的首领,同时设置左右丞相,作为相邦的副手。她拜请引倒悬作为相邦,陆黄羊作为左丞相,董狐作为右丞相。协助管理国家,推行法令。

引倒悬在禹城开设学宫,开设工、农、医、兵、商及百家杂学的学科。收集天下的书籍,收藏在百尺高的高楼中。学宫的规格超过了王宫,并且向其他的城市,开设规模更小的国学堂,招揽优秀的人才。

官员韩暨向楚丘灵上书指责引倒悬,认为他有轻视国君,豢养自己势力反叛的想法。

楚丘灵问:“你觉得盛国有哪些宝物?”

韩暨说:“去年,有农夫在洛水畔救了一条受了伤的红色大蛇。第二天大蛇衔来十二颗珍珠作为报答。每一颗都有五寸的直径,发出的光芒可以照亮十二辆大车。宋国愿意用五座大城来换取一颗珠子。这是我国的珍宝。”

楚丘灵说:“珍宝不能给国民提供饮食,不能代替士兵上阵杀敌,只能引来盗贼的窥视。如果不从农夫手中购买,那么农夫的性命就危险了。这不算是什么珍宝。”

韩暨说:“我国有险峻而稳固的山河,洛水隔绝宋国,寒山隔绝陈国,使他们的军队无法轻易进犯。这是我国的珍宝。”

楚丘灵说:“国宝在于仁德的政策,而不在于山河的险固。我看《典》上说,上古精灵时代的君王们,有着隔断天空的高山作为屏障,四面大海无比广阔,还有精灵制作的天空之城为他们庇护。但魔王出现后,便将大陆撕裂成两块,间隔万里,使精灵衰退,过去所有的国家都灭亡了。这是他们被安慰的环境所迷惑,不去想如何进取,施行仁德的政策导致的。这才有后来虞武王驱逐恶魔,广播仁政,建立虞朝的事情。”

楚丘灵说:“我对珍宝的看法和你不一样。朝堂上有一位大臣叫柳出愚,我派他率领军队抵御陈国,使陈国十万大军不能移动寸步。有一位将军叫宣枢,我派他带领军队防备吴国,连骄傲的吴国人都不敢到南边的澄雨湖打鱼。有一位大臣叫凌墨,我派他去管理西北方的越州城,有九千户的人民从仲国和宋国投奔到我国。左右丞相,陆黄羊处理政务,使国人没有怨怼,董狐负责决断大小的事务,使将军与官员没有疑惑。更不要说相邦引倒悬,领军出征没有一次失败,为我国扩张了数千里土地;他编订法令使国家稳定,国人信服,周边的诸侯没有不派使者来向我们朝拜的。这些大臣们,每一个都是光耀千里,有他们在,我们的国家就有天险屏障,哪里是珠宝所能相比的?现在引倒悬设置学宫,为我招揽天下有才德的人,他们的居所当然应该超过我的,怎么是对我不忠诚呢?”

韩暨听了非常惭愧,回家后自杀了。

楚丘灵厚葬了韩暨,赡养他的妻子和儿子。将他的儿子送入了学宫学习。

楚丘灵的女儿,楚丘心九岁了。她的容貌比母亲更加美丽,在河边行走的时候,总有游动的鱼群偷偷跟随,但是她回头去看时,游鱼又害羞得潜入水中,不见踪影。

楚丘心乘车外出,遇到引倒悬在路边行走,于是命令停下车队,下车拜伏在路边,向引倒悬行礼。引倒悬没有回礼。

楚丘心大怒。回到宫室后,引倒悬来教她读书,她故意把引倒悬晾在书房,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躲在宫室外的花坛中偷偷观察引倒悬的反应。

引倒悬在书房中佁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从口袋中拿出棋子和自己下棋,一直从上午到吃午饭的时候。

楚丘心腹中饥饿,忍不住走出花坛,怒气冲冲地走到引倒悬面前。

楚丘心问:“先生,请问是富贵的人能对贫贱的人骄傲,还是贫贱的人能对富贵的人骄傲!”

引倒悬说:“当然是贫贱的人能对富贵的人骄傲,富贵的人哪里敢对贫贱的人骄傲。”

楚丘心更加生气,抢走引倒悬手中的棋子,扔出书房。然后问:“您这是什么道理!”

引倒悬说:“即便身为国君,一旦骄傲就会使国家灭亡,卿士骄傲就会失去封地。失去国家的人,没有听说还能被以国君的身份礼遇对待的;失去封地的人,没有听说谁还把他当做一家之主的。至于贫贱的游士,如果说的话没人听,遇到不合心意的事,穿上鞋子就离开了。到哪里都是贫贱,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

楚丘心听了浑身战栗,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跑出宫室,将引倒悬的棋子捡了回来,恭敬地放好。她趴在引倒悬的大腿上,抱着引倒悬,痛哭着向他请罪:“那些都是我胡乱说的,请您收回您说的话!”

