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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同人】《鳞痕蜃影》第十六回


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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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军星晦明,短曲难叙长情;科宫移换,渊底深锁毒鳞

  

  人,分许多种。

  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红种人乃至于许多已经轶失于历史中的人种;婴孩、幼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不老不死的人、死人;美的、丑的、平凡的;善良的、虚伪的、恶毒的、粗暴的、愚钝的、智慧的、深沉的……

  

  而此刻站在黑王蓝山遗体前的黑色军服少年,此刻无论谁见到他,都会浮现出一种“尖锐”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柄细韧而薄锐的剑。

  他是少年。至少从他的面目上看如此。

  他是黄种人。但是在月都,肤色并不是一样改变不了的东西,甚至连基因也不是。

  他是俊美的,这一点大部分正常审美的人都会赞同。

  唯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散发出的厉烈的剑气,逼人眉睫,乃至周围的人虽然都是身经百战、千战的军人,却依然有一种被一柄绝世神兵顶在眉心的不适错觉。

  

  在黑王蓝山难以辨认的尸首面前,只有他负手站在收容仓前。

  “明曦少将,根据基因、植入式义骨、灵脉和鉴定术判断,这的确就是元帅的尸骨。”

  “我知道。把收容仓打开。”

  “……是。”

  

  收容仓的盖子缓缓打开,黑色军服少年不顾恶臭与污秽,探手进去翻找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那堆碎肉里翻出一根软垂的生殖器来。

  他把玩了好一会儿,用某种奇异的目光欣赏了片刻,然后将它一把捏碎。

  黑红色的浆汁从他指缝间滴下。

  “葬了,按照议员之礼仪,葬在月灵枢中。”

  

 

  【月夜见:那么,孩子,今天开始你就是月之国的军事议员了。】

  【黑王明曦:属下明白了,谢谢殿下栽培。】

  六位月之国的领导者纷纷鼓起掌来,庆贺这位月球最高权力圈的新贵。

  

  八意永琳支着下巴,看着虚拟空间内正坐在她对面的黑色军服少年彬彬有礼地站起身来,先是向坐在主位的月夜光敬了个军礼,然后一一向在座的其余议员行礼。

  轮到八意永琳的时候,年轻的军人看似热情的目光中闪过森冷的寒意,尖锐的犬齿透出彻骨的杀机,明白无误地表达出那种八意永琳在漫长生命中感受过很多次的感情——仇恨。

  黑王明曦之后向月夜见表示,因为个人感情上的关系,不希望继承原先父亲的元帅军衔,而是希望保留自己的少将军衔来领导月都军部,用他的话来说,“我希望用自己的成绩去一步步超越父亲,而不是凭借血统的遗泽”。

  而最近在咫尺的成绩是什么?自然是将杀害上一任元帅的凶手绳之以法……八意永琳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黑王明曦,黑王蓝山之子,原月都军部少将,统领月都卫戍禁卫军,三百年前是星球防御部队的中校,因为战功卓著被擢升为月之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令级军官,按照月研院评估,术法修为应在S级以上。

  S级以上,也只不过是在暗流涌动的月都议会中拿到一张入场券而已,历史上S级以上的议员莫名其妙地横死暴亡案例起码有两位数。他的最大本钱就是……在决定谁是下一任军事议员时,军部几乎全体投票,令这一名无论资历还是力量都算不得最顶尖的年轻人一步上位。

  如此惊人的数据,一部分估计是黑王蓝山早有安排,另一部分也说明此子确实有过人之处。

  

  在退出会议的一刹那,八意永琳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纯白色的素净房间,简洁的布置,充满了未来科技主义的风采,这里就是八意永琳的居室,没有床,只有一具巨大的水箱,里面充满了淡黄色的高能营养液。为了节省时间,八意永琳每日躺进去充电三十分钟。虽然可以通过基因手术改造成不眠者,但是适度的梦境可以辅助优化计算,所以她也没做多大改动。

  

  无论何时,见到八意永琳的人都会觉得“啊,这就是所谓的科学怪人吧”。

  

  塑造一名科学怪人的形象需要什么?

