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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元丧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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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性十足的阳光在他的书桌上跳跃,溅入已沉淀了数层咖啡的乳白色杯子中,又在褐色的木制书桌上蜿蜒蛇行。窗外的景色像是块奶油蛋糕,在热浪的裹挟下泛白融化。

书桌上摆着几张泛黄的稿纸,他拉上窗帘,在上面写道:“我从小就热爱写作,因为它使我拥有一种掌控其它事物的能力。在自己所创造的世界里,我像是上帝,在一个隐秘的角落观察、干涉它的运行。不,在这里我是超越上帝的存在,这里的人们甚至不能意识到我的存在,他们以为他们拥有自由意志,其实那不过都是我的意志。”

没有了阳光的直射,他觉得一阵阴冷,便又拉开了窗户。此时的热浪已经消退下去,所幸阳光依旧热烈,把日历上的“2月17日”照得一片模糊。

“今天我想写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如果故事里的人物意识到自己是受操纵的,在故事的世界之外有一个暴君掌控了他们的一切,那么他们会做什么?当然这仍然是个伪命题,因为不管我在笔下让他们了解多少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仍然受制于我,他们为了夺回自由意志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我的授意下进行的,而夺回的也不过只是自由意志的假象。换句话说,在他们自以为击败了我之后,仍然是我让他们回到了无知的温柔乡中。”

“结论当然是,”他顿了顿,写道“无论如何,这些‘觉醒’的虚构人物也影响不到我这个作者所在的世界。但是我想做个试验,当然是个荒谬的试验,但也许会是个受读者欢迎的故事。如果存在一种东西可以穿透薄薄的稿纸,从虚构的世界来到现实的世界,那么它会是什么?当然不可能是一种实在的物质,否则神笔马良也不会只是一个传说。我们不妨想一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作者创作虚构的故事?读完这样的故事,读者又会有怎样的改变?也许这样的改变,正是那种可以穿越虚构与现实的东西。”

他颇为自得地搁下笔,双腿摆动,让自己随着椅子转了一圈,然后用两肘支撑桌面,使自己停了下来。

“经过一番思索,我发现,作者们想要传达的,读者们想要接受的,无非是,概念。也许是某种政治立场,也许是某种情感体验,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所关心的是,虚构的角色是否有可能传递出这样一种具有破坏性的概念,来影响甚至破坏作者、读者所存在的这个世界?”

“下面就让我们试一试,但愿世界不会因此而毁灭(笑):”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我们只知道它让我们曾经熟悉的邻居们一个个变成嗜食同类的怪物,幸存者们也只剩下两种命运:加入它们的群落,或是进入它们的肚子。

我至今记得2月17号,那是这种神秘的病毒在这座城市爆发的日子。起初只是医院里的几个腹泻病人突然精神亢进,继而产生了攻击性行为。而直到受到攻击的护士出现相同的症状前,医生都一直认为这是电解质紊乱引起的。

如今我们当然无法苛责这位或许已经死去,或许已沦为它们一员的医生,即便他杀死了这几位患者,也不过是延缓了一切爆发的时间。私下里我甚至会很感激这位医生,因为托他的福,我的作家叔叔大概在死亡前顺利成为了它们的一员。

崩溃与混乱理所当然地爆发了,以至于城市里的大部分人死于车祸而非它们。在幸存者的眼里,政府终于成为了人民的救星。战士们用子弹与火焰与它们战斗,并一度占得了上风。

然后它们变异了,起初病毒只会通过被咬开的伤口传播,而现在,只要接触过它们以及它们留下体液的地方就会被感染。于是军队就此瓦解了,或者说,调转了枪头。于是人民也调转枪头,变成救星的政府遭到了暴徒的攻击,然后疫苗的研究也停滞了。

每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照常等死。

“该死的,小王快醒醒,都末世了你怎么还这么能睡!”一阵巨大的晃动将我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末世才要及时行乐嘛!又怎么了?”我在巨大的阴影下揉弄着眼睛,并试图伸一个没那么大的懒腰。

“它们又进化了,据说现在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离城市最近的三个聚居点已经全部沦陷了!连从那里逃出来的人都被其它聚居点远远地乱枪打死了!”

