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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与钥匙·妖精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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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第二篇·妖精盛宴[/align]

 

[align=center] [/align][align=left][align=center][/align][align=center] [/align][align=left] “警探先生说的,可当真是件奇事。”[/align][align=left] 酒馆老板借助昏暗的灯光擦拭手里的玻璃杯,然后一个接一个把它们放进柜台下面。时值晚夜,屋外风雨大作,仿佛站了一个醉醺醺的巨人在桄榔桄榔地摇晃玻璃窗户。在这样的天气里,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离开家里温暖的火炉和亲切的妻子的,但是他眼前的这两位显然是个例外。[/align][align=left]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艾尔伯特,这位年轻的警官有着一副苍白、削瘦、紧巴巴的脸庞,双眼发出鹰一样的枯黄的精光。他正用大拇指节来回摩擦着岩石杯粗糙的边缘。灌入喉咙的酒精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也渐渐驱走了从故事里来的恐惧。“但是我还没有放弃。”艾尔伯特咬住翘起死皮的嘴唇:“我会揪出他的真面目。”[/align][align=left] 另一个人则坐在吧台的另一端,一半的身子藏在阴影里。他全身上下被棕色大衣紧紧包裹住,头上戴着苏格兰式的粗呢兜帽,并且用一条灰色的围巾包住整张脸。似乎在那下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伤疤。他一言不发,身前的苦艾酒始终不见减少。[/align][align=left] “我正在接近他,我有这样的感觉,那个登西普街的侩子手。”[/align][align=left] 当艾尔伯特发出最后一个卷舌的音节的时候,门外的巨人终于发怒了。咆哮的恶风撞开酒馆的木门,老旧的轮轴不堪重负,吱呀呀地哀嚎着,然后发出“哐”地一声。凛冽的寒意幽灵般一拥而上,扫荡屋内,就连他们身边煤油灯瓶里的火苗都颤抖起来。哗啦啦的大雨紧接着便灌了进来,水花在地面上飞溅开,甚至打湿了艾尔伯特的风衣。[/align][align=left] “我该走了。”他往大衣的兜里使劲掏出几个便士滚到桌上,然后抓起右边的煤油风灯,系紧身上的斗篷后站起来,准备转身钻进雨幕里去。[/align][align=left] 这时兜帽也站起身——他还戴着一副毛茸茸的手套——端起酒杯挡住艾尔伯特的去路。庞大的影子遮住光,他快速且低声地嘟囔了一句:“我听见你们的谈话,我想……我知道一些对你有益的事情。”声音嘶哑难听,仿佛落在朽木上的灰號的叫声。[/align][align=left] “什么?”艾尔伯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对方,此前艾尔伯特并未对这个角落里的失意酒客上心。年轻的警官发现对方甚至连眼睛都藏在帽檐下的黑暗里。他在酒馆里坐了很长时间,外套却冷冰冰的,仿佛刚刚才从外面的瓢泼大雨中走进来。[/align][align=left] “你应该去这个地方碰碰运气。”兜帽掏出纸笔,刷刷地涂了几下。然后将写好的纸条往艾尔伯特胸前一塞,继续说:“不要晚上去,那里的主人脾气古怪。还有,别问太多问题。”[/align][align=left] 巨大的男人背过身,迎着风雨消失在黑暗里。[/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发誓有一瞬间他看见了对方咧嘴露出了笑容,还有两排颤栗的黑色牙齿。[/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center][/align][align=center] [/align][align=left] “伦敦东区,花街13号。”[/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孤零零地站在道路中间,斗篷上不时滴落昨夜的雨水,在他的脚下汇成一滩。这位年轻的警官正反复翻转着手中的纸条,踌躇不前。伦敦东区靠近码头,是穷人、水手、*女和赌徒的聚集区,花街尤是如此。警官两边都充斥着各种掉了墙粉的廉价旅馆,现在刚到早晨,薄雾方散,几名没有上妆的*女耸拉着眼角送走客人,然后饶有兴致地盯住了艾尔伯特。于是他重退回到旁边的一家旅馆门檐下,确认对方的门牌号,然后继续向前走。没错,他想,十二号过去之后就是十四号,有一些街道就是这样设计的,十三是背叛的数字,没有人会喜欢它。[/align][align=left] 这时他刚刚走过两栋建筑之间的空白墙壁,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猜测十三号会不会是在街道背面。然而巡警眼角的余光里突然闪现出一道暗色的影子,艾尔伯特于是转身回来。[/align][align=left] 一大片干枯的藤蔓沿着灰白砖墙从顶楼吊下来,末端无力地垂及圆拱形的木门门顶。这扇门又破又矮,被夹在两栋建筑之间的狭窄暗巷里,即使是一般的成年女性恐怕也不得不低头才能钻进去。门前没有台阶,更不要说是邮箱或者铁栅栏。事实上,它绝不像是一间有人居住的房屋的入口。[/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揉了揉双眼,确认自己的没有看错。[/align][align=left] 门面上的黑漆早就已经不堪岁月的折磨,成片成片地剥落开来,露出了底里黄褐色的胡桃木。木门中上部倾斜地挂着薄薄的一片铁牌,上面写着十三的字样,卷曲的右下角已经因为锈蚀而变的发黑。他左右看了两眼,又举起手中的纸条对照,确认的确是这里无误。[/align][align=left] 见鬼,艾尔伯特的齿缝间挤出“嗞”地一声,难道是因为门太矮了,刚刚我都没有发现?他在门前犹豫地转了两三趟,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轻轻叩门。[/align][align=left] 然而没有回应。[/align][align=left] 年轻的巡警伸出左手挠了挠头,右手捻着纸条。上面除了地址,还特意用难看的字迹叮嘱道:“无需敲门”。真见鬼,艾尔伯特今天第三次地咒骂道,脾气古怪,好吧,确实如此。他走上前躬身沉腰,肩膀抵住两角,手抓住圆环形的木把手,蹭掉一把白灰。[/align][align=left] 这扇门看上去卡死在了墙缝里,而且刚刚敲门的时候,门板发出敦、敦的沉闷回声。艾尔伯特凭经验以为它会如窖盖一样又沉又重,于是猛然发力。然而它却出乎意料的省力和安静,转轴如同刚上过油。门内是三层向下的台阶,由于用力过猛,艾尔伯特一下子跌撞进去——这是一间被黑暗笼罩的长形房间。此一时间,阳光刺透薄雾从门外照进屋子里,能清晰地看见被艾尔伯特激起的尘埃在空中扬扬起舞。而带着发霉味道的空气一涌而上,扑进艾尔伯特的鼻孔里。他仿佛从伦敦一下子跌进了某个图书馆的潮湿的地下室。[/align][align=left] 等到忍住咳嗽、勉强稳下身形,年轻的巡警首先抬头望过去:和从外面猜测的一样,这里面十分狭窄,只有大概五英尺宽,而且没有一扇窗户。尽管如此,房间的两侧仍然架着充当货柜的长木板,中间还立着一座危险的高架子。从艾尔伯特的左手边开始,有闪闪发光的石头、吊起来旋转的色彩艳丽的巨大羽毛、漆黑的骷髅头、还有装着粘稠红色液体的罐子……更多还是艾尔伯特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它们令人窒息似得挤在一起,拥成一座座小山,几乎压弯了木板。拥挤的商品只给顾客留下两条不得不侧身才能通过的道路。这些东西下面都有标签,是连成一笔的拉丁语单词和阿拉伯数字。[/align][align=left] 货架很长,一直向里延伸。只是往前的地方就不是阳光所能触及的了,黑暗的甬道和长长的木板仿佛永无尽头一般。[/align][align=left] “是你?”[/align][align=left] 在艾尔伯特的右侧、三层台阶和墙壁的空隙处围起了一摞摞厚重的书籍,越靠近墙面就越高。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墙壁正上方挂着一盏煤油灯,但是其中的火苗实在太过微弱。“哦”他还不知道是谁在对自己说话,于是侧开身子让阳光充分照进来,然后他看清楚了:原来在书堆里空出了一小块半圆,里面坐着一件哥特式的缀着蕾丝荷叶边的女士黑色舞裙。[/align][align=left] 书和裙子?[/align][align=left]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艾尔伯特在恍惚间产生错觉,这种店里当然会放着一个容不下手的小柜台,后面坐着五彩头巾的吉普赛人,或者小个子的精明的犹太女人——她来自莎士比亚笔下的威尼斯——脸上叠起深壑般的褶皱,笑起来还会露出黑黄的牙齿。她们的手里还要攥着先令和便士,那样才对。[/align][align=left] 而不是自己面前的成堆的书籍和宫廷舞裙。[/align][align=left] 头顶上的煤油灯仍在徐徐摇曳,火苗尖飘来晃去。艾尔伯特打了个寒战,只见雪白的蕾丝抬起了头——他知道里面坐着一个人——少女抬起头,眯着眼睛。她大概十五六岁,一头黑色长发在古籍堆中散开,眼中泄出有如宝石般的湛蓝光芒,五官精细而鼻梁微挺,往下是天鹅般的雪白脖颈。她坐在书堆里,艾尔伯特的影子里,光与暗的分界线上,比出水的维纳斯还要摄心夺魄。[/align][align=left] “欢迎来到魔女的工坊。”女孩儿发出咯咯的笑声:“虽然不是我邀请的你。但没有关系,说吧。你渴望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align][align=left] “我不是……”艾尔伯特收回目光:“我不是来找你的。”他接着往前走,准备看清楚这间奇怪的店铺。[/align][align=left] “停在台阶上!你的靴子底沾满了肮脏的泥巴。就站在那,别进来!”坐在角落里的少女举起身前的书,背脊对着艾尔伯特的靴面,作势欲砸下去。年轻的警探被吓了一跳,他抬起腿,发现鞋底确实沾满了路上的污泥,在台阶上留下脏兮兮的鞋印。[/align][align=left] “有人让你来找花街13号,他还叮嘱你说不要晚上过来。”少女缓和神色:“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你要找的就是我,说来听听吧。”[/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怀疑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白皙的肤色,蓝色的眼睛,她却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缺乏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特征,毫无疑问,是罗马的后裔或者一个东方斯拉夫人。但他没能听出少女的口音,很奇怪,那是一种古里古气的圆滑英语,也许家里的老祖母会更加熟悉这种腔调。而且那套礼服的款式虽然简单朴素,也没有特别的装饰和繁复的蕾丝,但艾尔伯特在王冠区最奢华的展示橱窗里看到过相同的衣料。[/align][align=left] 像是奥地利贵族家的女儿,但她出现在这里——肮脏的路边的某个狭窄的墙缝间。[/align][align=left] “你可以称呼我为魔女爱丽丝。你叫什么名字,苏格兰场的猎犬?”少女伸手从架子底部掏出酒杯和杜松子酒,斟上刚刚没过杯底的量递给艾尔伯特:“太冷了,喝点儿会好受些。”[/align][align=left] 警探接过来。虽然爱丽丝说现在太冷,但是气温却是在渐渐回升。毕竟太阳已经出来了。“艾尔伯特。”他回答:“苏格兰场,没错,你怎么知道的?我负责码头区的部分,最拥挤、最乱、最有活力的部分。”[/align][align=left] “我不喜欢码头,说吧。”[/align][align=left] 杜松子酒很烈,没有兑一滴水,滚进喉咙里有如一团火球。[/align][align=left] “那是差不多一周以前。你看过报纸上的描述吗,关于登西普街的侩子手。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align][align=left] “是个惨案。”爱丽丝谨慎地表示知道。[/align][align=left]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对你说的具体些。”年轻的警探露出复杂的表情,眉毛越来越皱成一团:“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们相信它发生在午夜——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有人发现小罗伯特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墙边,身上还披着那件满是油渍的廉价大衣,只是沾满了泥巴和血,黑乎乎的。他脖子上的动脉被人咬断了,血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那天下了一整夜的雨,就像今天一样。我们可以清楚地辨别出小罗伯特在地上挣扎的痕迹,它们到处都是。雨水的冲刷使得几乎半个街道都被染红了,我都不知道人的身体里流着这么多的血。”[/align][align=left] “他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哦,对了,小罗伯特是个随处可见的码头工人。”[/align][align=left] “我不知道报纸上是怎么写的。但这世界上没有吸血鬼,他的脖子毫无疑问是被咬断的。”艾尔伯特想了想,补充道:“撕咬。用门牙,而不是某种人类并不存在的尖锐牙齿。他几乎是被人在脖子上狠狠地啃了好几口。白森森的骨头向外刺棱,血管和肉都翻出来,被雨水泡的发胀。伤口里也和着淤泥,他一定是在被咬过之后又痛苦地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喉管断裂使他没办法发出声音。。”[/align][align=left]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适合去写小说?”爱丽丝的表情充满戏谑的意味:“也不用这么详细。”[/align][align=left] “好吧。这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之后。”艾尔伯特已经喝完了杜松子酒,身体变得暖和起来,神态亦不复之前的紧张。爱丽丝说的没错,这确实对他有帮助。“这件案子还有后续,报纸并没有报道。”[/align][align=left] “我们加强了码头区的巡逻。在第三天的时候——那天晚上也下着雨——寒风吹得厉害,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象壁炉和威士忌。那时正好拐过一个弯——”他伸出胳膊肘做出拐弯的样子:“在仓库边。我听见了惨叫声。在我朝叫声跑过去的时候,一个高瘦的家伙迎面撞上了我的肩膀。我差点儿跌倒,然后犹豫了一瞬,不知道该先去追他还是先去惨叫声那里。”[/align][align=left] “你应该先去追他的,但你没有这样做。”[/align][align=left] “你好像就在那里。”[/align][align=left] “只是理所当然的推测。” 他从爱丽丝身上感受到一股异乎寻常的傲慢,毫不做作,她天生如此。[/align][align=left] “这就是第二桩案子,和小罗伯特一样,威廉的脖子也被人咬断了。他是个码头的会计,当天正在连夜整理账目。”[/align][align=left] “你说奇怪——”爱丽丝叹了口气:“这听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最好快点儿,我的耐心开始消失了。”[/align][align=left] “后来我找到了当天夜里撞上我的那个家伙。我在大学的时候学过速写,把他的画像交给报纸,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线索。”艾尔伯特放下酒杯,俯身盯着爱丽丝:“他叫汉普彻·林肯,也是个码头的会计,但是和威廉并不认识。而问题就在这里,汉普彻先生已经死了,就在一个多周前,有十几人都能作证他被葬进了布朗普顿。”[/align][align=left] “那么逝者却归来。”爱丽丝说话的语调极慢,几乎将每个发音都拖长了强调。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亮起了光:“你能具体描述一下它行动的样子吗?”[/align][align=left] “一张惨白的脸,当时我以为会是寒冷所致。”巡警绞尽脑汁,尽量想要回忆起全部细节:“他佝偻着背部,但是并不严重,手臂是下垂的。虽然看上去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却跑的很快。”[/align][align=left] “死人不会乱跑,汉普彻先生也绝不例外。