  不是爱因斯坦那样乱糟糟的自然卷和硕大笨拙的黑框眼镜,那是新派Geek们自作聪明的打扮,他们似乎认为这样不修边幅的装扮能让自己更加具有科学气息,还能给别人造成自己全身心投入于尖端研究的印象。

  油光水滑的奸诈大背头,整洁笔挺的白色制服,一丝不苟的无框水晶眼镜,精神洁癖、智力优越、学术名词偏执和唯科学主义,才是老派科学狂人的个性。

  “如果为了自己的工作连个人私生活都不能打理好,那我只能说那些同行的智商真是低得可悲。”八意永琳把手一伸,“递一下发油谢谢。”

  “大部分人的能力有其局限,这些同样名为科学工作者的人行动力只有区区十点,那就只能穷酸地把这十点AP投在科研工作上。梳子,谢谢。”

  “事实上,在我的观念中,衡量一名出色的科学工作者的能力标准,是看他能够超越时代几百年。而那些为现代科学技术作出卓越贡献的人们,我一般充满敬意地称呼他们为〈民科〉。擦镜布,谢谢。”

  “科学研究者不是重复机械工作的奴隶,这种事情一般交给半人工智能和助手或者手下研究生去做,让真正具有价值的大脑去思考,去获得灵感,去取得一个概念,去指出一个研究的思路和方向,这才能够发挥出她的最大效率。镜子,谢谢。”

  “所以,这就是我现在能够和月研院院长一起出门喝咖啡,顺便看个电影的原因?”

  “Bingo.”

  “最后会去宾馆开个房吗?”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我的床又大又软。”

  “这次你滥用职权又设计了多少种新式体位?”

  “二十一种。”

  “哇喔,听起来好棒,难度系数到了职业体操运动员的水准吧。”

  “是奥林匹克体操冠军级别的水准。”

  “做得好,my friend.”

  

  

  说实话,月球咖啡厅里的咖啡并不怎么好喝。

  或者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咖啡,只是某种近似于咖啡的饮料,很提神。

  窗外是蓝天、草地、鸽群。但这些只是虚拟的光影。

  “黑王蓝山死了。”

  八意永琳柔软的银色长发披在肩上,她只品了一口就皱着眉头放下了合成瓷杯。

  “喔?一定不是人畜无害温顺可爱的永琳下的手啦。”

  应道枢倒是仰脖一口气吞了下去,同样皱了皱眉头。

  “这屎一样的东西叫什么?”

  “美好人生牌饮料,机器调出来的,理论上来说有五百种口味,但是实际上只有原味,我称之为洗洁精味。它的销售理论是当你尝过之后,你就会发现直到你喝下这东西之前你的人生其实还不是太糟。”

  “好棒的文案。”

  “黑王之死不是我做的,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所有的地方都有监视系统,我不大确定现在是不是有人在哪个遥远的地堡里鉴赏我的胸部或者你的屁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能够选择的饮料也只有美好人生牌。”

  “有意思,月都能够造出行星级的武力,却不能泡出一杯像样的茶。”

  “体制问题,而且关于行星级武力你不要到处乱讲,这是最高机密。”八意永琳故作神秘地说,“身为七人议会的成员我知道不少内幕,比如说作为月都第八不解之谜的【为什么这么holy shit的饮料依然能够垄断饮品市场】——那是因为这家幸福人生饮料公司是月研院的不死总头目——八意永琳的一个伪装身份开办的。她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因为她喜欢通过折磨别人获得快乐。”

  “你真是个坏女人。”应道枢赞美道。

  “彼此彼此。”

  

  八意永琳把剩下半杯幸福人生牌狗屎倒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向杯子里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然后让人工智能侍者加了些热水。

  侍者加满水后用勺子体贴地左转十一圈右转十三圈。

  【院长,请用。】

  这句话让座位上的二人侧目了一会儿。

  “獬豸?你跟出来做什么?”

