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发自 假面骑士Dec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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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爱丽丝
「我的妹妹爱丽丝:
爱丽丝,这或将是我寄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将会令王权之间的战争终结。
请允许我再次向你致歉,爱丽丝。
对不起,爱丽丝。我欺骗了你。
我虽然是国王直属的骑士,但是却没有为了国家而战斗过……英格兰与法兰西间的战争与矛盾,早在我们出生以前就结束了。
那些向你炫耀过的事迹和功绩,全是一个懦弱的男人绞尽脑汁拼凑出的卑劣谎言还有无耻诡计。
这是我的罪恶,爱丽丝。
现在我依然认为,我的诞生是个错误。
我的叫做【约翰】,与伟大的施洗者约翰同样的名字。
现在,我领悟了母亲给予这个名字的意图,所以,我决定全然阐释我的罪责。
我不是父亲的孩子,而是祖父的孩子。
如果你到过博斯沃思村,那么就一定能从狄安娜修女那里知道这层事实。
【我是怪物】。
绝不可能被世俗所容纳的怪物。
如果没有出生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让母亲饱经痛苦离世,也不会令爱丽丝变成【艾利斯】。
我没有威廉家族的血脉。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便没有继承领地的资格。你才是威廉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不过,这是导致促成现在的悲剧——你成为【艾利斯】的契机。
很抱歉,爱丽丝,现在才将真实告知。
因为我存在的谎言,你一直在为母亲逝去的事情而活在永无止境的自责、愧疚当中。
那些情绪本应该由我来承担才对……但我却无法向你说明。
无论是母亲的事情,还是你的事情。
因此,逃离了你的身边,逃离了纳德特。
即便这也是父亲的意愿。父亲……希望我能合理地死去,为家族带来我所仅存的价值与荣耀。
请不要责怪父亲,爱丽丝。
毕竟你才是威廉家族真正的继承者。而且,这也是我的祈盼。
只不过,不对,爱丽丝。
不对。
果然在某处弄错了。
我的战斗并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君王个人……敌人不是别人,是本该保护的国家人民,是母亲所属的敌对红蔷薇家族。
我是骑士。
骑士却向赤蔷薇家族的无辜领民挥下刀刃,不断杀害着有可能血脉相关的亲人……
甚至不能称为清洗,而是单方面屠戮生命……这就是骑士该做的事吗?
理想与现实相隔的落差,它比世界的任何山脉的高度都要高……我想要做的事和我正在做的事,截然相反。
可悲的是,我不得不掩盖长久以来积攒的罪恶,用虚妄的欺瞒言语向你描述虚假的事情。
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就在今日。
就在博斯沃思平原。
那里是起点,也是我的终点。
终会有一天你会到达那里,到达母亲所在的塔楼。
……
啊……为什么家族要以赤色玫瑰和白色玫瑰的徽章分开辨别?
同属蔷薇科植物,哪里不同?
我想,我知道了,爱丽丝。
当纯白的蔷薇沾染上鲜血,就是赤色蔷薇……没错,只要不停斩杀生命,纯白蔷薇就能蜕变为赤红蔷薇,形成相同的色彩。
就像是母亲爱着的安娜托利亚法兰西蔷薇。
母亲,这样的我,也是能被您所爱的人吧?
母亲……母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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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与永恒与爱的圣花(6)
「“那就嫁给他吧。”」
对于塔楼外示以爱意的领主,少女安娜的脸庞浮现会心的笑容,然后说出了这番话语。
狄安娜难以置信,【魔女】竟然说出了和普通人一样的话。
叫做威廉的年轻贵族,大抵是在三个月后来到博斯沃思村。
与神父托德斯,与博斯沃思村的人们,与狄安娜自己一样,那位即将成为领主的男性在返回领地的途中,经过修道院的塔楼时,他无意间仰首瞥见到了窗内的少女安娜。
随即,年轻的领主便露出因为少女安娜而着迷的神情。
毫无疑问,他也被诱惑了。
但是,【魔女】却在那之后不久便成为了领主威廉的合法妻子。
之后,便成了母亲安娜。
「【魔女】真的能够像人类一样,对人付诸爱意吗?」
「魔女不可能会有爱。如果魔女真具备爱着人的能力,那么,魔女真的是【魔女】吗?」
「受魔女迷惑,而涌起欲意和爱意、憎意的我……能够接受也许对方并非【魔女】的真实吗?」
狄安娜知道【不能】。
扭伤、同性、自渎、堕落……一旦否定【魔女】,狄安娜自身将是将原罪们集身的大罪人。
所以,她只能将魔女视作【魔女】。
是魔女在无意间诱导她犯下罪行……并藉此引导出狄安娜无法启齿的恶欲。
而自己只需要憎恨。
憎恨少女安娜,憎恨她的【本体】,憎恨自己轻易便被诱惑……憎恨无法永远把她束缚在修道院的塔楼中,憎恨自我【除欲】的同时深感肉体的欢悦,以及憎恨无法将少女安娜占有。
「就连产生那些极端的想法也是受魔女驱使的吧。」
十数年的时间里,狄安娜不由得经常这么想着。
所以,当狄安娜见到少女安娜的孩子【爱丽丝】时,惊诧的同时,想要伤害他人以此减轻痛苦的想法在心中不断增殖……直至无法再抑制。
狄安娜无法再忍耐,她将灵魂献祭给了恶魔,将已然曲解的真实告知于她,将趋近于无限的恶意以诅咒的方式献予了爱丽丝。
那血,则是【魔女之血】,【无用的魔女之血】。 -
纯洁与永恒与爱的圣花(5)
【致恋人奥古斯汀: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给你写信,奥古斯汀。
我依然被父亲大人囚困在冰冷的闺楼里。
无光的、昏暗的房间里,我还是想起你,奥古斯汀。只不过不再是经常。
话说,「奥古斯汀」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这个真的是我所倾恋的男性的名字吗?
我真的有恋人吗……?
不知道。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忘却了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奥古斯汀。
现在连你的名字也在慢慢从印象里淡忘。
也许是从上封信件……不,可能是从那时候——被父亲大人侵犯的那刻开始,你在逐渐消失,奥古斯汀……
奥古斯汀,是否如同父亲大人说的那样,「魔鬼占据了我的身体,然后利用我引诱了父亲大人」?
奥古斯汀,我不知道。
被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过于漫长,我快忘记了……无论是「那天」的事,还是你是否存在现实,奥古斯汀。
如果是真的的话,这孩子……父亲大人的孩子……一定是魔鬼的孩子。
他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
只不过,我终究无法杀害这孩子。
我跟母亲大人一样,无比害怕疼痛。
被剥夺纯洁时的痛楚……已经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为了不受伤害,我不得不委身自己的软弱……
奥古斯汀,为什么你没有回信?
——
奥古斯汀,请告诉我,你不是我为了保持正常而产生的幻想。
——
奥古斯汀,从塔楼外经过的骑士为什么不是你?
——
奥古斯汀,我求救的声音,你能听到吗?
——
奥古斯汀,拜托了,回信吧。
——
奥古斯汀,我已经无法再等待了……像故事叙述的那样,请来带走我吧。】
这是那封还未署名就已然封启的信件的内容。
「我究竟是谁」
「我的使命是什么」
「那是要交予谁的信件」
少女安娜似乎从未思考与自己有关的问题,就好像她无论对自身,对狄安娜,对神父托德斯抑或者对周围的所有都表现得极不在意。
她的现在与过去,仿佛中间有条不可相互逾越的分界线,将现在的少女安娜与过去那位不知名的贵族千金分离——她们是不相同的人。
应该说少女安娜是脱离过去后重生的新姿态。
少女安娜,并不存在过去,唯一只在现在。
狄安娜在神父托德斯的卧室里获得了那封信函,并且得知其中的文字。
但是,狄安娜无法公开信件。
因为她自身也是神所不可饶恕的罪人。
【犯下罪孽的罪人没有审判他人的权利】。
而少女安娜则是导致狄安娜对自已造成罪行的根源。
那一年的复活节后,被给予了名字的少女,【安娜】居住在了博斯沃思村。
同时,她也带来了瘟疫——也许仅有这么想,狄安娜才能理所当然将少女安娜视作带来灾难与疾病、死亡、唤起丑恶欲望的魔女。
【魔女】。
没错,阅读那封信以前,狄安娜就将少女安娜视为了魔女。
那一年复活节后,原因未明的高度传染性疫病犹如迅猛无比的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博斯沃思村——那时呈现的惨状与现在无异。
现时代的医学知识无法治疗原因未知的瘟疫。就连减轻病患的痛苦也成了奢望……
修道院内,病人哀鸣此起彼伏——染病的时间仅仅只有一天,他们就带着无尽的遗憾与痛苦相继离世。
人们每天都把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带出来埋葬,而村庄每天都在变得空荡,坟墓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因为担心感染疫病,父亲不埋葬自己的儿子,儿子也不会为父亲履行最后的责任。
人们彼此回避着相互的陪伴。
不过,谁又能将罪责归咎给对方呢。
而在那段特殊的时期,狄安娜也不幸身受瘟疫感染。
也许,狄安娜试图用锐利匕首贯刺病人皮肤表层肿胀的疽块,释放其中的液体内容物时,带有病菌的汁液沾染了她……
那个病人最后还是死了。
从照料方逆转为受照料方后,狄安娜见到那个病人——自己极力想要挽救的人,如何以凄惨的状态死去。
以及,自己也将以同样的方式被折磨致死。
「为什么当时我不马上逃走呢?」
自我质问的同时,狄安娜心怀愧疚转瞬便向自我发出谴责。
「我是神的仆人……是神让我留在了这里……我居然产生了叛逆的想法……神啊,请饶恕自私的我。」
过量的呕吐与高烧及对死亡的畏惧却无时不刻摧残着狄安娜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过,逃走的话,就不会承受这些痛苦……好痛苦……神啊……我就要死去了吗?至少请减轻我的痛苦……不,请告诉我,我的丈夫亨利究竟在天国还是身陷地狱?我能见到亨利吗?」
「不……我不想就这样孤独死去……要是没有当修女……啊啊啊,我真是笨蛋啊。我明明还很年轻,要是没有放弃财产,说不定就能找到新任丈夫……不需要再重复忏悔,重复恳求饶恕、忍耐时刻侵蚀心灵纯洁的邪欲。」
狄安娜无法忘却那份深埋心底对丈夫的【爱欲】。
她以为能够彻底隐藏这份可耻的欲望——事实上,狄安娜确实做到了。
不过,人,在终前所展现的本能,曲解了狄安娜愈渐消薄的意志,将信奉的信仰与教条分崩离析。
她无法接受就这样迎来死亡。唯有欲望在反抗着灵魂先一步死去。
背德的欲望此刻屈据在狄安娜非自然速度跃动的心脏。
最后,怀持象征原罪——无爱的肉□欲也无可厚非吧。
因为马上就要死去了。
这便是狄安娜最为真切的想法。
女性的先祖是同生在伊甸园的夏娃,她经受不住诱引,吃下由毒蛇递来的苹果——由此,女性更轻易会被欲望所迷惑。
就像是肆意绽放的蔷薇与受其吸引的蝴蝶——即便是同为女性的狄安娜,也简单地被少女安娜【诱惑】了。
究竟是因为无法再压制在生命临终一刻所迸发的巨大能量——【原欲】,还是因为精神错乱而导致的幻视将少女安娜当作了别的什么人,抑或者少女安娜拥有某种摄取魂灵的魔性魅力。在修道院内,在狄安娜个人狭小的房间里——她袭击了那位竭力在照顾自己的少女【安娜】。
狄安娜咬住她显得细纤的手臂,以极为原始的方式倾泄着异常丑陋的恶欲。
那溢出的鲜血散发着无比香醇的奇异芳香,犹如有着人子之血美称的圣酒,光是闻嗅就让人醺醉——那血,便流进了狄安娜的身体。
犹如精心调制的糖饴般甘甜,又如同如雪如蜜的玛那般清新可口……
那血,与狄安娜全心全灵全体交融,向她倾注了生命。
能用匮乏的文字描述那份美妙的官能感吗?