我确信那是凶手,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扮成这幅模样。”[/align][align=left] “哦?”魔女微笑着,不置可否:“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应该来找我。”[/align][align=left] “我拜访了汉普彻先生的家、他的遗孀玛丽女士。她向我确认那就是他死去的丈夫,也确认了他的确葬进了公墓里。可怜的人儿,他们才刚刚结婚。”[/align][align=left] “所以你没有多多注意下玛丽?”爱丽丝瞪大眼睛,尖锐地指责道:“为什么不呢,你应该这样做的!”[/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全然摸不着头脑:“玛丽?为什么?她和这件事情无关。”[/align][align=left] “算了,继续说吧,这是几天之前的事情,后来呢?”[/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沉默了半晌,而魔女就如此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时间流逝,“能给我再来一杯吗?”年轻的警探终于开口。爱丽丝这一次也往杯子里倒进了少量。艾尔伯特接过来一饮而尽:“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相信昨天夜里看到的一切。直到刚才太阳升起,直到我来到这间屋子里,我都要以为那真的是魔鬼的把戏,纵放死者啃食生者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酒精,我感觉好多了。我一定会抓住他的,抓住那个假扮汉普彻先生的侩子手,让他交待一切。”[/align][align=left] 爱丽丝饶有兴趣地重复起这个词:“啃食。”[/align][align=left] “没错。这一次我亲眼目睹了谋杀的现场,你想要听详细的描述吗?”[/align][align=left] “不,不必,已经足够多了。”她摆了摆手,阖上所有的书:“现在我想知道苏格兰场的猎犬打算怎么做。”[/align][align=left] “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还有因为我内心的恐惧。这就是我失败的原因。但下一次不会了。”[/align][align=left] “你打算和亡者搏斗,还打算以数量取胜。我作为魔女的建议是这绝非明智之举。”[/align][align=left] “然而这世界上不存在亡灵,也不存在魔女。”艾尔伯特盯了一眼爱丽丝:“即使它们存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已经浪费了一个早上,我该离开了。”[/align][align=left] “你说浪费?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爱丽丝先是惊讶,随即爆发出哈哈的大笑,说:“若真如你所说,那苏格兰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它。那可是一条通往冥府的道路,怎么可能被愚蠢的生者轻易发现?”[/align][align=left] 笑够了之后,爱丽丝从书堆中站起身来,抓起旁边的圆顶礼帽。她刷刷地写了一些什么东西在身后的墙面上。这时艾尔伯特才察觉原来那扇低矮的木门恰是按照她的身高定制的。[/align][align=left] “我大概明白了,我会和你一起去的。但首先我们必须去一趟布朗普顿,既是为了确认真相,也是为了排除可能性。”[/align][align=left] “布朗普顿?”何等荒诞的地方,艾尔伯特耸耸肩便准备离开:“我没时间陪你闲逛。”[/align][align=left] “我是魔女的爱丽丝,我能帮找到你所谓的汉普彻先生。”她大声宣言,声音里充满了诱惑,勾住了年轻的警探迈出的脚步。艾尔伯特慢慢转身,他看见爱丽丝偏着脑袋,把一半的微笑藏在阴影里,用甜蜜的语调对自己劝诱道:“你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丁点儿、毫无其它用处的时间。即使这样,你依然不愿意?”[/align][align=left] 这的确有效,不知不觉间,艾尔伯特发现自己已经和“魔女”并排站在街道上了。[/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center][/align][align=center] [/align][align=left] 一小半儿是出于半推半就,一小半儿是出于莫名涌上心头的顺从感,还有一小半儿是受好奇和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驱使的缘故,总而言之,当艾尔伯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爱丽丝登上同一架马车了。[/align][align=left] “爱丽丝小姐,我们真的是要去布朗普顿?”[/align][align=left] 马车碾过石板铺就的道路,发出嗒嗒的声音。不同于道路上的常见款式,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是专门针对贵族女性设计的:柔软的坐垫、舒适的靠背、装饰用的玫瑰花和蕾丝、再加上黑色的薄帘挡住了来自外面的目光,竭力为淑女营造出了恬逸而又私密的气氛。[/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记得自己的靴子上沾满了泥巴,斗篷和帽子也湿漉漉的,因此他感到和马车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只好尽量保持一动不动。同时,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这位年轻的巡警也开始满心好奇:能拥有一辆挥之即来的昂贵马车,爱丽丝理应出身于一个富裕充实的贵族家庭。可她又生活在东区——一个念头冒上来——难道会是某家的私生女?[/align][align=left] 那么再向前探究就不是绅士所为了。[/align][align=left] 坐在对面的少女正把玩着手中的玫瑰花——它们到处都是,洒落在车厢里的椅背上——并且将它一瓣一瓣扯散开。她瞥了一眼艾尔伯特,近乎嘲弄般地回答:“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既然事情有可能与冥府有关,那么在寻访生者之前,当然要先去拜会死者。”[/align][align=left] “恕我直言,爱丽丝小姐,这太荒唐了。”趁这段时间艾尔伯特也理顺了自己的思路,现在他已经从噩梦里脱身出来,重新变回一名精干的警探。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艾尔伯特忍不住反驳:“那里什么线索都不会有,我们注定一无所获。”[/align][align=left] “真是奇怪。你亲眼看见了汉普彻先生,却不愿意相信?”爱丽丝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花瓣揉碎,于是淡淡的玫瑰香气飘了出来。艾尔伯特把头向后靠了靠,他直觉到这是某种小把戏,但不知道具体会有什么作用。[/align][align=left] “唉。但只要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理性人都会知道。布朗普顿……爱丽丝小姐,我得提醒你,死人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呢?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这不过是妄想。”[/align][align=left] “是吗?那也许它不是自己跑出来的。你就当它是我的排除法吧。”[/align][align=left] “没有人会从那些明显不可能的事情开始着手,这不是排除法,只是在浪费时间。”[/align][align=left] “一般来说,你是对的。”爱丽丝陷进背后的软枕头:“但是你找到了我,艾伯。我相信你是头勤勉的猎犬,已经详尽的调查过案发现场还有其他有可能联系起来的一切,却没有得出结果。所以正是由于一般的办法解决不了,你才来找我的,不是吗?而且如果发生的不是最匪夷所思、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出马。”[/align][align=left] “我没有问你凶手留下的具体的线索,也没有问你有关被害人的任何一件事,更不打算这样做——”她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晨曦降至的启明星光:“这就是我的方法,你既然选择相信我,那么就按照它来。”[/align][align=left] “而你选择了相信我,不是吗?”[/align][align=left] 从魔女的唇齿间吐露出来的话语总是具有特别的诱惑力,艾尔伯特几乎就要被她说服了。但是马车车轮咯噔一下,他顿时清醒过来——至少本人是这样认为的——想了想说:“好吧,其实我也有几个猜测……事情也许还有别的更加现实的可能性。我听说东洋人有一门精巧绝伦的手艺,能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或许你可以从这里入手,虽然汉普彻先生是一名正经的绅士,我不认为他会有和码头打过什么交道。但我认为这是一条值得追寻的线索。”[/align][align=left] “只是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扮成汉普彻·林肯,也许他还不知道林肯已经死了。” [/align][align=left] “你提到了易容?那的确是门精巧的手艺。真令我惊讶,苏格兰场的猎犬也知道这些。但真正掌握这门手艺的东洋人可不会在码头混,你们的见识实在是太落伍了。”爱丽丝显然对他的猜测缺乏兴趣:“而且艾伯,你生活在伦敦:整个欧洲最难以预测、最包容万物的一座城市。不仅仅是魔女,还有很多比我更加古老的黑暗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徘徊。所有你认为是无稽之谈的东西,都是因为你的无知。”[/align][align=left] “今天的第二次,来自魔女的免费忠告:伦敦之大,远超你的想象。”[/align][align=left] 疯了,一切都发疯了,用牙齿啃食人类脖颈的侩子手,本该死去之人在大街上漫步,再加上反复宣称自己是魔女的爱丽丝。年轻的巡警苦恼地抓紧帽子,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陪小孩子胡闹一般地游戏?常言道魔女都有蛊惑人心的本事,莫非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中了魔法了?他无奈地想:明天早上一定要去教堂,虔诚向神父忏悔自己的罪行。[/align][align=left] 不过世间已经是蒸汽机的时代了,妖精和咒语早就只不过是出现在童话书里的东西,哪又还会有真的魔女在?出于尊重,也出于对方还像个孩子,他一直不愿意说破这一点。[/align][align=left] “虽然当上警探的时间不长,但我的确见过许多罪行。”艾尔伯特把她所说的黑暗当成了犯罪:“你说的没错,伦敦确实藏污纳垢。”他突发奇想:“这么说你是个私家侦探?我听说过这种新兴的职业。”[/align][align=left] “不,我是个魔女。”爱丽丝无奈地耸肩回应:“我明明说过很多次……但如果一定要以你能理解的概念……我想想,嗯,那么我是个法官。”[/align][align=left]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align][align=left] “你说事情开始是在上上次下雨,对吧?”她若有所思地问道。[/align][align=left] “没错。”[/align][align=left] “那么差不多了。你能忍受心中的疑惧多久?那位可怜的女士又如何?玛丽·林肯夜夜看着逝去亡夫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张脸惨白,浮肿,绝望。”她说的好像亲眼看见:“她难道还能睡下做个好梦吗?一个柔弱的女性,差不多了,艾伯,她想必已经到达了极限。”[/align][align=left] “你是说……”爱丽丝第二次提醒他注意玛丽·林肯,但此前艾尔伯特从没想过这位可怜寡妇的事,毕竟他满脑子只想解决那个诡异的杀人凶手。[/align][align=left] “我在说你在整个案子里都忽略的部分,却有可能是事情的关键。但言尽于此吧!”这时候马车已经完全停稳,爱丽丝抬手掀开黑色的幕帘,“我们到了。”魔女轻声低语。[/align][align=left] 布朗普顿是伦敦的大型公墓之一,位于城市西南部的郊区、泰晤士河的另一岸。这里远离市区,一直都少有人迹。在此处还能看见零零星星的前来吊唁的绅士淑女,但是只要进去,稍微走上一点儿路,周围就只有你和不知年代的骨骸了。[/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从车上跳下来,戴上帽子,发愁地看着公墓。[/align][align=left] “你知道汉普彻·林肯被埋在哪里吗?唔,不知道。看来我们最好先去问一问守墓人。”[/align][align=left] 这儿的守墓人是一个小老头儿,他顶着一头花白的乱蓬蓬的鸟窝,耸拉着脸,没有胡子。同时还驼背的十分厉害,整个人仿佛被石头压垮过似得。但是走起路来像是蹦蹦跳跳,艾尔伯特就是这样把他带到爱丽丝身边的。[/align][align=left] “你知不知道汉普彻·林肯被埋在哪里?”[/align][align=left] “不,我不知道,女士。”小老头儿看向艾尔伯特,堆笑道:“警官大人,伦敦是座大城市,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发白的眼球骨碌碌地在转,透出一股市侩气。这在商人和水手之间很常见,但出现在一个守墓人身上的时候就会令人感到不舒服。[/align][align=left] “他是一周前举行的葬礼。”艾尔伯特补充。守墓人这下明白了。“这边。”他说。带领两人往深处走去。[/align][align=left] “嘿,他怎么能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这是他的工作!”爱丽丝明显不解。[/align][align=left] 穿过林立的墓碑和杂草丛生的小径,魔女和警官来到了一块更加荒芜的区域。很快他们就从中找到了汉普彻先生的墓碑。那是一块朴素的长方形石头,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墓志铭,更没有铁牢笼或者类似的事物。爱丽丝摘下帽子挂在墓碑的一角,对艾尔伯特说:“四处看看,你能发现什么?”[/align][align=left] 杂草,石头,泥泞的通衢,树,还有鸟——它们扑棱着黑色的翅膀从空中划过。远处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家伙。周围寂静无声。艾尔伯特什么也看不见,但在爱丽丝眼里,一切的真相已昭然若揭。[/align][align=left] “艾伯,这片土地究竟埋葬了多少世人所不能听到哭泣啊。”魔女取下帽子拍拍上面的尘土,视线斜向小老头儿:“你在这里当守墓人有多久了?”[/align][align=left] “十五年了,大人。”[/align][align=left] “最近你记不记得有一个女人来过这里?她来的时候神色匆匆,目光躲闪,走的时候满心疑虑。”[/align][align=left] “这里每天都有女人来,我不知道您说的是那一个。”他想都没想。[/align][align=left] “最近几天夜里你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align][align=left] “没有,大人。天气好的时候我都会巡逻两遍,没有任何动静。”[/align][align=left] “那么下雨天不会?”[/align][align=left] “只会巡逻一遍,大人。”[/align][align=left] “去掉你无谓的尊称吧,那听起来简直令人耳朵生茧!我不喜欢你。”问题终了,爱丽丝的语气陡转直下,变得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油嘴滑舌,恬不知耻,直到现在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十五年来,遑论生者,就连愿意同你作伴的死者也寥寥可数!如果我是你,想必会趁早换个工作。”[/align][align=left] “我们走吧,艾伯。”魔女提起裙边旋身,示意艾尔伯特带她沿来路离开,溅起的泥巴落在小老头儿的鞋面上。年轻的警探抱歉地望了一眼满脸错愕的守墓人。他僵硬的笑容还挂在嘴角,时不时抽搐一两下。[/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跟上魔女。[/align][align=left] “排除法生效了,来到此处使我确信你要找的登西普街的侩子手并不存在,或者说至少有这样相信的价值。现在,让我们去抓汉普彻先生吧。”[/align][align=left] “你知道凶手在哪?”[/align][align=left] “凶手,如果不包含定罪的目的话,也可以这么说。死者通常会去两个地方,回到他们的棺材里,或者回家。