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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起决斗之翼】极雪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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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雪崖
15/07/14 发于SSTM


-序-


  刀剑皆已出鞘,张满的劲弩弦上,锐利的箭头发出清冷的光茫。高耸的雪崖
岭下,峭壁之旁,茫茫白雪在月光里厚厚的铺着,冰凉的寒气,将将士们呵出的
热气迅速地冷却、消灭,仅有一片片不大不小的雪花,自高崖上飘过来,被冷风
吹着,落到雷纳德身上。


  这位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年纪的人,短发棱眉,直鼻薄唇。消瘦得轮廓分明
的下颌骨两旁,淡淡垂着延到耳根部位的鬓发,直挺挺的鼻梁衬着几乎没有血色
的嘴唇,在棱角毕现的眉宇之下,是正打量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的,落寞的眼神。


  雷纳德站在崖下雪地里,一动不动。他背负巨大的阔剑,双手却被重铁镣铐
着,垂在身侧。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雷待明分开手持兵器的众人,走到跟前:“晶石,
那块晶石,在哪里?”


  雷纳德没有说话。眼前这位向他逼问的,满头白发的戎装男子,看上去已有
六十多岁。这位身形健硕的老人,全身挂着暗黄色的皮甲,腰间挎剑,走起路来
仍是虎虎生风。


  “你真以为我们不会杀你吗?”雷待明指了指身后足有五六十人之众的兵丁。
这些人各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是仔细挑选过的精兵强将。


  “待明叔。”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拉住逼问不成,眼看就要拔剑斩人的
雷待明:“此人已落到我们手中,不急于一时。现在时间紧急,我们先带他回去,
慢慢动刑也不迟。”


  他脸上嘻嘻笑着,目光却是阴冷无比:“到那个时候……嘿嘿……”


  “陆茂年,带回你陆府,说好的事情还有我的份吗?”雷待明怒道:“今日
不管其它,就要在此了断!”他推开陆茂年,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雷
纳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晶石。否则,今日就要给你来个万箭穿心!”


  雷纳德落寞的目光越过雷待明激动得抖动起来的肩膀,不知望向何处。突然
间,一丝紧张的神色,出现在他眼中。


  “哼,你终究还是怕了,那就快说吧!”陆茂年道。


  雷待明却倒抽了一口凉气。他顺着雷纳德的视线,慢慢回头,眼见一群张着
弩弓的兵丁身后,是覆在积雪与月光中的,荒凉山谷。而就在不远处的松树之上,
似是站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却有深紫色的腰带扎着,于腰间留出一尺来长的飘带来,随
着夜风猎猎飞舞。一支长剑悬在腰侧,他本人却轻松自如的负手而立,饶有兴致
的看着这边。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山谷强风吹过,松树枝剧烈的摆动起来,覆在其上的积
雪扑朔朔地往下掉落,而此人却像根本没有踩在松枝上一般,动也不动。


  “不……”雷纳德终于开了口,却是在喃喃自语:“他……”


  眼见雷纳德也望见了他,这位站在松间的,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
也嘻嘻一笑作为招呼。然后,消失了。


  雷纳德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待明!陆茂年!快,快逃!”


  “怎么回事?”陆茂年抢上前来:“你少派人装神弄鬼!他……”话未说完
就戛然而止,一股热热的东西,喷在了雷待明脸上。


  雷待明惊恐的张大嘴巴,眼见着陆茂年的脑袋飞了起来,落在几尺开外,他
的尸身,还往前走了两步,这才栽倒在地。


  “他们来了!”雷待明拔剑在手:“快!迎敌!”


  所谓的“他们”,只有那一个人而已。五十多名兵丁,多数还未挥剑,就已
身首异处。后排弓弩手哪里看得清来人的影子,只有惊惊嚷嚷的,朝四方胡乱射
出飞矢。但这些弩矢还未钉到崖壁上,就有黑色的人影在兵丁阵形后排闪过,倾
刻之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汩汩鲜血,在纯白的雪地上流淌。


  “雷……”声音却是自崖壁上方传来。雷待明大惊之下,举剑在手,朝上观
望。原来是一支慌乱中射出的弩矢,钉入了崖壁上方,而那位青年,不知何时已
然立在弩矢之上,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雷……”这位青年根本没有把雷待明手中锋利的长剑看在眼里,只是慢慢
抬头,望向星空,似是在努力回忆。雷待明全身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呆立原地,
噤若寒蝉。


  “啊!是了。”他似是终于想起来了:“你叫雷待明。”他再度嘻嘻一笑:
“不在雷府好好待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雷待明哪里敢应,他努力调整呼吸,支撑着自己,直挺挺的站立着,也像是
条好汉。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青年笑着,轻轻巧巧的跳落下来,站在雪地上,
朝雷纳德走了两步。雷待明清楚的看到,青年走过的地方,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这恐怖的功力,令他不寒而栗。


  青年走到雷纳德跟前,伸出手来,掌心向上,作出一个讨要的手势,嘴里以
极轻松的语调,说了两个字:“拿来。”


  雷纳德深吸一口气,淡然道:“你还是来了。”


  青年笑道:“别打岔,我叫你拿来。”


  雷纳德绷紧了脸颊:“什么拿来?”


  青年笑了。他负手在后,绕着被铁镣牢牢困住的雷纳德,走了一圈,没有说
话,却自顾唱了起来。青年的声音清亮而又冰冷,仿佛高悬于天空的圆月。


  他唱道:“微微拂面兮,风灵之翼;收纳百川兮,水云之息。烈烈而起兮,
红莲之刃;如如不动兮,地城之心。与月同辉兮!暗月之华!”他高声唱了那两
句,又转向雷纳德,双目突放精光:“夺日之光兮……”


  他顿了顿,闭眼抬头,似是陶醉在歌声里:“……昊日之晶。”


-第一节- 得晶石可令群雄


  “报!”传令兵冲入陆府,拜倒在陆茂年脚下。正午的阳光透过陆府前宅天
井,直直的洒向陆茂年。他已是中年,虽在家中,却甲不离身,剑不离腰。眼见
着传令兵抢上前来,他便也前迎两步,听取消息。


  传令兵满头是汗,显是跑了许久。他来不及喘口气,便贴上陆茂年的耳朵,
说了一句话。


  陆茂年肩膀微震,瞪大了眼睛。传令兵很有把握的点了点头。


  陆茂年连忙转身步入后宅,一路推开还在闲庭信步的家眷,赶到后室。木门
掩着,他来不及敲门,就闯了进去。


  几名仆人,正跪在榻旁,给榻上一名垂垂老者喂药。那老人已是眉发皆白,
微微闭着的双眼,已没有多少光彩。


  陆茂年不顾还未喂完的汤药,便挥退下仆,直到门被从外面关好,他才上前
坐到榻头,俯身对老者说道:“父亲……找到雷纳德了。”


  老者猛的睁大眼睛,游丝般的嗓音从他干瘪的嘴间传来:“你说,找到雷……
纳德了?”


  “是。”陆茂年恭敬的回答:“他回到了极雪崖。”


  “好,好!”老者恨声道:“雷纳德……叔叔……侄儿不能登门拜访,实在
是……可惜……”他咳嗽了几声,慌得陆茂年连忙扶他坐起身,为他轻轻捶背:
“父亲,别激动,慢慢说。”


  “上天有路你不走……”老者咬牙道:“你既然回来,就不要怪我们陆家无
情了。茂年,要论辈份,他还是你的叔祖父。”


  “我不认得这个叔祖父,他是雷家的人,连雷待明都不认他,我凭什么认他?”
陆茂年道。


  “很好,很好。”老者道:“但你不可轻举妄动。五十年前,他还在极雪崖
时,我曾派出人马找他,不仅连他一根寒毛……唉,派出的人,反而一个都没能
回来。他功力之高,恐怕当今世上,少有敌手。”


  “是。”陆茂年听着。


  “你要去通知雷家。叫雷待明发兵,和你一起剿灭雷纳德。还有……那昊日
之晶,我恐怕就在雷纳德身上,你要不动声色的抢到手。”


  “那块晶石恐怕还在雷峙德手上,我想他不会轻易就交给雷纳德。”陆茂年
恭声道。


  老者闭上眼,微微摇头笑道:“得晶石可令群雄。我们陆家,和雷家,冷家
这些英雄好汉们一道,镇守在这荒无人烟的藏边高地,本是为了抵住西陲的吸血
魔族。几百年了,一代一代的前辈们守在这里,死了多少,已经数不清。”


  “是。”陆茂年自小就听着这段历史长大。雷陆冷三家,号称藏边三雄。他
们所对抗的,是不为外人所知,行踪隐秘的吸血族。这三家人的祖辈本都是武林
中响当当的人物。比如雷家的雷奉轩,本是享誉巴蜀一带的剑术高手,一柄长剑
使得威风凛凛,剑招即稳又狠,其走刃运锋之迅捷,常有破空之响,好似雷鸣,
在巴蜀乃至中原都有极高的名望。雷家当时家眷上下有百余多人,却在雷奉轩六
十大寿之际,遭了从藏边潜入蜀地的吸血族偷袭。雷奉轩于酒席之上突遭变劫,
当场毙命,其子雷霄尘剑未出鞘,就被吸干鲜血,整座雷府一夜之间变为鬼域,
只有其孙雷纳古不在府中得以幸存。


  雷纳古成人后,一点点查得吸血族的来历与下落,便召集了一班人马,开进
藏边高地。如是这般,与吸血族有血海深仇之恨的高手越聚越多,尤以雷,陆,
冷三家势力最为庞大,却落了个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战的境地。直到雷纳古自场
奇遇当中,得到一块晶石。


  此物鹅卵石大小,上下通透,却又常有夺目之光,于夜中取出,光华照人,
方圆几丈之内,皆如白昼。更难得的是,其中蕴有纯阳能量,极阴之吸血族,见
此物如身处化日之下,眼不能视,身不能动,若触之,更会当场灰飞烟灭。


  如此宝物,被雷纳古命名为昊日之晶。这块晶石在对抗吸血族的战斗中,常
有奇效,更是所有聚于此地志同道合之士一致尊崇的无上之宝。雷家凭借晶石,
稳居群雄之首,号令所至,无有不从。故有得晶石可令群雄之说。


  这样宝贵的东西,作为雷纳古之孙的雷峙德,怎可能交给他的大哥雷纳德?
更何况……雷纳德已经成为……


  老者微笑道:“当年雷纳古有一子二孙,其长孙十五六岁便有极高的剑术造
诣,加之为人恭良谦和,是他最得意的后辈。雷纳古赐了纳字辈给他,让他不用
峙字辈,这就是你叔祖雷纳德。”


  陆茂年第一次听到雷纳德这个名字的来历。受祖父爱护,竟得赐祖父的纳字
辈,这爷孙俩之大胆无忌,令茂年不由得啧啧称奇。


  老者接着说道:“这样一来,雷家次孙雷峙德,便有如活在大哥阴影之下。
他为人又自负傲慢,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时我一心急着让陆家出人投地,便打
压雷家,设计害得他两兄弟互相厮杀。之后他们虽弃了前嫌,又怎可能没有间隙?”


  陆茂年有所悟,回道:“看来这晶石的下落是有点文章了!”


  老者颔首道:“陆家将来由你执掌,你生得机灵,我也就放心了!”


  老者叫陆冠英,少年时期十分顽劣,却又诡计多端。曾加害雷纳德,虽没被
计较,但这个梁子,陆冠英寻思恐怕是化解不得。陆家与雷纳德结了怨,又怎可
能不借一切机会除掉他?难道看他再回到雷家,再长羽翼?


  陆冠英道:“雷峙德身为雷家族长,近几十年来,经过大小战斗也有数十起,
其中不乏有极艰难者,却从未拿出过昊日之晶来助战。”


  他接着道:“以我猜测,多半是雷纳德五十年前被赶出雷家时,负气盗走了
晶石。而这块晶石,本来就是雷纳古传给他的!”


  雷府中庭大堂。雷峙德已有九十来岁高龄,披甲挎剑,端坐于堂北盘虎壁画
之下,不怒自威。其子雷待明,其孙雷启方,侍立一侧。更有十几名雷家族人、
家将等,列于两旁。陆家急帖,就摆在雷峙德面前的案几上,雷府十几号有名头
的人物,都盯着它,一言不发。


  许久,雷峙德才叹气道:“我大哥的音讯,总算是有了。陆家请求我们合兵,
剿灭我大哥雷纳德。这里已经没有外人,诸位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


  人群中一阵寂静。许久,雷待明站出来,向峙德躬身行礼道:“父亲,雷纳
德自年轻时起,就与您处处作对,之前被雷家赶出去过一次,之后是您不弃前嫌,
接纳他回来。五十年前,他又再度叛离雷家,可见其心,本就不属于我们雷家。
以我之见,我们没必要再视其为雷家人。更何况,他已不是人身……他……他已
是……”


  说到这,雷待明有些犹豫,便顿了顿,眼瞅着雷峙德没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的意思,便住了嘴。


  雷峙德叹道:“年轻时的恩怨,都不用再提了。七十年前,雷纳德有大恩于
我,仅此一项,便不能不议。他是我大哥……”


  雷待明摇头道:“五十年前,陆冷两家指责我们收留雷纳德这个异类,怀疑
我们是否有与吸血族死战到底的决心。当年连雷家上下都是人心浮动,议论纷纷。
危难之际,不是您力排众论,重申要留雷纳德,不许众人非议吗?雷纳德不感恩
也就罢了,反而……”


  他左右四顾,停住了嘴。雷峙德挥了挥手:“除待明外,你们都退出去吧。”


  左右众家将,连同雷待明之子雷启方,都一齐向峙德行礼,尔后退出大堂。
雷待明这才向前一步,小声说道:“他早已是……吸血族,非我人类了!我们庇
护了他,他反而盗走昊日之晶,其心可诛!”


  雷峙德伸手止住,厉声道:“昊日之晶,还在我手里。不许你胡言乱语!”


  雷待明叹气道:“父亲!都什么时候了,如果让陆家找到雷纳德,您还能这
样底气十足的说出这句话吗?恐怕连陆家都在怀疑了,您要当机决断啊!”