引倒悬慌忙后退向楚丘心下拜请罪,楚丘心没有接受。直到傍晚楚丘灵和侍女来到,安慰楚丘心,她才停止哭泣。

引倒悬收回了自己的话,与楚丘心重归于好。

此后,楚丘心愈发倚仗引倒悬,每天清晨乘车前往引倒悬的草庐中,趴在门前等待引倒悬醒来,请他和自己一同乘车前往宫室处理事务。楚丘心亲自为引倒悬准备饭食,侍奉引倒悬饮食,捧着引倒悬的木屐等在朝堂外,等他处理完事务后,将捂暖和的鞋子为他穿上。乘车送引倒悬回到住处,两次下拜行礼,不敢抬头,用膝盖后退离开。

引倒悬受不了楚丘心的扰乱,又心疼她的做法,难以责怪。只好远远看到她就绕路躲开。每天晚上穿着官员的服装,在凳子上和衣睡觉,天不亮就出门来到宫室,开始处理政务。散朝后,先进入侧室,然后走小路偷偷离开。只有教导楚丘心读书学问的时候,才会堂堂正正进入宫室,与她相见。

楚丘心因为见不到引倒悬,每天吃不下饭,夜晚哭泣不止,日渐消瘦,衣服的腰带越来越宽松。走路的时候没有力气,随风摇晃,国人一时为她倾倒。禹城中模仿她走路的女子数以千计。

引倒悬没有办法。只好进入宫室,向楚丘心下拜请罪,发誓自己不会离开盛国。楚丘心才恢复原来的样子。

一年后。

第一纪元342年,虞宣王十四年。

公子介来到盛国十二年。入赘楚丘氏后,他没有获得任何官职,只能待在宫室之中。和楚丘灵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楚丘心出生后,两个人的交往仅限于共同饮食,互相向对方祝酒,希望神灵保佑健康。

此时引倒悬主持国政,公子介认为自己的才德超过引倒悬,而自己的女儿喜欢引倒悬,要远远超过自己,因此心中不满。他买通宫室守藏室的官员,盗走了上古时期精灵的斧钺。

自从宣庆刺杀失败后,斧钺被楚丘灵缴获,和杜宣的头颅放在一起。公子介得到斧钺之后,叫来自己的死士扮作侍从,去见楚丘灵。

当时,楚丘心送引倒悬离开宫室,刚好来见母亲。在楚丘灵祝酒的时候,公子介的死士拔出斧钺,砍向楚丘灵。楚丘心撞开楚丘灵,替她受了刺杀。因为死士的力量不够,斧钺只贯穿了楚丘心的腑脏。她没有立即死去。

楚丘灵被吓呆了。公子介指使死士杀死楚丘灵,正在要动手的时候,宫室被彗星击毁,引倒悬从天空坠下,挡住了死士刺杀,徒手拧下了死士的头颅,踩断了公子介的四肢。救下了楚丘灵。

楚丘心流血过多,引倒悬到来时已经奄奄一息,难以挽救她的生命。引倒悬用法术将楚丘心用冰封住,召集军队保护楚丘灵,然后一手提着死士的头颅,一手提着公子介,离开了宫室。

当夜,引倒悬南下,向着卫国走去。

他一夜走了一千五百里的路程,经过三十座城池,将城市的城墙击毁,将城门撞破,数万军队不能让他的脚步放缓。

凌晨,引倒悬来到卫国宫室。将熟睡的卫文王从床上扔了下去。把死士的头颅放在他面前,亲手撕下了公子介的四肢,然后掐死了他,离开卫国宫室,返回盛国。宫廷外的军队不敢阻拦。

此后,卫文王得了癔症。每次出宫巡视,后边都要跟着数以百计的车辆,车上都是顶盔贯甲的卫士,让身强力壮的人做贴身护卫,持矛操戟的人紧靠他的车架随行护卫。这些防卫缺少一样,就不敢出门。

睡觉也要数千士兵在宫室外巡逻。卫文候不敢躺着睡觉,只能用一个圆形的木头当做枕头,抱着宝剑和衣而眠。一有动静就立刻醒来,拔剑就刺,因此死去的侍从不知道有多少。

公子介死去,盛国与卫国交恶,三国联盟破裂。

卫国与吴国修复关系,仲国和陈国、宋国互相派使节联合。五国在吴国都城订立盟约,组建联军,相约共同讨伐盛国。

这一年,楚丘灵四十一岁。

遭遇了丈夫刺杀自己,女儿生死未卜,国家遭受五国联军共同讨伐,似乎将要崩溃。

引倒悬回到盛国的时候,他看到了在城外等待自己的楚丘灵。满头白发,容颜衰老。

而在楚丘灵眼中,来人的样子一如初见。

只是这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立刻衰老、天下无敌并会一直无敌下去的男人,眉眼间多了很多疲惫。

 

六、

 

第一纪元342年,虞宣王十四年。

十三月。

公子介指使人刺杀楚丘灵,伤楚丘心。楚丘心濒死。刺客被引倒悬所杀,公子介被引倒悬擒拿。

引倒悬带着刺客头颅和公子介南下。一夜越过数千里路途,往返于盛国与卫国之间,攻破的城池有三十座,数万军队不能阻挡。卫文王被称作一时的雄主,却被他如同提着刚出生的小孩一样从床上拿起,摔在地上。杀死公子介如同杀鸡,血液溅了卫文王满身,惨叫声十里之外都能隐约听见。