艾伯,你忽略了玛丽·林肯,忽略了她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但这不能怪你。” [/align][align=left] “你要我带你去玛丽·林肯家?”艾尔伯特自动忽略了对话中不符常理的部分。[/align][align=left] “现在不行,得等到晚上。”爱丽丝不给他插嘴询问的机会:“离开了令人恶心的家伙,我的心情稍微有一些好转了。怎么样,艾伯?如今天色尚早,你愿意陪我去歌剧院里消磨掉一个下午吗?绅士总不会拒绝一名淑女的请求吧,更何况今天预定演唱的可是那位有名的阿纳斯塔女士。”[/align][align=left] 和在花街时一样,艾尔伯特发现自己没办法拒绝爱丽丝。这是魔力,尽管他不愿意这样想,来自魔女令人畏惧的天赋。[/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center][/align][align=center] [/align][align=left] 爱丽丝并不懂歌剧,她既不懂美声运动,也不了解威尔第所推崇的新风格。更关键的是她从未表现出过一种欣赏的神态。魔女全程只是陷进软座里一动不动,盯着舞台发呆。显然,她对麦克白和他的野心无动于衷,而仅仅是把阿纳斯塔的曼妙歌喉当成一种思考的助力。或者她干脆就什么也没有想。[/align][align=left] 那之后艾尔伯特被带到一家咖啡馆里随便吃了些晚餐。“英国人总是对法国方式怀抱一种奇特的探究心,这在欧洲其它任何一个民族中都是不存在的。”爱丽丝坐在他的对面,装饰着蓝铃花的窗子旁边,手里拿着蘸了奶油的烤薄饼,对一切事物侃侃而谈——包括方才的歌剧。尽管她说错了几处,而那都是朱塞佩对莎士比亚改动的结果。[/align][align=left] 直到深夜。[/align][align=left] 马车把他们载到罗伊街口,汉普彻与玛丽的家就在这里。不同于花街的贫穷破旧,这里靠近西南火车站,是有产者们居住的地方。街道干净,铺着路砖,没有被人群走来走去践踏过无数遍的泥泞。林肯家的房子临近路口拐角,与街道之间隔着庭院,被大约三英尺的矮围墙包围起来。墙头上还有修了一半的木栅栏。爱丽丝走近庭院,一条笔直的青石板小路通向房屋,两侧是新开垦的花园。这项工作停滞在了播种的阶段,因此显得整个院子都十分的荒芜。[/align][align=left] 今天也是个坏天气,冷风打着旋儿在人身边晃来晃去。[/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上前敲门,魔女则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番。新花园被开垦的很好,泥土松软而带着湿意,明年应该就能长成绿油油的草坪。她抬起靴子轻轻在花园上踩了一踩,随即厌恶地踢掉鞋跟上的泥土。[/align][align=left] 没过多久,玛丽从门里里面露出脸来。她看见来人是艾尔伯特警官。这明显让她感到惊讶。而艾尔伯特同样如此。他惊讶于自己上一次居然没有注意到玛丽竟是如此的憔悴。[/align][align=left] 玛丽·林肯脸色蜡黄,双眼微肿,每当她开口,嘴唇就反复上下蠕动,吐出不带感情、不着生气的声音。她仍旧没有从丧夫的悲痛中恢复过来。而艾尔伯特不愿意承认爱丽丝说过的那些关于这位可怜的女士的猜测。[/align][align=left] “我很抱歉在深夜前来打扰,女士。”艾尔伯特在屋子里坐下:“但是关于之前的案子,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需要问你。”[/align][align=left] 爱丽丝却逼近玛丽,单刀直入:“我们是来帮助你的。”[/align][align=left] “她是谁?”[/align][align=left] “我是谁并不重要。汉普彻·林肯,最近一个星期你有没有见过他?”[/align][align=left] “你在……”[/align][align=left] “你当然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对吗?”魔女继续咄咄逼人。[/align][align=left] 先是微不可闻的啜泣声,然后慢慢地变成了抽泣,玛丽·林肯双手掩面。“他已经死了,埋在土里。”她说:“如果你指的是他的墓地……那么我去过……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艾尔伯特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阻止爱丽丝继续问下去,或者去安慰这位可怜的女士。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他应该有所行动,但他被钉死在了座椅上。[/align][align=left] “死者不该言语,也不能言语。你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我见过很多像你一样的女人,愚蠢地抓着并不存在的希望。”爱丽丝继续说:“玛丽,我想要帮助你,而你却对我撒谎。你穷尽欺骗和掩饰的手段,却是在将自己推向深渊。”[/align][align=left] “你才是深渊!”或许是因为魔女的魅惑对于女人远远没有对于男人有效,玛丽朝她吼去。[/align][align=left] “原来如此。”魔女退离玛丽,说:“那么你就睡一会儿吧,等到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话音方落,年轻的巡警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士瘫倒在沙发上,发出匀称的呼吸。[/align][align=left] “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对她做了些什么?”钳制他的力量消失了,艾尔伯特腾地站起身:“这是什么把戏?”他抓住爱丽丝的手腕,但魔女用力甩开了对方[/align][align=left] “是魔力。”对方冷冰冰地回答。[/align][align=left] “我说过的,艾伯。死者只会去两个地方:自己的坟墓和过去的家。而它不在墓穴里待着。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它在玛丽·林肯的身边。已经很长时间了,这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事。”[/align][align=left] “尸体?根本不存在什么死去的汉普彻,存在的只是一个游荡的杀人凶手!”[/align][align=left] “不,他就在你背后。”[/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倒吸一口冷气,慌忙转身向后看去。但是什么也没有,玻璃外面是平静的罗伊街道。“你在骗我,我早该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懊悔地说:“而我居然相信了你,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现在,说不定正有人因此死去!”[/align][align=left] “不会的,现在还没有开始下雨。”这时候艾尔伯特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窗外的院子里,爱丽丝站在他背后,所以魔女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他所不能见的黑暗中。“死者厌恶阳光,所以汉普彻先生不可能待在这间房子里,而这也是我们必须得晚上来才行的原因。”[/align][align=left] “你在做弥撒的时候注意过吗?圣经记载,耶和华对犯了错误的亚当说:‘因为你是从土而生的。你本是尘土,也要归于尘土。’所以说如果那真的是她死去的丈夫,那么理应归于尘土才对。”[/align][align=left] 那股力量再度控制了他。不能回头,一个声音在艾尔伯特的脑海里盘旋着,决不能去看向爱丽丝!除了这些,年轻的警探还听到了一串奇异的语言,既细微又厚重,似曾相闻却不明含义。无端地,艾尔伯特感觉有什么被撕扯之后裂开了。脚下的大地轻轻摇晃了一下,这位警探不得不扶住窗台。[/align][align=left] 他朝外面看去。[/align][align=left] 在人的一生中,魔鬼的诱惑无时不在。而凡人则无论何时都要坚定对主的信仰,才永为神的纯洁无暇的羔羊。在这一刻,艾尔伯特确信在自己死后灵魂一定无法升上天堂了。因为他何止是听到了魔鬼的诱惑,简直就是在见证魔鬼的诞生。[/align][align=left] 一只手从花园中猛地抓了出来,接着是完整的胳膊。这只手按住地面,似乎是在用力,把自己拔出来。艾尔伯特接着看到它从泥土中抬起头,缓缓盯了过来——那是一双仿佛浸泡在污水里的浑浊眼珠。而这张脸上骨骼扭曲,筋肉腐烂,嘴唇歪斜,牙齿黑黄,活脱脱一副死人样。[/align][align=left] 然后是身体,它在身上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衣服,却早已经破破烂烂,尽是扯碎的布条。最后则是双腿双脚,它从地底钻了出来,站起身。[/align][align=left] 那是汉普彻先生,艾尔伯特深吸一口气,他认得出来,这就是那个自己一直在追捕的影子。而它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人类假扮出来的。这具尸体直勾勾地盯着艾尔伯特和爱丽丝,嘴里发出“嗬、嗬”的吼声。声音嘶哑难听,就像破了洞的船帆被狂风撕扯那样。它拖着脚,一动不动。[/align][align=left] “这就是苦心寻觅的通往冥府的道路,艾伯。”魔女在警探的背后咯咯发笑:“不想往前看看阿刻戎的风景吗,刻耳柏洛斯还在等着你和它搏斗呢!”[/align][align=left] 爱丽丝拍拍他的肩膀,打开门走了出去。少女在身前划了一个不知名的符号,明亮的火苗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静静地悬在爱丽丝身前,仿佛随身的风灯。她轻巧地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向艾尔伯特。夜风吹拂起她黑色的发梢,层层叠叠的洋装旋舞着。[/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斯坦因警官,欢迎来到伦敦之暗!”[/align][align=left] 跃动的火焰照出摇摆不定的魔女的影子,时大时小,难以名状。[/align][align=left] 爱丽丝的声音并不大,在寒风中时隐时现。然而在艾尔伯特听来,却仿佛冬日雷霆般振聋发聩。之前爱丽丝和他说过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魔女是真实的,那些被当做故事的黑暗也都是真实的,原本熟悉的伦敦突然变得是如此的陌生而可怖,深夜被拉长了,那些自己曾一次次经过的巷子里都仿佛藏着暗影;而在泰晤士河黑色的水流里掀起浪花的恐怕亦不止码头工人的帆桨。一想到这些,他就开始不寒而栗。[/align][align=left] “死人。”他在念叨。闭上眼又再睁开,但汉普彻“先生”和爱丽丝并没有如他所愿般消失不见。魔鬼从地狱里爬出来,把黑烟笼罩向城市。可上帝和天使们却仍然高居天堂。[/align][align=left] “你究竟是谁?”[/align][align=left] “早在一开始我就说了——”爱丽丝满足于艾尔伯特的动摇,脸上泛起得意的神色,眼角骄傲的光有如晨曦明星:“我是‘月亮与钥匙’在白天的店主,你可以称呼我为魔女爱丽丝。”[/align][align=left] 一阵来自北海的寒风拍打着屋门,艾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带着海雾辛辣味道的空气涌入胸膛。好比灌进去的是烈酒一般,他捂住肺部干咳不止,几乎要呕出血来。然而这一激,深植于不列颠人灵魂的无畏涌上心头。执着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年轻的警探牢牢握紧腰间的武器,“好吧,魔女,我知道了。”艾尔伯特低着头,“还有死去的汉普彻,我该怎么做?”[/align][align=left] “把他抓起来吗?”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更多是在询问自身。[/align][align=left] “不,在这个国家,死人不被定罪。而相应的,我会让它们重归安眠。”爱丽丝不会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还有其它的事情要确认。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工作,不再是你的。”[/align][align=left] “看,下雨了。但是如果你想要跟上来的话就请便吧!不要问太多问题。”[/align][align=left] 在刮了一天湿漉漉的冷风之后,伦敦终于迎来了又一场降雨。汉普彻·林肯的尸体抬头看向天空,“去吧——”爱丽丝说:“不过慢点儿。”于是它晃悠悠地开始动了起来,魔女跟在它的身后。落在少女周身的雨丝尽数消失不见,黑色礼裙滴水不沾。[/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狠狠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他必须跟上去!年轻的警探锁上门,咬牙追进雨幕里。[/align][align=left] “如果这是真的,它为什么要肆意行凶?”艾尔伯特从所有的问题中挑出了最重要的一个。[/align][align=left] “我不知道,和你想的不同,我并不能同死人对话。”看见警探追了上来,爱丽丝露出无趣的表情,指了指前面的汉普彻。“所以我也需要它来告诉我们答案。”[/align][align=left] “你要它再去杀死一个人?!”[/align][align=left] “不,不会的,这一次有你在。既然来了,现在就保持安静。”[/align][align=left] 他们穿过一条条街道、转过一个个小巷,终于停在了泰晤士河畔的某个仓库旁边。不远处朦胧地亮起光芒,有人用纱帐盖住了煤油灯的火焰。艾尔伯特悄悄望过去,一个佝偻的人影正在和另外两个影子比手画脚。[/align][align=left] 在小矮人扭头的一瞬间,艾尔伯特认出了他,花白胡须,满脸褶皱,是布朗普顿的守墓人。只不过白天市侩的表情完全不见了,现在的他眼神刁钻,表情凶恶。[/align][align=left] “果然是这样。”[/align][align=left] “在伦敦的黑夜里,什么都可能被拿出来进行交易。对于现在的研究所,新鲜尸体可是难得而又宝贵的素材,尤其是那些得了病死去的青壮年。不过,他们可不怎么愿意在意这些素材的来源。”没有再跟着向前,爱丽丝转身离开:“你一定是被自己浅薄的认识所蒙蔽,而没有注意过死者之间的联系。我猜他们是一个团伙,共同盗卖尸体,还有其它违法的玩意儿。”[/align][align=left] “接下来——”魔女握拳。“就让尘归尘,土归土,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苏格兰场的归苏格兰场吧!”[/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center][/align][align=center] [/align][align=left] 回到花街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爱丽丝推开屋门,货柜上的骷髅发出咔咔的声音表示欢迎。[/align][align=left] “哟,回来了。”[/align][align=left] 通道尽头的黑暗里闪烁着两点红光。[/align][align=left] “麻烦死了,这么晚了你还没睡?”[/align][align=left] “这不是担心你么?”[/align][align=left] “能出什么事?倒是太阳出来了,你还是早点睡觉吧。”爱丽丝坐到书堆里,抱怨道:“不过找个时间我一定要好好问问赛因那家伙!”[/align][align=left] “赛因?它做了什么事?”[/align][align=left] “有一具被人盗卖的尸体在街上游荡,朝卖掉自己的人复仇。尸体总不会自己爬起来,我猜八成是赛因和它那无聊的慈悲心在给我添乱!” [/align][align=left] “嘛,嘛。有时候,这种事就会发生呢。”[/align][align=left] 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闪烁的红光消失无影。[/align][/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用钢笔的人 @rosket @苍云静岳 @月见闪光 @红色精英兵 @鸡明桑 @贝尔芬 @rpgji32k794 @cjy5511411 @墨洛珀 @as_2038 @notimetowaste @dudu19951108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align=left] [/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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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闪光 发表于 2017-1-1 19:20