  雷峙德闭目垂首片刻,睁开眼睛。他拿起陆家的帖子,抚摩半晌,才轻轻说
道:“由雷启方为主帅,带一千雷家兵,与陆家一道,兵发极雪崖。你为督军。”


  雷待明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道:“得令!”


  雷峙德又道:“不许伤害他。我要他活着回来,要亲口问一问他……”突然
站起身来,峙德将帖子重重的摔到案几上:“为什么,要背叛我!”


-第二节- 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极雪崖下,一千五百名兵丁,由于担心受到吸血族的夜袭,只能白天休息,
晚上行军。已是午夜之时,冰冷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军士们披坚执锐,排着长蛇
般的队伍,举着火把,在山道上蜿蜒而行,进展却是极慢。


  藏边高地,本就是个苦寒的地方。极雪崖,立于西陲高原,拔于山岭之旁,
俯瞰群峰之险。这里只有连绵不断的群松与山石,除此之外,便是呼号的寒风与
白雪。有人说,极雪崖是险中之险,崖中之崖。再往西,就是八十年前雷家与吸
血族大战的战场,当时虽然一举摧毁了吸血族的城市,直到今天,仍有一些夜行
的身影,鬼魅般的在那里游荡。因此,这极雪崖就显得更加危险了,平时别说普
通人,就连三雄家将,也不敢随意踏近半步。


  这里也因此成为极好的藏身之所。雷纳德十六岁时,剑法初成。他好奇心切,
偷偷跟随祖父雷纳古的军队,去了吸血族的地域。两军对垒之际,他伏于山岭,
乘着夜色兴致勃勃的观望祖父雷纳古如何冲锋在前,将一队又一队的吸血族化为
黑色火焰燃成灰烬。然而就在当夜,他被同样潜伏于此的吸血族偷袭,要不是有
路过的一位不知名的女性救了他,喂他喝下黑血,恐怕他早已在八十年前就命丧
黄泉了。


  也正是那晚的莽撞,他也从此告别了人类身份。等他醒来,吸血族的城市已
化为废墟,而他的祖父雷纳古,也已战死阵前,他自己,更是沦为了只能夜行的,
别人眼中的异类。


  “藏在这里,恐怕是最好的选择。”雷纳德轻声叹息,几个纵落,就已将山
谷间的松树林甩在身后,在寒风中轻轻飘了几丈,稳稳的落在了崖顶。


  他低头瞟了一眼崖下巨蛇般的火把队伍,摇了摇头,捧紧胸前的骨灰盒。这
盒子的主人,曾留下遗愿,要葬于极雪崖。为了她的愿望,哪怕是涉险回来,哪
怕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都是值得的。


  雷纳德在崖顶四下观望,一股久违了的凛冽寒风,扑面而来。五十年了,这
里还是一片荒凉景象,东面的三雄庄,明显比以前更为扩建了一些,而西面的吸
血族城市旧址,仿佛有几块巨岩,被人挪动了位置。唯独只有这极雪崖,终日与
风雪松林为伴,夜复一夜,还是这样寂寞与萧索。


  雷纳德想到这里,捧紧骨灰盒,差点掉下泪来。他定了定神,找准位置,从
崖边跃下。直降了十几丈,他突然伸腿,轻轻点在一块凸出的崖石上,峭壁间立
时现出一处洞口,他便熟练的轻轻跃入。


  晃亮火折子,点了油灯,再在洞口跺了跺脚,石洞便又关上。灯光之下,石
桌石床仍如往昔,只有当年的人,不敌岁月冲刷,已化为怀中的一捧骨灰。


  雷纳德叹了口气,将骨灰盒轻轻放在床头。他已向某个雷家人立下誓约,此
生不再踏回极雪崖一步。若不是为了她,断无破誓之理。雷纳德本想乘现在悄无
声息的离开,走到洞口,回头望见骨灰盒,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就一晚,就陪她最后一晚也好。雷纳德轻轻抚着盒身,终于坐了下来。


  雷待明和雷启方并肩而行,脚踏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们的马匹早
已丢在崖底,与他们一起步行的,还有雷家一千名将士,和陆茂年带来的五百精
兵。


  陆茂年紧紧跟在雷待明身后,不敢落后半步。父亲早已算定,晶石就在雷纳
德手里,他又怎能让雷待明占得先机?


  雷启方只有二十来岁,血气方刚,正值壮年。他的剑术已在父亲雷待明之上,
加之从小就被峙德严加管教,学习兵法畴略,自二十岁时,就已多次带兵,颇有
建树。这次雷峙德让启方带兵,本是没有意外的事,但又让雷待明督军,这一层
意思,恐怕只有雷待明清楚了。


  雷启方年纪太轻,对雷纳德之事,所知太少。峙德自己又是九十高龄,身体
虽健,行军打仗之事,恐怕已力不从心。唯有把事情交给知道内情的雷待明,他
才放心。


  雷待明得知自己是督军的一瞬间,就已心下雪亮。他向峙德说的“雷纳德盗
走了昊日之晶”,本是试探的一句话,换来的结果,恐怕是坐实了父亲雷峙德的
心中所虑。


  他望了望身边一脸凝重,只顾低头前行的儿子雷启方,欲言又止。也罢,前
人恩怨,不应由后人承担。启方就只管克敌建功,也就是了。


  一行三人,各怀心事,带着队伍,于风雪中艰难前行。山路辗转,眼见得极
雪崖就在眼前,却要沿岭盘行,山路忽上忽下,直走得兵士们疲惫不堪。雷启方
抬头四顾,对雷待明说道:“父亲,这里坡陡崖深,山上积雪又重,我们人多,
怕是要惊起雪崩。”


  雷待明也抬头望去,满眼间,尽是月色下的重重山岭,及陡峭山崖上覆盖的
厚重积雪。他明知危险,却督促道:“不可迟疑。若是被雷纳德逃走,后果不堪
设想。”说着,他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陆茂年道:“茂年,这里极易发生雪崩,
不如由我雷家探路,你率陆家精兵殿后,一来可防敌人从后偷袭,二来也可以看
我们火把为号,确定安全无虞,你再跟上来,也好让我们对陆家老爷子有个交代。”


  陆茂年笑道:“雷叔放心,我陆家岂是怕死偷生之辈?您雷家闯得了的危险,
我陆家上下,不会有一个怕的。我们誓与雷家共同进退,绝不落后半步。”


  雷待明心中冷笑,也没再说话,和雷启方一道,继续向前。走不多时,雷启
方停下脚步,忧心忡忡。雷待明知他心中仍是担心雪崩,心念一动,有了计较。


  他对雷启方说道:“启方,我也觉得前路危险,若有雪崩,恐怕全军覆灭。
我先带着几个侍卫前行,为你探路。你远远的看到我们的火把,就知前路安全。”


  雷启方稍作犹豫,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父亲请务必小心谨慎,一路轻声前
行,管束下人,让他们切勿喧闹,以免惊动积雪。”


  雷待明点了点头,也不和陆茂年打声招呼,就纵身一跃,展开轻功,一路前
奔。几名待从都是雷家兵丁中的好手,哪会在这里出什么差错,一看主子前行了,
也毫不犹豫的纵身展开腿脚,疾追而上。


  陆茂年叫道:“雷叔等等我!”正要追上去,又觉得不妥,回头叫道:“茂
庭何在?”


  一人从队伍中跳跃而出。这人一身陆家兵士打扮,但这一跃而出的功夫,显
然不是一般货色。


  他跃过众兵头顶,稳稳落在陆茂年身旁,应了一声:“大哥,我在这里。”


  这正是其弟陆茂庭。这人将近中年,脸庞削瘦,指节却各个突出,显是刻苦
练剑而得。雷启方惊道:“原来茂庭也来了吗?”


  陆茂年打了个哈哈:“茂庭没有见过大场面,便央求我,要带他一起。我寻
思着,也好让他长长见识,就带他来了。为免你父亲分心照顾他,就让他扮作兵
丁,混在队伍里。还请贤弟不要见怪。”


  雷启方点了点头。带兵打仗,他是好手,但对付这等复杂人心,他哪里知道
陆家的心思?


  只见陆茂年一挥手,兄弟俩展开身形,一并追了上去。雷启方眼望着父亲和
众侍卫越行越远,又有陆茂年兄弟随后跟上,转眼间他们手中的火把,就已化为
远处的点点微光了。


  “陆家连这五百精兵,都落给我了。”雷启方摇摇头,自言自语。他哪知道,
为了不落人后,陆茂年何止可以落下这五百兵丁,就算是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


  正欲挥兵继续前进,又听得身后一名年轻女子叫道:“我也要去!”


  雷启方认得这个声音,他大惊回头,眼见一名雷家兵士,从队伍中跃出。其
轻功虽不如刚才的陆茂庭,却也远在一般兵丁之上了。这人几个纵落,跃到雷启
方身前,竟是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子。她拉起雷启方的手,撒娇道:“大哥!我也
要去!”


  这正是雷启方的妹妹雷冰。雷家古训,男子从家谱字辈,女子取名,却没这
个规矩。因此这个妹妹没有启字辈,单名一个冰字。虽是如此,这个雷冰却比寻
常男孩还要淘气任性,不仅天天缠着哥哥要学剑术,更喜欢偷看他的书藉,因此
对于人伦道理,见识远远高过同龄人。雷启方对这个妹妹,既是爱护,又是无奈,
虽有古书为父纲兄纲撑腰,但雷启方对于她的小女子脾气,简直毫无办法。


  但此刻并非平常。军队行到这险恶之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赶雷冰回
去,已是不可能。但在这处处都可能发生雪崩,又随时会被敌人偷袭的险境之下,
他怎可能同意妹妹跟去涉足前方未知的险地?


  “不行!”雷启方简明扼要。


  雷冰却跺脚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哼!”话音未落,她突然纵身而出,
虽是穿着士兵甲胄,这妮子的功夫却不是弱的,转眼间,就朝陆茂年的火把光亮
疾追而去了。


  “唉!”雷启方急得捶胸顿足。一千五百名兵卒,此刻全靠他一人带领,要
他丢下士兵追上去,绝无可能。无奈之下,唯有再点十名侍卫,要求他们追上前
去,务必要确保雷冰的安全。


  极雪崖下,长长的一行火把仍在缓慢前进,在其前方山道上,星星点点的几
只火把光亮,以极高的速度,你追我赶,向山岭顶端冲去。


  虽是山道,也偶有宽阔的地方。雷待明发足狂奔了一道,眼见身后陆家的火
把甩也不掉,便在此止了步。他抬头望向四周,只见左侧是高耸直入星空的峭壁,
右侧是深不见底的崖谷,唯有驻足之处,是方圆几丈的平地。正感慨间,身后细
碎脚步声响,是他的侍卫追了上来。再有几声脚步声,落地站住的,自然是陆茂
年和陆茂庭了。


  雷待明拱手道:“不愧是茂年,艺高胆壮,敢与我一同涉险,在此佩服得很。”


  陆茂年笑着还礼:“哪里。雷叔怕我请缨涉险,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突然发足
前行,这份胆识,才叫侄子我敬仰。幸而在下反应还算机敏,总算追了上来,不
然让雷叔独自涉险,我就大大的惭愧了。”


  雷待明冷笑一声,又看到陆茂庭,拱手道:“原来茂庭也来了。也是不愿让
愚叔涉险么?”


  陆茂庭不及茂年机灵,一时没有答上话来。正尴尬间,又是一阵脚步声响,
众人再往后望时,只见落下身形的,是雷冰及追上来的众侍从。


  “雷冰!”雷待明怒道:“你,你这个不孝女,你竟敢!”


  “爹!”雷冰嗔道:“你不带女儿来也就罢了,女儿自己来了,你还要赶我
走吗?”说罢,小嘴一啫,反而一副向父亲问罪的模样。


  雷待明平时宠溺女儿,但这是什么地方,他瞬间发起雷霆之怒,欲将雷冰赶
下山去。陆茂年见状,连忙打圆场道:“雷叔,雷叔!息怒罢,冰儿既然来了,
再赶她回去,反而更加危险。不如我们几个守着她,有你我三人,还怕那个雷纳
德不成?”


  雷冰持宠而骄,叫道:“是啊!雷纳德,是何人啊?也是我们雷家人吗?他
能比爹爹你厉害?能比陆大哥厉害?”


  雷待明本来怒极,好在他生性冷静,想到发怒已不是办法,只有强压火气:
“你是什么辈份,哪敢直呼雷纳德三个字?”


  雷冰还要顶撞,勿然脚下山道一震,吓得她赶紧躲到雷待明身后:“雪崩啊!”


  然而这并不是雪崩。雷待明斥责女儿的话还没说完,就眼见着崖壁之上,数
十名黑影踩着山岩,跳跃而来,转瞬之间,已然落在这小小的一方平地之上!


  他猛的拔出长剑:“准备御敌!”