从此引倒悬声名大震,所有国家的君主都害怕卫文王的遭遇,即便有重重甲士保卫,也日夜不得安宁。只好私下里联合起来,组成联军,想要消灭盛国。

引倒悬回到盛国后,拼尽所有的法术拯救楚丘心。据说一夜之间头发灰白,脸色变成了琥珀一样的黄色,连行走都无法自己完成,离开楚丘心的房间时,是由楚丘灵搀扶。

听说了引倒悬身体受损的消息,正在召开盟会的诸侯们都相互祝贺。他们相互约定,尊吴襄王为盟主,从盛国的四面出兵。

而在此时。

逃奔到陈国的霍襄子,从乡间找到了长鱼伯的弟弟,长鱼仲。

长鱼仲的勇武用更胜于他的哥哥,在山下跺跺脚,整座高山都要随之动摇,落石滚滚。两只手能掀起万斤的巨石,背负着一天行走百里的路程,也不流汗。

长鱼仲因为杀人,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到了陈国,以屠宰猪羊维生。

霍襄子逃到陈国后,经常寻访有奇特力量的人,希望能杀死楚丘灵和引倒悬,给杜宣报仇。有人告诉他长鱼伯的弟弟长鱼仲躲在屠夫之间,来躲避仇恨。于是霍襄子多次登门拜访,请到了长鱼仲的母亲,为她设置酒宴,向她敬酒祝她身体健康。最后拿出了十斤黄金,希望作为礼物,送给长鱼仲的母亲。

长鱼仲并不认识霍襄子,觉得很奇怪,于是坚决推辞了黄金。他带着霍襄子带偏僻的地方,小声说:“我虽然有老母亲需要赡养,家里贫穷,但以屠宰维生还算是能够支持生计,早晚给母亲买一些松脆可口的点心,给母亲的供养还算完备。我不敢接受您的馈赠。”

霍襄子说:“我有仇人,但是在列国之间到处寻访,都没能找到能为我报仇的人。我私下听说您很重义气,又很有能力。所以献上黄金,希望作为供养您母亲大人一点粗粮的费用,也能够跟您交个朋友,哪里敢有别的索求和指望!”

长鱼仲说:“我有罪责背在身上,所以逃离故乡,在这市场上做个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亲;老母亲在世,我不敢对别人以身相许。”于是坚决拒绝了霍襄子的馈赠。

霍襄子虽然没能送出黄金,但是尽到了宾主相见的礼节,告辞离去了。

过了很久,长鱼仲的母亲去世。

长鱼仲安葬了母亲后,直到丧服期满,他对自己的妹妹说:“唉呀!我不过是一个背负责罪责的人,拿着刀杀猪宰狗,而霍襄子曾经是诸侯的卿相,他却不辞劳苦,委屈身分和我结交。我对待他的情谊实在太浅薄太微不足道,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可以和他对我的恩情相抵,而霍襄子献上十斤黄金为母亲祝寿,我虽然没有接受,可是这件事说明他是特别了解我啊。贤德的人因为于一点小的仇恨,把我这个处于偏僻的穷困屠夫视为亲信,我怎么能一味地默不作声,就此完事了呢!况且以前来邀请我,我只是因为母亲在世,才没有答应。而今母亲享尽天年,我该要为了解我的人出力了。”

于是长鱼仲拿起屠刀,来到了霍襄子的住处。

长鱼仲对霍襄子行礼,然后说:“以前所以没答应您的邀请,仅仅是因为母亲在世;如今母亲已享尽天年。您要报复的仇人是谁?让我来办这件事吧!”

霍襄子将楚丘氏击破杜氏,以及长鱼伯可能死于引倒悬之手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长鱼仲。

霍襄子说:“楚丘灵是盛国国君,引倒悬是盛国的相邦,楚丘灵的老师。如今盛国正在最强盛的时候,他们居住的地方一定士兵防卫严密。如今承蒙您不嫌弃我,应允下来,请增加车骑壮士作为您的助手。”

长鱼仲说:“盛国与陈国,中间距离不太远。如今刺杀盛国的国君和相邦,在这种情势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难免发生意外,发生意外就会走漏消息,走漏消息,那就等于整个盛国的人与您为仇,这难道不是太危险了吗?我有两位很要好的朋友,他们都是有着上古精灵血脉的人,让我们三个人去为您做这件事。”

长鱼仲与两位朋友约好,将要去刺杀楚丘灵和引倒悬的时候。五个国家结盟,相约攻打盛国。但是因为有引倒悬在,即便听说了他身体受损的消息,也没有国君敢去挑衅引倒悬。于是,霍襄子推荐了长鱼仲。以五国联军的名义,向引倒悬约战,地点在仲国、陈国、盛国与卫国四国的交界处,黔谷关。

五国联军在黔谷关内,等待引倒悬死去就进攻盛国。

盛国受到战约,引倒悬请求赴战,楚丘灵不准。就这样连续请求了三次,楚丘灵才同意。

楚丘灵将自己遇刺,楚丘心重伤濒死的消息告诉了国人。国人群情激奋,妻子劝丈夫上阵立功,老父亲劝儿子保家卫国,兄弟之间相互鼓励,各自携带兵器前往参军。

楚丘灵派遣凌墨带领三万军队向东防御宋国,派宣枢带领三万军队进攻吴国腹地,派柳出愚带领三万军队进攻仲国,派韩无忌带领三万军队进攻卫国。自己亲自率领十万军队,陈兵黔谷关外,等待约战的结果。

