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eno 发布于一月 3, 2016 分享 发布于一月 3, 2016 [align=center]秀女[/align][align=left] 敲门声传进里屋,妇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她正要起身相迎,窗边看书的女童抢先将书本一丢,跑出院子。榻上的男人对着妇人呵呵一笑,便收起旱烟向店铺走去。半晌,女童提着一个小包裹进来,笑盈盈地递给妇人。 妇人解开包裹一看,笑骂道:“你这丫头几次三番收受林家东西,将来非给他做媳妇,不可报答这些情分。” 女童仰头嬉笑,不曾说出一个半字也不离开。她盯着母亲,满脸期待。 妇人仔细地取出包裹里的物件,也不去着急。她从篮子里翻选出一块海棠刺花递给女童笑骂说:“你喜欢海棠,便将这个送予他。平日让你多学学女红,却极不听劝。这一次便要罚你洗干净这块脏布,一同送还给他。” “嗯!娘亲真好!”女童一把抓过刺花,眨眼就消失不见。 “这傻丫头……”妇人轻笑起身,把粗布拿去浣洗。 女童跑进院子便停了下来,她认真地把刺花叠整齐,小心放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女童和缓一下呼吸,徐徐向门外走去。 少年拿着枯木枝在溪边玩泥巴,见女孩走来,撇下枯枝跑过去:“秀女!野猪肉好吃吧!走!抓小鱼去!”话音未落,他就拉着秀女的手向池塘走去。 “等会儿,林方。”秀女羞怯地从怀里取出海棠刺花,双手将其递出,嫣然微笑。 林方愣愣地看着她的模样,伸手接过刺花:“不是吃的,这回。我用不着这个。” “你不要!那还我!”秀女皱着眉头作势要取回刺花。 林方一晃躲过秀女,急着把刺花塞进里衬:“不给!我爹说了秀女给的东西都是我的!我谁也不给!” “好不知羞!”秀女剜了他一眼,凑上前去说,“那我要你不准把它扔了。” “恩!”林方认真地应了一句,他再一次抓来秀女的小手说道,“今早我在池塘里看见好大的大虾。我们去把它抓来。” “哦。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抓手?” “因为很软啊!” “哦。” 岁月一晃经年,秀女还是那个秀女,林方还是那个林方。只是待到林家老人为林方表上“尚文”二字后,秀女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人情世故正缓缓地改变。前些年,秀女家中添了弟弟,一家人对他十分喜爱。秀女常常会在院子里逗他玩,将书中所得到的故事讲予他说。 “阿姊!为什么,为什么方哥哥有两个名字!我就一个呀!”男童忽然仰头询问。 “啊?什么?”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人的重量,多一个名字就多一份重量。你方哥哥长大了,要举起两个人的重量。”林方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内,他俯身弹一下男童的额头继续说,“给你再取一个名字可好?” 男童受痛,一下子抱住住额头。他哇哇哭着钻进秀女的怀中,不多久便在秀女的安抚下睡去。 林方站了许久,他直勾勾地盯着秀女。一块刺花手绢从石桌上滑下来,落在林方的脚边。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秀女……” 秀女却伸出手指点上他的嘴唇,双颊含笑:“我好想你。这些日子我很少读书。我向娘亲学刺绣了!我本想亲手做一个送你,但是果然太难了。” 林方揪心地抓住秀女的手指:“我不……” “你别说话。”秀女再一次堵上他的对话,“前些天,我绣花的时候想到你,笑出声来了。娘亲这会儿看到我,还动不动地找我笑话。你说你可恶不可恶。” 林方也不说话,他瞧着秀女娇嗔的模样噗哧笑出来。他看着秀女又微微叹气,脸上不时浮现倦容:“我很累,我好累。” 秀女很是心疼。她仰头看着林方,直视他的双眼。她脉脉含情,欲将林方眼中的疲惫和阻碍扫尽。 林方莞尔而笑:“我很好,一切都安好。” 林方将秀女握在手心,把心放到地上。他瞄到地上的手绢,弯身拾起:“同你第一次送我的海棠一模一样啊。” 