  守在峭壁边上的侍卫首当其冲,还未听到雷待明的命令,就已经稀里糊涂的
送了命。这十几人穿着黑甲,头戴黑盔,手中握着的,却是明晃晃的剑刃。黑影
闪去,刃光乍现,又有几名侍卫倒下。


  陆茂年大惊之下,连忙拔剑,堪堪架住一击。只这一击的力道,就震得他连
退三步,还未站稳,又瞄到身后白光一闪,连忙俯下身子,极其狼狈的再躲一招。


  陆茂庭则已长身掠起,让过当胸刺来的一剑,手中长剑微震,朝其中一人削
去。想不到那人虽身着沉重的黑色甲盔,步伐却灵敏得很,只见他轻飘飘的把身
子一让,那剑便离胸膛擦甲而过。这一让之间,又反手递出一剑,剑心直直指向
陆茂庭的咽喉。


  陆茂庭大惊,扭身躲开。他已心知来人非同小哥,立时使出混身解数,晃动
身形,向左攻出一记,剑尖还未用老,就突然转向,直向右侧切去。


  这是陆家家传的剑招。三雄隐性埋名在藏边与吸血族拼死相抗,早已不计较
江湖虚名。那些响亮的剑招名字,说到底,也只是名字而已,三雄祖上早已约定,
不立门派,不设门槛,不起招名。不立门派,是指三雄只是三雄,只是三个家族
而已,不立门派之名,也就没有门派之别,三家力合一处,共同抗敌;不设门槛,
是指对于前来投奔者,只要其与吸血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均收为己用,不问出身,
不问来历;不起招名,是指三家本就淡出江湖来到这或许是天底下最危险的搏杀
场上,什么响亮的招式名字,都是虚的,唯有投入平时全部精力去研究招法本身,
上得战场克敌制胜,才是真理。


  因此不论哪一家,剑招只有用起来厉害的,没有听起来厉害的。这一招无名
无姓,却需要以极高的腕力和熟练度以求中途变招,是陆家多少代人拼死传下来
的,经过多少战场上的磨砺,死于该招之下的敌族,不计其数。然而就是这样的
一招,对面的黑甲人,仍是轻描淡写的侧了侧身,剑尖仍是擦着他的身体,刚刚
好没有击中。


  雷待明看得清清楚楚。若是这样躲过一招,还可说对方运气大好,但连续两
招都躲得这样恰到好处,既不伤着自己,又不会躲闪过多以便反击,这就是真正
高手的境界。


  雷家父女站在崖边,离峭壁最远,黑甲人尚未及攻到。雷冰得以摇着父亲的
胳膊,小声问道:“这……这是什么人?是吸血族吗?”


  雷待明哼道:“他们远不是吸血族,这些人,是黑剑侍。”


  黑剑侍原本都是人类。他们之前无一例外,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且都痴
迷于获得更强的力量,更快的速度。他们或许是不同时代的剑客,但都听到了同
一个传说,来到了同一个地方,受到了同一批人的接纳。如今他们已是不老之身,
身穿黑色盔甲,白天躲在阴影中为吸血族警戒执勤,到了夜晚,便出来互相切磋
武艺,不问世间百年,只管精进剑术,以便为吸血族主子服务。


  这些只为吸血族服务的剑侍们,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雷待明不敢细想下
去,打了个哆嗦。自从祖先雷纳古持昊日之晶摧毁了吸血族聚居的城市,作为他
们下仆的黑剑侍,就一并销声匿迹了。就算平时碰到一两个,三雄聚起好手,以
人数优势,也可以取胜。这次却是十多名剑侍有组织的前来伏击,可不是什么好
的预兆。


  是雷纳德在背后指使吗?


  不……雷待明转念想到,雷纳德武功虽强,毕竟是父亲雷峙德颇为敬重的人。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真正和吸血族纠缠不清沆瀣一气。


  来不及细想,眼看着手下侍卫接连惨死,眼前陆茂年和陆茂庭又连连败退,
虽说对陆家兄弟的鬼胎,他雷待明是早有猜到,但如今局面,逼得他不得不同舟
共济。


  喝了声“冰儿退下”,雷待明就仗剑而上,一晃身扎进战局,手中剑刃疾速
刺出,带着雷鸣声响,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向一名正向陆茂年发难的剑侍。只见
手起剑落,这边剑刃甫起,那边就已然捅了个对穿,剑身钉入背甲,从前面胸甲
血淋淋的贯出,砰的一声,这名剑侍就已长剑脱手,僵立原地。


  一团黑色的火苗从他伤口燃起,瞬间烧遍全身。这名黑剑侍没有发出一丝哀
号,就已烧作青烟消散得一干二净。


  雷冰看得真切,虽然听说过敌族的死亡均是以黑焰而起,以青烟而终,这次
亲眼看到,初到战阵的她,仍是看得心惊肉跳。


  陆茂年却是久经沙场了,只听他喝一声彩:“好快的剑!雷家剑法,果然不
俗!”


  雷待明轻哼一声。刚才只是背后偷袭,虽为救人,总归是不怎么光彩。以陆
茂年的个性,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如何传扬此事。但眼下已顾不得这么多,失了
一人的众剑侍们,知是高手来到,纷纷干净利落的解决掉缠斗不休的雷家侍卫,
几人一组,分别攻向雷陆三人。


  雷待明心知不妙。论一对一,他应该可以轻松毙敌。但以一敌多,还要分神
照看武功弱一些的陆家兄弟,他就难以为之了。在几人的合招之下,雷待明且战
且退,与陆茂年分了开来,在这种情况下,各自为战,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倾力向冲到最前的剑侍攻出一剑,眼看就要刺中,却
被另一人格开。一剑即出,却有数支剑锋递还回来。雷待明哪能同时挡下这许多
剑招,唯有一退再退。慌乱之中,耳听得哎呀一声,抬头望去,却是陆茂庭,身
上被多剑刺中,犹如一只刺猬,哪还有生还的希望?


  雷待明又惊又怒,耳畔又听得陆茂年怒吼一声,扬言要和对方拼了。亲弟惨
死,作哥哥的怎可能冷静得下来?雷待明却担心他心乱剑乱,自取灭亡。想到这
里,他急忙不留余力往前连攻几剑,逼退众剑侍,期望赶到陆茂年身边与他汇合。
可就在此刻,雷冰的声音炸响在侧。


  “爹!救我!”


  雷待明心中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原来是有一名黑剑侍,杀死陆茂庭后,见
大家战得热闹,便朝雷冰去了!


  雷待明只得放弃陆茂年,正要赶过去营救女儿,刚才合力杀掉陆茂庭的余下
几名剑侍,又都向他攻了过来。这下要应付的强敌多了一倍,雷待明心急如焚,
却又自顾不暇,只能一边抵挡攻击,一边分神看雷冰一眼。眼看着雷冰已被对方
追上,拔剑欲刺,却被轻松打落。那黑剑士抓住雷冰,却不杀她,只是对准她露
在甲胄外雪白的脖颈……


  一口咬了下去。


  雷待明血结如冰,全身僵冷。这一口被咬下去,当场陨命还是轻的,敌族均
有血毒,被咬这一口,血毒侵身,若是不死,就会不时毒发,到时见人就咬,沦
为吸血的魔物。


  而这等魔物,还远远不及吸血族的境界,甚至连剑侍都算不上。剑侍,是喝
过吸血族的黑血的,他们以此分得吸血族的速度与力量,同时也可保有理智,并
不会发生血瘾,一连百年不食一滴人血,也无大碍。


  但这等被血毒感染,又喝不到黑血的,就是最惨的一类。他们不仅得不到速
度与力量,还会染上血瘾,随着时间退移,会越来越失去作为一个人类而应有的
理智,彻底沦为魔物。


  眼见爱女被咬,雷待明怎能再顾个人安危?他一连逼退几人进攻,尔后一跃
而起,试图跳出战圈,去救雷冰。但在这许多黑剑侍高手合力围攻之下,如此举
动,无异于自杀。只听得剑锋鸣响,已有一剑刺中胳膊,一穿而过。


  雷待明手中一麻,长剑落地。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唯有最后一念,留在
脑海:“万事休矣!”


  见一击得手,剑侍们又催数剑,刺向雷待明咽喉。后者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只待命运降临。


  就在此刻,只听铛铛剑响,一阵凉风,自面前刮过,却迟迟没有剑刃刺来。
雷待明惊异不定,睁开眼睛,只见数支断剑,横在雪地,刚才攻过来的黑剑侍们,
手中只握着剑柄,犹豫着后退了几步。一位全身白衣,削长身材,短发长绦的剑
客,持着剑,站在他面前,背对着自己。


  “阁下是……”雷待明心知获救,欲问姓名。只见对方缓缓转过脸来,那是
一张削瘦的面容,双眉微蹙,鼻梁高挺,冰冷的眼神与抿紧的嘴唇,都不见一丝
温和的神色。


  “江彬!”雷待明大惊之下,脱口而出。


  “白衣使,这是何意?”所有黑剑侍都住了手,一齐向江彬行礼。其中一人
不解发问。


  江彬并不答话,只是扭头冷冷扫视众人。陆茂年幼时听长辈提起过眼前这人
的厉害,被他扫视到时,不由得退了一步。


  江彬望着雷待明,黯然道:“离你赶走雷纳德,已有五十年了吧。”


  雷待明一脸愕然:“我?是家父恐雷家军心浮动,才将此人赶走。”


  江彬冷哼一声,从雷待明身侧走过。雷待明本能的退后,让开路,却见江彬
径直向受了伤的雷冰走去,不由得喝道:“等等!”


  江彬果然站住了。他望着雷冰的伤口,头也不回:“真是讽刺啊……”他摇
头道:“令爱中的血毒,需要晶质之血才能化解。可惜人世间唯一的晶质……”


  他回过头来,冷冷的望向雷待明:“被你赶走了。”


  雷待明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天底下,只有雷纳德的血,才可以解了血毒,是
比吸血族的黑血还要救命的东西。所谓黑血,喂进中血毒者嘴里,虽会解了毒,
但也会立时令伤者转变为新的吸血族。只有雷纳德的血,才没有这种副作用。


  可是此刻,悔也是没有用了。雷待明低声道:“不论如何,一待冰儿血毒发
作,我就以昊日之晶压制便是。”


  江彬听罢,昂首大笑。雷冰又怕又奇,不知他在笑什么,却又不敢发问。只
有雷待明与陆茂年心中清楚,昊日之晶恐怕早已不在雷峙德手中了。所谓的压制,
只是心存侥幸,抱着万一之想。


  江彬回过身来,盯着雷待明,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雷待明没有说话。


  江彬又道:“想必你们到这里来,是听说了那个人已经回到极雪崖。我们也
有此耳闻,目前也在找他。”


  他慢踱两步,又道:“如果我们合作,找到雷纳德,以我跟他的个人交情,
担保可以劝他给令爱解毒。只是……雷纳德,你们是不能带走了。”


  陆茂年道:“我们本就是要剿灭他,不带走他,带走头颅便是。”


  江彬冷哼一声,双目如电:“就凭你?”


  陆茂年身子一凛,不敢再说话。


  雷待明道:“军令如山。我奉命要带他回去,你有本事的,别让我先找到他!”


  江彬奇道:“令爱的血毒也不解了吗?”


  雷冰急得脱口而出:“爹……”


  雷待明怒道:“住嘴!你若不任性跟来,哪会有此大祸!”又扭头对江彬道:
“阁下提议,雷某不能从命。带回雷纳德,事关雷家兴衰。在此之下,什么代价,
都无所谓!”


  江彬暗叹一声,摇头不语。黑剑侍们聚在崖边,为首者打破沉默,冷冷问道:
“白衣使,为什么不杀他们?他们可是与主人作对的雷陆两家!”


  “华玥的意思,不是要杀他们。你们听不懂么?”江彬冷冷道。


  “可是,主人已吩咐我们随心所欲,只要办成他要的事,想怎么办,就怎么
办。”为首的黑剑侍显然不买江彬的帐,出口辩解。


  江彬也不答话,只是横起长剑,向剑侍走了几步。他每步向前,黑剑侍们就
退一步,眼见退回到峭壁边上,为首的黑剑侍又大声说道:“我们听命于主人,
却不是你。刚才已是给足你的面子,若再向前,休怪我等不客气了!你武功再强,
我等一齐攻上,料你也不是对手!”


  江彬果然止住了。一袭白衣的江彬,站在在空地当中,与黑甲剑侍们对峙着,
双方一言不发。陆茂年收拾弟弟的尸体,对众人怒目而视,却也不敢再行进逼。
雷待明关心女儿安危,眼看雷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怯生生的站在一边,知她没有
生命危险,心中稍宽,又恨自己手臂中剑无力再战,只有站在这里,凝神戒备。


  一时间,刚刚还充斥着兵刃撞击之声的战场,就这样安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
音都听得到。


  “白衣使,就此请恕我等无礼了!”为首的黑剑侍横剑在手,身后众人握紧
长剑,剑断了的也捏起拳头,眼看就要向前进招。


  却又停下了。


  雷待明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听见任何脚步声。这个人就这样凭空出
现在了空地中央,正站在江彬身后。


  这人看上去二十多岁年纪,身裹蓝色劲装,一支阔剑已经出鞘,仿佛比这人
的身体还要沉重。剑光耀着月光,映在他萧索的脸上。

,由用钢笔的人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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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一点血一条命


  江彬显是知道身后来人,他头都没有回,淡淡说道:“好久不见了,雷兄。”


  这人也淡然回应:“嗯,五十年了。”


  江彬道:“卖我个面子,饶了这些黑剑侍的性命如何?”


  雷冰听罢大奇。就连父亲都忌惮的江彬,也不敢向这群剑侍进逼太甚。但江
彬刚才却对来人说什么,饶了这些黑剑侍的性命?


  这人却毫不在乎,淡淡道:“你说饶,那就饶了好了。”


  江彬对一干剑侍们怒斥道:“还不快滚!”


  为首的黑剑侍恨恨的哼一声,打个忽哨。十几人收起兵刃,就如同他们来时
一般迅捷,转眼间纵身跃上崖面,又几个跳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彬这才如释重负,他大喜回头,对来人上下不住打量。来人也点了点头,
微笑回应。好朋友不用整天在一起喝酒吃肉,哪怕是五十年没见,再碰面时,彼
此一笑,也是足够。


  江彬道:“雷纳德,你可知这些人的来意?”


  雷纳德笑了笑:“我本想悄悄就走,可惜,你们打斗的声音太吵,迫得我不
得不过来看看。”


  江彬道:“怕是你看见情况吃紧,赶来救人的。”


  雷纳德微笑着,没有否认。他转向雷待明:“待明,你和茂年受苦了。”


  雷待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低声道:“是,伯父。”


  陆茂年抱着弟弟尸身,切齿道:“请恕侄儿无礼,这雷纳德早已不是雷家人,

您怎能将伯父二字叫得如此亲热!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雷待明瞪视陆茂年,没有回话。


  雷纳德却不以为意,他来到雷冰身边,检视她的伤口。雷冰奇道:“你……
你就是……雷纳德?”