我看着眼前外号石头的大汉八卦的样子,冷冷回了一句:“哦。”

见我反应如此冷漠,石头便跑到其他人面前大惊小怪起来。

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人类早已没有了未来。从上个星期开始,我们的无线电就只能联络到附近几个聚居点了,曾经热闹甚至嘈杂的频段现在只剩下一片寂静,就跟再曾经没有人类的时候一样。

望着渐起的朝阳,我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本小说中“人类的落日”。

病毒的进化对幸存者的生活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如果说之前我们还能在小心的前提下去城市内部搜寻生活物资的话,那么现在一切曾受过感染的地区就都成了死地。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小小的聚居点里种庄稼,消耗余粮,然后在庄稼成熟前吃完所有东西并死去。而这种最理想的生活甚至还没有考虑到它们的影响和他人的掠夺,以及,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当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便不再有人会去种庄稼了。

“大家都怎么了,别死气沉沉的啊,我们还可以自己种庄稼度日啊!”

不得不说,数学成绩差可以使一个人在末世乐观地死去。看着石头脸上夸张的伤疤和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我不禁有点羡慕起他的无知来。

 

与绝望相伴的往往是狂妄,每天都有人三五成群地离开,试图去找出一条活路,并从此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也曾有过再见的经历,我们的欢迎也很热烈,几颗子弹满载着我们的祝福轰烂了它的身体。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聚居点只剩下了我与石头。所有人都离开了,给我们剩下了一星期的补给。本来若是只剩我们两个,剩下的食物足够支撑到明年的收获,但陷入狂妄的人们早已丧失了整个族群的概念,只希望有人陪着他们一起狂妄下去。

“石头,我们也该走了。”我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别做梦了!凭着这点东西我们甚至活不到下个月!”一阵怒火突然在我喉头烧了起来。

石头似乎被我震慑住了,庞大的躯干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我们掠过那些已经没有人烟的聚居点,向着城市靠近,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不管是完好的还是转变的。也许我们是世界上最后两个人类了,也许我们应该更理智一点,为人类这个种族留下点什么。

“可我们两个都是男的啊。”石头对我矫情忧思的回应让我不得不承认文艺青年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没有市场的。

城市就在眼前了,我依稀能嗅到腐烂的味道如时间本身一样转瞬即逝。大概我们也已经被感染了吧。我这样想着,心脏把这想法泵到全身,就像此前每一次它对细菌与病毒所做的那样。

“石头,我们进去吧。”

没有回应。

病毒,抑或是我假想出来的病毒使我迟钝。

如果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再也不用去考虑生存,你想做点什么?我这样问自己。

街道上的汽车以颇具想象力的姿态扭曲、堆叠在一起,人类为了彼此交流铺下的道路此时显现出它的真实形态,一座铺满玻璃渣的迷宫。我在这充满恶意的迷宫里穿行,等待着体内的病毒把自己变成异类。不,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也许现在的我才是异类。

墙壁上长满了曾经的幸存者们留下的混乱思绪。一个扭曲的无政府主义图标被军队赤色的口号覆盖,血红色的十字架旁是象征着恶魔的三个数字,有人试图揭露多少年前的一场秘密试验……人类的丑恶与混乱似乎在病毒的逼视下成倍放大,我甚至有种庆幸自己即将脱离的轻松感觉。

不,也许这也是病毒在作祟。我试图让自己向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清醒过来,却不可避免地沉入那个温暖的彼岸,那个似乎有着许多熟悉身影的地方。

心跳沉重了起来,像是要支撑起无数人的重量。我以缓慢的动作打开自己家的门,一瘸一拐地向书房走去。我想起之前似乎曾写下过类似的情景,我想再去看一眼自己写下的东西。

也许转变就快完成了,巨大的不适正在退去,可是如果我已经变成了它们,他又如何会按照人的思维来思考?天气有点热,他一手遮着窗外透进来的灼热阳光,一手推开书房半掩的门。

他坐下,双腿摆动,让自己随着椅子转了一圈,然后用两肘支撑桌面,使自己停了下来,然后抓起手边的笔写道:

“我又想到,如果是作者构建了整个世界,那么把整个世界的所有人整合起来,我们能否得到作者自己?那么如此迭代下去呢?我们能否假设存在这么一种概念,它能使人类抛弃自我的存在,成为一个整体?”

他颇为自得的搁下笔。

“石头,出来吃饭了!”

“好的,叔叔!对了,你帮我看看我刚写的这篇小说怎么样吧。”他匆匆跑向门外,手里攥着几张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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