手绢平摊在石桌上,秀女低下头欢喜地点着怀中熟睡的小脸:“你还记得这些……那你猜猜这一块是谁做的?” “我很笨,猜不来的。” “那也要猜。” …… “秀女,我该回去了。”林方拿起手绢笑道,“这块隔别多年的海棠我也带走了。” “不可!不知羞。”秀女红着脸抢下手绢,轻轻咬着嘴唇,“待到乞巧之日,我再在桥上送与你。” “呵呵,我记下了,我等你。” 七月初七,乞巧节。五更一过,秀女就嗅到热闹的味道。秀女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想到林方便忍不住偷笑,又想起平日里娘亲的打趣,她在屋内忍不住了羞怯和欢笑。 直至夕阳睡去,秀女才偷偷溜出家门。她跃过沟渠,穿过小桥,跳到海棠树下。流萤在草丛里飞行,绕过海棠,在桥上徘徊、汇聚、消散。只是即使月亮挂上树梢,也不见林方的身影。秀女面带忧愁蹲坐在树下,在沙土上勾画林方的名字。然而一看到林方的名字,一点苦涩便从秀女的指尖蔓延,缓缓渗透她的身躯。 秀女倏地收回手指,她捂着胸口,一阵心悸。秀女赶紧抹去林方的名字,如此一来她便更加落寞了。月色渐高,四面无人。秀女仍在树下勾画、涂抹。泪痕盖过妆容,指尖说尽心思。一更响起,树下伊人。棠花散尽,夜色悲凉。此情寂寥,谁人能说? 沙土被勾画的不成样子,但依稀能让人揣摩其中的故事:暖风宜人,月色美好。棠花绽放,你为何不来? 几日后的早晨,秀女家里热闹起来,一队媒人围在大厅里说亲。原来秀女的姐姐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们家境不错、风评又好,很多人家便找上门来。 秀女的姐姐坐在院子里绣花,神色恬静,仪态端庄。秀女倚靠在石桌旁看着姐姐一针一线、不急不缓地穿针引线。她把书本甩盖在桌上,盯着姐姐说:“怀玉要嫁人了。” “是啊。”怀玉绣着花丝毫不被秀女影响。 秀女胡乱翻着书页委屈地低喃:“怀玉真好,有那么多人喜欢。” 怀玉这才停下针线,她把秀女揽在怀中,轻轻安抚她的后背:“秀女乖。” 秀女鼻子微酸,在姐姐的怀里小声抽泣。待她心神平静下来,怀玉柔声说:“这几日秀女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娘亲很担心,豆豆也哭闹着要二姐姐呐。” 秀女一脸羞色,安静地缩在姐姐怀里。怀玉继续说道:“秀女读了很多书,懂得很多大道理。怀玉要嫁人了,秀女要快快长大。” 秀女仰头看着怀玉许久,突然大声哭了。她一把将怀玉抱住:“秀女不要怀玉嫁人!秀女不读书了!秀女不要知道大道理!秀女什么都不要知道!秀女不要长大。怀玉不要走。” 怀玉顺着秀女的黑发,双眼也渐渐蒙上一层泪花。她轻轻敲了秀女脑袋一下轻骂道:“好不知羞。怀玉读的书少也知道春夏秋冬都不能留住,只能待下一个。这样一轮便是一年,任你如何耍性子也不能变的。” 秀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泪水染去一片衣裳。 怀玉掏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泪花:“秀女在我们家最聪明了。只要动会儿脑子,就什么都知道了。别人可什么都做不上。” 秀女埋在怀玉的怀里,抓紧怀玉的衣裳:“可是,秀女什么都不想知道。秀女……” 姐妹俩抱在一起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在一个晴天,怀玉终究嫁人了。那些日子秀女用心的张罗怀玉的喜事,不像往日的那般胡闹。明眼人看在眼里对着张老大声地评价,直夸张家出了两个好女儿。 怀玉出嫁的时候非常漂亮,秀女痴痴地看着她穿上嫁衣,坐进花轿…… 宴席内,林方一脸沉稳的坐着。他的脸色愈发憔悴,身子也变得更加细瘦,唯有一对眼睛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凌厉。林方一眼便看见秀女繁忙的身影,他的眼角微微触动,继而一脸的不苟言笑骤然崩塌。林方一口将杯中酒饮下,起身向秀女走去。 秀女瞥见林方走来,她的心里被压着的委屈和疑问通通消散。秀女抬起头期待着、微笑着、看着林方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林方在秀女两步前停下,他平静地说:“棠花散尽夜,尚文不可期。