  雷纳德笑了:“正是在下。”


  雷冰道:“你不是应该……九十多岁了吗?看起来还没有启方哥哥年纪大!”


  雷待明低声喝道:“冰儿!”


  雷纳德回头对待明笑道:“不打紧。我早已知你有个儿子,带兵有方,叫雷
启方。”说着,他以手指轻抚剑刃,一点鲜血,从指尖流了出来。


  雷待明知道这是救女儿的紧要关头,咬紧牙关,抿紧嘴唇,一动不动的盯着
雷纳德指尖的鲜血,只盼他能赶紧喂女儿服下。


  江彬笑道:“雷兄,这滴血,我本来是想替你向雷待明讨个人情,求他不要
抓你的。”


  雷待明只恨自己手臂受伤,否则非要拾起剑来,与这个打岔的江彬拼个你死
我活不可。他愤怒的注视着江彬,后者却当作没有看见。


  雷纳德果然被打断了,他回过头来,轻声笑道:“不打紧。如果峙德要见我,
不必这样兴兵来绑。”


  说着,将指尖送出,就要喂到雷冰嘴边。


  突然间,人声鼎沸,火把腾腾。数不清的兵士拔剑出鞘,快步冲向空地,将
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雷启方当先冲了上来,喝道:“雷纳德!今日有雷家大军
大此,还不束手就擒?”


  江彬笑道:“雷待明,这次又怎么说?”


  雷待明跺脚怒道:“也罢!”说完,一晃身,欺到雷冰身边,一把架住雷冰,
闪身退回大军阵中:“雷纳德!欲救雷冰,便快快过来挨绑!”


  江彬大笑一声:“哈哈!精彩,精彩!”笑罢,他对雷待明拱手道:“以自
己女儿来要挟伯父,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了!”


  雷纳德苦笑一声,将阔剑负回后背,便朝雷待明军阵走去。


  江彬击掌笑道:“侄子拿女儿来要挟伯父,伯父为了救侄子的女儿连命都不
顾。这等奇事接二连三,也只有今天才有机会看到!”


  说话间,他突然晃到陆茂年身后。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陆茂年就已被
一拎而起,身子悬在空中打了个转,又突然以极高的速度,被掷向雷启方!


  这自然是江彬所为。他将陆茂年掷向雷启方,这一砸,用上了几乎所有力气。
他早看出雷启方轻功不佳,这一下必是闪避不开,被这全力一掷砸中,十死九伤。
雷待明若要儿子性命,必须马上有所动作不可。


  果然,雷待明放下雷冰,转身喝了声“危险”,推开了雷启方,又一个拨云
转月,以极阴柔的手法,接住陆茂年,身子似陀螺般的连转十转,才勉强卸下来
力,将陆茂年轻轻放下。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江彬已然负起雷冰,一袭白衣拔地而起,高高的
跃过军阵,如同风筝一般,轻飘飘的向远处落去。雷待明心知不好,正欲令众兵
士抓住雷纳德,转眼间只见蓝色衣带闪过,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江彬负着雷冰,发足向下山方向奔出小半个时辰,这才停住。刚停下脚,雷
纳德就已无声无息的落在他身边。江彬笑道:“雷兄,好快的轻功。”


  雷纳德向他微笑:“有劳江兄了。”说罢,再度割破手指,喂到雷冰嘴边。


  雷冰早已被连续而来的变故吓得心神不宁,豆大的泪珠自卷曲的睫毛边落下,
嘴里喃喃道:“我爹爹……不管我了……”


  雷纳德柔声道:“你爹只是身负军令,不得不为之。他疼爱你得很。”


  雷冰也不肯喝下送到眼前的解药,突然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胡说!
刚刚他明明说了,什么代价也无所谓!哪怕我变成吸血魔物,哪怕我染上血瘾!
爹爹不要我了,他不管我了!”


  雷纳德安慰道:“冰儿,我们打个赌可好?”


  雷冰哭道:“打什么赌?”


  雷纳德也坐到她面前,道:“我担保,只要一会,他就带着救兵追上来啦。
如果他带兵追上来,就是我赢了。如果没有,就是你赢。”


  雷冰哭闹道:“什么你赢我赢!如果爹来救我,自然是我赢!”


  雷纳德摇头笑道:“好,自然都是你赢。喝下这点血可好?一点血,一条命
呢。来,喝下它。”


  雷冰这才慢慢住止抽噎,轻启粉唇,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雷纳德的指尖,
将那点血喝了下去。


  江彬笑道:“雷兄,天底没有比你更善良的人了。七十年前我认识你时,就
是如此。到现在,还是如此。”


  雷纳德轻声道:“江兄过誉了。”


  江彬道:“所以我没看错,只有你才配得昊日之晶。五十年前,你被雷家赶
出来后,我去盗来晶石相赠。你今日不计前嫌救下赶走你之人的女儿,这番气量,
足以教人惊叹。”


  雷纳德低声道:“江兄,只是有一事,当年你说过,我却听得不甚明白。今
日相见,正好再度请教。”


  江彬点点头。雷纳德继续道:“当年你说,是待明赶我离开。说完这句,你
说还有其它要事,留下晶石就匆匆离去了。”


  江彬道:“正是。”


  雷纳德道:“可是当年,待明只是替峙德传信。我接到峙德的书信,说为了
雷家,望我速离勿归,永远消失。”


  七十年前,雷纳德与雷峙德兄弟有隙,雷纳德又喝了黑血,一直受三雄排挤。
光阴慢慢解开了误会,之后兄弟俩重归于好,雷纳德再度归来,只将执掌大任,
交给了雷峙德。但不知从何时起,三雄中起了传言,说雷纳德是残暴不堪的吸血
族,每天都要吸食人血,雷峙德收留这个异类兄长,摆明了是不愿与吸血族死战
到底。


  这些传言开始只是陆冷两家在说,很快,连雷家上下,都在传说此事。峙德
动了雷霆之怒,将雷家传播谣言的几个首犯重刑责罚,这才将雷家内部的嘴给勉
强堵上。但堵得了雷家人的嘴,却奈何不了陆冷两家。传言越发猛烈,直到雷纳
德觉得十分为难与不妥之际,雷待明悄悄带来一封书信,正是峙德笔迹。书信上
说,为了雷家,还请雷纳德委屈一下,离开此地,勿再回来,望保重云云。


  雷纳德听待明涕泪纵横的讲述雷峙德的难处,心有不忍,唯有发下重誓,永
不涉足藏边,也绝不再回极雪崖。直到他离开藏边高地,江彬才来找上了他,称
雷峙德有一物相赠。这就是昊日之晶了。


  江彬正要解释前一个问题,雷纳德又似想起什么,皱眉道:“刚刚你说……
盗来晶石相赠,所以这昊日之晶,是你从峙德手上偷来的?”


  江彬笑道:“这东西留在他手上有什么用?雷峙德不过徒有其表。倒是雷兄
你,得罪过不少吸血族,现在又孤身一人,多带个宝贝在身上,也不打紧。再说,
这晶石也非从峙德手中盗得,而是……”


  雷纳德打断他:“这片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晶石,我若留着,徒遭非议。”


  江彬道:“奇怪!奇怪!你只在乎晶石留得妥不妥当,却始终都不让我回答,
为何我说是雷待明赶走了你?难道你就一直只想着不能负人,不去考虑有人会负
你么?”


  雷纳德道:“我已一无所有,就算遭人算计,也无可失。刚才我是突然觉得,
冰儿还在这里,我们不可在此议论他父亲的短长。”


  雷冰已对眼前这位温柔可靠的雷纳德生出无限好感。听他说到此处,便奇道:
“雷叔叔……”情知不对,又改口道:“大爷爷……”


  雷纳德一笑:“不必,叫我雷纳德就可以。”


  雷冰道:“那个……我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江彬知道雷纳德不愿在她面前谈论此事,便叹了口气,扭头喝问:“还要躲
到何时?”


  雷纳德也望向那边,却是毫不惊讶。眼看着几丈开外的山道拐角处,钻出一
只人影,三两下就跃到三人面前。


  来人正是陆茂年。刚才雷启方率军围住雷纳德时,此人就已乘乱离开众人视
线,躲了起来。后江彬一行离开,他也一路跟随,躲在不远处。


  陆茂年一到跟前,就向雷纳德跪下,磕头道:“还请雷叔祖救犬子一命!”


  雷纳德赶紧拉起陆茂年,询问详情。原来早在年前,陆茂年之子就不慎遭到
吸血族袭击,被咬开皮肤吸了血,所幸保住性命,却没有喝到黑血,染了血瘾。
这等丑事陆茂年唯有偷偷瞒着,连父亲都不知道。儿子血瘾发作时,陆茂年只有
以绳索将他绑住,眼看亲生儿子在绳索间受苦,那自然是比割他自己的肉还痛苦。
这次陆茂年接到家令要杀死雷纳德,实际上他个人的意愿,是能乘机为儿子解了
血毒之苦。


  雷纳德问:“令郎现在何处?”


  陆茂年又跪下:“我知如将
叔祖带回,家父必不能饶,唯有将犬子偷偷带上
了山,现在安在崖边不远处的营地里。这次来的目的,说是要杀了
叔祖,在下我
罪该万死,哪敢动这门心思?只盼
叔祖能以宝血救了犬子,在下只说没有成功抓
叔祖,回去交差就是了!”


  雷纳德扶起陆茂年道:“不急,起来说话。”


  江彬冷声道:“刚才还口说大话,此刻卑躬屈膝,必怀鬼胎。”


  雷纳德道:“也不尽然,或许真有难言之隐。刚才人多眼杂,茂年怕走露风
声,作作样子,也是有的。”说得陆茂年连连点头。


  雷纳德对江彬道:“江兄,我要跟茂年走一趟。劳烦你照顾冰儿,等待明追
来,再还于他。”


  江彬欲言又止,唯有叹道:“也好。以你的武功,他纵有什么诡计,也都无
妨,我答应你就是。只是有一点,事成之后,我们崖下相见。因为……”


  他顿了顿,小声说道:“因为华玥,要见你。”


-第四节- 包抄与反包抄


  雷纳德怔了一怔,不可置信的问道:“华玥?他……也回到藏边高地了吗?”


  江彬道:“正是。”


  雷纳德仰天长叹:“但愿不是一场血雨腥风。”


  说罢,挥手作别。由陆茂年领头,两人一前一后,跃下山道,朝侧岭一掠而
去。


  陆茂年奔得急,雷纳德跟得紧,两人一前一后,连火把都没有打,只是乘着
月光,踏雪而行。奔到急处,雷纳德眼见得对方大踏步跳跃而行,每一步皆能跃
出几丈之远,知他之前刻意隐藏了轻功实力,心中暗暗惊讶。


  不到一柱香时分,两人便赶到山岭阴面。这是雷启方行军途中不曾经过的地
方,也显得格外隐秘。雷纳德催到:“茂年,快,早点赶到令郎处便罢。”


  雷纳德的急切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武功再高,也早已被黑血感染为吸血族。
此刻已然过了丑时,只怕还有两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


  陆茂年拄着膝盖,俯下身子大口喘气,直喘了小半天,才叹道:“雷
叔祖
俊的轻功,奔了这大段路,您的气息竟丝毫不乱。”


  雷纳德微微一笑:“是你奔得太急了。”


  陆茂年自嘲道:“见笑了,在下救子心切,救子心切。”他喘了两下,又问:
叔祖,在下有一事不明,一直闷在肚子里,又怕问了不妥当。”


  见雷纳德没有说话,他又接道:“雷
叔祖为……黑暗极阴之躯,为何可以带
着纯阳的昊日之晶?”


  雷纳德微笑道:“刚才我和江彬的谈话,你倒听得一字不漏。”


  陆茂年陪笑:“是是,在下实在好奇得紧。还有一事,为何别的吸血族流出
的,皆是黑血,而
叔祖您,却是救人性命,化解血毒的宝血呢?晶质一词,所谓
何义?”


  雷纳德叹道:“这几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答案。”


  陆茂年抚掌大悟道:“是了!原来是尊祖父讳上雷下古之安排,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


  他这讳上雷下古,指的就是雷纳德的祖父雷纳古。当年雷纳古对这个后代极
为看重,称他为百世难得一见的奇材,便要求雷纳德每日以昊日之晶为媒,打坐
调息,练习内功。久而久之,雷纳德血脉之中,便充盈了那股纯阳能量。是以之
后就算遭到感染,体质转阴,但仍可以适应晶石,不为其所伤。


  至于以血来解别人的血毒,也是因为体内拥有晶石能量,加之喝过吸血族的
黑血,两者不但没有相冲,反而相融。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奇象,自然就有了不可
思议的奇用。


  雷纳德以晶石练功,又喝下黑血,这两件事这在三雄高层当中,是不需明
言的事实。是以雷纳德说出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答案,陆茂年便立时猜到。


  ——所谓的晶质,指的就是雷纳德这副血肉之躯!


  陆茂年摇头叹息一声,道:“雷
叔祖身为晶质,以宝血救下三雄将士无数,
却救不了自己,实为可叹。”


  见雷纳德没有答话,陆茂年只有拱手作礼陪罪道:“在下愚钝,言语有失,
实在冒犯!”


  雷纳德又怎会不想回归为人类?只是当年喂他喝下黑血的那位女性,竟不知
是何方神圣。他曾无数次试图调用昊日之晶的能量以驱走体内的极阴黑血,那黑
血所蕴含的能力却凶猛异常,倘若勉强用蛮,恐怕雷纳德会遭得在阳光下曝晒一
样的结果——灰飞烟灭。


  但此时此刻,雷纳德亦无法苛责当年喂他黑血的人。当时他全身血液被吸得
几乎一干二净,若没有那位神秘女性路过救了他,恐怕他在八十年前就已经魂归
西天了。所谓造化弄人,便是如此。


  陆茂年见雷纳德脸上情绪不定,连忙圆场道:“不提往事了。我们还是赶紧
救人吧!”