答案应是否定。
狄安娜的灵魂已然【堕落】,修女原本高洁的一部分溺亡在了由肉□欲形成的深沼。
不久以后,狄安娜便痊愈了——
【或许因为她毫无瑕疵可言的信仰心与善行,让上帝泛起怜悯,上帝指派天使降下了奇迹,赐予她健康和生命。】
当然,这只是博斯沃思村的人们的想法而己。
只有狄安娜知晓,那个令人憎恶的【魔女】犹如伊甸园里蛰伏窥望人类的毒蛇,引诱她食下了禁断的果实,夺取了生命。
【血】是治病的万能药,也是生命。
但是,它是人不可尝试的禁果。因为,它是受染的【魔女之血】,而不是纯洁的【人子之血】。
由此开始,狄安娜触犯了禁忌,饮下魔女之血后,受日益膨胀、日益蠢蠢欲动的欲望所污染——终于,在瘟疫逐渐退散的次年初夏,她窥视了少女安娜的身体后亵渎了自身。
然后,狄安娜的【除欲】开始了。 -
纯洁与永恒与爱的圣花(4)
我们若在光中行,如同上帝在光中,就彼此相交,神子之血也洗净了我们一切的罪。
(新约——约翰1:7)
血,是象征性命的本源,是构成生命的基本元素。
同时,它是人体分布的四种体液——【血液】、【粘液】、【黑胆汁】、【黄胆汁】里最为重要的活动性体液。
只有,血液能与腐败的血液置换,更替。
因此,人子对人说:人若不饮用、不食用人子之血肉,就不曾得到生命。食我之血肉者,便获永生,并在末日到来时得以复活。
千年前,【最初魔女】便沐浴在那腐化的子宫之血中重生,受肉,获得生命。
因此,血意味着生命本身,也是驱除病邪的万能药。
那血,是人子之血,弥足宝贵,不可多得。
——
【最初魔女】诞生的数百年后,博斯沃思村,每日几乎都能见到罹患流感、高烧、疽病的病人——他们进入修道院,向上帝虔诚祈祷的同时,希望得到治疗,得到安慰与照料。
修道院内只有两名神职人员未受到疾病感染。
修女迪安娜与神父托德斯。
受到上帝指示,秉持信仰,以无限的慈爱对待他人的他们——正在修道院墓地挖掘墓坑,不断安葬着那些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尸体,不再是人,而是物品。
因为人持有最为珍贵的灵魂,而尸体则不存在灵魂。病人们的灵魂早已去往了天国。
或许只有这么想,狄安娜心里才能毫无负担将尸骸当做形似人状的物体,拖进深深挖的埋坑,覆上泥土。
她的眼瞳无比黯然,仅倒映着死去的幼童眼眸上,那只循着死亡的气味俯低身姿贪婪地允吸着甜蜜体液的苍蝇——它进食的同时,也在排放虫卵,肆意产诞新的生命。
就好像正在产子的孕妇……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尸体,快装满教堂了……」
「手指关节都为此变形了。不好,空间不够……只能再挖昨天埋葬的坑,放进去」
「好碍事……为什么成年人的骨头这么占地?用铁铲尽可能将四肢切碎……糟糕,粘身上了,好想用净水清洗……但是,之后还是会被弄脏吧」
尸体最先腐化的是盛装有腐蚀性酸液的胃——胃液会穿透胃底,融化距离最近的肠道,然后与内脏肠道渗出的排泄物汁液以及还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相互融合,与已然腐烂的肉纤维组织交织,形成难以言喻的恶性臭味。
狄安娜想要否定能嗅到这股异臭。
因为,每天为了驱除疾病而熏制的大量药草令她的嗅觉越发迟钝,直至再无法嗅到任何气味——
但她还是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无论如何掩鼻,都无法阻挡这股触及神经的气味进入嗅觉。
尸体、尸体……满眼都是体温还未冷却的尸体。
「为什么自己没有感染疫病而死?为什么非要活下去受罪?」
「啊,如果这是神给予的试练……请您无论如何……垂怜我这只卑微的羊吧。」
狄安娜用仅存的情感暗自祈祷。
只不过,手的动作却片刻也没法停止……毕竟之后还有新的遗骸需要埋葬——
已经没有空闲为逝者立碑署名……她只能尽量挖得更深一些,实现空间上的便利。
犹如机械般,狄安娜脸上没有表现神色,仿佛感受不到应有的疲劳,只是在重复同样的工作。
博斯沃思村的修道院不再是歌颂上帝、恳切祷告的神圣场所——而是成了不间断消化尸体的怪物。
作为侍奉上帝的神职人员前,没有兄弟姐妹的狄安娜只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性。
丈夫去世后,年轻的狄安娜没有再缔结新伴侣——因为她确定不可能再获挚爱。她将所有财产捐赠给修道院,换取作为进入修道院生活的机会。
修道院的神父托德斯接受了狄安娜,并且将其作为修女,留在了上帝的身边。
她也决定摒弃对世俗的欲望,全心全灵,以罪恶、懈惰的女人身体侍奉所信仰的上帝,度过剩余的人生。
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那个从外来领地到来的少女改变了狄安娜的一切——令她唤起自己所竭力掩盖、隐藏、忽视的【除欲】。
【除欲】,意为消除人不该衍生的肮脏恶欲。
那天是复活节节日。
博斯沃思村解除长期禁食白肉与红肉的诫令后,在一年中最为饥饿的隆冬,村民开始准备丰盛的食物庆祝复活节日。
修道院也为了庆祝人子复活的节日,狄安娜将采撷的纯白百合花制作成花环,挂在栅栏前,表示庆贺人子的复活。
【白百合】,意为【未受诱惑的纯性】,它是象征圣母玛利亚的纯洁之花。
只不过,那一年的复活节异常特殊——
就在狄安娜以为一切与往年似乎没什么不同时,那个少女来到了博斯沃思村。
少女应该是无意间流浪到了这里,然后就被正在巡视村庄外途的神父托德斯带到了修道院。
衣着服饰华丽却显得无比褴褛的少女没有名字——准确来说,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甚至无法想起自己的名字。
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仅仅只有用赤红色蔷薇纹案封蜡的信件。
连少女自己似乎从未被拆开过那封印刻着赤红蔷薇的信件。
那时狄安娜理所当然地不知晓信件的内容。
从那时候开始,没有记忆的少女留在了修道院。
她没有过去——只不过,少女却尤为偏爱神父托德斯种植的法兰西玫瑰【安娜托利亚】……形状就像信封上的赤色蔷薇。
仿佛命运谱写的诗歌,犹如法兰西玫瑰般美丽的少女不久后便被赋予了这个名字——【安娜】。
【安娜】,与【狄安娜】多么相似啊,它们就好像是双生子的名字。
但狄安娜却无法将安娜视作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肉体不再完整的少女就像是她自己——就像【安娜】是【狄安娜】的二重身,替代品。
因为少女安娜与狄安娜一样,并不是犹如雪一样纯洁的处女,而是被男人夺走童贞的肮脏女性。
只不过,安娜终究与狄安娜不同。
少女不是【少女】,在到博斯沃思村前,少女安娜就已经是妊娠的女性。
狄安娜并未与丈夫孕育过孩子。
即便在过去,她非常深切地爱着丈夫。
「为什么总是纯真的模样……明明已经不是处女了。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才能保留这份空白的单纯吗?」
那时的狄安娜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并不知晓胸怀这份想法时的心情。不如说,是在避免深思。
好不容易获得机会的狄安娜,不想因此堕落为罪人。
或许是因为丢失那部分与爱欲相关的记忆,少女仍旧是【“少女”】,哪怕只是在精神层面上。
即便是妊娠的女性,但少女安娜心灵保持着绝对的纯洁。
而狄安娜却难以忘却——因为她无比深爱着丈夫。
这是【安娜】与【狄安娜】的不同。
她会在无人时,向上帝忏悔,祈求宽恕。
如果少女安娜是表里一体的【少女】,也许她比狄安娜更适合担任修女的职位。
少女安娜不会因为他人的异样的目光,而抛失纯洁的本性——无法坚守自身纯洁的少女本该被人唾弃,但是,博斯沃思村的人们却从未向她投以羞辱的目光及无情的苛责。
他们只会被少女安娜的美貌所诱惑。
连发誓愿意终忠诚上帝恪守摩西十条诫律的神父托德斯也是如此——他擅自取掉封蜡,将少女安娜携带的信件拆开阅读后,他竟然选择保守信里的秘密。
那天以后,神父托德斯渐渐与狄安娜心中认为应有的神职人员形象愈加遥远。
神父托德斯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私人所有物般,将她囚禁在修道院的塔楼中,禁止博斯沃思村修道院以外的人与少女安娜有所接触。
而少女安娜并未反抗自己的境遇。
没错,她没有抗争,甚至没有用语言表示不满……少女安娜依旧一如既往保持着无垢的本性,在博斯沃思村,在修道院的塔楼上,作为心灵纯粹的少女——只是神情孤独地凝望着窗外的天空平际线,抚弄着神父托德斯献予的安娜托利亚蔷薇。
是的,是代表殷勤的【献予】。
那时,狄安娜便些许意识到了少女安娜的【正体】。 -
纯洁与永恒与爱的圣花(3).