第一纪元343年,虞宣王十五年。

二月三日。五国联军和楚丘灵来到黔谷关,方双约定,各自的军队退开百里,等待这一战的结果。

四日。引倒悬来到黔谷关赴战。

下午。长鱼仲和他的两位朋友:吴累,侠舟来到黔谷关。

当夜,天空有流星坠落,砸在黔谷关。发出的碰撞声在百里外都使人心惊胆战,不得安睡。

五日。黔谷关与附近数十里的山川被夷为平地。五国联军和楚丘灵不得不各自率领军队,再退百里。

六日。大地震动,以黔谷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裂开。其中有数条长达二百里的裂口,蔓延到双方军队的营地,不得不再退军五十里。黔谷关周围几座城市的居民睡觉都会被震到床下,城墙也随之倒塌。

七日。震动停止。没有人敢前往黔谷关查看。

楚丘灵亲自带领军队前往。翻过因为战斗而变成废墟的山川,骤然凸起的平地,绕开裂谷。在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后,楚丘灵赶到了黔谷关。

她看到引倒悬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是无数的陨石砸成的大坑。

在他面前的地上有三具无头的尸体。一个妆容精美的女人趴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哭泣得极为伤心。

当楚丘灵走过去以后,那个女人抬起头,对她和引倒悬说:

“你们杀的这个人,叫长鱼仲!他过去没有和你们为敌,只是因为老母亲在世,我不肯出嫁。如今他的母亲已经过世,而我之前骗他要出嫁,他才会答应和你们作战!是霍襄子将他从低贱的行业中发现,真诚地和他结交,我哥哥除了偿还恩情还能怎么办啊!好男儿可以为了解自己的人去死,好女子会为自己爱慕的人梳妆打扮。如今我的哥哥为了赏识他霍襄子死在你手上,我未来要为谁梳妆打扮啊!”

于是,女人趴在无头的尸体上,大喊三声“天哪”,就口吐鲜血,因为伤心过度而死去了。

引倒悬收殓了尸体,和楚丘灵一起返回。

楚丘灵率领军队,以引倒悬作为主将冲锋。五国联军被黔谷关的战斗吓破了胆,看到引倒悬带领军队冲来,纷纷丢下兵器逃跑,然后被赶上的盛国军队杀死。这一战从早晨打到深夜,盛国军队追击了三十里,以十万计数的败军在道路两旁横尸,流淌的血液可以使盾牌漂浮。

五国联军战败,又被四面出击的盛国军队袭击,只好纷纷割让土地城池,向盛国请求和平。大的诸侯国派遣使者表示臣服,小的诸侯国送来人质,前来朝拜盛国。

盛国乘着胜利,割取其他国家的土地,重新划分山河的区域,使国土扩大了一倍。此后很多年都在整顿国家的内政,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九月。引倒悬救治楚丘心失败,只好将楚丘心冰封,一点一点修补她受伤的身体,希望未来有人能够治愈她。

第一纪元345年,虞宣王十七年。

引倒悬改革赋税制度,丈量全国土地,鼓励开荒。同时,下令贵族必须将自己的土地分给自己的所有子女。若没有后人,就会把土地收归国有。禁止将土地私人买卖。

第一纪元347年,虞宣王十九年。五位楚丘氏有封地的宗亲不满变法,起兵反叛。被诛杀。同年,仲景王死去。

第一纪元355年,虞元王二年。宋国、仲国攻打卫国。卫国向吴国求援。

虞元王三年。吴国发兵援助。宋国、仲国大败,宋国被割去三座城池。

第一纪元360年,虞元王七年。陈国和仲国进攻吴国。割去五座城池。同年,卫文王死去。

第一纪元371年,虞元王十八年。

虞元王封楚丘灵作为诸侯之长,举行盟会。各国诸侯都排遣使节向楚丘灵祝贺。

楚丘灵命令董狐率领军队,在寒泽与天子的军队会和,前往朝见天子。

第一纪元372年,虞元王十九年。

楚丘灵将南方苍、淤地区的十五座城池封给引倒悬作为封地。因为引倒悬曾自称“偏济苍生”,受封苍地,于是被人称为“苍君”。因此离开了禹城。

同年。

禹城有人拿着十两黄金,在街上找人算卦,说:“我是苍君手下的人,苍君变更法令使国家富强,如今国君没有继承人,那什么时候该苍君登上大位呢?”算卦的人恐惧,不敢收下黄金,那个人就走了。

七月。左丞相洛为娶了楚丘氏的女人做妻子,又嫉妒引倒悬,因此向楚丘灵说:“引倒悬在国家的威望太大了,国人都只知道他的名字,而不知道国君的名字。现在大街上出现了算卦问引倒悬何时登上大位的人,我看他离作乱不远了。”

这一年,楚丘灵七十岁。

她的双眼已经浑浊,曾经美丽的脸庞已经干瘪,肌肤皱起,容颜不再。连从座位上站起都做不到,需要人服侍着洗漱如厕。

烛光里的左丞相的影子,在她的眼里模糊不清,但那个数十年不曾变过、一直青春的男人的身影,她却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就在身边。

楚丘灵看了看左丞相,又看了看明亮的烛光。然后问:

“要怎么办?”