  两人再度飞身跃起,轻巧的身形沿着山岭线掠了一段,便转向朝岭下飞去。


  极雪崖下,主峰之侧。两人在陡峭难行的山岭阴面疾行一阵,不知不觉又顺
着山道返回阳面,直到寅时过了一半,两人才到达目的地。这里是个山坡,背靠
极雪崖壁,坡度较缓,但走不过十步,就是陡然垂直下落的悬崖,阴森森的寒气
从崖底冒上来,阵阵寒风,将雪花从崖谷底吹起,在坡面上打了几转,又从另一
侧落回谷内。


  坡上已然站了十几名陆家兵丁,均是打了火把。兵丁们守着的,是一只四面
围起的无顶围帐。陆茂年指向那里,道:“犬子就在帐内,求
叔祖开恩救他一救!”
言辞甚是恳切,说到动情处,几乎又要跪下相求了。


  雷纳德赶忙将他搀起,安慰了几句,又打量着围帐。陆茂年赶紧道:“这些
兵丁,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近侍,他们对我极为忠心,绝对不会走漏风声。叔
祖只管入帐救下犬子,尔后在下会亲自将您送下山去,他们绝不会在外多说一句
话。”


  雷纳德点点头,道:“帐篷也不撑个顶帏,四周围了帐壁,只能聊挡风寒,
没有顶,只怕令郎为雪湿所侵。”


  陆茂年道:“这个无妨。犬子身中血毒,已是极阴体质,极为怕热。血毒发
作时,便是钻进雪水里,也只能悄悄缓解痛苦。我不设顶帏,也是此意。”


  雷纳德见过血毒发作的惨象,点了点头。陆茂年又要跪下:“眼见天将转明,
朝阳欲升,还请雷
叔祖救人为重!”


  东方已经有了一丝湛蓝的色彩,寅时过半,恐怕过不了多久,便是卯时了。
到时太阳一升,别说救人,就是留在户外,都相当危险。


  雷纳德也不再说话,掀开围帐,走了进去。


  帐中央是一只简陋的木床,上面盖着单薄的毯子,中间凸起一块人形。几道
绳索,自床沿边系紧,伸向毯内,这便是陆茂年说过的,血毒发作时,只能以绳
索绑住了。


  床中人形显得极为安静,或许已然睡着。雷纳德环顾四周,确信没有机关,
这才走上前去,欲掀毯盖。


  围帐突然倒下!四周支帐用的铁棍,一根根劈头盖脸的砸将过来,雷纳德急
掀毯盖,床上卧的,是一草木搭的假人。他抬头望去,只见露天的帐顶之下,一
团软索网兜头捂下,将他困在正中。与此同时,帐围被从四个方向同时扯开,外
面的兵丁一拥而上,用铁手镣脚镣将他锁了个结实。


  陆茂年哈哈大笑:“
叔祖!被困的滋味如何?”


  雷纳德苦笑道:“得知令郎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陆茂年哼了一声,咬牙道:“我弟陆茂庭死于你吸血族之手,我怎可能与你
善罢甘休!今日不必多言,眼看天亮,你只有两条路走。”


  他欺近前,恨声道:“要么交出晶石,要么留在这里,观赏你此生最后一次
日出罢!”


  雷纳德道:“恐怕你只留给我一条路走,那就是交出晶石,然后观赏日出。”


  陆茂年笑道:“若你肯合作,你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晶质,被晒死了倒也可
惜。不如交出晶石,然后到我陆府,如何?”


  雷纳德笑道:“连雷府都不留我,你陆府又怎会给我好果子吃?”


  陆茂年道:“是了!你本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不收留你,鬼你不肯当。
不论是人类,还是吸血族,都不容你,你还有何处可去?”


  雷纳德叹了口气。人世间,本只有那名少女肯与他相伴。但一晃八十年的岁
月过去了,他雷纳德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但那位少女,却逐渐苍老,直至化为
一捧骨灰,藏在了极雪崖上……


  陆茂年见他不语,心中暗急。且不说江彬还在附近,就是这日出的时间,也
不等人——就算真要将他晒死,至少也要先问出昊日之晶的下落再说。眼见时间
飞速流逝,他也令部下搜了雷纳德的身,却一无所获。


  突然有兵丁叫道:“陆统管!小心背后!”


  陆茂年大惊回头,只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从山岭线上冲将下来。为首的
白发苍苍却生老活虎,全身披挂,手持利剑,胳膊上还缠着治伤用的布条。这不
是雷待明,还是何人?


  陆茂年倒抽一口凉气,所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来坏好事。他
急忙下令,所有兵将列阵迎敌。


  陆家囤在山坡上的这十几个兵,当然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雷家大队。陆茂年一
声令下,就有兵丁弯弓搭箭,又有火把上前点燃了箭头,箭矢似流星赶月,直射
夜空,发出凄厉的声响。


  雷待明和雷启方带领的队伍,还没冲到山坡,就听得背后杀声骤起。足足两
千多人的陆家军队,从山岭线外,如同泛滥的洪水涌上山头,再朝地势较低的雷
家军汹涌而去。


  雷纳德道:“你这一番算计,可谓颇废苦心。”


  陆茂年恨道:“若不是你死到临头还充嘴硬,又何苦闹到此刻局面?”


  四周杀声渐浓,兵刃的撞击声,士兵的咒骂声和哀号声不绝于耳。陆茂年在
雪地上心烦意乱的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转身向着雷纳德,声音转柔。


  “雷
叔祖,不看我陆某的面子,起码也要看看雷家兵丁的面子。”陆茂年道:
“就因为你不肯交出昊日之晶,那一千名雷家的好儿郎,就要不明不白的葬身于
此了。”


  见雷纳德脸上表情有了转机,陆茂年又连忙道:“雷家将士平日对吸血族作
战,死者皆有抚恤。此时无论兵力,地势,阵形,皆毫无胜算,恐怕会全军覆没。
我回去便传个消息,说他们是遭遇吸血族的军队才有此命运,想必雷峙德体贴部
下,不仅一千军士,就连雷待明,雷启方,雷冰,他们的家人也都可领抚恤了。”


  雷纳德终于开口叹道:“慢。”


  陆茂年喜道:“晶石何处?”


  雷纳德道:“晶石在……”突然住了嘴。


  山阴面突然号角连连,雷纳德又怎能听不见?


  只听得山岭对面铁甲阵阵,脚步声声,似是有千多人的军队,踏着同一个步
调,稳步行军。山岭线高,从这边还什么也看不见,但只听着那阵阵的铁甲声音,
就足以令人联想到一支杀气腾腾的大军正朝这边开来。


  不多时,山岭线上出现一名全身黑色盔甲的黑剑侍。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的,
是足有十几丈长的队伍。为首的黑剑侍举起长剑,身后的兵士们也一并拔剑出鞘,
千余支剑刃与鞘沿撞击的声音轰然雷动,又整整齐齐。月光耀在如林的剑刃上,
闪出排排冷光。


  “主人有令!”为首的黑剑侍虽远在山头,其中气之足,直令洪亮的声音响
彻群山:“皓月当空,朝阳未起。痛饮三雄鲜血,就在此刻!”


  千余名黑剑侍同声喊道:“杀!”“杀!”“杀!”


  为首者将剑向前一挥,喝道:“冲!”


  最前排的黑剑侍部队立时冲了下来。在他们身后,是不断跃上山岭线,又冲
将下来的兵士。这支黑色的部队远远超过千人,他们集群冲锋的脚步声,令得山
岭都在震动。


  陆茂年大惊失色,连叫不好。陆家军包抄在雷家军后,黑剑侍军又包抄在陆
家军后,这样一来,陆家部队已然遭到夹击。


  更何况黑剑侍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陆家兵士终究只是普通人类,何以相抗?


  只见黑剑侍军前锋甫一触到陆家军的后沿,陆家部队就被立时削掉一层。


  陆茂年知道情况正在急转直下。他连忙跑前几步,冲还在奋战的雷待明喊道:
“待明!待明!速来一议!”


  雷待明抛开缠斗不休的几名陆家将兵,带着几人冲将下来,剑刃朝陆茂年一
指:“陆茂年!今日之事,你休想善终!”说到怒处,血丝根根涨到眼白,就像
要将陆茂年生吞活剥一般。


  陆茂年连忙陪笑道:“雷兄!这都什么时候了,没看见山岭上发生什么了吗?”


  雷待明一直和陆家兵拼得你死我活,直到现在才分出心神来,顺着陆茂年指
的方向,望向山岭线。


  只见源源不绝的黑剑士部队,正从山岭线上涌出来。


  雷待明吃了一惊:“这可如何是好?”


  陆茂年道:“如今只有不弃前嫌,共同抗敌了。”


  雷待明扭头怒视陆茂年,此时他真恨不得将其一剑刺杀,再狠狠戕尸泄愤!


  陆茂年急道:“你赶走雷纳德,不就是想坐雷家首席吗?”


  这句话单刀直入,正击雷待明要害。当年雷峙德力排众议,要留下雷纳德。
所谓人终有寿,大限之时,雷峙德撒手归天,执掌雷家的大任,将落在谁的肩膀
上?


  雷待明作为长子,本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这可恶的雷纳德,偏偏喝了黑
血,不老不灭,无寿无疆。雷待明当年只有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
哪能坐等这等结局发生?因此便借着谣言之机,假拟了一份书信,称是雷峙德,
为雷家大局考虑,要赶走雷纳德。他心知雷纳德伯父
宅心仁厚,接到书信,必然
会走。


  只是这一层事,他始终没有向别人提过。雷峙德只道是兄长负气而走,他哪
里想得到,正是他的亲生儿子,赶走了他的大哥?    


  这层事情,除了行踪诡秘的江彬当时秘密潜在雷家,悄悄窥见了真相,换作
别人,谁也不会知晓。陆茂年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留心调查此事,这个夜里更是
一直察言观色,刚才这句话,只是试探为之,果然一击中的,被他猜中。


  雷待明语气缓和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无心去查陆茂年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问道:“你想怎样?”


  陆茂年情知猜中,便突然发难,手起剑落,将雷待明带来的几名兵丁杀得一
个不剩。


  雷待明惊道:“这是何意?”


  一边被困在铁镣中的雷纳德长叹一声,道:“为了保守你的秘密,又有几人
无辜死在这里。”


  陆茂年道:“雷兄,干大事的,可不能这般妇人之仁。这几人不是你的随身
侍从,若是走漏了风声,恐对雷兄不利。”说罢,将雷待明拉近身边,低声道:
“黑剑侍的厉害,我们都领教过了。现如今他们的部队,眼见有两千余人,你我
二人合兵一处,都不能取胜。不如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如此。事成之后,
我们杀死雷纳德,你放宽心去执党你的雷家,我也可以回陆家复命。至于晶石归
属,我们先拿到手再说!”


  两人计定,分别招来传令官,命令各自军队停止互伐,一齐对付黑剑侍。陆
茂年吩咐留在坡上的十几名兵丁,拆下围帐中的木床,做成一人来宽的窄笼,将
雷纳德囚在当中。


  陆茂年冷声道:“雷
叔祖,事已至此,只怕是要得罪了!”


  说罢,与雷待明二人合力,举起囚笼,便朝山崖下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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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广纳百德


  雷纳德不发一言,任凭二人将其举起,掷下山崖。只听得耳畔呼呼风响,脸
上寒风不住刮来,勉强睁开眼睛,哪里还看得清下坠的路线?


  这里虽是极雪崖稍低的地方,山谷却也极深。雷纳德若任由身体自由下落,
必会摔得粉身碎骨。他运息凝神,眼见前方有一块突出的山石,便在窄笼中勉力
运动身体,朝山石突出的最外侧坠去。


  这份尺寸极难拿捏。若是坠在岩面上,必会撞得脑浆迸裂;若错身而过,又
毫无用处。只听得咔嚓一声,囚笼刚刚好擦上岩侧,此刻已是下坠多时,只这一
擦,这份力道也足以将囚笼砸得粉碎。雷纳德如脱笼之鸟,戴着手镣的双臂微微
展开,运起内力,整个人朝崖壁松枝上掠过。


  噌!只是一触,松枝便断为两截,雷纳德下坠的速度也因此减慢一分。他这
样连蹭十多棵松树,下坠力道已明显减缓,眼前一片黑暗当中,突然一片白色,
迎面而来!


  那分明就是地面!雷纳德大惊之下,情知已无可能再作调整,唯有蜷起身子,
护住头部要害,如同翻滚的巨石,猛的砸了下去。


  砰!


  昏沉沉间,便似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雷纳德发觉自己正跪在堂前,左右是
雷沉海、雷沉香等沉字辈叔叔,雷纳古站在堂中,大声说道:“给他纳字辈,有
何不可?只是字辈而已,说什么会乱了辈份?雷纳德,雷厉风行,广纳百德,多
好的名字!只要他能真的广纳百德,字辈乱一点,无关痛痒。就这么定了!谁也
不许再议!”


  雷纳德张开双手,想要拥抱祖父,眼前却模糊起来,晴天变了黑夜,昊日变
了星光,一大团冰冷的雪球,伴着寒风,直砸到脸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茂年笑道:“雷叔,我说的没错,你伯父果然毫发无伤。如是我们便避敌
锋芒了。”


  雷纳德暗自叹息,拖着手脚镣,站直了身子。


  雷待明道:“只是如此还不保险。雷纳德武功极高,只有这些铁镣,我怕他
仍能发难。”


  陆茂年道:“雷兄放心。在下做事,担保滴水不漏。虽然昨日临行之前,我
未料得会落到如此绝境,但总算有备无患,事先留了一手。”


  说罢,连击数掌。只见四周立时灯火通明,五十多名陆家兵丁,打着火把,
张弩拔剑,围了上来。


  雷待明目瞪口呆,一时说不上话来。


  刀剑皆已出鞘,张满的劲弩弦上,锐利的箭头发出清冷的光茫。高耸的雪崖
岭下,峭壁之旁,茫茫白雪在月光下厚厚的铺着,冰凉的寒气,将将士们呵出的
热气迅速地冷却、消灭,仅有一片片不大不小的雪花,自高崖上飘过来,被冷风
吹着,落到雷纳德身上。


  雷纳德站在崖下雪地里,一动不动。他背负着巨大的阔剑,双手戴镣,垂在
身侧。


  “好了,不管是黑剑士,还是雷家兵陆家兵,都在上面,离我们太远。”
陆茂年道:“我们也好安安心心,在此做个了断。”


  雷待明赶步上前,抢问道:“晶石在哪里?”