【什么都没有】
这是爱丽丝进入村庄后,最为直接的感受。
同样是鳞比栉次的建筑房屋,但里面,生命本该留存着气息……这里有着与纳德特有着决定性不同的特征。
房屋门沿,悬挂着用以驱除邪秽与疾病的薰衣草——所散发特殊的香气似乎在村庄里显得尤为浓郁。
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引,爱丽丝的脚步先是缓慢,接着仿佛无法停止般加速穿行过牧场与田地,走向了村庄尽头仅有的修道院。
修道院的氛围庄重、肃穆,仿佛确实有着来自天界的大天使驻守,守护着人们不可多得的安宁与幸福。
只不过,吸引爱丽丝的并不是修道院本身或者建造后承载着的历史痕迹,而是花圃中簇簇艳丽的深红花影。
【安娜托利亚】
这是母亲深爱着的法兰西蔷薇名字。
「为什么这里会有安娜托利亚玫瑰?」
爱丽丝的心中不由得迸发出这个显然的疑问。
旋即,她便从兄长约翰留下的话语中得知答案。
「博斯沃思村,母亲就是在那里被父亲找到的。」
这也是爱丽丝来到博斯沃思村最为主要的原因。
如果这是母亲安娜所留下的痕迹,就说明她在纳德特之前一直在这个村庄生活……说不定这里确实是母亲的故乡。
安娜托利亚蔷薇,它很好地得到修道院主人精心照料,彼此开放的花势尤为妖艳、美丽,即便母亲安娜离开了博斯沃思村十数年,这里依旧盛开着象征圣人的圣花安娜托利亚。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但却没有上锁。
爱丽丝感受着粗糙的质感,稍微迟疑一下后,使用力量,推开用条形木板拼椄的门扉。
门扉打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教堂正前方象征受难与奉献的巨形十字——它耸立在墙面前,如同人们心中慈爱的上帝正在俯视着前来殿堂忏悔赎清罪孽的羔羊。
在十字架的下方,犹如盛满着啤酒的酒桶般肥胖身躯的神父,弓曲着后脊,背面迎对着爱丽丝,低头向神作出祷词。
“上帝啊,请饶恕我这个罪人……”
这是爱丽丝所听见的神父末尾的祷词。
“请问……”
年迈神父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放下了祷告的手势,像是难以置信般缓慢回首。
“安……娜……?!”
见到爱丽丝身姿的刹那,神父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音色粗犷的声带因寒冷在不断打颤,遍满细丝的双眼在不断充血,防佛随时都会涌出血液。
“?!”
被怪异且如同火焰般炽热的眼神目视,爱丽丝不由得后退数步。
这种眼神就好像,已经焚尽的灰烬重获燃烧的希望;就好像,临逝的老人重获生命的生机。
“是你吗,安娜!喔,你终于回来了,安娜!!那些花,我有很好的照顾着……那些你最喜欢的蔷薇。”
对方的面庞浮露出促狭的笑,言语的口吻就像在向情人献媚讨好。
神父将爱丽丝视作为是母亲安娜。
而就在神父的身旁,以身体与灵魂全身心侍奉上帝的修女,也将目光从十架像转向爱丽丝——空间稍显狭窄的教堂内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神职人员。
“你、你……!”
身着纯黑服饰的修女,她的头发包裹在纯白的向侧式帽兜里,仅暴露着显得消瘦的面庞。
她的眼眶的形状就像是被钝物捶打得凹陷,犹如黑夜般黯淡无光的眼瞳却在此时迸射惊疑的渺小光辉。
紧接着,修女的眼光迥变,惊吓与诧异逐渐质化为更为强烈的情感——憎恶。
那副无比憎恨的表情,就好像连杀死对方,都不足以消解这份暗自深埋的怨恨。
「这副表情……?母亲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怨恨的事情吗?」
类似于这样的神情,爱丽丝情不自禁如此想要逃离——逃离两人对自己抱以的极端并且反差矛盾的态度。
“我不是安娜……我是爱丽丝。安娜……是我的母亲。”
「他们明显知道母亲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只要与母亲相关。」
没错,爱丽丝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向逐步朝自己接近的神父表以身份。
“哦……你就是安娜肚子里的孩子啊。果然是安娜的孩子,跟【那时】的她一模一样……”
【那时】是什么时期?
“【那时】指……?”
“……十八年前的时候……竟然然有这么久了……也是啊,还未降生的你还不知道,还在妊娠期的安娜被那个可恨的外来领主带走之前,她……”
那副咬牙切齿般的痛恨神色,毫不遮掩向爱丽丝示以了珍贵之物被遭受夺取的怨意,与僧侣对外表现的严格守持戒律的形象截然相反。
“那个时候,母亲大人还处在妊娠期……?”
无法相信……
严格讲,爱丽丝不愿意去相信。
母亲安娜与父亲威廉相遇以前,母亲安娜就已经妊娠。
按照时间,母亲安娜唯一所诞生的孩子是……兄长约翰。
「“我才是。我才是不应该降生的人……”」
「“不,从见到那幅【魔女】开始我就被它诱惑了,所以才愿意接受【那样】的安娜。”」
兄长约翰的哀叹与父亲威廉的忏悔以及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爱丽丝的脑中相互交织,混杂,形成音符混乱无章的协奏曲。
「怎么会……?这是约翰哥哥话语中的……意义?」
「【那样】的安娜是奉子未婚的母亲大人……」
「【约翰哥哥并不是父亲大人的孩子】?」
仿若无限的思绪逐渐形成条条细小却格外坚韧的丝线,它们相互纠缠,使爱丽丝愈发深陷无尽的混乱……
在那一刻,她得知了本不应该知道的真相,随后便不断浮现出悔意。
如果一开始就一无所知的话,即便承受着痛苦,也依旧能够以艾利斯的状态生活下去。
「如果约翰哥哥不是父亲大人的孩子,那谁才是约翰哥哥的……」
「父亲大人为什么会接受母亲大人……是因为无垢的爱情?还是因为母亲大人果然是诱惑他人的【魔女】后裔……这样的话,我也是……?」
「不要,我不想再有那种想法了。母亲大人,请原谅爱丽丝对您产生那种可怕的想法,请原谅我!」
爱丽丝在痛苦的边缘极力挣扎着,想要从其中解脱——遗留的烙印,哪怕从心底想要否定那抹由不祥所笼罩的阴影,也无可避免地受其影响。
“……!”
“迪安娜,你要做什么?!喔,停下来,别伤害这孩子!”
神父深感骇然的言语与修女突然而至的动作同刻交错——抡起的手臂在空气里挥舞出半圆的漂亮弧线,紧接着银白色的短刃如同落星般坠向爱丽丝的手臂。
血管溢涌的鲜血,将墙面装缀着圣人的画像染上一层难以消除的秽色……
无法跟上思考,一切来的似乎太过突然,以至于连疼痛也未及时传达到爱丽丝。
爱丽丝的脸庞染上红色,她呆然抬目仰视着咬牙切齿盯视自己的修女——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如果说,你真的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一定流淌着跟【魔女】相同的血液。”
即便犯下恶行,修女凝固的面孔也未曾改变,就好像对爱丽丝不会再有除憎恶以外的表情——
“她的血是珍贵的药物!” -
纯洁与永恒与爱的圣花(2)
【博斯沃思村】——爱丽丝抵达了那里。
自从那一晚后,内心时刻激起的矛盾使爱丽丝每日倍感煎熬——对外界的怯懦与对纳德特外的渴望、对陌生者的恐惧与对真相的求知欲,不断泛起的胆怯与难得涌现的勇气,相互对抗,相互争斗。
她难以离开纳德特——虽然是无比狭窄的鸟笼,但这里却是她最为熟悉,最为依赖的舒适圈。
就像是宅邸后的花园,围栏每一束缠绕的紫藤,地表每一块柔软的草皮,甚至每一处由仆人精心修剪的花簇灌木丛……
仿佛全然铭刻在记忆里。
当爱丽丝浮现想要离去的想法时,纳德特与之相关的记忆,才会显得尤为深刻。
无数次劝服着自己懦弱的一面,终于在最终的时刻,爱丽丝摒弃了对待未知的彷徨,在一个显得清冷的月夜里,他在高耸的塔楼里悄然告别了纳德特,以及所有仆从,躲避反复巡视的守卫,以男子装束着装的姿态——离开了这里。
根据纸面泛黄的图纸显示,【博斯沃思斯村】位于纳德特外较为偏僻的位置——而就在村庄附近,则标示着视角开阔、地理范围辽广的博斯沃思斯平原。
……
(从纳德特到博斯沃思斯村途中,没必要用多的语言复杂加以描述,这不是游戏的主题。呵呵,过程中究竟见识过多少牢笼以外的风景,又有过多少次踌躇彷徨及后悔的心情,抑或者说历经多少犹如深入荆棘众般的痛苦……这些无关紧要,人偶。还是说现在的你对同为人偶的她产生了同理心?呵呵呵呵……简直愉快!人偶居然会与人偶共情……你真的很不同呢。不过,别忘掉你的位置,在此处,在游戏外的观众席。【你没有进行干涉的权利】。)
近视无限的迷失后,爱丽丝总算到达了——她所携带的食物和水份已经消耗殆尽。
或许最后驱使着爱丽丝来到博斯沃思斯村的,并非是对真相的探知,而是基于生存的本能。
(至少在这时,幸存优先真相,仅在这时。呵呵呵呵。)
【博斯沃思斯村】的入口前,爱丽丝向村庄内部张望——无论是外观还是村落建筑规模,都与英格兰随处可见的小型村落并未有所差异。
如果非要找到能称为异常的地方,大概是村落里的氛围——没有任何声响,集体向上帝所献予的祷念或者圈养动物所发出的吵嚷鸣叫、宣告时间的钟响……仿佛世间本该存在的各种声音被村落中的什么毁灭湮没。
没错,【黑色】、【腐烂】、【恐惧】、【麻木】,爱丽丝都想到的词汇,都不足以用来形容那抹无形的事物。
这便是【不同】。
就像是被没有形状的什么束缚住了双足,爱丽丝的脚步不由得原地驻足。
从小便懂得如何读懂空气的爱丽丝,似乎明白了理智正在提醒自己,不该涉入博斯沃思斯村。
【这里是人间生者的禁地】
如果【死亡】有气味的话,或许如同博斯沃思斯村中肆意向外弥漫扩散的空气——它犹如是排斥彼岸端的生者的瘴气,一旦呼吸吸入,不只是重要的性命,就连精神也会遭到其侵蚀而倍感痛苦。
爱丽丝最终进入了博斯沃思斯村。
如果在这里驻足不前,无论是牺牲了什么,抑或者放弃了什么,一切的一切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为了母亲安娜,为了兄长约翰,为了父亲威廉……或是为了爱丽丝自身。
进入村落后,爱丽丝身周的温度骤然垂降,服饰内部肉体的温暖渐渐被剥夺,仿佛提前进入到英格兰寒冷彻骨的冬日——不如说,更像来到无法感知到温度的逝者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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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与永恒与爱的圣花(1)
「致亲爱的弟弟艾利斯:
艾利斯,我离开了纳德特一年吧。现在,信念支撑着我适应了约克郡这边的生活。
虽然每日仍旧是一成不变重复剑术、骑术训练,但是,心态上已经有所转变。
因为,在约克郡我受到了足够多的教训……那段时期可真糟糕。
艾利斯,约克郡的郡花是白色的蔷薇。
是的,它是家族的徽纹。也就是说,这里是威廉家族的原藉地,我们属于约克家族。
大概,我们本来的名字该叫什么的【约克】的……
艾利斯,白色蔷薇意为纯洁的爱——你就如同白色蔷薇一样,纯白无垢。
深感荣幸吧,这可是我的赞美之词,艾利斯。
这里并非完全一无是处,艾利斯。
我到过约克郡的佩奈恩山脉,我从没有见过那么高的山峰,它远比纳德特任意的山都要高耸,都要壮观。
真希望你也能见到那番波澜壮阔的景色……
我尝试着征服它。
结果,果然不行,我失败了。
正式得到骑士勋章后,我想我还会再去挑战。」
【约翰•威廉】启。
这是爱丽丝从兄长约翰那里收到的其中一份信件。
那个时候,兄长约翰身处约克郡,仍是见习骑士的身份。
兄长约翰想让无法离开纳德特的爱丽丝更多了解外面的世界,为她枯燥的日常增添些许乐趣,信件的内容中,几乎或多或少都有提及当地的风景、民俗节日等有趣的事物。
她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所以等待兄长约翰回信,也许是爱丽丝过去每日的希骥。
但那样的过往已经不复存在。
因为,那是兄长约翰寄给过去的【艾利斯】的信件,而不是现在的【爱丽丝】。
兄长约翰回到战场的前线,而爱丽丝仍然在纳德特的塔楼房间里,独自描绘母亲的画像。
只不过,这次并不顺利。
无论如何用颜料绘制,无论如何想象,即便根据自己的样貌,也无法再画出母亲在世时的【模样】。
【无面的魔女】。
没错,爱丽丝所绘画的母亲安娜,就像地下室那幅【无面的魔女】画作,脸部五官全然空白。
她无法消除【魔女】所给予的深刻烙印。
【魔女】仿佛无时不刻侵扰着爱丽丝——是当得知与母亲安娜有关联后,两者逐渐重合,想象中母亲的容姿,彻底被魔女侵占。
就像,魔女即是母亲……
“!”