哎,又是新坑呢

是说你们都不用过元旦的

旧的也不会放弃的……

其实咱还有几个已经构思完但是没写的坑……

话说这篇是不是进展太快了呢?感觉没说几句话就跳下一个剧情和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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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体质的咸鱼 发表于 2017-1-1 21:21

開了新坑呢 敘事的功力還是依樣厲害 前面的酒館部分 學到了新哦詞彙呢(筆記)

原來13是這麼不吉利 那麼讓人 ...

咱写完的感觉是用对话推进叙事是咱的薄弱呢……人物的交谈十分单薄……

十三啊,犹大的缘故吧,他是第十三位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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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闪光 发表于 2017-1-1 21:56

还可以吧,不就是为了快速切换场景而选择分节的写法吗?

啊……

打完字发上来志得意满。

然后再看一遍就觉得咱真是没有写东西的天赋啊,不如放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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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闪光 发表于 2017-1-1 22:43

其实总体上感觉还不错,但是转折,和最后结尾的部分,感觉不够有力

我甚至没在第一时间明白这个故事结束没 ...

就咱个人而言……

小说三要素的话,环境、情节、人物。

环境我姑且算是有一点点信心。

情节,咱感觉发展很淡薄,矛盾并不显著,高潮也高不上去。大体事情的发展是这样注定了,可是在起、承、转、合上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更好。

人物,咱并不能感觉到这两人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咱并没有想写性格十分突出的角色,但这两人是不是过于泯于众人了?

………………

所以说自己一看三要素缺了两块最重要的,另一块姑且马马虎虎及格,怎么咱也是下了功夫的,因此有点儿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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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体质的咸鱼 发表于 2017-1-1 23:57

了解 不過我自己不認為猶大是背叛者 以人類來說 他很陣值

我覺的能夠不靠對話來寫文比較厲害 這我一直不行 ...

咱觉得自己阅历完全不够,根本想不出来角色究竟会交谈些什么,时常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或者主要的内容三两句话就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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惣琉·Asuka·Rei 发表于 2017-1-2 08:57

咱忽然想起了某杰克萝莉

开膛手杰克吗……

说起来这是1850年,比杰克要早一代人,那时候艾尔伯特已经老掉或者死掉了吧……

当然这个世界观下开膛手的案子是按照一般人作犯处理的,魔女什么的不会出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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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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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 黄昏的教堂里只有两个人,夕阳透过五彩的玻璃晕成暖黄色,十字架上的圣子怜悯地看着身前成排的空荡荡的椅子。[/align][align=left] 魔女爱丽丝跪在讲经台下。她身着洁白无瑕的礼服,腰间以下膨成半球状,蕾丝纹饰层层叠叠。但显然特意削短了一部分,如果站起来的话便会露出脚踝和水晶鞋。礼服上身是相当大胆的露肩设计,在心口别着白玫瑰的胸针,背后则是穿插交叠着的细绳。爱丽丝在胸前双手合十,她没有戴手套,但在小臂上绑了白色的蕾丝护手。天鹅绒装饰的帽子摆在一边,魔女默诵着圣经中的一段,她正在做弥撒。[/align][align=left] 为她做弥撒的人就站在讲经台上。头戴金冠的大主教在白衣外还披了一件金色的祭披,满是褶皱的面容仿佛和教堂一般沧桑。时间沉淀而来的智慧让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显得从容不迫:进堂礼、圣道礼、圣祭礼……他熟练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即使台下只有一个人、即使明知她并非什么贵妇而是一名魔女。[/align][align=left] “我们比上一周快了十七秒,而我的主持没什么变化。爱丽丝,你有烦恼没有讲给主听。”[/align][align=left] “弥撒而已,难道连忏悔也要一起么?”爱丽丝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心想真是个啰嗦而又麻烦的老家伙,真不如他的前任那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从不愿意为自己多浪费一秒。但最后魔女还是认输般地回答:“好吧。前些天有个叫艾尔伯特的苏格兰场的家伙找到了我,我替他解决了一个小案子。之后我就对他关上了门,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你知道,过去我们都是这样做的。”[/align][align=left] “然而那家伙简直是个笨蛋。从那以后,他不管白天黑夜,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我家周围监视。有时候看过来的眼光简直像要把墙扒开来一样。这样我根本没办法做生意。”[/align][align=left] “当人面对未知的事物时,便会产生恐惧和好奇两种心理。而作为一个英格兰人,其结果往往会是好奇压到恐惧。”[/align][align=left] 大主教压下去腰,白色的胡子垂落到爱丽丝的肩膀上。他俯首低语:“过去你没有受到他们的困扰,是因为老托福的存在。但老托福已经死了半年,现在你正缺一个人类的协力者。”[/align][align=left] 没有丝毫的犹豫,爱丽丝闪电般的回答道:“他不合适。”[/align][align=left] “按照约定,你必须有一个人类的协力者——”大主教突然提高了嗓音,语调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正义、勇气和求索的精神,很多人向我保证说苏格兰场的斯坦因很快就会升任警督。至少,我认为你可以给我们的警探一个机会。”他慢条斯理地列举着自己的理由,最后总结说:“而且今天是宴会的日子,为什么不带他去碰碰运气呢?”[/align][align=left] 真好,忍不住多嘴了几句话,现在你可上钩了!爱丽丝恨恨地想:老家伙显然有自己的耳目,他早就知道这回事了——说不定根本就是他安排的——今天只是想要钓我的话。[/align][align=left] “阿门。”魔女不再回答。[/align][align=left] “阿门。”大主教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余一人的教堂里。[/align]