  雷纳德望着星空,脸上满是说不出的落寞:“启方和冰儿还在崖上。”


  “两军作战,他们就算是死了,也是为雷家而死!”雷待明怒道:“晶石,
那块晶石,在哪里?你真以为我们不会杀你吗?”


  他指了指身后众兵丁。这些人各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是仔细
挑选过的精兵强将。


  “待明兄。”陆茂年走上前来,拉住逼问不成,眼看就要拔剑斩人的雷待明:
“此人已落到我们手中,不急于一时。现在时间紧急,我们先带他回去,慢慢动
刑也不迟。”


  他脸上嘻嘻笑着,目光却是阴冷无比:“到那个时候……嘿嘿……”


  “陆茂年,带回你陆府,说好的事情还有我的份吗?”雷待明怒道:“今日
不管其它,就要在此了断!”他推开陆茂年,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雷
纳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晶石。否则,今日就要给你来个万箭穿心!”


  陆茂年也急了:“雷兄!你杀了他,正好灭口,就算晶石从此下落不明,你
也是赚了。但我呢?”


  两人一时争执不下。


  雷纳德萧索的目光越过雷待明激动得抖动起来的肩膀,不知望向何处。突然
间,一丝紧张的神色,出现在他眼中。


  “哼,你终究还是怕了,那就快说吧!”陆茂年道。


  雷待明却倒抽了一口凉气。他顺着雷纳德的视线,慢慢回头,眼见一群张着
弩弓的兵丁身后,是覆在积雪与月光中的,荒凉山谷。而就在不远处的松树之上,
似是站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却有深紫色的腰带扎着,于腰间留出一尺来长的飘带来,随
着夜风猎猎飞舞。一支长剑悬在腰侧,他本人却轻松自如的负手而立,饶有兴致
的看着这边。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山谷强风吹过,松树枝剧烈的摆动起来,覆在其上的积
雪扑朔朔地往下掉落,而此人却像根本没有踩在松枝上一般,动也不动。


  “不……”雷纳德终于开了口,却是在喃喃自语:“华玥……”


  眼见雷纳德也望见了他,这位站在松间的,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
也嘻嘻一笑作为招呼。然后,消失了。


  雷纳德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待明!陆茂年!快,快逃!”


  雷待明听到华玥二字,脸上登时没了血色。他眼见着那年青人消失于松枝之
间,又凭空出现在几十丈外的雪地上,只一瞬,又消失了。


  “怎么回事?”陆茂年抢上前来:“你少派人装神弄鬼!他……”话未说完
就戛然而止,一股热热的东西,喷在了雷待明脸上。


  雷待明惊恐的张大嘴巴,眼见着陆茂年的脑袋飞了起来,落在几尺开外,他
的尸身,还往前走了两步,这才栽倒在地。


  那名青年,出现在雷待明身后,回转过头,一双黯红色的双眸,带着嘲弄讥
讽之意,盯着众人。


  “他们来了!”雷待明拔剑在手:“快!迎敌!”


  所谓的“他们”,只有那一个人而已。五十多名兵丁,多数还未挥剑,就已
身首异处。后排弓弩手哪里看得清来人的影子,只有惊惊嚷嚷的,朝四方胡乱射
出飞矢。但这些弩矢还未钉到崖壁上,就有黑色的人影在兵丁阵形后排闪过。所
有兵丁的头颅几乎同时飞了起来,接着是他们腔中的鲜血。那年青人在阵形尾端
止住身影,张开口来,露出两只尖锐的獠牙。


  兵丁们喷出的鲜血还未及下落,就诡异的飞舞起来,直直落入青年口中,被
一饮而尽。


  之后是杂乱无章的咚咚声响,那是兵丁们的尸体躺落在雪地里的声音。倾刻
之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汩汩鲜血,在纯白的雪地上流淌。


  “雷……”声音却是自崖壁上方传来。雷待明大惊之下,举剑在手,朝上观
望。原来是一支慌乱中射出的弩矢,钉入了崖壁上方,而那位青年,不知何时已
然立在弩矢之上,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雷……”这位青年根本没有把雷待明手中锋利的长剑看在眼里,只是慢慢
抬头,望向星空,似是在努力回忆。雷待明全身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呆立原地,
噤若寒蝉。


  “啊!是了。”他似是终于想起来了:“你叫雷待明。”他再度嘻嘻一笑:
“不在雷府好好待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雷待明哪里敢应,他努力调整呼吸,支撑着自己,直挺挺的站立着,也像是
条好汉。


  “上次见到你时,你还是襁褓中的娃娃。这么快就长到满头白发了?”青年
嘻声言道。雷待明勉力站稳,显出视死如归的样子,但他知道,眼前这人,甚至
比江彬,还要强得太多。


  江彬,姓江名彬。只要是有姓的吸血族,就如雷纳德一样,都是受到感染,
又喝了黑血,转变而来的。


  而眼前这位年青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其速度之快,出招之辣,显不是只
活了一两百年的吸血族所能为之的。他的名字,雷待明只有幼时才听人提起过,
华玥,只有名,没有姓,他是货真价实的,纯纯正正的原生吸血族,三雄最为恐
怖和强大的敌人,枫家族留在世上已知的最后一位成员。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华玥笑着,轻轻巧巧的跳落下来,站在雪地上,
朝雷纳德走了两步。雷待明清楚的看到,在他走过的地方,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这恐怖的功力,令他不寒而栗。


  “对了!”华玥突然想起什么:“你们雷家四人今夜便要死了,我就做个好
人,让你们死在一起吧!”说完,他朝雷纳德点头一笑,又凭空消失了。


  只是呼吸之间,就听得崖上两声惨叫,分明是雷启方与雷冰。雷待明赶紧抬
头望去,只见两人自崖顶摔落下来,从如此高的悬崖上摔下,两人又没有练成上
乘轻功,必死无疑。雷待明长叹一声,便要闭眼。


  却见那青年突然自半空出现,稳稳托住二人,缓缓落地。


  “你将雷纳德从崖上扔下,我将你儿女二人扔下,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华
玥笑嘻嘻的,仿佛做成了什么恶作剧。


  这是何等的力量与速度!雷待明知道今夜他所做的,早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眼看左右毫无援兵的影子,心如死灰,除等死外,已不作它想。


  雷启方与雷冰刚刚还在与黑剑侍鏖战,眼看不支,突然就被人擒着后颈拽出
战圈,还以为逃过一死,却又被立即扔下悬崖。本觉得这次难逃生天,又被托着,
落到地上。这等生生死死的不断变换,早已令雷冰小脸煞白,站不住脚。幸而雷
待明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雷启方毕竟是带兵的人,他定了定神,才问道:“你是何人?”


  华玥却像没有听见,只顾走到雷纳德跟前,朝他不住打量,直把他从头到脚
都看了个仔细,才像完成了某件大事一般,长吁了一口气:“你就是雷纳德啊。”


  雷纳德苦笑道:“莫非在下的长相不讨阁下喜欢么?”


  此等强敌在侧,雷纳德还笑得出来,雷待明心中对这个伯父,已是又惊又怕。


  华玥左手抱胸,右手托着下巴,退后两步,似是不死心的,还在打量着他:
“听江彬说,你是雷家百世才得一个的奇才,可比当年的雷纳古。果真如此么?”


  雷纳德道:“那是江兄谬赞了。”


  雷启方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耳听得这个青年看上去小小年纪,却敢口
出雷纳古三字,便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祖上名讳!”话未说完,雷待
明连忙出手相拦,止住了他。


  华玥仍像没听到似的,只是冲着雷纳德伸出手来,掌心向上,作出一个讨要
的手势,嘴里以极轻松的语调,说了两个字:“拿来。”


  雷纳德绷紧了脸颊:“什么拿来?”


  青年笑了。他负手在后,绕着被铁镣牢牢困住的雷纳德,走了一圈,没有说
话,却自顾唱了起来。青年的声音清亮而又冰冷,仿佛高悬于天空的圆月。


  他唱道:“微微拂面兮,风灵之翼;收纳百川兮,水云之息。烈烈而起兮,
红莲之刃;如如不动兮,地城之心。与月同辉兮!暗月之华!”他高声唱了那两
句,又转向雷纳德,双目突放精光:“夺日之光兮……”


  他顿了顿,闭眼抬头,似是陶醉在歌声里:“……昊日之晶。”


  雷待明前几句听得不明所以,直到他唱最后一句,才听懂了昊日之晶四字。
但前面所唱的风灵之翼,水云之息云云,都是什么,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雷纳德摇头道:“晶石不在我这里。你想要这些东西,那风灵之翼,红莲之
刃,哪个你不能手到擒来?何苦向我这等一无所有之人索要我本就没有的东西呢?”


  华玥笑了:“风灵之翼是我好友之物,我哪能抢了他的?水云之息是我嫂嫂
的,亦不能抢。红莲之刃远在东方戈壁,离这西陲藏边何止十万多里,我又不爱
跑腿。暗月之华早就消失无踪了,我倒也是想找啊!”


  他这一套一套的说下来,让人听着,似是非要夺这昊日之晶不可,还显得有
理有据,并不是胡搅蛮缠了。


  雷冰此刻也终于缓过神来,她抢白道:“那还有地城之心呢?别的你又不愿
要,又不想跑腿,还有地城之心你没有提到,何必要抢我们雷家的昊日之晶?”


  雷纳德阴沉喝道:“冰儿,住口,不要说话!”


  但也晚了,这句话分分明明的,一字一字的说了出来。华玥扭过头来,紧紧
盯住雷冰,那黯红色的眼眸,吓得雷冰赶紧躲到了父亲身后。


  雷纳德赶忙道:“过去的事,就请不要再提了。”


  华玥本是一脸怒容,却又慢慢收了起来,转眼间,又换得满脸笑意:“唉,
你们雷家……真是人才凋零。想当年雷纳古和我在巨石城外大战一场……当时你
们雷家的声势,是何等风光!传到现在,雷家不仅连六大上古神器都不知晓,甚
至当年你们的祖先是如何炸毁巨石城的,其中细节,也都没有传下来吗?”


  雷待明此时已渐渐缓过心神,索性是个死,但让吸血族讥讽雷家,他却不能
不理。于是接口朗声说道:“巨石城本是吸血族的城池,极雪崖西的废墟便是旧
址。当年雷家率三雄全部兵力突袭巨石城,杀得吸血族满地黑焰,处处青烟。眼
见得巨石城门久攻不下,祖父便令人手持一块上古神器,以内力引爆,一举炸毁
了城池。是役我雷家上下三十余名大将阵亡,祖父在当时坚持以一己之命抵住吸
血族,也被卷入爆炸,当场陨命。”


  华玥轻轻的拍了几下手:“雷纳古以人类之躯,能练成那种境界,难能可贵。”


  雷待明惊道:“难道当时引爆的那只神器……就是……地城之心么?”


  华玥冷冷道:“不错!地城之心是土灵族的圣物,不知为何落到雷纳古的手
里。他用别人的神器,打赢了自己的仗,这笔买卖当真是划算得很。”他又对雷
纳德道:“你们这群人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打了一夜,无非就是要抢夺晶石。索性
我也加入进来,不知道有不有趣呢?雷纳德,不如我们打一场,你若赢了,晶石
便归你。”


  雷纳德叹道:“晶石本就不在我这里,又何来的归不归我呢?”


  华玥冷冷一笑,手中华光突起,冷光闪过,剑刃已是举在雷纳德眼前。


  这一剑,雷待明根本没有看清是如何挥出的。他极力维持着呼吸,阵阵冷汗,
已湿透衣背。


  雷纳德身上的手脚镣,立时粉碎。若刚才只有一剑,铁链应是拦腰划断。但
这被击得粉碎的结果,告诉了雷待明一个明确的事实:刚才一瞬,华玥是击出了
数剑。


  雷纳德晃了晃重获自由的手臂,既不拔剑,也不答话。


  华玥笑道:“好定力!果然可与当年的雷纳古相比。”


  雷启方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沉声问道:“阁下适才说曾与我祖上一战,但
不知当时结果如何?”


  华玥看着雷纳德,便是在和他说话:“当年一战,我与你祖父雷纳古一战,
堪堪打了个平手。当年我绝大部分功力都被封印,而雷纳古,也只是人类之躯。”


  雷待明父子三人,均是一凛。


  华玥又兴奋道:“现如今,我已打破封印,获得全部力量。而你,亦不是羸
弱的人类躯体。我们再打一场,这次便可了无遗憾!”


  雷纳德摇了摇头。


  华玥道:“你以为这毫无意义?”他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头望向雷待明:
“这三人中,轻功最好的,是不是你?”


  雷待明疑道:“正是在下,不知……”


  华玥哈哈一笑:“妙极!”说罢,长身而起,一剑直直刺向雷待明!


  雷纳德阔剑出鞘,身形微晃,刚好挡在雷待明身边,剑横在手,挡下了这一
击,回头喝道:“待明,快逃!”
  
  雷待明强自镇定:“雷家子孙,哪有惧怕吸血族之理?”


  雷纳德喝道:“你若死了,他下一个便找启方开刀,再下一个就是冰儿。你
们三人,只有你轻功最高,还不快逃?!”


  雷待明深吸两口气,眼见得华玥的长剑还架在雷纳德的阔剑上,黯红色的眼
眸,已然像盯着猎物那般。雷待明与他眼神接触,只觉彻骨的寒冷,兜头而下。


  “还愣着什么!逃啊!”雷纳德又喝道。


  雷待明这才如梦方醒,一把卸下胸前皮甲,发足便逃。


-第六节- 决战


  华玥这才松开剑势,嘿嘿笑道:“看吧,我就说会很有趣的。”说罢,也不
管已是满脸怒容的雷纳德,轻松笑道:“我数十个数再追好了。”


  雷纳德大喝一声,哪里还等他数数,手中阔剑就已朝华玥劈头砸下。


  华玥微微一笑,脚也没挪,只是仰了仰身子,剑锋便贴着他的前胸划过。同
时嘴里数出:“一!”


