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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月见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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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外婆生于南京一个富裕的家庭。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排倒数第二。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在国民政府任职,一个是一名人脉宽广的商人,两人都在自己的领域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尽管我的外婆在她的兄弟姐妹中显得有些平凡,父母还是为他们倾注了平等的爱,她的童年生活一直过得无忧无虑。

  然而,好景不长。

  抗日战争中南京城被攻破,数日后就发生了那场耸人听闻的大屠杀。我的外婆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哥哥和妹妹被机枪扫杀的瞬间,幸存的只有她和她的姐姐。她们两人被埋在尸体堆中,亲人的遗体就压在她们头上,搜寻漏网之鱼的日军走来,她们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好几次刺刀就擦着她们的肢体滑过,但很幸运,她们最终也没被发现。

  入夜后,她们摸着黑逃了出去,在当地修女的帮助下,坐上一条小船,沿着长江逃离了南京城。

  小船很小,却乘着很多逃难者,基本是人叠着人的状况,连放水和食物的空间都寥寥无几。一路上不断有人因饥饿,疾病和伤口感染而死亡,小船航行的路上不断有尸体被抛入江中。当时我的外婆发着高烧,一度陷入昏迷,所有人都认为她不可能幸存过来了。为了腾出空间,节省水和食物的消耗,他们想提前将她抛弃。

  但是,我外婆的姐姐,钟瑶冰,她当时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紧紧地抓着我外婆的手,几个男人都没办法将她们分开。最后,船老大见此,说,让她们留下吧。

  一星期后,当船靠岸时,还留在船上的人已经不足一半了。我的外婆是其中之一,她身材高大,但那时体重连三十公斤都不到。即使是最乐观的救护人员都认为她的状况已经不能再糟了。但她一直顽强地坚持了下去。最开始的几个星期,我外婆的体力状况没有丝毫好转,但一个月后,她的体重奇迹般地回升了,两个月后,已经和正常人无异。

  她最终幸存了下来。

  解放后,她回到南京城,想再看看自己曾经的家,并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东西。邻居严亚注意到了她。她当时状况凄惨,风尘仆仆,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补丁,但她眼中骄傲而乐观的光芒吸引了他的视线。两人坠入爱河,并在不久后成婚。

  婚后不久,她怀孕了,但是最终流产了,遭难的几年,对她的身体留下了永久性的伤害。

  过了几年,她又怀孕了,这次成功地诞下一子,但是很不幸,适逢三年自然灾难,那个孩子因饥饿早夭了。

  又过了几年,她再一次怀孕。但随后文革到来,出身不好的她成为众矢之的,艰难的环境中,那个胎儿又一次流产了。

  她并没有放弃,再一次怀上了胎儿,并顺利将其生了下来。那就是我的母亲。但孩子的父亲严亚却因为繁重的农活而染上肺结核,没能看到孩子降生便去世了。

  此后,她独立抚养大了我的母亲。

  前年的清明,我和外婆去为钟瑶冰扫墓——她于前几年去世——墓碑前,我的外婆一直絮絮叨叨地,时而用普通话,时而用我并未学会的南京方言,讲着自己有多感激她,又有多怀念她。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浸满了她的脸庞。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站定。清明时节往往阴雨连绵,但那年格外晴朗。灿烂的阳光透过行道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上斑斑金点,天气温暖得让人想打盹。时年外婆已年过七十,但她的腰杆依然笔挺,她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一如往昔岁月中那般骄傲,愣愣地望着树冠里迷蒙的阳光。

  然后,她突然对我说:“渊,生活真美好,不是吗?可惜我们终要离开。”

  我的外婆经历过如此多的苦难,但她一直认为生活很美好。

  我对她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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