  【院长,因为我很好奇,而这家咖啡店的智能防火墙又只有三级……】

  “做得很好。”

  八意永琳鼓鼓掌,然后站起身来一拳打爆了机器侍者全身所有的光子线路。

  全身冒出青烟的侍者依然坚持不懈地站着。

  【如果我没有计算错误,院长,属下是不是犯了错误序号3017:电灯泡?】

  “快滚,一秒钟后如果我感应到你还有1Bite信息留在这里,我就删了你,一个字节也不剩。”

  机器侍者一咕噜倒了下去。

  

  “真抱歉,你知道,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很淑女的人。”八意永琳一脚将地上的残骸踢飞到了咖啡厅的另一端,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惊诧地看过来,在看清楚行暴者的脸后明智地选择了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是我自己新调配的饮料,名字叫做‘黑暗温暖’,我警告你不要用能力去检测它的成分,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如果早说十秒钟那就太好了,没想到术者的骨灰也能加进去泡茶。”应道枢叹了口气,用食指按了一会儿太阳穴,把什么东西吸出来一样,“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嗯,尝起来不错。”

  

  二人啜饮着成分未知的黑色温暖出神了好一会儿,中间不得不自己动手添了一次水。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八意永琳突然问。

  “……嗯……我想一想……是三万……五千年前?”

  “是三万三千六百四十四年前。”

  “只有女人才记得这么清楚。”

  “在亚特兰蒂斯中央省的巴比伦塔之顶。”

  “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

  

  

  金色晨星站在巴比伦塔顶,让万米之上的长风聚集在自己的身周。

  它伸出一只手臂,用生着金色指甲的食指点住对面的东西,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冷艳的霸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问话的是一头怪兽。

  回答的是金色晨星。

  问话的那头怪兽是半人形,头上生着两枝珊瑚形锐角,层层增叠的分叉骨角盘绕成一顶黑锋骨冠。它的皮肤隐隐透出紫色鳞甲痕印,双手指甲甚长,足趾完全异化为巨爪,双目瞳孔则是纯白色。

  金色晨星金属一般的声线响起。

  “我无意与你为敌,但是我要求你做出让步。”

  “你这是背叛。”紫鳞龙兽回应道。

  “我背叛了什么?我在调整这个世界,令它拥有次序,一个严整而有序的秩序。不同层次的人各居其位,十一元天作为这个世界的最高存在,统治这个世界。在这种情形下,你还不满什么?”

  “这不是正确的结构。”龙兽纯白色的瞳孔中,一个复杂的立方体载沉载浮。

  “那让你来改变,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计算不出来。”紫鳞龙兽转过身去,苍白色的瞳孔中,立方体不断扭曲变换。

  “所以,加入我吧。”

  “假如连我也加入了你,那你的力量就更不可阻挡了。”紫鳞龙兽轻轻摩擦着利爪,“我会等待,等待到你的世界崩塌的那一天,然后出来毁灭你,替你收场。”

  “你说的不错,那我就坐在这个世界的巅峰,等待湮灭的到来吧。”

  

  紫鳞龙兽转身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等一等!”

  “人类,你想做什么?”龙兽转过头。

  “你是众天之君?”

  一直站在金色晨星背后,黑色长发的白衣少女贪婪地盯着它的脸。

  “没错。”

  “我要你的一只眼睛。”

  “做什么?”

  “研究。”

  “唔……拿去吧。”

  紫鳞龙兽思考了一下,然后摘下了自己纯白色的的左眼,放在黑发少女的手中。

  金色晨星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你面对我的首席科学官这么好说话?”

  “因为我左眼所带来的东西,可以加速你的崩溃。”紫鳞龙兽回答道。

  说话之间,一枚新的眼球在漆黑的眼眶中重生。

  “谢谢。”

  黑发白衣的少女面对龙兽露出了纯净的笑容。

  

  

  月球直径为三千四百七十六公里,月都官方资料上记载的城市最深处为一百五十六公里。每一层都市因为功能不同而高低不等,最狭小的公共区每层高度大约三百米,而最大的能源区则有数十里高。

  

  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灯光暗下,复古的放映机咔哒咔哒地开始转动,播放的是一部爱情电影,导演是莫里斯·H·桑。

  过了一会儿,应道枢发现八意永琳缩在座位里无声地哭泣。他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抱住她,让她的泪水把自己的肩膀打湿。

  直到电影散场,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很久以前,二人曾经有过一次非正式的讨论。

  当时他们睡在床上,应道枢点了一支烟,馥郁的冷香在室内缓缓飘散。八意永琳脸上红潮未退,轻轻摇晃着半杯清水,然后她说:

  “停手吧。”

  “……如果我要求你停手呢?”应道枢反问。

  “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比如说……让我们假设,因为你爱上了我?”