爱丽丝捧扶脑袋,拼命左右摇晃,想要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
“母亲大人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与魔女……我……”
「【那个】果然是您啊。」
越是想要否定,与之相反的想法便越发强烈。
「【那个】是什么,是魔女的意思吗?母亲是魔女……不对,约翰哥哥的意思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受够了。为什么我总是【不知道】。是因为,我缺乏追求真相的勇气吗?」
这个结论正确。
兄长约翰或许并不希望爱丽丝得知真相,但最后不知什么原因还是遗留下了线索。
【博斯沃思村】——母亲曾经在那个地方。
我应该离开纳德特,去那里吗?但是,方向和距离等信息……
爱丽丝想到了父亲办公的书房——里面应该存放着纳德特周边的地图。
也就是说,只要拿到地图,根据引导,说不定就能到达那个村庄。
这次不能再逃避,否则爱丽丝的余生将一直在懊悔中度过。
下定决意,爱丽丝停止绘画,仰望向窗外的晴空,等待夜晚到临。
…………
深切的夜晚,似乎一切都陷入无尽的沉眠,仅有音色微弱的虫鸣充当着迷人夜色的夜曲。
踩踏着地面上熠熠的月光,仿若身形纤细的小鹿,爱丽丝步伐轻盈,逐渐走近父亲威廉的书房。
但室内的火光提醒着爱丽丝里面还有人在。
爱丽丝的父亲威廉通常这个时候都在房间里……
她来到门扉前——门似乎并未紧闭。
爱丽丝悄无声息从门缝中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不动声色靠近,然后凝着眼睛探头注视室内的情景。
父亲威廉宽大的背影猝然映射在爱丽丝的眼瞳中。
“父亲大人,这个时候在……”(轻声喃语)
墙壁所装饰的火把所释出的光芒中,父亲威廉跪在那里,双手作十,像是无比虔诚的信徒,低头不断发出“祷告”。
“仁慈的神啊,我不止一次向您发问,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安娜?是她如同安娜托利亚那样迷人、致命的美貌也吸引了您吗,因此您带走了她的灵魂。”
“伟大的神啊,我不止一次祈求您,将安娜交还予我。我卑微至极的声音,您能听到吗?”
“也许您是对的。安娜是那个可憎至极的魔女的后裔……不,从见到那幅【魔女】开始我就被它诱惑了,所以才愿意接受【那样】的安娜。您确实应该带走安娜,这样我就不会继续堕落下去……”
「母亲大人是魔女的后裔?」
听到父亲的言语,爱丽丝的双瞳不由得猛地扩张,心脏的跳动起伏极速加剧,仿佛随时会从喉咙跃出来。
她捂住嘴,极力制止着已然混乱的呼吸声。
而且,父亲威廉竟然正在否定对母亲安娜的爱……
爱丽丝也在此时祈求,祈求时间能倒回到没有听到番话语的时刻。
“不。不是安娜的错!她只是跟魔女相像……是约翰的错!是约翰那个该死的恶魔!如果当时他没有带着安娜找到地下室见到【魔女】,安娜就不会想起来,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些……”
父亲威廉的精神仿佛分裂成不同的人,时而诚恳祈求,时而真诚忏悔,时而怨恨咒骂……彼此的祷词相互矛盾。
跟平常完全不同。
爱丽丝将零碎的线索信息揉合在一起,便拼凑出那晚的情形。
“母亲大人……”
爱丽丝凝起发红的眼睛,温热的眼泪即将从脱离眼眶向外剥落。
“上帝啊,爱丽丝最近越来越像离世的安娜。我不能再直视她。只要看见她,我情不自禁就会想起安娜……上帝啊,请让我远离魔鬼,请让她尽可能不出现在我面前……”
伴随“阿门”的结束语,父亲威廉挺起稍显臃肿的身躯,然后熄灭火把,离开书房。
等待良久,爱丽丝从浓郁的黑暗后显出纤瘦的身姿,旋即进入环境显得昏暗的室内。
月光的照耀下,地板前还能见到还未完全干涸的水渍——那是父亲威廉的眼泪。
“父亲大人……”
【父亲对母亲的爱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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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腐化而至的人面之蝶(5)
那一日后,艾利斯变成了爱丽丝,少年成为了少女。
是上帝降下的神迹吗?
是魔鬼施以的诅咒吗?
还是人用以欺瞒的谎言?
“我的一切都是谎言吗,母亲大人。”
爱丽丝双手捧持祭奠之花,犹如一株垂立盛绽的红色蔷薇,伫立在墓碑前,凝眼注视着已被埋葬的母亲安娜。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是确定式。
时间迁跃至现在,爱丽丝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
“现在的我,应该以怎样的身份活着?是约翰哥哥的弟弟吗,妹妹吗?父亲大人的儿子吗,还是女儿?”
“被当作男性培养的我,现在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其他的人以及中意的女性(聚会上相遇的少女)……母亲大人,这样的我究竟是谁呢?”
「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晓答案,所以才会只身来到母亲的墓前,诉以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迷惑。
兄长约翰和父亲威廉知晓着爱丽丝自始至终是女性的事情,仅有她未曾发觉自己身体的事实。
倒不如说,两人为爱丽丝编造的“男性”的谎言,是她的悲剧来源。
她从小就在周围精心编织的虚假环境中生活,每一个仆人大概都知晓爱丽丝的事情,但无一例外保持着仆人该有的缄默。
而仅有女性流淌而出的血液击溃了虚伪的事实。
爱丽丝明白了,自己哪里与兄长约翰【不同】、【不一样】的原因。基于这层原因,因此才会从父亲那里得到截然相反的待遇。
悲哀至极的心绪,甚至掩盖了【是否该原谅造成自己可悲现状的人】……
头顶的云端就像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霾般被乌云遮束——天空多了一份压抑的基调,显得无比黯淡。
(可怜的人偶哟,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幸?为什么总是哀叹?)
母亲安娜•威廉,是爱丽丝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人,即使她早已不在世。
或许是由于身份特殊的缘故,母亲安娜逝世后并未安葬在修道院经营的墓园,而是葬在宅邸的花园后——对外界从未公开,一直是秘密。
【母亲安娜究竟是怎样的人?】
很难从仆人以外的人那里得到答案,无论是兄长约翰,抑或是父亲威廉都刻意对此缄口不言……母亲的事情仿佛是不该触碰的禁忌。
唯一的线索就只有,那天所听见的话语中,「为了红蔷薇家族」。
即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蔷薇【安娜托利亚】。
但是,爱丽丝却无法得到其他相关的线索——她对外界的认知只在书籍以及兄长约翰的书信。
或许有一部分原因,对于英格兰伦敦来说纳德特来过于偏远,信息流通性在各地区存在差异,抑或者,爱丽丝常年遭到父亲威廉禁足,爱丽丝所得知的外界信息异常匮乏。
爱丽丝只知道现在英格兰正处于与法兰西的战争中,至于战争以外的家族势力,以及现任陛下是谁……她一概不知。
如果母亲安娜是红蔷薇家族的成员,那对于红色蔷薇来说,白色蔷薇意味着什么?
就如同兄长约翰在信中写出的文字,【白色蔷薇与赤色蔷薇,同属同种花科,关系紧密相连】,红与白,两者描述的关系那样吗……
兄长约翰为什么在信里写下那句话……
无论如何也难以想通。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想要离开纳德特,远离常年囚禁自己的高塔……只不过爱丽丝并不像塔楼外的红襟鸟般时刻鸣奏着向往自由的夜曲,她依然恐惧着外面的世界——这一层枷锁,是兄长约翰与父亲威廉给予的爱护,它锁住了爱丽丝。
【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受战争】
【国家现在还正好处在贵族内阶层争斗的至关重要节点】
软弱的爱丽丝一旦离开纳德特,就会遭到不幸;在不幸面前,她无法反抗——就像那晚宴会时发生的情景。
因为是女孩子,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至少,爱丽丝能与那天邂逅的少女拥有同样的心情,获得相同的感受。
虽然从心情上,她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感同身受。
究竟该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纯洁姿态,应对以后无比陌生的女性人生,或者说服懦弱的内心,脱离鸟笼,独自寻找母亲的真相……
“爱丽丝。”
背后的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约翰哥哥……?”