 

结、

 

左丞相洛为对楚丘灵进言:“引倒悬是一位杰出的人才,但我担心他对您会有不臣的想法,不如我们先试探一下。让一位楚丘氏的女子嫁给引倒悬做妻子,如果他拒绝了,那就是对您怀有二心。”

楚丘灵同意了这件事。于是让洛为从楚丘氏中选了一位貌美的女子,送去苍地。洛为指使楚丘氏的女子羞辱引倒悬。

楚丘氏的女子到了苍地之后,见到引倒悬,在会客的厅堂中责难羞辱他。语气非常难听,在座的宾客都忍不住按住剑柄,对女子怒目而视。而引倒悬平心静气,两眼并不去看楚丘氏女子,只等她骂完之后,写了一封信,辞退了婚事,让楚丘氏的女子将信带给楚丘灵。

楚丘灵收到信后,看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询问赐婚是否是她的意思。楚丘灵想了一天一夜,没有上朝。

第二天,楚丘灵写了回信,派使者交给引倒悬。引倒悬收到信后,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不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时,一个叫王晗的人来见引倒悬。

引倒悬说:“您是杰出的人才,能和您交个朋友吗?”

王晗说:“鄙人不敢奢望。我曾经在《典》上看到:‘推荐贤能,受到人民拥戴的人才会有人才前来投奔;聚集不肖之徒,即使是能成就王业的人,他的命运也不会长久。’鄙人没有什么才干,所以不敢从命。鄙人还看到过这样的说法:‘不该占有的职位而占有它,这叫做贪恋高位;不该享有的名声而享有它,这叫做贪恋名声。’鄙人要是接受了您的情谊,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贪位又贪名了。所以不敢从命。”

引倒悬问:“您是不满意我在盛国推行的政令吗?”

王晗说:“一千个随声附合的人比不上一个人的正义直言。希望您允许鄙人对您直陈自己的意见。”

引倒悬说:“请您说吧。”

王晗说:“楚丘氏的先祖楚丘胜曾经侍奉公子露,随他在外流亡十九年,直到公子露回到郑国,成为郑惠公,他就当上了执政。他出任郑国执政六七年,向东讨伐过宋国,一次出兵救芼国。在境内施行德政教化,北方的少数民族前来朝见。很多有德行的人才听到这种情形,都前来敲门投奔。在楚丘胜担任执政期间,他劳累不坐车,酷暑炎热不打伞,走遍郑国,为国君搜罗人才。当年郑惠公设立三军五卿,在挑选人才时,郑惠公请楚丘胜担任五卿之一,楚丘胜不同意,认为自己才疏学浅,并向郑惠公推荐合适的栋梁。后来五卿当中的四位,杜方、卫决、霍执、田常都是出自楚丘胜的推荐。他活着的时候,不用随从的车辆,不带武装防卫,他的功名载于史册,藏于府库,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楚丘胜死的时候,郑国不论男女都痛哭流涕,连小孩子也不唱歌谣,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哀而不发出相应的呼声。这就是他的德行啊。

“而到了楚丘胜的儿子,楚丘回的时代。他二十岁担任执政,处理政务不可以说不勤勉,郑国在他执政期间改革法令,对外扩张,成为霸主。但郑惠公过世后,继位的郑灵公政令昏庸,草菅人命,认为楚丘回执掌大权,限制自己太多,就派刺客刺杀楚丘回。楚丘回被逼逃离郑国。等到郑灵公被臣子杀死,楚丘回重归郑国,迎立郑平公,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杀死郑灵公亲近的谄谀的臣子,专擅郑国国政,因此其他的卿士没有和楚丘氏和亲的,其他臣子也恐惧厌恶他。所以,楚丘回一死,楚丘氏就被其他卿士围攻,几乎灭亡。只有盛庄王的祖父被卫氏的卫武子偷偷藏了起来,在很多年后复兴了楚丘氏。

“现如今,您拒绝了国君的赐婚,断绝了与楚丘氏的联系。而且您还杀死了那么多楚丘氏的贵族。国君没有后人,只有一个女儿,还被您冰封起来。宗室没有支持您的人。更何况,您现在的威望全部来自国君的支持,还有您无双的武力。《典》上说:‘凭靠施德的昌盛,凭靠武力的灭亡。’您的处境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很快就会消亡一样危险,国君如果对您产生疑虑,您还打算安度晚年吗?您为什么不把苍、淤的封地交还国君,到偏僻荒远的地方退隐,劝国君重用那些隐居山林的贤才,赡养老人,抚育孤儿,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这样才可以稍保平安。您要是贪图苍、淤地区的富有,以独揽盛国的政教为荣宠,聚集百姓的怨恨,国君一旦不再信任您,盛国所要拘捕您的人难道能少吗?您丧身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引倒悬说:“您认为我是贪图苍淤的富有,才离开朝廷的吗?”