  “别开玩笑,我们都是成年人,早就不信这种东西了。”

  “说的也是。”

  

  过了一会儿,八意永琳说:

  “还有三个小时,抓紧时间吧。”

  “好。”

  应道枢碾掉烟头。

  

  

  这一次的高潮前所未有的强烈,两个人像是要把对方碾成粉碎一般在床上搏斗。咬牙切齿地翻滚,咬杀一般地接吻。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后,八意永琳才察觉时间已经恢复了流动,她不由得略微有些恼火地喊了一声:“梼杌!”

  “在。”

  月研院的副院长打开卧室门,双眼不住往床上瞟。

  “我不是要你把时间暂停吗?”

  “报告院长,您在标准时间两小时之前的命令是‘为了保护机密商谈内容不被侦测’而令我将小范围内时间停止。”银色短发的白袍少女冷静地回答道,“而在两位大人讨论完毕后开始上床的阶段,在下判断不属于‘机密商谈内容’,于是便收回了能力。”

  “…………”八意永琳扶了一会儿额头。

  “她就是……”

  应道枢眯起了双眼,挪下床,走到七夜九夜的面前,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

  “没错,她就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八意永琳微笑着坐在床上,把自己散乱的银白色长发重新拢成一把,“我信任她如同信任自己的大脑。”

  “真是熟悉的气息……”应道枢在七夜九夜全身上下嗅了嗅,后者全身绷得发抖,却又不敢动。

  应道枢最后拍拍她的头说:“继续努力吧,孩子。”

  

  

  离开之前,八意永琳把所有剩下的手制香烟都交给了应道枢。

  “以后这种‘云外昆仑’我再也不会做了,这是最后的存货。”

  “多谢。”

  应道枢大袖一卷,拂开一道空间裂纹。

  “等一下。”

  “你想做什么?”应道枢转过头。

  八意永琳失神了一瞬间。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应道枢温顺地低下头,让银发的女人能够抱住他的肩膀,其实不是很必要,因为八意永琳只比他矮一丁点。

  “再见。”

  “再见。”

  

  间隙缓缓合上。

  

  八意永琳坐在自己的书桌后看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书,接着门就被踢开了。

  一队如临大敌的月都卫戍禁卫军冲进来,十余柄长剑指住了她还带有浅红吻痕的脖子。

  八意永琳毫无反抗,慢慢举起了双手。

  

  “八意永琳前辈,你以通敌叛国、进行禁术研究、进行禁忌实验、阴谋杀害最高议员等十余项罪名被捕。这是月之王、最高议长月夜光殿下亲自批下的逮捕令,你将面临一千万年以上的刑期……就在‘黑牢’里。”

  黑色军服的少年凑到她耳边,用邪恶的狂喜继续说:

  “但是我以黑王家的名义保证,你绝对活不到那么久,相信我。”

  

  在数十名精锐术者的监视下,八意永琳缓缓戴上了灵子手铐与脚铐。

  “而下一任月研院院长,将是大义灭亲、检举揭发这月国史上头号犯人的第一功臣,我的未婚妻——七夜九夜。”

  站在黑王明曦背后的七夜九夜转开头,不去看八意永琳的眼神。

  黑王明曦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

  “下一任的月球研究院院长与月球军部的新任元帅……很门当户对,不是吗?”

  

  

  随着脚铐与地面的摩擦声,黑牢的门关上了。

  八意永琳闭上双眼,面对无尽的黑暗与永恒的寂静。

  

  永别了,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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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苍天已死,风起青萍之末;万雪森严,不胜初梅一点

  

  “左手还是右手?”