“是的,是我,爱丽丝。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你果然在母亲大人这里。”
身着日常装束的约翰,站在爱丽丝面前,原本笔直的背脊似乎些许佝偻,眉头紧缩,交流口吻也多了显而易见的忧郁。
爱丽丝第一次见到兄长约翰颓废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者,就好像精神状态从青年直接过渡到老年一样。
“你的事情……很抱歉,这么久才让你知道。我不会说「希望能得到原谅」之类的话……我不值得你原谅,爱丽丝。我只想说,不管弟弟还是妹妹,爱丽丝,你……。”
“……”
「我该如何回应」
“那天晚上,你的问题,「自己是否是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的人」……不对,爱丽丝,你不是。只有这个我能确定。那段时期,母亲大人俯视还在子宫里等待临世的你时,脸上是无比幸福的表情。”
“约翰哥哥……”
「为什么无比悲伤?为什么约翰哥哥会有这样的表情?我不想见到……」
“我才是。我才是不应该降生的人……”
「必须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
“别责怪父亲大人,爱丽丝。是我的原因造成你以这么痛苦的心情活着。真是无情啊,我。拜托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却要求你忘却,回到本不属于【爱丽丝】的生活。”(自我嘲讽)
“请别再说了,约翰哥哥……”
“母亲大人是我杀害的。如果没有我,母亲大人跟你一定……啊,我才是杀了母亲的怪物。所以,憎恨我吧,爱丽丝。”
“为什么说这么残酷的话……母亲大人也是……约翰哥哥也是……”
在母亲安娜与兄长约翰距离之间,爱丽丝失去了逃避的最后选项。
“爱丽丝……爱丽丝……母亲大人。”
像是剥离了所有般的虚无眼瞳,在此刻,就像重新找回应有的光芒,就像是在追寻那么微渺却极其珍贵的希望,他快步走向原地呆立来不及的爱丽丝。
“母亲大人,对不起,是我才让您那么痛苦……对不起…母亲大人……”
约翰跪倒在爱丽丝的跟前,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她,将脸贴紧少女的胸部,犹如在孩童时期般,肆意抽噎哭泣。
先是一怔,随即爱丽丝便恢复平静。
爱丽丝的手回抱住了约翰,她模仿着幻想里的安娜的模样,细眯双眼,轻拂约翰的脑袋,像真正的母亲一样接纳着约翰情感的宣泄。
………………
「博斯沃思村,母亲大人就是在那里被父亲大人找到的。」
这是约翰受到国王的召回后,给爱丽丝遗留的最后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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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腐化而至的人面之蝶(4)
【第三次神圣十字军东部征伐】
距现在约三百年前,当时英格兰即任的新国王,最骁勇善战也是最伟大的骑士之王——【以狮心王著称的理查德一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法兰西国王腓力二世】回应了天主教廷的号召,共同筹备向东方远征的军队,准备再次从异教徒穆斯林手中夺回陷落的圣地【耶路撒冷】。
他们坚信,“十字架终会击碎弯月”。
(注:后续《弑神者》中艾丽卡言灵中提及的“狮心王”,正是此人。)
而艾利斯在昏暗地下室中见到的魔女画像,就是在那段时期里作成。
第三次十字军远征期间的【无面的魔女】,究竟是否出于偶然,还是说存在必然性?
艾利斯对国家的历史认知,仅仅停留在父亲收藏的史书层面……但里面并没有任何与魔女相关的叙述。
他无法对此作出解释。
或许因为是颇具商业利益价值的古董,所以父亲才将这样一幅悚然的画作放在地下室收藏……
「一定是它杀害了母亲」。
艾利斯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那时,他确实听见了母亲安娜的声音——
母亲安娜在艾利斯出生时就已经离世,也许只有幼婴的自己,倾听过母亲当时的声音……
只不过,母亲的声音并不像自己想象里犹如陶罐里流淌出的蜜糖般温柔,相反,更像是受尽屈辱的老人临终前,竭尽全力在诅咒着所憎恶的一切……
为什么见到画像后,想起本该湮没的记忆里的声音……或者,恐惧过度,由此产生了蒙骗听觉的幻音。
即便存在诸多不合理,但艾利斯依旧认为那是母亲无疑。
【魔女的画像】与母亲的死究竟存在何种关系,它真的杀害了母亲吗?
以及最后,那个魔女的长发……跟自己相同的颜色。
“母亲大人……”
艾利斯喃语着母亲,因为思念,表露的神情也越发显得失落。
在那之后,艾利斯急忙返回仍在聚会的贵宾厅,假装一开始就未离开——庆幸的是,糊弄了过去。
为兄长约翰举办的上流联谊晚宴顺利结束,兄长成功在众多淑女中找到中意的女性。
宴会结束后,返回房间的时间空隙,艾利斯将地下室钥匙交还兄长约翰。
“艾利斯,那个地下室……果然有什么吗?”
【魔女的画像】。
“有幅女人的画像……”
或许是对宴席遭男人强吻的事有所介怀,或许认为画的事无关紧要,抑或者别的原因,对于兄长约翰的询问,艾利斯将头别向其他方向,然后缄口不语。
“女人……是谁的画像?”
“……不知道。那个女人我不认识。”
“一点也好,艾利斯,告诉我那个女人有什么重要的特征!”
即便只是感受氛围,也能发觉约翰表现出的焦躁态度与平时沉稳冷静的表现大相径庭,形成令艾利斯无比违和的反差感。
艾利斯稍微被吓到了。
“看不到脸……服饰也看不清楚……但头发,跟我一样。”
【魔女】最为醒目的特征。
“纯白的头发……母亲大人……【那个】果然是您啊。”
细若蚊鸣的言语仿佛透支着约翰坚韧的精神,艾利斯的回答,令他顿时就像受冷冽的寒风摧枯拉朽的老树般逞现无比萎靡的姿态。
“约翰哥哥,您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幅画……是母亲吗?!”
“我不知道,艾利斯。我不知道。忘了这件事,回到原本的生活吧,艾利斯。我该回去了……”
话语毫无生气。
“约翰哥哥……约翰哥哥,我才是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的人,对……吧?”
“……”
艾利斯最后也没得到该有的答案。
相较答案,兄长约翰那副犹如丢去某种贵重之物的低迷表情,更使他受刻打击。
一直以来,深受艾利斯仰慕且信赖的兄长约翰——就连残酷的战争也无法摧毁他犹如斯基道山峰岩石般坚硬的意志。
艾利斯的回答却击溃了约翰的精神。
艾利斯不知道,不知道……他对母亲安娜以及兄长约翰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自责、后悔,就算是趁日后的现在,艾利斯依旧被这些情绪占据着。
而逐渐侵染了紧身裤的鲜红血液,却在此时制止了艾利斯杂揉着各种消极情感的思绪。
艾利斯——
不,正确说是【爱丽丝】。
“这是什么……为什么下面在流血?为什么……诶……血?好痛……好痛……!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是男人才对……?我到底是谁?不要……别再继续流血了……不要!!!”
【温暖】、【疼痛】、【恐惧】、【茫然】……突如其来的现象,顷刻间爱丽丝疯狂抑制的情绪,终于不可避免碾碎了爱丽丝最后的理性。
(欢迎来到地狱,【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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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腐化而至的人面之蝶(3)
清洗,清洗……清洗口腔的动作如同永无止境般,重复着。就像是想要把烙印的污秽,连着受剧烈的胃部摩痉刺激而夺眶而出的眼泪,彻底驱除……
……
艾利斯逐渐恢复理智,想起与兄长约翰的约定。
「找到钥匙,然后去地下室」
强忍极为强烈的生理厌恶,强忍嘴里不复存在的酒臭,艾利斯用衣袖擦拭从嘴角溢出的流水——那一刻,全身仿佛失去了大部分维持行动的力气,艾利斯身形踉跄,缓慢朝书房前行。
夜空中,那轮无比明亮的皎洁之月,释出了无比纯粹的白色光辉——那束光芒,将艾利斯垂放在脑后犹如白银般的长发染上了一层如梦似幻般的虚妄光芒。
犹如黑夜中穿行的妖精。
艾利斯穿过走廊,成功抵达父亲的书房。
艾利斯之前来过这里。
但这次不同,这次艾利斯并未得到父亲的许可。
他用手试探性推动门把手——
果然并未上锁。
艾利斯的神情显得异常紧张,他谨慎环顾左右,确认附近是否有巡视的仆人——
确认四周无人,艾利斯握住门把,尽可能减小噪音进入室内。
“咚……”(闭门)
倾刻间,那可因不安而跳动不已的心脏,总算有所平复。
毕竟,艾利斯现在的行为与入室盗窃无异。
这里是父亲处理领地繁琐事务的主要工作地。
领地的税金、农民必须上供的农作税物数量、生活所需以及聘请僧侣的开销以及向国王纳贡的税收、仆人们的报酬……父亲每日都在忙碌于诸多事务,难以从中脱身。
就像是在轻松踱步般,艾利斯脚步缓慢走到办公桌后的书架前。
墙壁前并立的书架上,排满了晦涩难懂的书籍,其中似乎包括地理、历史、名人传记的类型,甚至还有名为恶魔学的载书。
窗外映射进来的月光显得此许稀疏——但足够充当光源。按照之前约翰的提示,他很快便从排列的众多书籍里,准确无误找到明显隐藏着物品的书物,取出钥匙。
“这是父亲大人保管的地下室钥匙……?”
宴会结束后,父亲很快便会注意到艾利斯离席。
没有充裕的时间供艾利斯仔细辨认,他将钥匙放入衣兜,接着原路折返。
艾利斯手持充当照明的火把,遵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在漫长的走廊中近低无尽的黑暗边沿摸索,探寻着地下室。
地下室……
幼年时期,艾利斯与兄长约翰玩耍时,因为迷路的缘故无意间到达过地下室——仿佛里面的什么预知到幼年的艾利斯到来,地下室就像是发起邀约般全然敞开门扉,引诱他进入其中……
但最终,那时的艾利斯因为害怕而逃离了。
他确实能感受到了,那抹难以目视的漆暗深处,确实有着什么的气息……
它正在凝视着艾利斯。
……
唯独那次的经历,在孩童时期模糊的记忆中显得尤为深刻。
虽然尽可能压低脚步,但脚下的地板已然腐朽不堪,每前进一步便能听见木质材料相互挤压的粉碎声。
燃烧的火焰受到晚风不间断侵袭,摇曳不止,将艾利斯身侧的影子异化成外形古怪的怪物。
前行,前行……宛如对上帝表显虔诚的圣徒,又如同甘愿苦修以示信仰的修道士,艾利斯不断前行着,经过像是无限向前延伸的走廊,步下如同铺没着无数层数的阶梯,来到尽头。
尽头不再有任何通往其他方向的道路。
火焰光芒越发微弱,艾利斯只能缓步前进——然后看见了,封锁地下室入口中心的铁锁。
链条相互交织,贯穿锁框——就像是在封锁着禁忌之物般,将地下室的门扉牢牢束缚。
“咿?!”