  雷纳德一击不成,剑刃离敌远,剑柄却刚好就在对方面前。他以柄为锤,突
然发难,手中重剑剑柄猛的砸向华玥小腹。


  华玥却似早就料到会有这招,腹部微缩,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就如泥牛如海,
擦着对方腹部划过,再无半点威力。


  “二!”华玥仍是立在原地,双脚仍未挪动分毫。


  雷纳德剑柄即已递出,阔剑便原地转了个圈,手腕一抖,剑刃就如镰刀一般,
划了个弧形,直直割向华玥后背。


  华玥膝盖微弯,身体前倾,这本是变招极快的进攻,却被这样轻轻巧巧的躲
过了。


  “三!”华玥笑道:“雷纳德,要救你侄儿性命,我劝你还是使出我吸血族
的力量为好。”


  雷纳德道:“哼,胜负还未可知!”说话间,刚刚落空的一剑回割,已成反
手握剑之势。雷纳德反手握柄,阔剑刚刚回转,就再度向前递出。这次他的剑锋
瞄准了华玥的胸前。


  华玥微微侧身,令剑刃堪堪在其胸前划过。雷纳德再变招,反手刺出的剑,
猛然变成反手拉回,锋利的剑刃在拉回途中,疾速划向华玥后颈。华玥刚刚侧身
避过反手刺出的一剑,但这剑还未刺完,就立时变为反手拉回,这次的变招之快,
远远高出前面数招。只听得当啷一声,华玥的长剑,格在颈侧,那阔剑剑刃,离
他只有不到半寸。


  “好厉害的剑术。”华玥赞道:“我果然没有挑错人。”说着,嘴里又不饶
人的数出了“六”。


  站在一侧的雷启方,每每看到雷纳德出招变招,就在心中暗赞,这样迅捷又
实用的变招方式,仿佛令他窥见了雷家剑势新的境界。但每次都在他满心以为已
经取胜之时,华玥均能轻轻巧巧的躲过去,这令他心中时而惊喜,时而忧愁。


  雷冰早已看得目不暇接,刚才的六招,她只觉看到剑光绕着华玥上下翻滚,
虽是朴素,却又迅猛无匹。好几次都想跳起脚来为雷纳德欢乎,却又把心落了回
去。她抬目远眺,父亲雷待明已沿着山谷奔出不知多少丈远外了,只剩远远的一
个黑点。雷纳德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华玥再怎么厉害,应该也追不上父亲了吧,
想到这,雷冰心中稍定。


  “九!”华玥笑道:“再数一下了。”


  雷纳德哪能让他如愿,他抿紧嘴唇,手中阔剑带着雷鸣巨响,以闪电般的速
度,划出白练霞光,直取华玥胸口。


  华玥脸色微变,向后连跳十步,这雷电般的一击,其前锋剑气刚好划破他的
衣裳,在他胸前留下一道剑印。


  “这就是雷家的绝学啊。”华玥拍手道:“事隔八十多年,能够再度领教,
实在教人快活!你能坚持不用黑血的力量,以人类之躯,迫使解除了封印的我后
退十步,值得褒奖。”


  雷纳德哼声道:“只恨没有击中。”


  华玥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当年你祖父雷纳古,用出这招,也只是堪堪将
我打伤而已。如今我已非同昔比,你还墨守成规,如何取胜?”他微微笑道,又
补充道:“哦,差点忘了接着数了,十。”


  “十”字刚刚出口,华玥便平地消失了。


  雷纳德大叫“不好”,他负起阔剑,猛然咬起牙关,闭上眼睛。再睁开时,
眼瞳中已带有少许黯红色。


  雷冰在一旁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雷……你……你的眼睛!”


  雷纳德张口喝道:“逃!逃离这里!”他喊出话时,上唇边张出的獠牙,清
晰可辨。


  雷启方连忙护住雷冰,小声道:“冰儿,我们快离开这里。”


  雷纳德不再管他们,凝神望向山谷远方。他眼前的视界已蒙上一层淡淡的红
色,却是异常清晰。一枝松枝正在崖面上承受积雪压力,几片雪花慢悠悠的落到
远处的山石上,林间松鼠探头出了雪洞,自以为无人看见,便钻上松树洞里寻找
夏天藏在其中的食物,一只全身黑色的鸟儿,蹲在崖顶松枝上,自顾梳理羽毛。
在月色下睁开眼睛,便将一切尽收于心,不论远近,不管繁简,洞察一切,却又
觉得它们皆是虚无。


  这就是吸血族的视界,这就是他不到万不得以,不会启用的黑血的力量。雷
纳德望向前方,只见百余丈外的黑暗当中,雷待明仍在拼命狂奔。在他身后,是
不紧不慢追赶上去的华玥。雷纳德看到他时,对方居然诡异的回头冲他微笑!


  这等挑衅,不能不应。雷纳德冷冷的哼出一声,踏前一步,就在踏出第二步
时,也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来得正好!”华玥离雷待明已只有数步之遥,突然止步转身,带着极高的
前冲惯性,身子在雪地里疾速后滑。他抽出长剑向前一递,铛的一声,两剑相交,
雷纳德的身影,就出现在那里。


  “怎样?”华玥笑道:“你口口声声对江彬说,你们都是中了诅咒之人。但
这黑血,明明都是礼物吧!”他连挥数剑,剑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响,而这迅猛
如电的几剑,又都被雷纳德尽数格开。


  “这份礼物如何?”华玥笑道:“这狂放不羁的速度!”他笑着,于高速的
后滑当中,突然跃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虹光,以极重的力道,劈头砸来。雷纳
德当机立断,举起阔剑,当头架住。只听两剑相击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雷纳
德脚下的雪地登时被压出深坑,他本人则高高跃起,继续朝华玥追去。


  “这奔涌而来的力量!”华玥接着道:“不都是你们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吗?”


  眼见华玥就要追上雷待明,想尽办法便要拖延对方哪怕一点时间。情急之下,
雷纳德脚下高速向前追赶,手中阔剑轻点崖壁,竟轻松点下一块拳头大小的岩石。
再以手腕催劲,剑尖推送,那块岩石便似离弦之箭,疾疾射向华玥后心。


  华玥就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几乎就在石子射出的同时,他也转回身来,再
度变成向后滑行的姿态,剑身迎向来石,猛的往回一收,便卸去了石子的力道。
他再以手指弹向剑身,随着一阵金属振击声响,石子被再度弹起,直直射了回来!


  雷纳德惊得一身冷汗,连忙错开步伐,低头避让。就这一让,步法便乱,眼
看又被华玥拉开几丈。


  “怎么了雷纳德!”华玥取笑道:“就算使出我吸血族的力量,你也只能做
到如此了吗?”他保持着面对雷纳德,身子借惯性向后滑行的姿势,又大声说道:
“再不追上来,我可要喝雷待明的血了!”


  雷纳德担心乱了气息,不敢应答,只顾拔足尽力追赶。不过一柱香时间,两
人又斗了几个回合,却还是不分胜负。


  最前方的雷待明,步调渐渐乱了起来,雷纳德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没能
及时挡住华玥,而雷待明则在不间断的高速飞奔中透支了内力,这样下去,别说
会被追上杀掉,就是被华玥这样一直戏弄着追赶下去,他也会耗尽内力,吐血而
亡。


  雷纳德加紧脚力,只觉扑面而来的山谷寒风,吹在身上已有了些许压迫力。
他勉力再度追到华玥身后,双脚向前一扑,身子便如雪橇一般,贴着雪面向前飞
铲。这一下铲去,攻的是下盘,速度极快,纵是华玥,也不得不跳跃起来躲避。
雷纳德早已算好这招,刚刚铲上前迫使华玥跳起,便脚踝用力,双脚硬生生的扎
进雪里,极高的惯性,令他上身立时竖了起来。


  他上身即起,双腿立即弯曲,两脚离了雪地,就势向前飞速滑了一阵。华玥
已然高高跃起,雷纳德却没有跳起来,仍是向前猛冲的,这一来一回,便成了雷
纳德超上前去,华玥在后方缓缓下落了。


  “好战术!”华玥赞道。雷纳德哪里有空去管身后的华玥,向前紧赶几步,
追上雷待明,叫道:“待明!撑住,撑过寅时!”


  雷待明心知,过了寅时,便是日出。但现在距卯时少说还有大半时辰,他这
样不停的耗费内力逃下去,便如同挑高了最粗的灯芯来烧,再多的灯油,又哪里
支撑得住?


  雷纳德知道情况相当不妙,正要再说几句勉励的话,忽听得背后破空声响,
立时回头。这时换他以回身后滑的姿势,接下华玥的进攻了。


  华玥抢上前来,黯红的眼眸里满是讥俏之意,手中长剑却毫不含糊,一连攻
出十余剑来。雷纳德不敢怠慢,忙以阔剑相格,山谷之中,叮叮当当的剑刃搏击
之声不绝于耳。华玥抢攻不成,大喝一声,手中剑锋大开大阖,朝着中路方向,
直刺而来。


  雷纳德不敢躲避,怕这一躲,脚下再乱,好不容易抢得的靠前位置,又要被
华玥夺去。电光流转之间,他唯有将阔剑护在胸前,任凭华玥这饱含劲力的一击,
直直的撞将过来。


  砰!


  雷纳德虎口震得生疼,剑柄险些脱手。华玥冷冷笑着,收回剑锋,却还是同
样的招式,剑光如同一道长瀑,再朝胸前狠狠撞来!


  砰!


  雷纳德不得不以左手相辅,抵住阔剑,才挡住这猛烈攻来的第二剑。右手虎
口已然被震得失去知觉,怕是再有这样猛力的一击,胸前中路门户就要失守。


  华玥笑道:“再来一下如何?”手中毫不相饶,剑锋再退再进,又是一记猛
击,剑芒到处,如流星坠地,又如白练飞虹。


  砰!


  雷纳德口中一甜,哇的喷出鲜血,手中阔剑一飞而起,远远落下,直插雪地,
没入尺许。


  华玥的剑尖,离雷纳德胸口只有几寸。雷纳德双手向前,紧紧握住对方长剑
护手处,身体随着刺来剑身的力道,不住后滑。华玥依旧冷冷笑着,手上催力,
剑尖便往前顶近几寸,雷纳德胸前的衣服被剑气所割,嗤的露出一道口子。


  华玥笑道:“这是你刚才割破我衣服的回礼!”说罢,手中再催力,剑尖又
往前进了一寸,眼看就要刺透肌肤。


  雷纳德大声吼着,身体前倾,双腿后压,整个身体的力道都压在了双手上,
死死抵住那柄长剑,竟没让剑尖再有寸近。一个运剑,一个抵剑,双方较上了力
量,却因为雷纳德双脚往后顶住雪地的关系,两人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下。
只有他们经过的地方,留下四道既长又深的雪痕。


  雷纳德呼呼喘息,眼见着那剑尖,慢慢又刺近些许,剑气已在胸前点开了一
只小小的口子,一点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华玥淡然道:“我们既已停下,雷待明就跑远啦,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和我打
一场了吗?”


  刚刚还气喘吁吁的雷纳德,听到这里,咧开嘴唇,一抹尖尖的獠牙,露了出
来。他抬起头,已然变红的眼瞳里分明是一丝阴冷的笑意。


  华玥冷笑道:“好啦,这里前不见雷待明,后不见雷启方与雷冰,没有人能
看见你真实的样子。来吧,来吧,让那股黑暗之血,燃烧起来吧!”


  雷纳德嘶吼一声,双握住华玥剑柄,猛地朝天空掷去。华玥还未及反应,身
体就连同剑身一起,被掷了起来。


  他连忙剑护中庭,待下落时,阔剑的剑尖,刚好被格在他护住的位置。两剑
相击,人却分开。华玥上前抢攻,却见雷纳德以极高的速度,对攻而来,两剑再
交击,人又分开。华玥紧紧闭住嘴唇,瞪大变成鲜红色的眼瞳,手腕疾振,手中
剑身高速震动,映着月光,如水银泄地般的光华,从剑身流转开来。


  雷纳德一击未中,身子在半空中回转,脚下踏住雪地,硬生生的止住惯性,
立时又以极高的速度,反冲回来。华玥一言不发,手中剑光流动,便似有几十支
剑刃,同时刺将出来,罩向雷纳德胸口、腹部与脖颈等几大要害。


  雷纳德以攻为守,欺到华玥近前,身子向前鱼跃,手中阔剑带着雷鸣般的破
空声响,抢头便刺。华玥大惊之下,收回攻出的所有剑招,横剑为守,硬生生的
格在来袭的阔剑之侧。阔剑的剑刃,在长剑剑身上摩擦,两剑发出铮铮声响。华
玥既格住来剑,剑身向侧边一送,勉力推开攻来的剑势,脚上却没闲着,借着雷
纳德跃来的势道,猛然一脚踢出。雷纳德却在此时收起腿腹,待华玥这脚踢空,
身子也跃到了对方背后,却将收起的双腿,猛的向后蹬踢,刚好踏在华玥背上,
嘣的一声,便将华玥踢出数步。


  华玥止住身子,双眉紧蹙,獠牙已然探了出来,紧紧的咬在下唇。雷纳德哪
里肯给他喘息时间,刚刚鱼跃落下,便以双手撑地稳住身体,两腿紧跟着踏上地
面,如同一张弯弓,蓄满力道,猛然破空而出。他横剑在前,剑刃便如同一击闪
电,疾速攻去。华玥表情紧绷,手腕再振,一支长剑如同有了生命,疾震之下,
发出嗡嗡声响。眼见雷纳德攻来,他却不避不躲,直等被攻到面前,剑身才突然
如灵蛇出洞,朝雷纳德胸口刺去。


  这一击,后发,而先至。雷纳德虽是在拼命,却没有失去理智,哪有不懂得
在眼见会先中剑的情况下,应求自保的道理?阔剑变攻为守,刚刚横在胸前,那

一击便已迎面而来,直直刺到雷纳德肩膀上。


  这一剑,本是刺向胸口,雷纳德横剑胸前,是在机会转瞬之间,作出的正确
判断。但他快,华玥更快,一击被格,第二击几乎便是同时攻到,刺中肩膀。雷
纳德吃痛之下,剑身不由得上移去挡,第三击又是同时攻到,刺中左臂。雷纳德
惊呼一声,便要后退,第四击还是同时攻到,已然刺中左腿!