[align=center][/align]

[align=left] 时间刚好,艾尔伯特咔嗒一声合上怀表,注视着窗户外面巡警的灯光从拐角处渐渐消失。他接着最后一次瞥了一眼背后狭窄的走廊,那些模糊的轮廓都在熟悉的位置,黑暗中也没有其他人在。隔着薄薄的木板传来微弱但匀称的呼吸声,现在是子夜,旅馆里所有人都睡熟了。[/align][align=left] 年轻的巡警动了动肩膀做热身准备,同时检查自己身上的工具——锤子、钎子还有撬棍,都没有什么问题。他收起怀表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艾尔伯特已经观察了好几天,负责花街的巡警每一次最短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回来。[/align][align=left] 不能让同行看见,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在给苏格兰场添乱。[/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反身钻出窗子外面,用手扒住上侧的窗沿,同时脚落在底部的窗台上,整个身子都悬空露在大街道上。他不放心地摇了摇木质的窗户边框,大拇指扣进墙缝之中,慢慢站直了身体。[/align][align=left] 这里是花街十二号的旅馆,艾尔伯特包下了一个房间。他打算趁在夜里翻到房顶上去,撬开那堵墙的顶端看个究竟。[/align][align=left] 从被宣告知晓“伦敦之暗”的那一夜开始,艾尔伯特就试图重新找到花街十三号和它的女主人。但当他再次拜访的时候,迎接巡警的却变成了一堵冷冰冰的石墙——十二号和十四号中间是砌死了的。花街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十三号,周边所有被他问及的人都异口同声。[/align][align=left] 原来之前并非他找上了魔女,而是巡警蒙邀前来,而那张纸条就是请帖。[/align][align=left]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在数次拜访而不得门入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爱丽丝拒绝的含义,从此只把它当做是夜晚的奇遇、或者是恍然的梦境。但艾尔伯特不一样,他决定就此潜伏起来目不转睛地监视着爱丽丝和她的花街十三号。[/align][align=left] 接连几天几夜都少有阖眼,事实证明这是有效果的。艾尔伯特发现总计有七个人在这堵墙面前消失了。他们消失的时间有长有短,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会在无意识间突然出现。这给了年轻的巡警莫大的信心:只要它确实还在那里,那么就算使用黑火药也能有办法找到一个入口。[/align][align=left] 今天是满月,天上清辉正好。艾尔伯特看了看地面上铁栅栏影影绰绰的模样,赶忙朝手指上哈了一口热气。要速战速决,他想。虽然现在已属春天,北风却依然吹的很紧,万一手指冻僵了可就麻烦了。[/align][align=left] 年轻的警探小心翼翼地松开右手,完全交由左手维持身体的平稳。他向上伸手摸住房顶的边缘,冷汗登时从额间滚落下来——糟糕,在楼下目测时估计的距离太短了,正差一点儿不够翻上去。艾尔伯特定了定神,松开左手慢慢摸上房顶。着力的位置不够大,他压了压手掌绝望地想。这时候巡警的上半身紧紧贴住墙壁,然后不断地将脚磨出窗外,最终几乎只剩下脚尖留在窗台上。[/align][align=left] 还是不行,艾尔伯特低头寻找有什么稍高一些可以落足的地方。但是周围太漆黑一片,他伸出一只脚在墙壁上摸索着——那些凹凸实在是太浅,连脚尖都放不进去,更别提用力了。[/align][align=left] 还剩下一个冒险的办法,艾尔伯特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突然间脚尖用力一点,纵身向上跃起。大衣口袋里的锤子因为剧烈的动作颠了一颠,锤头露在外面。艾尔伯特用手肘平撑住身体,双脚岔开狠力在墙面上蹬了两下,挣扎着抬腿爬了上去。[/align][align=left] 正当他只剩下一只右腿还悬在空中的时候,因为方才的颠簸,锤子顺着重力从口袋里滑落出去。[/align][align=left] 糟糕!艾尔伯特想也没想,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向下捞住锤子。这个动作却使得他的身体整个挂在了空中,只剩下半条腿和一只手掌扒在房顶上承担起起全部的重量。额头上的汗水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艾尔伯特像是挂在窗前的风铃一样轻轻的摇晃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锤子放到嘴边咬住,同时左臂慢慢用力把自己拉了上去。但求稳不求急,得益于平日刻苦锻炼而来的力量,年轻的巡警总算平安无事的爬上了房顶。[/align][align=left] 趴在房顶上大喘息了一会儿,艾尔伯特接着起身用北风洗去满头的冷汗,滑到应该是花街十三号的位置。他蹲下来用手敲了敲灰白色驳杂的顶壁——看上去像是简单用建筑的剩料砌起来的——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回音。接着便掏出锤子和钎子,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准备用力。[/align][align=left] “你想要拆我家的房顶?我警告你,我可没爱丽丝的好脾气。你要敢落锤下去,我保证把你吸干了血吊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上。”[/align][align=left] 还没来得及抬头,艾尔伯特就看见一只红色的皮鞋迎面而来,旋即胸膛上便挨了重重一脚。接着便是天旋地转,满月和石头交替出现在眼前。他翻滚着从房顶上落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相信不管那个声音属于谁,她的威胁都是绝对可信的。[/align][align=left] “伊莎贝拉?你在房顶上干什么?”[/align][align=left] 耳畔响起爱丽丝熟悉的声音,艾尔伯特现在头脑里还是混沌一片,全然没弄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感到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和骨头都在哀鸣,身下冷冰冰的地面成了一种折磨,稍微一动便带来剧烈的痛感。[/align][align=left] “嘶……啊……”他发出轻微的呻吟,却是在庆幸自己没有摔在尖顶的铁栅栏上。[/align][align=left] “哟,原来是艾伯警官?”白裙盛装的爱丽丝俯身发出笑吟吟的问候:“你落地的姿势不错,而且这才是二楼的高度,应该没你感觉的那么严重。”[/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偏了偏脑袋,颈椎发出咔嚓一声,这一次他看见门了,还有锈蚀的铁门牌。[/align][align=left] “这个小鬼警官在琢磨着拆我们的房顶,我打算替你处理掉他。你说是像过去那样把他插在尖柱上风干,还是低调一些绑上石头丢进泰晤士河里?”[/align][align=left] 伊莎贝拉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艾尔伯特身前。她的身高和爱丽丝差不多,穿着鲜红的礼裙,整个人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舒展着热情而张扬的气息。伊莎贝拉有一张娃娃脸,五官小巧精致,血红的眼睛一眨一眨。金色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遮掩住一双肩膀的同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如果她不是语气如此狰狞可怖的话就更美了。[/align][align=left] 爱丽丝撑住身前雪白的阳伞,无奈地回答道:“算了,我打算带他去参加宴会来着。”[/align][align=left] “参加宴会?你不是反对让他担当协力者的吗?”伊莎贝拉狐疑地问。[/align][align=left] “我改主意了。”[/align][align=left] “嗯。那就听你的。但有时候我还真搞不明白,你这想法变化的也太快了。”[/align][align=left] “毕竟我是魔女啊。”爱丽丝理所当然的回答,同时用伞尖戳了戳地上的艾尔伯特:“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就起来吧,马车就要来了。”[/align][align=left] 主啊,愿你赐福于我!艾尔伯特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之后挣扎着爬起身来。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尤其是那些在翻滚时接触过房顶和地面的部位——他闭住一只眼睛,嘶嘶地抽着冷风:“你们想要干什么?”[/align][align=left] “去仙境(Wonderland)。”[/align][align=left] 魔女的仙境?艾尔伯特的思维无端地发散开来,脑海中闪过一幅又一幅盘旋着魔鬼的阴暗画卷。爱丽丝暗示的难道会是地狱不成?还没等他收回神思,新的异变又产生了。[/align][align=left] 跟着魔女从来就不会缺乏惊讶,浓厚的白雾沿着花街的两端从视线尽头涌了上来,转瞬间便淹没了三人的身影。能见度骤然降至不足半米,爱丽丝和伊莎贝拉一下子都变成了模糊的轮廓,艾尔伯特拖沓着迈出两步凑到前面。正在这时,街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和叮铃铃的脆响。他扭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雾气中晕开球形的光,摇曳着离三人越来越近。不久一架黑色的庞大马车刮开雾流,缓缓在三人身前停了下来。[/align][align=left] 砰地一声车门弹开,伊莎贝拉和爱丽丝若无其事地坐上车去。看见下面艾尔伯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呆滞的样子,爱丽丝嗤笑一声,朝他挥挥手道:“警探先生,上车了。”[/align][align=left] “哦……”他抬头望了一眼驾驶马车的人是谁,却因为浓厚的白雾而无法得偿所愿。就在艾尔伯特刚刚坐稳下来之后,随着一声鞭响,这架大车渐渐跑起来了。[/align][align=left] 马车的内饰和之前所坐的那一架几乎相同,都缀满了繁杂的蕾丝玫瑰和荷叶边,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多了红色的种类。看得出来它的两位主人很喜欢这样的风格,艾尔伯特靠在椅背上,心想真是优秀的驾驶技术,居然感受不到一丝颠簸。[/align][align=left] “艾伯,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里尔伯爵伊莎贝拉·亨利·贝克勒尔。”爱丽丝接着又看向伊莎贝拉,说:“然后这是,呃,艾尔伯特·斯坦因,你知道的。”[/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把视线转向对面的伊莎贝拉,想起她曾说过“我家的房顶”、还有那些用来威胁的恶毒话语。原来爱丽丝不是一人独居,他忍不住问:“魔女和……吸血鬼?”[/align][align=left] “嘿,他看出来了!”伊莎贝拉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尖锐的犬齿,像是有意无意间对警官进攻性语气的回应。[/align][align=left] “好吧……爱丽丝说你是里尔伯爵,那么是法国人?”艾尔伯特迅速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伊莎贝拉下摆,发现吸血鬼还没有要和自己握手的意思,于是紧绷着的右手也就松懈了下来。他很庆幸不用和这个危险的家伙做肢体上的接触:“呃,我是说……听说又一个拿破仑准备……”[/align][align=left] “见鬼去吧!我已经差不多两百年没有回自己的封地了。”伊莎贝拉用手比划出一个相当恶毒的咒骂姿势,接着嚷嚷道:“不管是国王上断头台还是三皇会战的时候,我都在躺在花街地下的棺材里睡大觉。”[/align][align=left] 吸血鬼真的是睡在棺材里的,艾尔伯特回味着他新确认的知识:另外,这群隐藏起自己獠牙的生物——至少伊莎贝拉是这样——不关心政治。[/align][align=left] “抱歉。”艾尔伯特对女伯爵点了点头,随后转向身边的爱丽丝——一个相对来说安全许多的交流对象,问:“那么仙境究竟是什么意思?对于吸血鬼和魔女来说的仙境吗?”[/align][align=left] “就是字面意思,艾伯,仙境(Fairyland)就是仙境(Elfland)。”爱丽丝微微皱眉:“在对面的大陆它被用来指代天堂或者伊甸园,更东方的人则会用类似的词汇描述长生不老的人们所居住的岛屿。但在英格兰它只有一个含义——妖精的国度。”[/align][align=left] “想想小时候祖母给你讲过的故事,就是类似的地方。”伊莎贝拉补充道。