见到带着血迹斑驳的锁链,艾利斯面露惊恐的神情——俏丽的脸庞不禁扭曲,朝后一个趔趄,差点因控制不住身体重心而跌倒。
火把也差点顺势从手里脱落。
“为、为什么有血液……”
霎时间,各类恐怖的想法倾刻便涌入脑海。
比如,「曾有人在这里遭受过各种刑具的酷刑」抑或者「里面囚禁着以人类血液为食物的怪物」以及别的不为人知的什么在痛苦嘶吼……
想到这些,艾利斯的四肢不由自主而哆嗦,他单手环抱住发抖的躯体,像是想要撕裂般拉扯着外衣,极力取回镇静。
“……真的是血吗?”
握紧火把,艾利斯强制性支配双腿向锁链挪移,并将火光逐步朝其靠拢——
果不其然,锁链所遍布的黑褐纹理并不是干涸的血迹,而是表面浮露着一面颜色类似的铁锈。
长吁一口气的同时,不禁让艾利斯引发恐惧的妄想,也一并消散。
钥匙刺入锈迹斑斑的锁孔——或许是因为力量不够,锁扣纹丝未动。
艾利斯只能放下火把,转而使用双手拧动钥匙。
「好痛……」(涌现手指关节疼痛)
“咔叽!”
经过反复尝试,在一阵尤为刺耳的清脆声响后,原本为丝未动的锁架朝上弹射,终于成功解除锁定。
不顾肌肉向神经反馈的疲劳酸痛感,紧接着,艾利斯把略微沉重的锁条放至身旁——
如同封印般的门扉,总算被打开。
在那一刻,仿佛掀起一场尘埃的暴风,被激起的无数尘粒迎面扑向艾利斯。
无法适习一下子呼吸进大量灰尘,他不禁为此感到喉咙不适而咳嗽不止。
“……这里就是地下室。”
仿佛时间在此刻彻底停滞,艾利斯低身俯视通向地下的黑暗,无论是身体还是视线都一动不动,宛若正在彷徨的圣者歇利斯。
或许他在挣扎。
或许他在犹豫。
我许他在焦虑。
或许他在与软弱的部分抗争。
————
最终,艾利斯迈入了通往地下的路径。
踏在地下室阶梯的刹那,就仿佛触及雷电一样,难以言喻且极其不自然的冰冷从脚底快速向全身蔓延,就像坠入了无比寒冷的冰窖,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即便紧挨火焰,也无法缓解莫名彻骨的寒意。
啪嗒啪嗒的步音,似乎与心脏的跃声同步,越发加快速度——
就好像肺部捆绑着一根无形的绳索,不断收束着,使艾利斯的呼吸愈困难。
喉咙也像是被刀切开般无比剧痛。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水份。(试图用唾液滋润喉咙,但没用)
「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底端?」
也初次发现时间原来会拉伸至这么漫长……
艾利斯到达了地下室。
当脚触碰到坚硬地板的那一刻,艾利斯浮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欣喜——眼睛好像快渗出水。
调整好状态后,艾利斯一边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慎重探索地下室。
探索途中,艾利斯并未见到床、桌椅等家具。
也就是说,这里不可能有人居住。
他感到了些许安心。
假如在地下室发现还有第二者——艾利斯深知自己想不出应对那种情况的办法。
「父亲大人为什么经常到这间空荡的地下室?」
迄今为止,这个至关重要的疑惑,在下一刻得到了揭晓——
【魔女】
艾利斯想到了这个名称。
刹那间,【污秽】、【罪恶】、【禁忌】、【谎言】、【颠狂】、【死亡】、【残酷】……仿佛世间所有蕴含不祥意义的词汇与她存在密不可分的关联。
即便只是【魔女的画像】。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记起那些!……为什么我非要献身不可……为什么必须嫁给波斯顿公爵?!为了红蔷薇家族?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不要!!请别靠近我!!!”
“诶?!母亲大人……?”
艾利斯听见了女人凄厉的哀嚎饱含着疯狂的怨恨。
女人的声音,仿佛异常贴近,仿佛是在头脑中回放着般。
“母亲大人……?是您吗?母亲大人!”
艾利斯急忙左右环视,向着空旷的周围呼喊,想要找到母亲安娜的身影。
???:“……约翰……约翰……你……你不该降生在世上……!”
“约翰、哥哥是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的人……?母亲大人,为什么说这么过分的话?我明明才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没有得到回应,艾利斯听到的声音仅是自己的回声。
那道引发艾利斯混乱、迷茫的声音消失了……地下室仿佛一开始便是毫无生者般的死寂。
“母亲大人……”
艾利斯像是恍惚般,垂下脑袋,任由细长的发丝掩盖住面部。
…………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艾利斯抬起头,仿若失神般仰望悬在墙面的【魔女】。
【魔女】——无面的魔女。
没错,画像中的魔女仅仅只有脸的轮廓,没有五官。
不,准确来说,魔女的脸庞似乎是被人刻意用黑色颜料抹除,画面仅遗存犹如深渊之底般的漆黑。
究竟是谁的作为?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画像的末端署款信息——不经意间,艾利斯注意到了。
【1191.6.第三次神圣十字军东部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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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腐化而至的人面之蝶(2)
宴会举办的那天如期到来。
艾利斯此刻身着着样式华丽的贵族男子礼服盛装——
令人不禁目眩的火光相互交映,二楼的栏杆处所弹奏着的优美旋律、厅内相互掩面交谈彰显优雅的淑女们及贵族男性……
这些都与艾利斯无关。
因为他并不是这场盛宴的主角。
艾利斯也为此感到庆幸。
他并不擅长复杂的交际,也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
也许只有长期所处的卧室才是令他倍感安心的地方。
贵族们聚集的餐桌上,摆放着香甜浓郁的奶油炖菜或者用茴香和西芹炙烤的烤孔雀以及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野兽肉熏制的肉肠……
面对美食,他却丝毫没有胃口。
在他的视界里,行为举止优雅不失风度的绅士淑女,在开宴的那刻,像是摒弃平常最为注重的仪态,纷纷向面前的食物无所顾忌地大快朵颐。
他们的眼神中,溢满了贪欲。
“……”
或许是因为艾利斯处在的座位极不起眼,又或许他以外的主人在聚会上的表现过于出色,掩盖了艾利斯的存在感,上流们并未注意到他擅自退离餐桌。
艾走到厅室周边时,突然发现了角落旁境遇跟他差不多的人——
是个年龄与艾利斯无异的女孩子。
她的外表装束是件精美的吾普朗多袍——可能是身形纤细的原因,吾普朗多袍完全包覆住了女孩子的全身。
对方也发觉到了艾利斯。
她先是显得慌乱般撤回目光,但没过多久就又忍不住让脸庞稍微向旁边倾斜,抬首偷偷瞄视艾利斯。
“……”
悸动的心情在艾利斯的心中涌动——
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像是此刻壁炉中燃烧的火焰般无比炙热,令他的脸泛起了热意。
受此影响,艾利斯的举止也逐渐极不自然。
“你好……请问,你为什么离开了宴席?”
就在艾利斯在是否该搭话的选项前踌躇时,那个女孩子,面带绯红的颜色,双手交握垂在裙下,埋低脑袋来到他的跟前。
“……啊……”
艾利斯一时间想不到如何作答,只能在潜意识下支吾应答。
“……你、你呢?”
“呵呵。”
似乎是看出了艾利斯语言上的笨拙,少女掩面窃笑。
“父亲大人不希望我弄脏裙子。命令我在这里等待他用餐完毕。”
“您的父亲很严厉啊。”
“是的。因为是女孩子,所以需要受到比男孩子更多的约束和限制。这方面,我很羡慕男孩子呢。”
“……是这样啊。”
“呵呵,你果然不擅长交谈呢。”
“嗯……抱歉让你见到这副失态的样子。”
虽然只是简单几句的交流,但艾利斯明显已经对她产生了好感。
没错,初次对异性怀持这份悸动。
“为了不使淑女继续蒙受羞耻,能陪我跳舞吗?真正的绅士可不会拒绝喔。”
“嗯。乐意为你效劳,女士。”
艾利斯向少女敝开手掌——对方也配合将自己的手托放在他的手中。
与跟萨拉的肢体接触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艾利斯此时感受到的是安宁和惬意。
音乐的音调宛若是传说中的妖精们全心全灵所奏响的圆舞曲,欢快流畅;美妙的音符如同水面漾起的水花,纯澈无垢。
忙碌的侍从们,陆续从身姿舞动的二人身旁经过——他们仿佛与气氛融合,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沉溺于欢悦的时光。
二人的位置不断变换,少女所佩戴的蝴蝶型头饰上下跃动,室内的光线不停渐变。
…………
这次短暂的互动并不完美——原因就在于,吾普朗多袍袍裙制约着少女轻跃的身姿。
当然,对交际舞不熟悉的艾利斯也是主要原因。
“差不多该回到父亲大人身边了。我很高兴能有这次体验。”
少女攥住袍裙,向艾利斯行礼表达谢意。
“我也是。很感谢你能成为我的舞伴。”
“呵呵。不客气。陪伴优秀的绅士先生,是淑女的义务。”
「优秀的绅士」。
艾利斯初次被兄长约翰以外的人赞美。
该如何表达那种心情呢?
「就好像心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进来一样。」
“再见。希望下次还能与你相见。”
留下告别的言语,少女从艾利斯的身边离开,走向餐宴已然尾声的餐桌。
现在,艾利斯该去父亲的书房确认兄长约翰是否如约拿到钥匙。
他看向父亲——
父亲在逐一应对上来交谈的客人。
而兄长约翰,这是处在交际圈的中心,与服饰华贵的淑女们谈笑。
无需质疑,现在没有任何人关注艾利斯这边,现在是悄然离开的好时机。
像在缓解紧张感,他解开白色内夹衣的前两枚纽扣——
然后,缓步朝厅室出口走去。
“啊呜……!”
一股庞大的力量,拉扯住艾利斯的手,将他按到角落里。
“咚!”
脑后传出石头特有的沉闷声响。
粗壮的手臂按住了右边的墙壁,阻挡着他唯一的逃路道路。
“不错的舞啊,小猫咪。”
艾利斯记得这个声音——是约翰的朋友,那个叫做罗伯特的人。
又是那张下作的面孔,又是那道令艾利斯惊栗的视线……
“你想做什……!?!!!”
毫不掩饰透露出的怯弱声音被堵住了……
「为什么会被男人……」
「男人……?」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为什么推不动……?」
「求求你,停下来……好恶心……停下来……求求你……」
「救救我,约翰哥哥……为什么不看过来?……为什么继续在跟她们说话?……为什么不理我?……我是艾利斯啊……求求你,约翰哥哥……请把头转向这边……求求你……」
「救救我,父亲大人……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您……是我的错才让母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所以……父亲大人……看过来……求求你……」
「谁都可以,求求你……看向这边……」
黑色,黑色……如同黑色的淤泥一样的污秽情感,犹如丑陋的蛆虫,渐渐蒙上艾利斯的眼瞳。
“对谁都别说哦。”
男人的嘴唇松开艾利斯,作出噤声的动作,然后般抽退身体满意离开——像是失神般,艾利斯双腿如同失力一样贴向地板,不再动作……
像是意识到什么,艾利斯倏然起身,像是不顾一切逃避般,冲到室外的喷水池,从水池捧起清水,不休止地清理嘴里的异味。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还有臭味……」
「不够……」
无论如何清洗,都无法消除酒精特殊的异臭。
张开嘴,艾利斯试图抓挠着口腔仍然还有残留味道的肉壁——
“咕……呜啊啊?!”