  白皙的双手握成拳,摆在夏洛特·斯卡雷特的面前。

  戴着茶色墨镜的蓝发吸血鬼以手支颐,皱着眉头沉思许久。

  “让我想一想。”

  “不许作弊。”

  “……左手。”

  八云紫摊开双手,骰子放在右手里。

  “答错了。”

  

  马车行驶在荒莽的冰原上,永不疲倦的亡灵牵着豪华车厢向极北之地进发。

  八云紫捂住了额头,最近不明原因的头疼症状发作越来越频繁,就连夏洛特也无法给予她帮助,大量不明来历的记忆碎片如同暴雨般冲刷着她的理智,侵蚀着她对世界的认知。

  她再一次检视自己的原始记忆,一切都很完美:作为黑暗世界的公主,数百年来被夏洛特培养长大,无论是自我修行还是外出游历的记忆都历历在目……

  但是那些频繁出现的记忆碎片……战斗、深眠、猎食、无目标的长久旅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太假了。

  连记忆的仿冒品都做得这么粗劣,在不想让我窥视的地方直接打了禁止进入的标签,混蛋,你在小看我吗?

  记忆是思维的一部分基础,在这种情况下,连正常的思考都不能做到。八云紫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思维能力正在随着虚假的记忆一起迅速丧失。

  留在大脑中的只是大片的虚空。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片浮木般贪婪地吞噬那些新出现的、细微的记忆残片。

  随着夏洛特的车辇越来越接近星球的北端,其中一片记忆也越来越完整。

  

  

  “我”站在天空中,张开双臂。

  随着“我”的手势,北冰洋万年冰封的大地崩裂出横亘整片冰陆的裂谷,深藏在地壳下的炽热岩浆不受重力控制一般喷涌上天空,随后在空中凝结成覆压方圆数百里的黑曜岩空陆。

  “我”轻轻踏上这片空中浮陆,脚下的海床依然从伤口中喷射出地火红炎,将这片浮空巨岛不断托向无尽的苍穹。

  就在这片黑曜王座的中心,斜躺着一座莹白色的高大冰棺。

  

  

  应昆仑走到冰棺旁边,屈起中指敲了两下。

  冰棺毫无动静。

  他又敲了两下。

  冰棺毫无动静。

  “起床了。”

  冰棺毫无动静。

  应昆仑叹了口气,食指一划,冰棺的盖子从中齐齐裂开。

  “不要说我夜袭喔……”

  睡在冰棺里的是一具高挑的白皙女体,身材完美无缺,散发着雪一般无暇的色泽,一头白色的长发直垂到脚踝。唯一跟正常人类有着本质上区别的特征……是她有三对翅膀。

  三对半透明色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像是用冰雕刻成的。

  现在,这三对翅膀正起到被子和枕头的功能,因为棺柩被外人打开,现在她正烦躁地用其中一片翅膀把自己的脸盖住。

  应昆仑熟练地扯开乱伸的翅膀,把她拎了起来,然后左右开弓扇了十七八个耳光。

  “太讨厌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一放开手,看起来跟后来希伯来系神话中的天使有几分神似的少女重新滚回了棺材里,顺手把棺材盖子重新盖上。

  “给我起床!!”

  应昆仑飞起一脚把整座棺材踢爆,随着冰棺爆裂,整座黑曜石浮空岛也轰隆一声失去了平衡,下方的石柱猛然断裂,循着地心引力向大地坠去。但这情形只进行了大约三秒钟。

  三秒钟后,整座黑曜石之岛包括周围飞散的碎石岩浆都悬浮在了空中,这是能令此刻还未出生的艾萨克爵士颜面扫地的现象,物体因为某种未知法则的作用下脱离了地心引力,稳稳悬停在半天中。

  “用岩浆把别人吹飞到外层空间,这就是你叫人起床的方式吗?”