王晗说:“愿意听您的原因。”

引倒悬说:“苍淤地区是从吴国割取来的。这里的人民缺少教化,不能识别文字,十里的土地上可以听到四种不同的语言。如果是其他人来到这里,必定会沿袭苍淤地区过去的民俗,难以施用盛国的法律。既然苍淤地区可以沿袭陈规旧俗,那么盛国原本的陈旧的法律,是不是还能再捡起来用呢?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典》上说:‘不通过教育,告诉人民他们应该怎么做,就用法律诛杀犯法的人,这样的政策可以说是暴虐’。所以我到苍淤地区来,不取用民众的财富,将收取的税收作为开设学宫的费用,教成年的人如何耕种,教导小孩遵守法律,研习文书,照顾老人,这样过去十年,就能让苍淤地区的人民归复盛国。即便吴国再来攻占,也不能得到这里的民心。”

王晗听了以后很久都没有做声。他对引倒悬下拜两次,恭敬地说:“乡野间粗鄙的人,不能理解道德高尚的人的志向。请您不要责怪鄙人的罪过。但是这样的话,您要如何保全自己呢?”

引倒悬说:“国君要臣子去死,臣子不得不去死。”

王晗走下作为,在堂下对引倒悬下拜行礼,说:“请您做我的老师。”

引倒悬搀扶起王晗,说:“我的才德浅薄,不敢做老师,愿意和您交个朋友。如果您未来有机会,当盛国有危难的时候,请您一定要帮帮盛国。”

第一纪元377年,虞元王二十四年。

引倒悬长久不来禹城朝见楚丘灵。楚丘灵的伯父,楚丘成上书引倒悬谋反。楚丘灵以治疗楚丘心的名义,让引倒悬来到禹城。等引倒悬进入宫城,楚丘成带领楚丘氏的宗亲,以及死士六十多人围杀引倒悬。

在引倒悬要出手的时候,他看到楚丘灵坐在高台上,便大声问:“是你要杀死我么?”楚丘灵没有说话,于是引倒悬自杀了。

引倒悬死。楚丘氏的人想要将他的尸体用五匹马拉着分裂。就在楚丘成要碰到尸体的时候,一位白衣白发的少女踩着宝剑从天而降,杀死楚丘成。她拔剑杀死了所有参与刺杀的楚丘氏宗亲,只留下楚丘灵,带着引倒悬的尸体离去。

引倒悬死了之后,盛国各地出现了楚丘氏宗亲的动乱,被宣枢带领军队平定。仲国和宋国、陈国进攻盛国,被凌墨击退,反而被割去七座城池,不得不派遣人质前来朝拜。

楚丘灵下令诛杀洛为。从苍淤地区征召王晗作为左丞相。三年后,王晗做了相邦。

引倒悬虽然死了,但盛国依旧沿用他的法律。楚丘灵下令不准国人怀念引倒悬,但是偷偷祭祀他的人仍然数以万计。

第一纪元403年,虞宣王九年。

楚丘灵活到了第一百个年头。她将要死去,但是她没有其他孩子。楚丘氏的亲人要么被她杀死,要么被她流放。只有一座冰雕,冰封着一个身体被修复后,再也没醒来的女儿陪伴着她。

在一个冬日,她觉得自己马上要死去的时候。

楚丘灵预感到了什么,她驱散了宫室中所有的侍女,只留她一个人待在床榻上。

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女,从禹城东门走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青衣的高大男人。他们在白雪上行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有见过引倒悬的老人,说那个男人长得和引倒悬一模一样。只是头发不是灰白,而是如夜色的黑暗深邃。

两人穿过城市,进入宫室,来到楚丘灵的面前。

少女说这个男人可以治愈楚丘心,但是楚丘灵必须让楚丘心作为楚丘氏的继承人。楚丘灵答应了。

于是这个男人打开了引倒悬的冰封,让楚丘心复活。在这一天夜里,楚丘灵招来王晗、宣枢等大臣,宣布楚丘心作为盛国的新国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再往后,就不是她和引倒悬的故事了。

在一个新的百年之中,白发白衣的少女离去之后,是楚丘心,以及那个自称“日坠星垂”,名为月成灰的男人的故事。

 

补遗、落幕

 

楚丘灵已经看不清门外的雪景,只有苍茫的白色和沉重的灰色,以及一簇跳动的橘黄散播着温暖。她知道现在是冬天,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也知道,告别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脚步声远远地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听到的脚步声是不是错觉。在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比现在更近,那个禹城将要被杜宣攻破的时候,引倒悬和自己第一次见面,他的步伐无声无息,踏着水上的潋滟波纹,和那个白衣白发的少女,来到了自己身边。

那时候,楚丘灵以为他是神的使者,后来很多年她都是这样相信、痴迷着那个名为引倒悬的男人。

直到他在自己面前自尽,也没有改变。

所有护卫的甲士,以及侍女都被驱走了,只有两个人留在宫室外护卫。站在左边的人是如今的相邦王晗,右边的是右丞相兼大将军宣枢。他们虽然不明白国君叫他们来守门的原因何在,但是心底里隐约感受到了什么,承受着天上的落雪,看着雪一寸一寸堆积,静静地等待着某个时刻的来临。

他们来了。

白发白衣的少女,穿着青衣的男人。踏着满地白雪走入了宫城。

不知他们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宫城外的士兵们没有拦截。他们在雪地上行走,白茫茫的大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但是王晗和宣枢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仿佛是人的脚步,伴随着某种命运,噗通噗通,不可控制地跳了起来。

男人踏上了台阶,与他们相视一笑,然后走入了宫室中。少女不管不顾,当他们不存在,随着男人进了宫室。

楚丘灵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到来。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的笑容,不管苦涩、疲惫都不曾放下的笑容。积雪,天空,跳动的火焰都成了深沉的灰色,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熠熠生辉,仿佛他们那一日初见。

那个不会老去,天下无敌、并且会永远无敌的男人,他没有死,他又回来了!