却释出了更为肮脏的秽物。
…………
-
-
为腐化而至的人面之蝶(1)
【母亲因为自己而分娩致死】
母亲的死一直是艾利斯痛苦的根源。
但在此刻,也许只是在此刻,艾利斯从未感到如此轻松。
这之后,像预示着暴风雨将降临,更为强烈的愧疚感犹如乌云般立即占据在心绪制高处。
【母亲离世的原因可能与父亲有关】。
自己从心底得到了救赎的同时,转而不得不怀疑父亲与母亲的死有着某种联系。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极少再去过地下室。同时,你知道的,他也严令禁止我们和仆人靠近那里。地下室的钥匙只有父亲携有。除父亲以外,没人知道地下室究竟藏匿着什么。所以,艾利斯,我需要你的帮助。”
“约翰哥哥……请告诉我吧,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帮助哥哥。”
被所尊敬的哥哥所委托,艾利斯无论如何都无法表现出否拒的态度。
“谢谢你,艾利斯。”
紧接着,面色仍旧凝重的约翰便提及重点。
“几天后,父亲会在家里举办款待其他贵族家族的联谊宴会——我也是刚从父亲那里得知。”
“父亲希望在宴会上为约翰哥哥找到合适的婚约者吗?”
“是的。毕竟,我正好到适婚年纪。”
像是自我揶揄,约翰轻微咧开嘴角,面露些许苦涩的微笑。
“那天,我和父亲还有你必须出席宴会。就在那天——仅有那天,父亲和绝大多数仆从会留在贵宾厅招待来自不同贵族阶级的宾客们。在那天,我会趁间隙从父亲那里盗取钥匙。成功以后,我会把钥匙放进父亲书房的第二横列第一纵列的书藉中。届时,你要悄声离开宴会,找到钥匙前往父亲的地下室。能办到吗?”
“当然……倒不如说,请交给我,约翰哥哥。如果只有我能办到……能为母亲和约翰哥哥做些什么,不再使家族蒙羞,我为此而荣幸。”
同时,艾利斯也希望能从地下室得到与父亲无关的证剧。
“什么很荣幸?”
陌生的第三者,不合时宜地插入艾利斯与约翰中间。
“你到了啊,罗伯特啊。艾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罗伯特•弗洛斯,也是同属阵营的同僚。”
或许是由于罗伯特的介入,显得些许凝重的气氛如同湖水中心荡漾的虚伪月影,瞬间消散。
约翰表情自然地向艾利斯介绍随行的伙伴。
“爱丽丝啊,多么美丽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罗伯特,很荣幸与你相遇,如鲜花一样迷人的小姐。”
叫做罗伯特的男人,对艾利斯施以绅士的礼仪后,动作娴熟地提起他的右手,准备送往唇间——
“不对,罗伯特。艾利斯是我的弟弟,不是妹妹。啊,罗伯特,很多人初见时,都会混淆艾利斯的性别。”
“你好……罗伯特先生。”
艾利斯很感激兄长能为自己解释。
毕竟由自己辩解,或许显得缺少说服力。
艾利斯趋近女性的容貌,经常会引发陌生人误解。
他自己也深切明白这点。
因此不得不习惯对方知晓实情后,投射而至的视线里下意识所迸射出的诧异与怀疑。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是这样吗,爱丽丝。”
“!”
被对方的目光紧视的刹那,艾利斯心脏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感受不到丝毫应有的温度。
【不同】
兄长约翰的友人罗伯特看着艾利斯,眼睛在艾利斯身上来回游移,仿佛是在肆无忌惮地用视线侵犯着身体——那副表情,就像蛇沉浸在舔䑛着猎物散发的美妙气味中。
暴露在这束饱含着贪婪与恶意的目光中的艾利斯,第一次迫切想要抽离,想要从这里逃离。
但身体却纹丝不动——无论如何驱使僵硬的四肢,无论逃避的想法如何强烈,都无法让艾利斯拔腿逃脱。
「……人的眼神这么可怕吗?」
「……不想被这样的眼神看着。」
“说过了,罗伯斯,艾利斯是我的弟弟。我是这里的主人,就让我带你参观纳德特。这里的风景可不输你的故乡。”
“好啊,约翰。”
对方积极向约翰进行回应。
“失陪了,爱丽丝。希望下次能再见你。”
“……”
艾利斯无法再迎上对方的眼睛,只能将头侧到一旁,藉此躲避目光。
他顺势将自己的手从罗伯特紧握的手中抽离。
罗伯特对此并不介意。
“艾利斯,后面就交给你了。”
离去时,约翰转身向他回以暗示般的笑容。
“约翰哥哥……”
仿若从沉重的桎梏得到解脱,艾利斯的脸庞浮现卸掉重负的神色——他紧拘双手,束放在胸前,仰望兄长的背影离去。 -
-
塔楼盛开的孤寂之花(5)修订
那天,阔别一年的兄长约翰,从纳特德外的远方战场凯旋归来。
用于迎接贵宾的厅室里,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左右摆动仿佛技艺精湛的杰出舞者,肆意展现自身曼妙的身姿。
壁炉中熊熊燃烧的木柴纷纷爆裂,噼啪作响,不时向外溅起些许火星。
大厅的二楼栏杆前,吟游诗人仿佛是为了歌颂骑士主人建立的丰功伟绩,他手弹竖琴,演奏着悠扬的颂歌——令人心彻的美妙音乐在显得寂寥的室内,不断回荡着。
穿过简短的走廊,艾利斯推门进入大厅,迎面便见到了兄长约翰。
“好久不见,艾利斯……跟以前相较,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啊。不对…头发变长了。”
久别重逢的重要时刻,约翰却使用着惯例的玩笑口吻逗弄着弟弟艾利斯,以此取乐。
“约翰……哥哥才是,喜爱捉弄人的性格从未改变。即使到现在也没有收敛。因为这种轻挑性格,小时候经常被父亲训斥。”
但就是这类个性的兄长,才让人感到安心。
某种意义上,艾利斯与母亲的容貌相似,但性格上,明显兄长约翰更为接近印象中的母亲。
“别再旧事重提……刚才才被父亲教训了。收回前言,没想到,一年前还是爱哭鬼的那个艾利斯终于有了些男人该有的模样。当然是指不留情的嘴。”
只有嘴吗……
或许是因为此次返乡的时间不太充裕,约翰并未来得及换上平时在家里便装,身上的穿着依然是在驻营地身着的金属制骑士甲胄。
铠甲表层上遍布的大量凹痕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愈加清晰可见。
胸前那枚象征着纯洁的白色蔷薇家徽,并未褪掉人类遗存的血液,露出本来的颜色——它泛起犹如锈铁般的黑红色,在火光中显得尤为怪异。
宛如使人不由得泛起不安的赤色蔷薇。
兄长约翰所处的战场远比传闻中更为惨烈。
对于哥哥能够平安归来,艾利斯由衷为此感到喜悦。
也许是由于身处战场饱受历练,约翰无论是音容还是体格都远比上次再见时更为成熟,就连脸庞也增加了新的痂痕。
约翰也远比上次再见时越发显得憔悴。
“我很想念你,约翰哥哥。”
约翰,艾利斯唯一的兄长,也是能将心中的话语真诚袒露的亲人——同时,他也将其作为为国家而战的骑士尊敬着,并以此为标榜。
“啊,我也是,艾利斯。刚才父亲…关于父亲对你的态度……以前也说过,母亲的事情不是你的过错,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婴儿。”
停顿。
半晌后,约翰接着下面的话语:
“父亲会有所理解的。”
“……嗯。”
艾利斯埋低脑袋,就好像想全部将头埋进胸口一样——他对此只能垂下眼帘不再与约翰对视,勉强才从抿紧的唇间挤出含糊不清的字眼。
他明白约翰出于担忧而表达的安慰言语——但事实却相反,自己是导致母亲离世直接原因。
【如果自己没有生下来就好了,如果没有自己的话,母亲就能因此得救,父亲也不会为此痛苦。】
他不止一次有过这类无比消极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经常会让艾利斯引入遐想。
遐想没有自己世界里,母亲安娜在世的情景。
“这可叫人头疼啊。艾利斯又要变回从前的爱哭鬼了吗?”
或许是想要缓和越发沉重的氛围,约翰故意放高音量向艾利斯揶揄打趣。
他明白约翰的用意。
“除了想见你和父亲,还有其他原由。啊,就是有关艾利斯你的将来。”
“将来?”
“没错。商讨之后,我和父亲的想法一致。现在不只是与法兰西的战争,而且国家现在还正好处在贵族内阶层争斗的至关重要节点……”
就像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又或者想要直接省略,约翰直接说明意图。
“即便是见习骑士也难免会以支援的身份派遣到前线,跟敌人……与国王意志相悖者交战。我们都不希望你在这段特殊时期参与到骑士队列中。”
“先不论父亲对我的想法……这样的话,身为继承人的约翰哥哥更应该呆在家里……!我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约翰哥哥的处境原来这么艰难……”
艾利斯对纳德特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管是母亲,还是约翰所处的困境。
原因恐怕在于艾利斯似乎将战争以及对身怀勇气,秉持信念,坚守正义…的骑士这层身份过于理想化。
也许是对宅邸的依赖,也许是极少踏足宅邸以外的地方。
艾利斯惧怕着外面的世界。
这种感情就像畏惧着「自己的行为会使家族蒙羞」,畏惧着地位更高的人。
但却忍不住幻想,幻想着外面的人以及世界有着骑士小说中的描述般美好。
“我可没有那么弱小。正因为是领主的继承人,才更应该拼命获取荣耀和名誉。我可不想暗自被自己领地的领民投来鄙夷的目光。”
当事人了却抱持着乐观态度,但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约翰的神情猝然显得些许低迷。
“但是,艾利斯,你不同。你……不一样……”
仿佛在诉以极为悲哀之事般,约翰阖上眼帘,粗壮的眉毛不由得蹙起,缓慢向额头靠拢。
【不一样】
艾利斯再一次被否定。
「我和约翰哥哥哪里不同」与「在父亲眼中,我和母亲为什么不同」的疑问……准确来说是某种更深层的执念。
它们在艾利斯的内心日渐沉淀,形成宛若深不见底的的泥沼,逐步演化成愈加深沉、越发积厚的灰色情感。
艾利斯缄默不语。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灌进浓厚的铅液,像是窒息般难以呼吸,只能任由不断向下坠落。
“还有一件事,艾利斯。我调查了母亲离世前的事情。”
“母…亲……?”