  三对冰翼完全展开,冰之王者全身瞬间着装在微观意义上绝对静止的软铠,一柄冰剑握于右手,充分体现着持有者在威力上可称史上第一的起床气。

  “怎么说呢……自从看了一部漫画,主角用火山的爆发把最终BOSS打飞到宇宙里,我就很想试验一下这么做的可能性……”

  “…………稍等。”

  名为琪露菲亚诺的极北统治者用手按住双眸,指尖与眼球的接触面泛起点点黒芒,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

  “的确是很有趣的漫画,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喔,那太好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要你的核心。”

  琪露菲亚诺右手一插,从心口掏出了一枚水晶球,在完美无瑕的球体中,数不清的粒子在作高速运动。这个宇宙中几乎没有生命体能够确切地观察到其中粒子的运动规律,似是有序又像无序,在运转中你觉得你看见了宇宙的真理,却又在下一秒钟散成漫天飞雪。

  这就是所谓的天之核心,某种世界构成的投影与具现。

  

  “你想用我的向量之心去做什么?”

  “It's a secret.”

  “要借多久?”

  “大概……一万三千到一万五千年吧。”

  “………………”

  冰之帝皇一言不发把向量之心重新填回胸口,一剑斩向应昆仑。

  “混账!这么长一段时间你拿去了我用什么?!”

  “等等,有话好说!我自有妙计!”

  二人的身影在不同空间层面变换了几下,再次于主物质位面稳定下来时,应昆仑已少了左手食中指,琪露菲亚诺则是折断了一对翅膀。

  “给你看看我的计划……”

  应昆仑甩甩左手,重构了缺失的双指,然后双手按在了琪露菲亚诺的太阳穴上。某种高频灵波正传送着大量信息,在对方脑海中描绘出了安全的幻象。

  “怎么样,很厉害吧。接下来你只要被我吃掉一万三四千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可以在我肚子里安心睡觉,用不到发动能力,接着……你就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唔……看起来的确不错,很有趣。”琪露菲亚诺眨了七八下眼睛,被巨量的数据占用了大部分的处理器资源,“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在上一次会议里,我和老大都是反对你提案的人……你应该知道那是为什么……我们……不想你死啊……”

  “世界上的天之君只有我们这么几个家伙,虽然你叫人起床的时候很讨厌,但是我们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互相理解的人,世界上,能够与我们平等相处的,只有我们……你明白吗……”

  琪露菲亚诺的声音像是低低的哭泣。

  

  “当晨星坠落于巴别之顶时,我以天外混沌海发誓,将以天元之名革新世界。”

  应道枢抬起头,不去看琪露菲亚诺的身姿。

  “要拿走我的心,就打倒我吧。”

  琪露菲亚诺重新握起长剑,三对羽翼在背后凝聚得完好无缺,整个北冰洋呼啸起来,回应着主人的意志。随着长剑挥下,第一个超越凡世范畴的指令从莹白的双唇中吐出:

  “地球。停止。”

  

  

  八云紫手一抖,精致的瓷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洒了出来,把白色长裙染污了一块。

  “怎么了?”

  “不知道……”

  八云紫一口饮下温暖的咖啡,以此镇住那片回忆带来的彻骨冰寒。

  

  “我”举起那枚晶莹的美丽头颅,她的白色长发残缺不全,颈椎裸露在外,像是从腔子里硬拔出来的。她无奈地淡淡笑着,“我”吻了吻她,然后……

  一口吞下了她。

  

  那种感觉真是无可言喻。

  

  “公元前一万两千年,处于极昼期的北极冰盖在一个小时内融化了五分之三,引发了史前的大洪水。这场洪水被多个地区的上古文明记载,并且成为了神话的雏形。”

  夏洛特合上书,洞彻她脑髓的眼神深藏在墨镜后。

  “这是在异类的历史中清楚记载的事实,正统的非人史官列出了几种可能性,比如空间变动、星轴逆乱等等……但是天阶以上的生命体都能感觉到,那是两个元天之间的碰撞。在那决定这颗星球命运的一个小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了那一片大陆上,关注着最后的胜利者,并且祈祷地球平安无事。”

  “当然,如我们所知,最后,那个名为应昆仑的怪物从那里走了出来,北地失去了它的主宰。”