[/align][align=left] “我以为……”艾尔伯特已经瞠目结舌了:“呃……我是说我觉得……那些只是故事。”脑子转了几转,他接着问:“和故事里描述的一样吗?”[/align][align=left] “差不多,就算有的话要比对我们那些充满人类特有偏见的记载小很多。”爱丽丝抱怨道:“好像偶尔有几个光明的角色也被它们占据了,我们就只能充当黑暗的一面。”[/align][align=left] 那是因为你们真的会令人恐惧。艾尔伯特盯住伊莎贝拉的犬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默默挪动身体又远离了她一些。现在不是继续问问题的好时机,年轻的警探干脆靠在软垫上休息起来,心中再次涌起对车夫的赞叹之意。[/align][align=left] 不对!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align][align=left] 作为苏格兰场的一员,他走过并熟悉伦敦大街小巷的每一条路,东区是重点之一。这座传统意义上的贫民窟,从花街到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么长一段修整良好的路面,再怎么说马车都太平稳了,没有丝毫的颠簸,这绝对不是奔驰在伦敦地面上的感觉。艾尔伯特拉开窗帘,霎时间一轮硕大的满月挤满了他的视线。年轻的巡警揉揉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车窗内外交映的辉光。[/align][align=left] 他们正行驶在天空之中,和阿尔忒弥斯擦肩而过。[/align][align=left] “要去的地方不在伦敦,按照正常的方**赶不上宴会的时间。”[/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猛地站起身来,头顶“咣当”撞上了马车的顶蓬。一时间他完全无视了身上的伤肿,以及爱丽丝“嘿!你小心点!”的抱怨。年轻的巡警只是趴在玻璃上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月明星稀,深邃的夜幕中拉扯出断断续续的几缕云雾,盘绕在马车周围。他把头向下挤去,天上天下都被笼罩在浑然一体的黑暗里,整个世界只有伦敦的港口和其它几处还亮着仿佛星星连成一片般的微光。拜其所赐,艾尔伯特可以勉强辨认出蜿蜒的泰晤士河。[/align][align=left] 忘却了寒冷、疼痛和恐惧,艾尔伯特尽情欣赏着这幅注定让他永生难忘的景色。无论是爱丽丝还是伊莎贝拉都没有打扰他,年轻的巡警看着黑夜渐渐掩去微弱的光明,伦敦城最终消失在他们身后。之后漆黑一片的大地和天空便彻底连接在成为一体,再也不能将其分辨出来了,只剩下马车和月亮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中奔驰。[/align][align=left] 这已经是仙境了,艾尔伯特坐下身来,脸却还紧紧贴在窗户上。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突然看见天幕上出现了第二轮圆月——在它的身旁甚至也有一辆亮着昏黄光芒的马车!一时间,艾尔伯特不知道自己仍然是在空中,还是已经被魔女整个儿颠倒了过来。[/align][align=left] “我们到了,艾伯。”爱丽丝把洋伞当做手杖敲了敲车厢底,马车随即慢了下来,高度也开始缓缓下降。当煤油灯终于照亮地面的时候,艾尔伯特才恍然大悟那根本就是一个镜像的魔术——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湖泊上——只不过是由于梦幻般的经历才让他产生了诡奇的念头。[/align][align=left] 爱丽丝和伊莎贝拉推开车门,先后步下马车。两人的鞋底泛起阵阵涟漪,她们踩在水面上,却好似行走在伦敦的街道上一样。魔女从空虚一片中接过煤油灯,回身对还在车上的艾尔伯特皱眉叱道:“让淑女先下车?你究竟在磨蹭些什么?”[/align][align=left] “嗯……”巡警用脚尖轻轻点了一下湖面,触感又软又轻。他看见水面下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究竟是有多深。[/align][align=left] “放心吧。”爱丽丝话音刚落,马车骤然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艾尔伯特猝不及防,猛地一闭眼跌坐在水面上。感觉到身下乍凉的一片,年轻的巡警意识到自己没有坠入水中。他睁开眼睛摸索着漾开的水面,双臂平展开慢慢在湖面上站稳了身子。[/align][align=left] 真是不可思议,艾尔伯特忍不住用力跺了跺湖水。却听见哗啦一声,结果半个脚踝都陷入了冰凉的水中。他赶忙拔出脚来,同时故意不去理会爱丽丝嘲讽似的刻薄笑声。年轻的巡警接着用手捧起湖水洗了洗脸,让因为激动而燥热难耐的心平静下来。[/align][align=left] “快点儿。”魔女向前一指,艾尔伯特的视线跟随过去,发现湖面上亮起了一点纯净的光。吸血鬼和她都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出好远了。年轻的巡警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着追赶了上去。[/align][align=left] “真是不可思议……”他喃喃自语。[/align][align=left] 还没来得及给艾尔伯特惊叹的时间,伊莎贝拉已经伸手接触到了那团连接着妖精的国度和英格兰的光芒。三人的眼前刹那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须臾之间,魔女和吸血鬼已经离开了明镜般的湖面,转而踏上了绿茵茵的草地。[/align][align=left] 爱丽丝收起行灯——这里的天空中没有太阳,却明亮如同白昼。脚下的草地朝远方无限地延伸出去,举目四望,无数大小不一的灌木被修剪成形态各异的动物模样,在两人的身边欲跳欲跃。四面八方好似都是同样的景色,只有前面略略露出了灰蒙蒙的假山的山尖,为进入仙境的客人指引着方向。[/align][align=left] “那个警官……艾尔伯特,他不见了?”伊莎贝拉刚想迈出脚步,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停下左顾右盼了一番,却发现哪里都找不到艾尔伯特的身影。[/align][align=left] “真是糟糕。”爱丽丝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低低骂了一句,继续说:“我是突然决定带他来的,还没有和这里的妖精们沟通好。”[/align][align=left] “什么?”[/align][align=left] “是试炼。人类要想进入妖精的国度,就必须经历过它们试炼才行。”其实不仅仅是人类,除了妖精之外的生命皆是如此。魔女从心底咒骂起自己的疏忽:这是最古老的规矩之一,没想到自己却给忘记了。[/align][align=left] “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去把他给捞回来?”[/align][align=left] “还是不必了——”终归妖精们只是喜好恶作剧而已,爱丽丝拉住挚友的手:“正好我也想看看他的表现。”[/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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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 而在艾尔伯特一边,眼中所见的又是另外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年轻的巡警茫然地行走在铺天盖地的金色之中。这是一片无边的金桂树海,无论朝向任何方向都只能看见嫩叶间缀满了金黄色的花,压住树冠顶端的枝杈低沉下来。艾尔伯特小心翼翼地从一棵桂树摸到另一棵,脚下踩在积的厚厚的一层松软的枯黄的落叶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喳呀”的声音。期间还要小心盘亘着的露出地表的粗大树根。[/align][align=left] 他觉得自己至少也已经在这迷宫般的树林里毫无头绪地转了半个多小时了,周围异常的安静,艾尔伯特本能地意识到这绝非魔女口中的“仙境”。[/align][align=left] “爱丽丝!”他一边走一边喊:“伊莎贝拉!”但是在树林里连回音也被吸收的干干净净,艾尔伯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年轻的巡警看着巨大的树冠。主在我们身边!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align][align=left] “爱丽丝、伊莎贝拉、你们在吗?”[/align][align=left] 沙沙沙,远处有一处枝杈轻轻晃动了几下。尽管动静十分细微,但长年锻炼出的警觉习性还是帮助艾尔伯特察觉到了异动,他迅速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着方才树枝摇晃的位置。[/align][align=left] “是你吗爱丽丝?”这声疑问有点儿愚蠢,再怎么说魔女也不可能小到躲进金桂树的花叶中去。不过艾尔伯特在潜意识里仍萦有一线希望——毕竟这里不是常理能够度量的世界。他向前伸出手,想要拨开遮掩视线的花串。[/align][align=left] “嘿!你想要干什么!”从金色的花蕊里刺出一声奶里奶气的尖细嗓音,像是尚未长开的孩子捏住了自己的嗓子。接着一只绿色的小东西飞了出来。[/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最初还以为那是一只蝴蝶,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她穿着绿色衣服和鞋子的,看上去和人类的女孩儿一模一样,却只有六英寸长。两队尖细的翅膀几乎和身体一般大小,在末端闪烁着磷光。她一刻不停地在艾尔伯特面前飞来飞去,令这位年轻的巡警眼花缭乱——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怎样安安静静地躲在金桂树花串里的。[/align][align=left] “呃——”现在这种程度已经不能让艾尔伯特惊讶了,他比划着手问:“你好?嗯……我想问你有看到两名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吗?她们分别穿着白色和红色的礼服,很好辨认。”[/align][align=left] “我闻到了有蜂蜜的味道。”娇小的妖精根本没有理会他,反而快速地围绕着艾尔伯特飞转了几圈,年轻的巡警的视线一时没能停住跟着晃了一晃,差点儿就被当场绕晕了。它最后停在艾尔伯特的耳边,弯下腰眨眨眼睛问:“真好闻,那就是你吗?”[/align][align=left] 接着妖精一下子窜进了金桂花丛里,大声喊:“就是你,甜美的蜂蜜!”[/align][align=left] 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艾尔伯特曾经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他从没想过金桂树丛中能够隐藏下如此之多的妖精。她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花蕊里、金瓣下或者树叶后面冒出来,甚至还有几只睡在树根上用落叶盖住自己的懒家伙。成百上千只几乎别无二致的妖精围绕着艾尔伯特飞来飞去,她们撒下的金色的点点磷光仿佛春天的细雨。[/align][align=left] “蜂蜜!”“好甜?好甜!”“很久没有过了。”“第一次见!”“想要舔一舔。”“可以吗?”“不可以吧?”“可以的!”“真的?”……这群妖精叽叽喳喳乱作一团,艾尔伯特的耳畔全都是类似的词汇。[/align][align=left] “我们能尝一尝吗?”最初的妖精凑到艾尔伯特眼前——事实上他已经分辨不出谁才是第一只了,只是在下意识里这样认为——眼里含着期待的光。周围的妖精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艾尔伯特。[/align][align=left] “嗯?”[/align][align=left] 妖精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祈求说:“我们能吃掉你吗?”[/align][align=left] “呐呐呐,可以的吧?”“一定可以的!”“那就是可以咯?”“是可以哦!”……根本没有给艾尔伯特回答的机会,妖精们已经自言自语般地做出了判断。年轻的巡警看着眼见无数双渴望的眼睛。那期待尽数化成了凛冽的凶光,他忍不住向后退去,脚后跟却绊住了一条隆起的树根,步伐一个不稳狠狠蹲坐在了地上。[/align][align=left] “哈哈哈哈,他害怕啦!”巡警眼前的那一只妖精登时带头拍手笑道,接着所有的妖精都开始笑弯了腰。“他害怕了!”“他害怕啦!”这样的声音在它们中此起彼伏。[/align][align=left] 一只妖精笑够了低飞至他的近旁,抬起头好奇地盯着艾尔伯特:“很久没有人类到这里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align][align=left] 虚惊一场,艾尔伯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按住自己砰砰直跳的胸膛。