“引倒悬……是你吗?”

楚丘灵感觉到脸上热热的,是泪水淌出了眼眶,随着她的轻声呼唤。然而那个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谁?”

男人看向了身边的少女:“引倒悬……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少女说,“但是他已经死了。在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原本的引倒悬就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了一个为他而活着的男人。世上留下的,只是‘偏济苍生’的名字。”

“是这样啊。”

楚丘灵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认不出她。她想要站起身,去拥抱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起来。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活了一百年,不再有轻盈的身姿,可连续几个夜晚听他诉说治理国家、称霸天下的方法。饿了和他同吃一块饼,累了就枕着他的大腿,一边想着他为自己构建的美好未来,一边在摇曳的烛光中,细数那纤长的睫毛。

她已经一百岁了。

那个人的身影,褪色了。

茫然过后,她终于明白两人的来意。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似乎引倒悬临死之前,告诉少女,要将她的女儿复活继承盛国,这是他最后的愿望。而少女身边的人,是引倒悬之后和少女游历天下的人,在听说了少女的烦恼之后,来代替少女,实现引倒悬最后的愿望。

楚丘灵让男人去了内室,让他去治愈自己的女儿,留下她和少女在一起。她有好多的事想要问少女,比如,当年引倒悬和她到底是怎样的相遇,是什么关系,少女带着引倒悬去了哪里?如今的男人又是谁,他怎么可能不是引倒悬呢?

但在她开口之前,少女先开口了。

“我们不会再见了,楚丘灵。”

少女转头就走,楚丘灵连忙叫住了她:

“等一下……你是谁,为什么……引倒悬后来呢……他后来真的死了吗……”

少女停下了脚步,站在门槛上,望着门外白茫茫的世界,轻声说:

“引倒悬啊,他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死了。”

楚丘灵不解地问:“为什么?”

少女一下蹲在了门槛上,托着下巴,身姿在门槛上轻轻摇晃,一点一点回忆着说:

“那个家伙,在跟我游历天下的时候说了好多要改变世界的事。他说,这个世界的悲剧大多来自于有人想把这个世界,变成属于自己一家一姓的世界。他希望这片大陆不再有上下尊卑,所有人都能成为自己的国王,能够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所以他选择了楚丘氏,他觉得你做楚丘氏家主,一定会有很多的动乱,到时候就可以找机会让你退位,或者让你和其他的有能力的人共享国家,轮流执政。

“这种事情,他说得好好的,也准备去做了。”

“但是那天,我带着他在凌河边上,远远对城头上的你看了一眼。他就改变主意了。”

少女把佩剑从腰间取下,像个老头子一样撑在地上,在门槛上前后摇晃。空着的手向门外使劲挥了两下,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好的东西,然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他本来想要杀死君王,但是啊,他看到你,就想要你做他的君王。”

说完,少女跳下了门槛,结结实实踩在雪上。然后一脚踢开拦路的雪,回头看向床榻上的楚丘灵,勉强地笑了一下。

“虽然我还是讨厌你,你明知道他不会拒绝你,还装作不明白引倒悬的心意,坐上了王位。但我尊重引倒悬的选择,他到死都没有后悔过。”

少女说:“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你可能不知道,在引倒悬活着的那几十年里,我一直在看着你们,以后不会了。我会找个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地方,一直等他回来。”

楚丘灵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她知道少女要走了。她半张着嘴,口水流淌到衣领上,结结巴巴地问:

“他是谁……是你……和引倒悬的孩子吗……”

“引倒悬没有孩子,在卫国使者来的那个晚上,你去了哪里,自己不清楚吗?”

少女看向男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他谁也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少女说完,再也没有回头,离开了宫城,不知所踪。她来时了无痕迹,离开时留下了一串脚印,很快淹没在大雪中。仿佛是一场梦。

楚丘灵孤独地坐在床榻上。火盆中的炭火渐渐冷却,身体也渐渐冷了。她感受的东西越来越说,回忆却鲜明而汹涌地扑了过来。从她的少女时代与引倒悬相遇,朝堂上主持国政,他尽心辅佐,列为诸侯,五国相王,与他提兵十万大霸天下。再到后来封君苍淤,为了彻底清除宗室隐患,改分封,平叛乱,甚至以自己的死作为最后的计策,引诱宗室中有野心的人刺杀。这些回忆闪烁消逝,最后停留在一个夜晚,忐忑不安的自己翻越宫墙,被那个人接住,两个人忘却了国家、王位、天下,不再是主君与上卿,两个人一夜间的甜蜜与温存,伴随着她熬过了漫长的人生,直到临死的冰冷将至,还有一点点温存,在她的心底暗暗燃烧。

“……母亲……母亲……”

远方的呼唤让楚丘灵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眼前有一个模糊而熟悉的影子在呼唤着她。在影子身后,是更多匍匐、站立的身影。

她一瞬间有些厌恶,因为他们打搅了自己的好梦。她尝试着呼唤了一声:

“心……是你吗?”