  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在八云紫的心湖里荡起了一圈不小的波纹,她略微有些失态地向前微倾,问道:

  “应昆仑……是谁?”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夏洛特重新翻开书本,拈起一支笔,在“生命层级”一节上打了一个圈。

  “阿紫,你知道吗,众天之君同级的‘场’会互相抵消,也就是说,在一方抵抗的情况下,另一方是无法用自身的权限去直接影响对方的……这意味着,虽然我能够改变命运的流向,但是始终有跟我同样存在的那几个人,他们的命运就像是钉子,把世界束缚在这个范围内。我无法改变他们。无论世界转过几个因果线,他们都能独立于历史之外。”

  “阿紫。”夏洛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有跟我同一层级的力量……在抗拒我加诸于你的命运。”

  “加诸于我的命运……是什么意思?”八云紫捏紧指关节,充满疑惧地注视着夏洛特。

  “阿紫,你还记得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八云紫用力捂住额头,一种时空上的怪异疏离感袭击了她的头脑,令她不能言语。

  “我的源头是因果的概念,事实上,离我物理意义上的距离越近,因果线就会变得暧昧不明,很多时候,不知不觉之间,你的过往就会换一个形象……”

  “这个世界的历史在我眼中只是脆弱的沙尘构成的书页,可以任意涂抹撕毁,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要自我放逐到黑暗的虚无……你知道吗?我给那个因为我的痛苦而凭空出现的地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地狱。那是我锁住自己的牢笼。”

  夏洛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摘下了茶色的墨镜,唇角的獠牙如深藏的匕花般绽放。

  “现在,阿紫,经过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一次的命运变换,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惋惜地说。

  “恐怕,现在你的智力大约已退化到了……五到七岁人类幼童的水准。”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我看不透他啊。”

  夏洛特拈起银勺,搅了搅杯中冷去的咖啡。

  

  经过了一天的跋涉,公主的座驾在一座黑色的森林里停留了下来。

  裹在厚重大氅下的国王走下车,用手杖敲击着地面,低声道:“我们就在这里过一夜吧。”

  矫健的女侍熟练地收集枯木树枝,迅速地点起了一堆篝火。沉默不语的高大车夫去四处转悠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扛了一头母鹿。

  国王坐在篝火边,拄着手杖,猛然拧起了眉毛。

  “我亲爱的莱蒙将军,我似乎有些失策了。”

  狼人用自己雄健的身躯为瘦弱的吸血鬼遮挡风雪,索菲亚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

  “公主殿下不见了。”

  “有人用相当高位的术法将她掠走了,或者说,是她自己逃走的?她存在的潜力已经被过于频繁的因果变换开发出来,拥有了对我能力的抗性,现在就连我也侦测不出她在因果层面的行踪,有趣……我大概能猜到转移她的是人谁,可惜,没人陪我玩游戏了。”

  “陛下,需要我们率人去找殿下吗?”

  莱蒙的声音浑厚地在胸腔里震动。

  “放出人手去找吧,但是不要惊动她们,通知我就行了。”

  夏洛特站了起来,大氅一卷,三人连带马车都消失在了夜晚的冷风中。

  

  

  八云紫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被脚下石头断枝之类的障碍绊到,幸好她的身手还算敏捷,一路上没有摔倒。

  只是在车厢里小睡了一会儿,猛然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个人遗弃在了树林里,高声呼叫父王以及侍从未果,只好确定一个方向往那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树上有某种东西在窥伺着她,偶尔会听见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父亲——”

  再一次大叫这个称号,是因为不记得父亲的名字,因为自己的笨拙而不由得泪流满面,也是因为恐惧?

  树枝折断的声音,野兽吗?

  “来人啊——救救我——”

  一直以来,只能像这样无助地哭泣,像是一个玩偶,或者连玩偶都不如,此刻的此刻,连自己的过往都变成一片空白,如同一个婴儿。

  我想活下去。

  好想活下去。

  冷静下来,放松心情,能活下去的。

  第一,我要活下去。

  ……

  我,是谁?