随着恶作剧最终落下帷幕,大部分妖精都飞走重新隐藏起来了,看上去她们很容易对一件事丧失兴趣。惊吓之下,年轻的巡警也不再考虑许多,把缘由一五一十地全数说了出来:“你们知道爱丽丝吗?还有伊莎贝拉?她们带我来参加湖中夫人的宴会。”[/align][align=left] “你是夫人的客人!”妖精惊讶地说,同时回身飞旋了一圈:“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会带你去宴会的!”[/align][align=left] “呃……”事实上艾尔伯特在犹豫应不应该接受这个邀请,他开口含糊道:“爱丽丝和伊莎贝拉……”[/align][align=left] 但是妖精已经飞出去五六英尺的距离了,小家伙儿根本就不会听艾尔伯特说任何东西:“快点儿!”当然,她看上去也不像是认识魔女和吸血鬼的样子,如果她是一只诚实的妖精。[/align][align=left] 选择去相信点儿什么总是要比选择去揣摩、分析、质疑要轻松的多,尤其是在孤独无助而又没什么思考的时间的情形下。紧张感回落,艾尔伯特的脸又烧了起来,他咬咬牙下定决心追了上去。但好在这一次他似乎终于被上帝眷顾了,走了一段时间——不到十分钟——年轻的巡警隐隐间看到前方似乎是一片开阔地带。森林的出口!他兴奋地想,耳边似乎也萦绕起了欢笑声,于是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align][align=left] 从他身后响起一句低沉的女声。短短的几个音节却如同大本钟清晨六点的钟声,不容违抗,充满命令式的威严。艾尔伯特停下了脚步,似乎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这样做是必须的。[/align][align=left] “睁大眼睛,看看你的眼前。”[/align][align=left] 他确实已经来到了森林的边缘,眼前是一方平静的湖面,被沿岸的金桂树林所包围。艾尔伯特的一只左脚已经迈了出去,此时正悬于半空中——再迟半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踏进去。妖精早就消失不见了,年轻的巡警呆呆地看着水面上空漾的涟漪,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视如此明显的事物。[/align][align=left] “谢谢……”艾尔伯特回过身,发现一位手持折扇的贵夫人站在树下。她穿着雍容的白色礼服,用金黄的蕙穗结合纹饰做点缀,和女王加冕的时候所穿的那件一样,区别只在于没有了黑底的披肩。方才提醒了自己的正是这位典雅端庄的女士,她正面向艾尔伯特露出微笑。[/align][align=center]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align][align=center]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align][align=center]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align][align=center]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align][align=center]耀眼的白天只嫌光太强,[/align][align=center]她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align][align=left] 除了拜伦勋爵的诗篇,艾尔伯特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眼前的夫人。[/align][align=left] “妖精的恶作剧可不止一次。”她朝艾尔伯特点头,旋即优雅地转身道:“跟我来。”虽说是邀请,却依旧是一副不容违抗的语气。艾尔伯特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没有陷入另外一个幻觉里。[/align][align=left] 这一次两人离开金桂树林所花费的时间更短,才刚刚超过五分钟。年轻的巡警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一切感官——如果这座森林无论朝向哪里都只有这么短的延伸的话,自己怎么会在里面茫然地转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摸到出路呢?[/align][align=left] 熙攘的人声真切地传入耳中,天光在艾尔伯特的眼前开阔起来。在贵夫人的带领下,年轻的巡警终于步入了妖精的庭院。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座灰蒙蒙的小山,所有的来宾都聚集在那里。有许多看上去像是人类和明显的非人类的家伙:妖精,各种各样的妖精,风一般的幻影和从水面上浮出的精灵,不一而足;体型庞大的白狼用后脚站立起来,毛茸茸的巨爪握着过小的酒杯,正和黑袍的男人交谈着;还有耍着骨头棒的巨魔,它在一群地精中表演抛物的杂技;黑漆漆的骷髅不吃不喝,只是咯咯的笑着,露出所有的牙齿;甚至有一只长着角的魔鬼拖着火焰般的尾巴经过人群,把一名巫师的袍子点着了,但是火焰烧至他的肩头,忽儿变成了许多飞鸟。[/align][align=left] 当然,赴宴的宾客中还有风度翩翩的吸血鬼和魔女。[/align][align=left] 一架马车驶过艾尔伯特的眼前,凌空在他的鼻尖前面转了个圈。它只有榛子的空壳一般大小,车辐是蜘蛛的长脚,车篷是蚱蜢的翅膀,挽索是小蜘蛛丝,马鞭是蟋蟀的骨头。一只小小的灰色的蚊虫赶着蚂蚁般的细马,麦布女王嗡动翅膀,低头行礼:“夫人,向您致敬!”[/align][align=left] 她是麦布女王,翻开莎士比亚的戏剧,你就知道她究竟有多古老而富有传奇。从艾尔伯特的鼻孔里吹出的气流扰动了驾车的小虫,它狠狠地朝着警官抽了一鞭子——用天际的游丝做成的缰绳。不过没关系,警官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这时候艾尔伯特在人群中看见了爱丽丝的身影。[/align][align=left] “爱丽丝!”现在那张总是挂着嘲讽笑容的脸反而让警官从心底诞生出了一阵亲切感,艾尔伯特大声喊。爱丽丝也马上注意到了这边,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夫人!”[/align][align=left] “夫人?”艾尔伯特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迷惑地望了一眼为自己引路的女士。这时候他们已经步入了人群里,不少生灵都想两人点头问好以示敬意。[/align][align=left] “你还不知道站在你身边的这位夫人是谁?”赶过来的爱丽丝从鼻孔里喷出嘲弄的哼声,揶揄他道:“当时真该把你踢进湖里,用清水替你好好洗洗眼睛。听好了,艾伯,她就是湖中夫人,妖精们的主人,这片国度的女王,同时也是这次盛宴的举办者。”[/align][align=left] “呃……湖中夫人?”这样的解释不足以消除警探心中的疑问,他想:我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align][align=left] “你应该知道夫人的,每一个英格兰人都应该知道。”[/align][align=left] “当凯尔特人点燃英格兰的第一丛篝火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湖中定居;当盎格鲁-撒克逊人首次颂唱《贝奥武甫》的时候,她身着盛装在诗人旁翩翩起舞;她曾经为亚瑟铸造过不朽的圣剑,也曾为韦塞克斯的阿尔弗雷德加冕;她用如尼文字写下过自人类目睹以来北海所有的风雨,当然也见证过维京人和诺曼底人的入侵与征服。”[/align][align=left] 魔女的眸子里刻印出狡黠的意味,仿佛要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玩弄在手中,继续追问道:“你追求一个具体的名字,追求一个被描述过的身份,但是名字没有意义。薇薇安、尼妙、妮妮安妮或者伊莱恩,被人类描述过的妖精总是会有很多身份。想象和误解已经为她蒙上了很多层迷人又神秘的面纱,艾尔伯特,这就是湖中夫人,你那浅薄的智慧能揭开它窥见真相吗?”[/align][align=left] “我不知道……”警探脸上满是窘迫。[/align][align=left] 夫人用手掩住嘴,咯咯笑着替艾尔伯特解围:“故弄玄虚还真是魔女的通病,她们就爱戏弄别人然后兀自露出洋洋自得的模样。怪不得俗话讲:‘有惑莫与魔女言,无益又添虑’。”[/align][align=left] “俗话还说:‘十名魔女的法术也比不上一个妖精的恶作剧’。”[/align][align=left] 夫人用扇子敲了敲爱丽丝的头,道:“那是在嘲讽你们华而不实,广而不精。”[/align][align=left] 爱丽丝干笑一声,话锋陡转:“怎么样,夫人?他通过试炼了吗?”[/align][align=left]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试图去爬上我的金桂树顶的人。”妖精的女王稍作思考。那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艾尔伯特惊讶地发现她的眸子已经从先前的湛蓝变成了碧绿。[/align][align=left] “或许只是因为他天性愚蠢。”魔女耸耸肩,忘不了讽刺警探一句。[/align][align=left] “或许蠢人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align][align=left] “好了好了,爱丽丝。”伊莎贝拉插进嘴来给两人打圆场:“你永远斗嘴不过她的。如果说妖精除了法术之外还擅长什么,那就一定是如此了。”[/align][align=left] “没错,爱丽丝,让我们就此打住吧,我感觉到最后两名贵客已经到了。”[/align][align=left] “您的意志,夫人。”魔女转向艾尔伯特,挤出一个逗弄的眼神,然后凑近他的耳边:“看着吧,艾伯,你一定想不到来的人会是谁。”[/align][align=left] 不,警官想,这回你可大错特错了,今夜里我已经见识过许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瞧吧,哪怕来的是一条龙,我也有信心像个真正的骑士一样沐浴灼热的吐息。[/align][align=left] 夫人的预感不错,从树林里走出来两名人类。她们披着金色的斗篷,彼此亲昵地挽着手,毫不起眼,看上去就像是对普通的巫师或者吸血鬼夫妻。但艾尔伯特知道她们是人类,警官认识她们,无比熟悉,他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夫人的国度——那是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和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殿下。[/align][align=left] “很高兴看到您有一个好气色,陛下。”绅士们对两人叩胸鞠躬,而女士们提起裙摆行礼,无论伊莎贝拉、爱丽丝还是湖中夫人莫不如此,维多利亚也同样回礼:“我也是如此。”[/align][align=left] 只有艾尔伯特傻愣着。[/align][align=left] “这就是我们的新守夜人?”女王转向艾尔伯特,柔声安慰道:“你有一个和他很像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而艾尔伯特激动的双股战栗,脸颊升烟,他方才单膝跪倒在维多利亚面前,轻吻女王的手背,然后顺从地抬起头。[/align][align=left] “陛下……”警官结巴起来,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却迷失在了那双湛蓝的眼睛里。[/align][align=left] 这时候爱丽丝在背后狠狠踢了他一脚:“嘿!”然后大摇大摆地说:“请您原谅,陛下。我本想给他个惊喜,因此还没有讲述关于您的事。”[/align][align=left] 伊莎贝拉翻了个白眼,她才不相信自己挚友的说辞,肯定是一开始就期待着可怜的警官的反应。[/align][align=left] “没有关系,我深以你的爱戴为荣。”维多利亚拉住艾尔伯特的手,示意苏格兰场的警官大方地站起身来,而阿尔伯特亲王则对他含笑点头。“你可了解伦敦之暗,了解守夜人的职责?”[/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困惑不解:“守夜人?没人和我说起过。”[/align][align=left] “哦?那我猜爱丽丝已经向你展示了最黑暗的那一部分,但这远非伦敦之暗的全貌。”女王陛下侃侃而谈,她的声音纤细、优美而富有感染力,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出色的吟游诗人:“在过去,人类与夜之子民曾经争斗了上千年,相互畏惧、相互杀戮。但是基于对幸福与自由的追求和正确的理解并坚持上帝的教诲,缔约者们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人类、妖精、巫师、吸血鬼,还有其它一切拥有理性并以此为傲的生灵都应当享有同样的权利。于是我们取得了共识,彼此相互谅解,并达成了协议:只要身处英国的领土,狮子与独角兽就将永远庇护他们。”[/align][align=left] “这正是伦敦之暗。