“是我啊!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楚丘灵眨了眨眼睛,勉强看清了女儿的样子,还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因为引倒悬一句隐晦的责怪就哭了好久,哭泣的样子和当年一模一样。满脸是泪水,一点鼻涕都跟着流出来了。

她想抬起手为女儿擦一擦,但使尽了力气,身体还是一动不动,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对了,女儿,你是我的继承人啊。

楚丘灵想起了这件事,眼睛一斜,看向楚丘心身后的影子。

“你们……要照顾好……我的女儿……她以后……就是盛国……国君……”

一片应诺的声音,她已经不想再听了。楚丘灵看了看女儿,看了又看,最后笑了一下,就像闭上眼睛,继续未完的梦。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梦境走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楚丘灵愕然地看着到来的人,一如当年的微笑,手心的温度也做不了假。她尝试着问了一句:

“是你吗?”

来人牵着她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头。

“嗯。”

楚丘灵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从梦境中拉到自己身边。就像多年前他们一夜的温存之后,她枕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

“下辈子……你来做我的君王……我来当……你的臣民……一辈子……不分开了……”

他凑在楚丘灵的耳边,一如当年回答:

“好。”

楚丘灵高兴地睡去了。她牵着那温暖的手心奔向了梦境中的回忆,再也没有回头。

 

补遗其二、新篇

 

白衣白发的少女看了看桌上的三卷书,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熊熊燃烧的天空,心里想着千万里之外的事。

桌上的三卷书分别写了三个名字:

《偏济苍生。引倒悬》,《日坠星垂。月成灰》,《绝续由我。天厌之》。

三卷书,各自写着一段故事。

少女写了很多年,删删改改,直到现在,即便再怎么了解书卷中的故事,她也不敢为故事中的人们做些结论,去评价他们的一生。唯一能知道的,只有书卷中的人都已经死了,少女还活着。

她还在等待。

背后想起了脚步声,少女回头看去,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走进了屋子。

他背着两个女孩,将她们放在地上,然后向少女跪下请求:

“师傅……求求你救救她们,求求你了!”

少女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叹了口气:

“左边的那个已经死了,右边的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她。毕竟我答应过她的祖先。”

少年抬起头,恐惧地看着少女:“大小姐……她……她死了?”

“是的,她死了。”

少女用法术封住了还有呼吸的女孩的穴窍,为她止住了血。然后看着一边抱着女孩尸体的弟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的视线,少年嘴唇颤抖着,对少女说:

“师傅……我杀人了。”

少女问:“杀了多少?”

“国教……已经毁灭了。”

“道德宗没有那么容易被毁灭,你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建立道德宗的人。”

少女用术法又封住了少年的穴窍,替他治愈伤势,然后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师傅,我这就离开。”

“离开,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

少女想了一下,“我倒是有件事需要人去做。既然你自认为没有容身之所,那就帮我做这件事吧。”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些,“什么事?”

少女将三卷书交给他,对他说:“在大陆的西方,还有一片名叫塔纳托斯的大陆。这事根据上古精灵语翻译的名字。那里的人和我们使用一样的文字,只有魔法,和他们的名字用精灵语音译。你带着我的三卷书去那片大陆,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故事。你在那里可以继续生活,然后,熟读这三卷书上的故事,帮我在那片大陆寻找另外和它们相近的故事。关于英雄,关于时代的变迁,在第一纪元对塔纳托斯大陆最重要的英雄的故事。”

少年答应了少女的任务。少女替他安葬了死去的女孩,照顾昏迷不醒的女孩。目送少年离开陆地,踏着海波远去,她忽然想起自从某个人假装魔王打碎大陆,开启第一纪元后隔了三百年的再会,也是踏着海波跨越两片大陆,来到自己身边。

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可少女只要一回想,当时的情景就鲜明而凶猛地扑了过来。

 

 

后记、

 

这是异世界故事的一个小段,我在翻译那个世界的故事的时候,觉得拿来做短篇比较合适的一段内容。讲述了偏济苍生引倒悬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仅仅是引倒悬的,它牵扯到了太多的人,楚丘灵,楚丘心,公子介,还有当时的诸侯君王。但它叫做《英雄传》,并且以引倒悬的名字单独列出,我想,这多半是作者的私心如此。纵使风云变幻,岁月流逝,沧海变作桑田,这个叫引倒悬的人留给作者的,依旧是伟大的英雄形象。

不过这只是魔女帮我从异世界取来的故事集中,很短暂的一篇。它是为第二纪元,将两个大陆的秘密串联的人,以及第三纪元那场人类与精灵的战争铺垫,为读者介绍世界的引子。为了使文字不那么枯燥,接下来讲述第二纪元,那个从炎之陆逃离,向塔纳托斯大陆寻找秘密的少年的故事,我会用比较轻松幽默的小说的形式为大家展现。希望阅读本文,以及后文的您,能喜欢这些故事。

感谢您阅读到这。希望我们在第二纪元的故事再会。

喵君

写于一个夜晚,魔女降临之日。

,由mjhsa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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