  皮肤白皙滑嫩,虽然没有复数审美标准做参考,但应该是被称作美人的那一类。

  很健康,不,简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服饰很华丽,是西欧式的巴洛克式长裙。

  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些知识……

  一亿两千三百四十五万六千七百八十九乘以一亿两千三百四十五万六千七百八十九等于一京五千两百四十一兆五千七百八十七亿五千零一十九万零五百二十一。

  运算快速,逻辑清晰,拥有超越这时代梨论上的知识……

  我一定不是正常人。

  至少,第一件事确认了。

  

  就像是离开冬天的湖水,冰面渐渐裂开,凝固的大脑重新吱吱嘎嘎地运作起来,但是潜意识在拼命逃开某件事。

  八云紫的理智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逃避的是什么。

  是目前,正孤独一人身处于森林中的恐惧。

  是恐惧吗……这种感觉……这就是感情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一部分正在狂喜欢呼。

  像是夏天的知了从泥土中钻出来,看见遍布天地的冰雪,就算知道是会致命的东西,依然发出了内心的欢鸣。

  

  “你在笑什么?”

  从树上跳下,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人这么问。

  八云紫因为突如其来的震颤而一瞬间说不出话。

  “我问你啊,上一刻还在哭泣,还在呼喊,下一刻,为什么你露出了微笑?”

  黄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色的毛皮大衣,抱着手,赤足站在森林污秽的泥土上,令八云紫想起莲花。她的神情从容自然,却很有压迫感。她的表情专注得就像此刻这个问题决定着全世界的命运。

  “你……你是谁……”

  “名字只是个代号,不足挂齿,有的人把名字当做是不可更改的荣誉、尊严,但有些人却只把名字当做一样道具,用厌了就换一个,开启另一个故事……我认识的长寿者都喜欢后一种选择。我注定是个短寿的人,所以我只有一个名字,你可以叫我商薇蓝。”

  八云紫怔怔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她要大一圈的女人,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的那种女人,用女子这个词可能适合些,青涩的余痕渐渐被妩媚颜色覆盖的那一种过渡期。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一个注定长寿的人,所以你必然会拥有数不清的名字,在恒河沙数中,现在适合你的那一个代号,八云紫。”

  “八……云……紫……”

  这几个音节在舌头上吐出的质感很像某种无机物。比如塑料做的奶油,嚼之如蜡。

  “请你帮帮我……”

  八云紫低下头,哀求道。

  女子把她的脸捧起来。

  “你想让我帮什么?”

  “我想……活下去。”

  

  商薇蓝闭上了双目。

  “你的意志,我确实地收到了。”

  

  八云紫一瞬间觉得她似乎不光是在对自己说话,这句话中蕴含了某种十分复杂而深邃的情感。

  

  “既然你想活下去,那我们就应该上路了。”

  女子从虚无中取出一件大氅披在她肩上。

  “斯卡雷特氏已不再能够信任,整个欧洲都遍布我们的敌人,接下来我们要步行穿过南极,越过世界树的遗迹和极北王座的残骸,从巴芬岛进入北美洲。”

  “……什么?”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旅行,不过你能做到的,因为你已经做到过了。”

  “等等!”

  

  八云紫拔出靴子里的短刀,指住商薇蓝的眉心。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这都是为什么!?”

  商薇蓝挑了挑眉毛。

  “你问我是谁?”

  “……是。”

  “我是商薇蓝,商朝皇族的最后孓遗、忘川归来者、幻术之主、江北剑圣、虚空藏菩萨、黄大仙、无志斋斋主、域外天魔、胡小妹、远东之王的左手、五斗米天师道第五代师君、国子监祭酒、道元左辅……你想听哪一个?”

  “……”

  “我的主人把你托付给了我,把你的监护权移交给我,我就会尽到我的责任,把你导入正确的轨道,并保护你直到他重新夺走你。”

  “夺走我……?他……?”

  “是的。”

  商薇蓝露出不怀好意的危险笑容。

  “令我十分高兴的一点是,你现在是我的所有物了。”

  

  

  新的冒险旅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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