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包容万象,你明白了吗?”[/align][align=left] “我……难以置信。”艾尔伯特瞠目结舌:“我明白,但……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align][align=left] “说来话长,毕竟这中间有很多故事。我相信日后有时间的话,爱丽丝会详尽地讲给你听。”[/align][align=left]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尤其是经历过漫长的抗争之后。”魔女舔舔嘴唇,似是想起了逝去许久的血与火,为她的双瞳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面纱:“在对岸,我们被教会追捕了上千年,终于在伦敦谋得了生存的自由。”[/align][align=left] “而这些都过去了。”阿尔伯特亲王补充道:“保护这一切的被称之为守夜人,缔约者之一的爱丽丝一直担任这个职位。但是按照约定,她应当也必须有一个人类的协力者。艾尔伯特,他们向陛下推荐、选择了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将赋予你女王特使的身份和职权。”[/align][align=left] “呃……”轮到年轻的警探瞠目结舌了。[/align][align=left] “难道你要拒绝女王陛下?”伊莎贝拉皱眉。[/align][align=left] “我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这是否合适——但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气——还是气鼓鼓地瞪了伊莎贝拉一眼,换回来一个惊讶的表情和魔女哄然的笑声。“您的意志,陛下,愿天佑女王。”[/align][align=left] “那么事情已经谈妥了。”湖中夫人微笑拍手:“现在,让我们开始宴会吧。”[/align][align=left] 维多利亚看着这一切掩嘴轻笑,她将目光落向警官,用柔和的安慰和鼓励包裹住艾尔伯特。但是她的视线不过须臾便离开了,转向芸芸生灵。女王陛下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高举酒杯,拉开了宴会的序幕:“天佑伦敦!”[/align][align=left] “天佑伦敦!”[/align][align=left] 仙灵奏响柔美的音乐,塞壬游弋在人群里浅吟轻唱,蟋蟀和蝈蝈则为她们拉出和谐的伴音。阿尔伯特携手维多利亚进入舞池,那是一个被人群包围起来的圆形区域,绿草如茵,手感胜过来自米兰和波斯的高级地毯。接着是湖中夫人与一名风度翩翩的吸血鬼男爵,然后爱丽丝和伊莎贝拉也踏了进去,两人的舞伴分别是披着长斗篷的骷髅和白衬衫燕尾服的男巫。[/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看着那些人和非人,打定主意拒绝献上自己蹩脚的舞技。[/align][align=left] 无数妖精从树林里飞了出来,正是先前戏弄过艾尔伯特的那一种。她们三五成群地端上来宴会的食物,主要是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大颗大颗的树莓、青色和红色的苹果、快要胀破了的蓝莓、圆滚滚的橘子、饱满的樱桃……甚至还有胖乎乎的芒果和硕大无比的菠萝,这在英国可不多见。[/align][align=left] 另一种比她们体型稍大的妖精顶来了罩着圆顶的盘子,里面是烤好的鹿肉,掀开之后兹兹地冒着香气。这是宴会里唯一的肉类,主食则是水果、大麦面包和拌了甘蓝与苦菊的蔬菜沙拉。[/align][align=left] 最后从湖水里出现了水精,她们带来了成桶成桶的麦芽啤酒、白兰地、红葡萄酒、香槟、杜松子酒以及威士忌,以微醺的气质为宴会助兴。艾尔伯特谨慎地上前去接了大半杯威士忌,然后从一旁的铁皮桶里夹起冰块——所有的冰块都棱角分明、通透晶莹,切面光滑而整齐,远远看上去很容易与宝石混淆。[/align][align=left] 警官喝了一口酒,味道像是苏格兰而非爱尔兰的风格。他后退几步正好背靠石山,一只胳膊平举勾住旁边凸起的角状岩石上。现在没人打扰他了,艾尔伯特啜饮着威士忌,让因为兴奋而发热的脸颊和头脑都冷静下来。[/align][align=left] 他低头看了一眼,和一只酒桶盖般长度的、被深黄色的虹膜包裹住的、狭长的瞳仁对上了视线。艾尔伯特差点儿把手中的酒杯丢了出去,他猛地收回胳膊,向前踉跄着奔了两步,却被绊倒摔在草地上。警官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直至他想起这里是夫人的国度。[/align][align=left] “你好?”艾尔伯特咽了一口唾沫,举起还剩下一个底儿的威士忌试探性地问道。显而易见,刚刚自己背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隆起的石山,而是一只趴伏在地面上的庞大又古老的巨兽,它的尾巴好似扎进地里的岩根,翅膀耸立成尖顶,覆盖全身的鳞片则像极了坚硬的石头。[/align][align=left] “你好,年轻的守护者。”巨兽眨了眨眼睛,并致以彬彬有礼的问候。不是用魔法、用火焰、用毒液,而是用诚挚的语气和流利的英文:“不用害怕,我是法尔赛弗,德赫瑞姆肯之子、威尔士红色血脉的继承者、缔约者、女王陛下与人类的朋友。”[/align][align=left] 它是古龙法尔赛弗·洛克温斯(岩石之翼)。[/align][align=left] “你来参加宴会?”艾尔伯特安心下来。[/align][align=left] “是,也不是。准确的说,我是来为夫人看守阿瓦隆的大门,直至她重新醒来。”巨龙的声音低沉,带着通过长长脖颈的隆隆声,仿佛滚在天空中的闷雷。但奇怪的是宴会里没人注意到它,只有艾尔伯特一个人听见了法尔赛弗在说话。警官进一步发现:法尔赛弗甚至连嘴都没有张开一下。[/align][align=left] “那真是可靠的看门人,她们选择你很明智。”足以掀翻千军万马,艾尔伯特心想。他拍拍衣服,但没打算站起身,然后发现上面根本就没有丁点儿的尘土与落灰。[/align][align=left] “我希望你也是,嗯,我希望当我睡醒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你。”[/align][align=left] “尽力而为。”艾尔伯特不知道龙一觉要睡多久,但根据广为流传的神话和故事,那一定是一个漫长的时期——对于人类而言。年轻的警官尽量使自己表现的从容大方。但即使如此,在一个足有五、六十米长的巨兽面前,恐怕没有人类能保持轻松自在。“对了,你说你是缔约者?”他记得爱丽丝也是缔约者,但不知道这个词表达的具体含义,而是仅仅感觉到它似乎指的是一种宽泛的荣誉。[/align][align=left] “没错。”[/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请求道:“现在你有时间吗,给我讲讲伦敦之暗吧。”[/align][align=left] “你很好学?”法尔赛弗的眼神里透露着思量的意味,“但既然你是守夜人,爱丽丝会给你讲的。”[/align][align=left] “她不适合,她——”艾尔伯特飞速地看了一眼正在跳舞的魔女,确认她仍旧没有在注意自己:“说话总是故弄玄虚。”[/align][align=left] “你说得对,而且总是要求代价。”法尔赛弗转了转它那硕大无比的瞳仁,赞许道:“那么帮我拿一桶麦芽威士忌来,不要冰块,替我洗洗牙齿。”[/align][align=left] 于是艾尔伯特从咯咯发笑的水精那里讨来整整一桶的麦芽威士忌,把它骨碌碌地滚到法尔赛弗的鼻尖前面,然后倒进巨龙张开了的血盆大口里。年轻的警官一时间心神激荡,竟然大胆地尝试站了进去——确认那足够把他整个儿囫囵地吞下。[/align][align=left] “好吧,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不会有机会去跳舞的。”[/align][align=left] 警官盘腿坐在巨龙面前,竖起双耳仔细倾听。于是法尔赛弗从亨利八世爱上身边的魔女开始,说到血腥玛丽如何忠实的执行她西班牙未婚夫和天主教会的命令。之后它说起夜之子民们召唤风暴绞杀无敌舰队;说起伊丽莎白治下的荣光与阴影;说起查理一世引起的可怕复辟;说起大吸血鬼克伦威尔的头颅被挂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尖顶上。再之后是光荣**,它自豪地讲述十七名缔约者于《权利法案》的背面署下名字,还有《荣恩赦令》所成就的伦敦之暗……[/align][align=left] 这的确是个很长的故事,需要用很多本书才能写尽。逝者如斯,从宴会开始到宴会结束,法尔赛弗才刚刚讲到爱丽丝和她的第一任协力者“洋娃娃”克里斯蒂娜的故事,距今大约一百六十年。[/align][align=left] “今天就到这里吧。”巨龙停顿下来。它仰头示意沉迷在瑰丽故事中的艾尔伯特长夜将尽,湖中夫人已经开始与有的客人道别。法尔赛弗最后模仿人类嘟囔道:“乖巧的守护者,我期待有朝一日你能亲自为我带来新的故事。”[/align][align=left] 艾尔伯特站起身告别巨龙,长时间盘坐在草地上令他双腿发麻,只得一瘸一拐地赶到爱丽丝和伊莎贝拉身边。这让警官着实又被两人好生嘲笑了一阵子。这段时间湖中夫人带着妖精们一一与客人告别,并且艾尔伯特注意到:她为所有的来宾都准备了礼物。[/align][align=left] 她送给魔女的礼物是一把装饰用的短匕首。银色的剑鞘上正反两面都镶着红宝石,周围的银丝则编织成橡实纹饰,并在刃面上纠缠出树藤的样式。至于剑柄也是同样用纯银打造,皎洁如满月的辉光,大小则堪堪合适魔女握在手中。[/align][align=left] “魔女爱丽丝,伦敦之暗的守护者。很遗憾我没办法赠与你需要的公正与智慧。这把剑虽然无法辨明是非,但是却可以感受出他们怀有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你守护伦敦,那么愿它能够代替伦敦守护你。”[/align][align=left] “如果你能在,我相信会比它更有益。”爱丽丝接过匕首,面无表情。[/align][align=left] 但是夫人只是微微一笑,便行至伊莎贝拉的面前,对她行吻面礼:“吸血鬼伊莎贝拉,暴虐之女爵。你怀着难以自制的破坏冲动诞生,对你来说要控制住自己的可怕欲望是很痛苦的事,但我很高兴在过去你总是能做到这一点。这把剑能够使你获得稍许的平静,我希望在未来你永远不会用到它。”[/align][align=left] 伊莎贝拉拿着短剑试了试手,她半抽出蓝宝石剑鞘中的利刃,露出一截凛冽的寒光。“你的作品一直都这么精致,并且卓有实效。”[/align][align=left] 接着是女王,夫人恭谨地行礼致意:“维多利亚陛下,请允许我尊称您为暗夜的弥赛亚。能为您打造王冠是我的荣幸,但我很遗憾再没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了。”[/align][align=left] “我很高兴能够获得妖精的祝福。”[/align][align=left] “那么我祝福您能长寿,并且眼中所见的国家处处繁荣昌盛。”连妖精的寿命也并非永恒,她当然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不落的太阳。但若只是横跨人一生的辉煌却还不难做到。[/align][align=left] 最后她走到警官面前:“至于你,艾尔伯特。我将这枚戒指送给你,愿它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庇护。”湖中夫人从手上褪下一枚纯银的指环,上面朴实无华,毫无装饰。艾尔伯特懵懵懂懂地接过礼物,笨拙地套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align][align=left] “你可真是幸运,艾伯。”魔女毫不掩饰脸上的羡慕:“夫人也是铸造的妖精,这是她随身的指环,必然蕴含着充沛的魔力。倘若是由黄金铸成,我都要怀疑是否能统治世界了。”[/align][align=left] “艾伯……”维多利亚稍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关系真好。” [/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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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 或许是这个晚上实在太过于绮丽,一件又一件新鲜事物塞满了他的脑子,艾尔伯特居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回到家里,又是怎样倒头大睡,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的。在这之后年轻的警官又在床上躺了好大一会儿,他盯着自己右手的戒指,确认夜里发生的一切并非一场篝火燃烧映出的幻梦。[/align][align=left] 最后艾尔伯特的胸中涌起强烈的责任心,这和他过往所笃信的正义交织在一起,一种模糊的使命感渐渐显露雏形。女王特使,他想,还有守夜人。 [/align][align=left] 这座古老城市的崭新一面在他的眼前徐徐铺开。[/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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