“是的。听着,艾利斯,也许你很难接受,但至始至终并不是你的错。造成母亲离世的原因…可能与父亲有关系。”
约翰阖闭双眼,将侧脸隐匿在一片漆黑的阴影后——那片无法目视的黑影深不可测,在其中悄然隐藏的魔鬼仿佛已然吞噬约翰的另一半脸。
“什么意思……约翰哥哥!?”
唯有这件事,艾利斯……艾利斯不希望与父亲产生关联。
“那天夜晚,父亲离开房间…离开睡着的母亲,刻意避开了夜巡的仆人,独自去往了地下室。不只是母亲离世的夜晚……在那天以前,每月的一段时期,父亲都会到那里。”
“难道在……幽会?那么深爱着母亲的父亲……”
这是艾利斯最不愿意,也是最不可能得到的结果。
“艾利斯,父亲对母亲的爱毋庸置疑。”
约翰沉声反驳艾利斯的臆测。
“但是,那种爱……父亲看向母亲的眼神中有着更趋近在理性边缘外徘徊的什么……原谅我无法清晰向你解释,艾利斯。那种感情,与我们所理解的爱情,有所违和……但我不知道哪里不同。”
那面沉稳却包含着残酷的面孔,仿佛在面对着可怖之物——就好像稍不注意便会被其吞食殆尽。
【艾利斯,你不一样。】
约翰重复着那句相同的话语。
【我也是。】
“那个地下室,一定有着什么……有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定是那个……”
【杀死了母亲】 -
-
塔楼盛开的孤寂之花(4)修订
「离世的夫人跟艾利斯少爷多么相像啊。」
「看着艾利斯少爷就不由得想起夫人。」
艾利斯经常从老仆人仿若粗糙树皮般皲裂的嘴唇听到类似的话。
「安娜夫人的美貌就像她的名字,法兰西的玫瑰【安娜托利亚】那样雅致、优艳。」
实际,艾利斯从未见过母亲——与此有关的记忆仅有墓碑上的“安娜•威廉”字样,以及时常更换的纯白祭奠之花。
那位忠诚的老仆人似乎很热衷向艾利斯讲述母亲的过往。
「安娜夫人是位和善亲切的人。无论跟谁交谈都产生不了应该守持的距离感。尽管在其他人看来有失贵族仪礼,但对于我们仆从来说,安娜夫人是很难得的女主人。」
老仆人使用着无比怀念,无比同情,无比惋惜的口吻,眉毛也微微揪在一起。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安娜并不是来自与父亲同等阶级的贵族家庭。
也许是平民一类的身份。
她来自纳德特领地外的某个地方。
究竟是哪里,他不得而知。
他注视着镜面里自己女性化的脸庞,情不自禁开始浮想母亲的面容——就像是想要记住脸部纹理般,手指缓慢掠过刻意保留的长发,眼睛,面颊……
想要在画纸上还原母亲的样貌的想法,从未有所改变。
倒不如说,这是他开始学习作画的契机。
当指腹推移到上唇时,动作不经意间戛然而止。
即便是翌日的现在,他仍然清晰的记得萨拉嘴唇柔软的触感。
萨拉大概深受骑士爱情小说里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露骨亲热的内容影响,昨日——出其不意索夺初吻。
强行索吻,没错,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被她强行压住了嘴唇。
作为男性,却被女性主动亲吻,他为此感到抗拒——反而该视为光荣。
因为对方是伯爵的女儿。
但心绪上也并未为此愉悦不已。
因为他无法反抗。
就如同萨拉摆放在椅子上的斯拉夫人偶,只能木讷地坐在那里。
「……没有爱的亲吻……」
「恶心……」
「为什么是我,萨拉……」
「哪怕仅有一点,给予我勇气……约翰哥哥……」
【不能使家族蒙羞!】——
下一刻,父亲一直以来激昂的声音犹如轰鸣巨响般在艾利斯的头脑中回荡着。
那个声音,按住了艾利斯企图抗拒的手。
父亲威廉四世——或许是对艾利斯次子身份的缘故,或许是对艾利斯热衷于剑术、骑士道精神训练以外的事情深感不满,抑或者总是繁忙于领地的繁琐事务之间(大概都是与雇民农缴纳的税收、土地租金以及向国王纳贡事宜相关。以至于每日需赎清自身罪孽而展开的虔诚祈祷都要雇佣修道院的僧侣代替完成。),难以抽出身。
不对,父亲对导致母亲分娩致死的艾利斯产生了怨恨或许才是真正的理由。
他们一天能够相见的场景,仅仅只在餐桌。
而就在这来之不易的会面时刻,经常所听到的言语也是「不要使家族蒙羞」的严厉告诫。
他不知道该如何取悦父亲。
今日,他首次尝试着将自己所想象中的母亲形象做成了绘作。
心怀忐忑地交给父亲,希望能博取对方的喜悦,取得认可。
艾利斯无法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低垂向下的余光只能目视书架角落。
“安娜!安娜………………不,不对。滚出去!”
画面里的形象,大概并不是真正的母亲——抑或者让父亲为此想起了痛苦的记忆。
他想过将自己的外表装扮得犹如在世的母亲一样——
这种想法在此刻彻底消散。
无需质疑,那样只会加剧他与父亲之间仅仅维持血脉联系的隔阂。
艾利斯知道,自己离开父亲工作的书房时,一定是胆怯的表情。
回到空荡的房间,艾利斯眺望窗外,思考着不再遥远的未来。
艾利斯即将年满14岁,即是说,不具备继承世袭贵族爵位资格的他,未来就只有两条道路。
转入修道院,终生作为侍奉上帝的神职人员;或者,与长兄约翰一样,从其他领主手中获取代表荣誉的勋章,得到正式骑士的身份。
无论是哪一条,艾利斯终将远离纳德特,远离自己的梦想。
因为是贵族。
【但是,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的话……没错,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无论挑选哪条道路,或许他都能「安然」度过剩余的人生。
呵呵呵,无能之人哟,可怜之人哟,出生后便被母亲遗弃,从未感受过母亲无私的爱意。转而追求父爱时,结果却倍遭冷落。即便奉献自我,向地位更高的贵族谄媚,也无法如偿得到父亲的爱。
何等悲哀的人偶哟。
你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
塔楼上盛开的孤寂之花(3)修订
威廉子爵四世的私人花园内,艾利斯凝神聚目,视线在画纸与萨拉之间反复交替。
与同龄男孩子般色泽白皙的纤瘦手指,不断在倾满色彩的纸面来回移动。
维特伯爵的女儿——年龄仅有十二岁的萨拉以标准淑女的端庄坐姿,双手交叉交互紧贴前膝,配合着艾利斯完成画作。
画面中,萨拉的头发宛若花园中那簇弯曲披垂的紫藤般显出优美的姿态——同时,她身着着不同于自己的华贵服饰。
虽然同为贵族,他与萨拉并不处在同一阶层——她的父母是地位更高的领主,同时管理着更为广阔的土地。
“艾利斯,还没有好吗?我有点困了。”
仆人以萨拉「别打扰我跟艾利斯独处」的理由全部从花园里打发出去,仅有两个人的空间中,女孩子才能颇失优雅般用手轻捂住嘴唇,神情也流露出些许倦怠。
手指不受控制般猛地抖动。
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对这幅油画像造成致命性失误。
艾利斯明白。
【她并不在意】
无论是自己,还是之前朗读骑士爱情小说的女仆。
不过,作为男性,抑或者作为绅士……对淑女无意的失态,只有宽容。
不对……这只是自我安慰。
无关性别,无关品格,是因为没办法违抗……
艾利斯对品性如此低劣的自己感到羞耻。
假如正直的哥哥置身在此,一定会有所反抗。
“啊…嗯,还有一点,很快就处理好。请再坚持一下,萨拉。”
由松油脂调制的颜料略过纸面,描绘着少女显得些许不耐烦的面庞,艾利斯开始进行最后的色彩涂抹部分。
“别忘了之后的约定事宜哦。”
约定——应该是指画完以后,一起在花园里享受下午的约定。
“嗯。完成了,萨拉。”
手指的力气得到松缓时,艾利斯发现身体与心理紧绷的某处有所缓和。
萨拉收到艾利斯作画完毕的信息。
充当作画模特的女孩掸除裙身不存在的尘埃后,双手提起显得宽大的法兰西式蕾丝裙边,踮脚从椅子上起身,优雅走来。
“这幅画怎么样,萨拉?”
艾利斯对自己的作品并未有所信心——虽然因失误而产生的瑕疵是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对方的评价,只能交由她判断。
萨拉挤到艾利斯身前——这种亲昵的举动,只有艾利斯才能得到此类殊荣。
萨拉凝着犹如在湖底沉眠的宝石结晶般色泽的眼瞳,认真端详着艾利斯的画作。
毫无疑问,艾利斯也将这份独特的美丽展现在了自己的画作中。
这个过程似乎显得尤为的漫长不安的情绪,犹如食肉虫般不断啃食着他跃动不已的心脏,肆虐着他些许脆弱的精神。
“很棒喔,艾利斯。没想到艾丽斯心目中的我,如此的美丽”——最终得萨拉的赞许。
贫乏、敏感的内心顿时感到一阵放松,就好像心脏被无形的手所释放,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只不过还是母亲大人聘请的宫廷画师的画像更漂亮。」
她后续的话语将艾利斯仅存的奢望击溃。
“……”
艾利斯无法再言语。
他深知萨拉的话语无疑是事实。
哪怕画纸上没有那处微不足道的瑕疵。
或许一开始便不能拥有奢望。
只要不抱有期待,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或许对于习惯逃避的人来说,形似真理。
但艾利斯却深知自己无法做到。
芬芳满溢的腐朽圣花与人面之蝶
在 文学领地
发布于
希望
没错,总有一天,正如同约翰信中所表示的那样,爱丽丝一定会回到博斯沃思村,回到高耸的钟楼中,然后发出叹息、低喃和哀鸣、谑笑,感叹自我可悲的命运。
但是,最后的希望一定存在着。
就像身处观众席的【士】,对故事中的爱丽丝,对尤克特拉希尔所述以的话语——
“就算是既定的结局也能改变。”
那番有力的话语,一定传达到另一端的爱丽丝了吧。
对故事进行干涉的那刻,他就不再是无相关的旁观者,而是故事中的人物。
没错,他已经是故事中的一部分。
无论是作为人偶,或是人,那个尽头一定存在着希骥,
下次,士将会在魔女所编织的故事中登场,与魔女的后裔共同寻觅那刻意所隐藏起的答案。
【最初的魔女】依然存在着。
她在近似无限的时光里徘徊、彷徨以及踌躇,周而复始凝视着人类时代的复兴与消亡……
”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爱丽丝。”
——请侧耳倾听吧,为这个无理故事而献予的安魂终曲。
(上篇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