邻家有秀女,尚文不可及。今兮今兮……” 秀女一下子上前捂住林方的嘴唇,愣怔地看着他。 林方面色一苦,反手揽下秀女闪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借着大树的遮挡,林方撑开臂膀把秀女笼盖在怀中。树荫后面,紧紧拥成一座塑像。 “我不知道。”林方低下头注视着秀女的眼睛,“我想知道我该如何一生将你捧在手心。” 秀女羞红了脸,眼睛对着林方一眨一眨地笑着。 “我还不够用心,不像个男人。我该怎么办?” 秀女靠在他身上,俏皮的摇了摇头。 林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俯身亲点秀女的额头,继而凑上秀女吃惊、微张的嘴唇。“待到明年桃花盛开,我来娶你。” 秀女笑开嘴重重地应了一句:“好!” 林方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或许来,或许方仍不可期。” 秀女思索片刻,学着林方摇了摇头。她从林方的怀抱中挤出来,展开笑颜:“待到明年桃花盛开,你若不来,我便会同怀玉一样嫁与他人。” 林方愣了半晌,匆忙上前欲将秀女再一次搂进怀中。秀女却轻快一跳将林方躲过:“林方长大了,秀女也长大了。秀女读过很多书,不愿意再等了。秀女要向怀玉一样开始绣嫁衣。待到明年,秀女也会同今日怀玉一般美丽。秀女若是找不到珍惜秀女的郎君,爹娘肯定能帮秀女做好安排。”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林方心猛地一颤。 秀女面对林方向身后跳了一大步,嫣然一笑:“秀女只是秀女,林方却不是尚文。来年,若将待到花开时,不见红娘不见君。” 秀女跳着在林方眼里消失,林方还站在树下。他盯着前方,喃喃地说:“往后的日子,我是否都会像此时这般寂寥。” 当天夜里秀女便开始绣嫁衣,每日每日秀女宛若怀玉一般在窗前穿针引线。第二年春分,秀女终于绣完嫁衣。正值桃花绽放的时节,秀女却一人走到海棠树下。沙地上和桥边的空地,草木新一轮的更替正验证怀玉那日所说的一切:春夏秋冬都不能留住,下一次便是一年,便是一轮。 秀女一时兴起折下一支细枝,在沙地上再一次写下当日的思绪。写完之后,她又觉可笑便匆匆将字迹划去。如此一来,除了节气有差,海棠树下的景色宛如昨日重现。秀女敲打着沙地玩笑道:“你也是欺负人。” “敢问姑娘此处的诗词可为姑娘所作?” 突如其来的重音吓得秀女险些倒地,她缓缓回身嗔怒道:“你这人真是可恶!明知发声丑陋,为何出来吓人!”秀女哼了一声便甩头离开。 那人先是一惊,马上便向秀女赔礼道歉。他屈身细看树下的文字,不由的赞叹:“海棠虽好,不及伊人。” 秀女停下脚步看着那人踱步而来。待他近些,秀女开口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花开散尽,月下孤影。睹景思情,物是人非。”那人娓娓道来。 “敢问公子名讳?” “杨余!杨耀祖!”那人很是骄傲的说道。 “呵,杨公子可知说破梦幻却是极为可恶,迷途之鸟可不会感谢。”秀女俏皮的说道。 杨余摘下一朵野花,取其花瓣,然后将它洒在空中:“呵呵!花开花谢不过寥寥数日,然花儿绽放却羡煞众人。待那梦幻破灭时,或惊艳或落寞,不比迷途惆怅来的好。” “不可不可,即是梦幻又何来惊艳?”秀女摇头反问。 杨余眯眼微笑,洒去手中最后一片花瓣:“花开成诗,花落为词。姑娘所作文章即为惊艳,耀祖不及。” 秀女听着听着脸色便黯淡下来:“不及,不及,又是不及。”她抬起头惨淡一笑:“公子可知惊艳最为不好。不若一无所知的雏子,不知困惑只念三餐,不多烦恼温婉宜人。” 杨余还想争辩一些,秀女却摇头制止。她看着杨余,款款行礼,然后离去。 桃花散尽,秀女抱着嫁衣苦苦等待。 四月…… 五月…… 六月…… 秀女出嫁了。她抹平了眼角的泪痕,穿上嫁衣,像上一年怀玉出嫁时一样漂亮。 [/align] 链接到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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