  只是四击,却是几乎同时刺出的,便中了三击。雷纳德一手持剑,一手捂住
肩上伤口,倒退几步。华玥冷冷的望着他,还是不发一言,他微微张开嘴唇,两
只阴森的獠牙,泛着月光。


  雷纳德已然拼到这等地步,受了点伤,又怎会轻言退却?他振作精神,右脚
发力,长身而起,左脚突然踏到华玥面前,阔剑虚攻一击,迫使华玥格档,身子
却以左足为轴,扭腰转动,疾速转到了华玥背后,手中阔剑反握,向他后心反手
便刺。华玥见他转动,已知大概,不等那剑刺来,便已腾空而起,落到雷纳德背
后,挺剑前攻。雷纳德一刺不中,身子立时顺势向前一倒,以手撑地借力,向后
滑了尺许,正好又停在华玥身后,起身便砍。华玥一剑未中,立即借着刚才未尽
的力道,沉腰欠身,往后晃了半步,眼见得雷纳德刚刚起身挥剑,手中长剑哪里
肯饶,一击刺下。


  这一剑,刚好刺在雷纳德的左肩头上。雷纳德惨呼一阵,身体被钉在地上,
右手却没停下,阔剑猛的挥舞上来,嗤拉一声,便在华玥腿上划开一道口子,黑
色的血液,立时涌了出来。


  华玥自生下来起,哪里吃过这种剑伤?他一声大叫,手中脱了剑柄,捂住腿
上伤口,连退数步。雷纳德虽是得手,左肩伤得也是不轻,整个左手几乎无法活
动,又被长剑钉在地上,疼痛钻心,却动也不得。


  华玥捂住伤口,獠牙似是要咬破下唇,他抬起头来,眼瞳之中,一片火红。
到底是原生吸血族的体质,不过转眼功夫,腿上伤口便渐渐愈合,只有丝丝黑血,
还在渗出。华玥恨声道:“好,很好!”


  说罢,站直身子,也不去捡他那柄长剑,只是以指蘸血,在面前空中,飞速
划了几道。奇异的是,这蘸血的手指划过的地方,便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
红光拼凑在一起,赫然是一只六芒星。


  雷纳德虽躺在地上不动移动,却留意观望着华玥的动作。眼看他以自己的血,
在空中划出发着红光的六芒星,心中诧异。只见华玥一言不发,眼中闪出一丝杀
意,那蘸了血的手,伸入六芒星中央,猛的攥成拳头,口中喝一声:“起!”


  雷纳德身下,出现了一方巨大的六芒星阵。他大骇之下,左手却不能活动,
忙丢下右手阔剑,不顾疼痛,将钉在身上的长剑拔出。身下法阵却不等他再作行

动,只听一声地面裂开般的巨响,庞大的黑暗能量,从这六芒星阵中,如火山爆
般,尽喷而出。


  轰!能量爆裂开的巨大炸响,足以动地摇山。巨大的能量瞬间喷发出来,又
转眼间消逝,只有地面上焦黑的炸坑,和被掀上半空的碎裂岩石,暴雨般落下。


  华玥睁着红目,扫视战场,最终定格在了爆炸现场不远的雪地。全身是血,
站都站不稳,却还立在那里的,正是雷纳德。


  华玥嘴角微微抿紧,见腿上伤口已然痊愈,他便将双手食指,放入口中,在
獠牙上咬破,只见双手食指上各有一点黑色的血液,慢慢渗出。没有一丝犹豫,
双臂挥动,左右开弓,两只泛着红光的六芒星,立时完成。


  雷纳德苦笑一声,这下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两只巨大的六芒星阵,出现在空中,一只从左到右,一只从前往后,正对着

雷纳德。华玥冷冷盯着这个已经无力再逃的对手,双手伸入六芒星中攥握成拳,
喝道:“起!”


  两道黑暗能量,交叉而出,结结实实的打在雷纳德身上,横空炸响。雷纳德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朝右后方飘飘荡荡的飞出丈许,重重的摔在地上。


-第七节- 诀别


  华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长长的呼出。他在原地立了片刻,这才
缓步前行,拾起长剑,送回剑鞘。他慢慢走到雷纳德身边,伸手在他鼻翼下探了
探,冷哼道:“你竟然还活着。”


  雷纳德已是遍体鳞伤,全身上下血流不止,微微睁着眼睛,气息微弱。华玥
冷笑道:“原来是昊日之晶的能量,护住了你的心脉。”他抬头望向东方,天边
已经略微发白,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是日出了。


  “来人!”华玥高声喝道。


  一名黑剑侍,踏着雪地纵身而来,不多时便落在华玥身后,半跪行礼:“主
人,有何吩咐?”


  “将他扶起,跟我来。”华玥道。


  “是。”黑剑侍恭声领命,扶起雷纳德,跟在华玥后面,行了几步。雷纳德
突然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阔剑。


  华玥摇头笑了笑:“将剑拾起,还给他。”


  黑剑侍背着雷纳德,捡起阔剑,帮他负在背上。雷纳德也摇头笑了起来,遇
到这等喜怒无常的魔头,他却还有话说:“为何……不杀我……”


  华玥笑道:“因为我们战成了平手。我刺你一剑,你砍我一剑,平手了。”


  雷纳德不解道:“之后的……六芒星……好厉害……是在下输了……”


  华玥奇道:“嘿,你这人,我有意饶你一命,你倒要和我作个口舌之争,想
必是不满意么?


  雷纳德摇摇头,不说话了。


  华玥道:“我以吸血族的剑法,与你对阵,我们各中一剑,当然是平手。之
后我使出的,是在别处学来的功夫,不是吸血族的本事,自然不算了。”


  他走出几步,又续道:“只是被你砍了一剑,想要出出气罢了。”


  雷纳德又道:“晶石……还是不能给你……”

  华玥笑道:“谁要你的晶石?我们吸血族自有暗月之华,怎稀罕你的了?只
是激你出手罢了。我很满意你的实力。如何,要不要加入我吸血族?”

  雷纳德摇摇头:“我不能……和雷家作对……”

  华玥道:“不急一时,总有你成为我们一员的时候。”

  说罢,纵身往来时的方向掠去。黑剑侍负着雷纳德,紧紧跟上。不多时,迎
头撞见一支队伍,打着火把沿山谷一路奔来。雷纳德定睛一看,赶在最前的,正
是雷冰。


  见到华玥,雷冰先是一呆,又看到趴在后面黑剑侍背上的雷纳德,雷冰不顾
众人劝阻,还是奔了过来,一把扶住他,看他身上满是伤痕,眼泪就掉了下来。


  雷纳德笑道:“冰儿……不打紧……我还……不会死……”


  雷冰叫道:“撑住!爷爷来了!”


  雷纳德振作精神,从黑剑侍背上仰起身来:“峙德……来了吗?”


  华玥微微一笑,示意黑剑侍将雷纳德放下,便站在一旁。这黑剑侍仗着有主
人在侧,也是毫不畏惧,放下雷纳德,也就立在华玥身边。雷家一人抢身上前,
扶起雷纳德,来人正是雷启方。


  “启方……”雷纳德轻声道:“不是叫你……带着冰儿快逃吗……”


  雷启方沉声道:“大爷爷,请勿多言。之前是我误会,这就带您回雷
疗伤。”
说罢,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华玥,负起雷纳德,就要回到队伍中去。


  “且慢!”顺着声音落下的,是一身白衣的削瘦高个。雷冰认得他,那是雷
纳德的朋友,喜得她脱口而出:“江彬叔叔!”


  雷冰叫江彬叔叔,显是乱了辈份。江彬却丝毫不以为忤,微笑着点了点头,

又对雷启方道:“慢着,雷纳德愿意回雷家吗?他是何等英雄人物,哪是你们雷
家说赶就赶走,说要就要回的?”


  连同江彬一起回来的,是雷待明。他脸上毫无血色,不住气喘,显是跑得够
呛。若不是江彬及时追上去,告诉他已然安全,可以返回与雷启方等汇合了,他
恐怕还要一直跑到日
才肯停脚。


  雷冰看到父亲,一头扎进雷待明怀里:“爹!我以为你……以为你……”


  雷待明拥着女儿,看着儿子,想起刚才死里逃生的境遇,恍如隔世。


  雷启方负着雷纳德,来到待明面前,道:“父亲,您和大爷爷,跟那吸血族

越战越远之际,我带着冰儿欲从另一条下山道路上离开。走不多时,就遇到祖父。
他老人家担心我们的安危,就亲率大军,赶到极雪崖下迎接我们。”


  雷待明听到父亲来了,望了望启方背上负着的雷纳德,心头一颤。正不知如
何是好,只听得有老者叫道:“纳德!兄长!兄长!”


  一人抢上前来,身披重甲,须发如雪,正是峙德。雷纳德苦笑一声:“峙德,
大哥我……又牵累你了……”


  峙德见到分别已有五十年的兄长,看他满身是血,不由得落下泪来:“启方
和我说了个大概,你这次保护雷家血脉有功,我一定尽弃前嫌,将你迎回雷家!”


  雷待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他刚刚还是苍白的脸颊突然涨红,却什么
也说不出来。


  雷纳德微笑道:“峙德……五十年前……”


  众人屏住呼吸,只待他说下去。雷待明偷偷握住剑鞘,只待他说出真相,便
拔剑自刎谢罪。


  “五十年前……我听不得外面谣言……负气出走……”雷纳德缓缓道:“我

这做兄长的一时糊涂……盗走了昊日之晶……”


  雷待明如坠云雾,全身血液上下窜动,喉咙里似有千只蚂蚁啃噬,想要一吐
为快,却不敢开口。


  雷峙德流泪道:“这都没关系!没关系!谣言即起,平息了便是。晶石在你
身上,都不打紧!只要你回雷家,就什么都好!”


  雷纳德摇头道:“我是黑暗之躯……只会拖累你……你执掌雷家七十余年,
做得……很好……大哥我……很高兴……”他缓了几口气息,又道:“启方……
是难得的人才……望善用之……”


  雷启方再也抵制不住,哭道:“您回来吧!要不是您,今天我们就全部葬身

在极雪崖了!”


  雷纳德苦笑道:“你们怎能依靠一个……不能在阳光下行走之人……今日之
难,怪在你们……剑术不精……以后要精进武功……雷家真正的对手……其实力
之强……今夜你们已有所目睹了……”


  雷家众人,连连点头。想起就站在身边的这个华玥,各个都不寒而栗。


  华玥站在一边,一直旁观。看到这里,摇头笑道:“我活了三百多年,从没
见过如此无聊的事情。”


  说罢,带着黑剑侍长身而起,朝极雪崖另一侧,疾掠而去,转瞬之间,便消
失无踪。


  雷纳德挣扎着从启方背上起身,走了两步,众人欲扶,被他抬手拦住。他一
步一晃,来到峙德面前,伸出手来,欲与对方相握。


  “我不适合留在雷家……再见吧……峙德……”


  雷峙德却不与之握,只是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不肯松开。


  雷纳德重伤难耐,无力的伏在他肩上,停了一阵,才对着峙德的耳朵,轻声
说出:“昊日之晶,就埋在……雷府后院的核桃树下……”


  江彬道:“雷兄,事不宜迟,小心时辰!”


  抬头望去,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太阳眼看就要升起。


  “让我离开这里吧……”雷纳德恳求道。


  “告诉我你的安身之所,我会常来看你。”峙德急道。


  江彬扶过雷纳德,将他负在身上:“再不走,等太阳出来,你就可以凭吊你
兄长的骨灰了!”


  说罢,一跃而起,向着山岭阴面,发足奔去。


  “要留住址,等落脚之后,由我代你转达就是。何必急于一时?你看身后!”
江彬埋怨道。


  雷纳德回头望去,金黄色的阳光,刺破道道朝霞,升了起来,却在印入眼帘
的一瞬,落回山岭线。


  这是他们翻过了山头,正往山阴处的谷底进发。


  “好美的朝阳……我有……八十余年,没有见过日出了。”雷纳德叹道。


  “你伏在我背上,倒是轻松!”江彬怒道:“刚才若是晚了一瞬,你我都要
灰飞烟灭!八十年未见日出又如何?我有一百五十余年未见了,不也是逃得头也
不回吗?”


  “哈哈……”雷纳德无事一声轻的笑出声来,却牵动伤口,引得一阵咳嗽:
“说起来,那华玥,虽是原生吸血族,却是你当年作为白衣使时,从人类世界中,
找到他的吧……”


  江彬一刻也不敢停留,带着雷纳德一路朝谷底最深处跃去:“那还是近百年
前的事了……”说着,落到谷底。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江彬道:“当年我盗出晶石赠你,不是从峙德
手里,而是雷待明。他赶你走后,就立即偷了晶石,让峙德以为是你做的。你又
立誓永不回雷家,自然就无从对证。这样等峙德百年之后,他既可以继承执掌雷
家的位子,又可以拿出昊日之晶来,号令群雄。我呢,也就顺水推舟,他不是说
你拿了晶石吗?我就盗了出来,赠给了你。”


  雷纳德叹道:“待明在极雪崖上被茂年试探,露了底细。那时我就猜到这些
了……”


  太阳已然升起,谷底另一侧,又是阳面,眼见得阳线划过重重松树林,山岭
的阴影,正在迅速缩小。江彬回头望去,就在他们下来的山头上,已然泛起金光。


  “我们今日就要亡于此处吗!”江彬急道。


  “喂!”熟悉的喊声,就在不远处。两人抬头,只见短发削颌,一席黑衣却
扎着深紫腰带,任由几尺飘带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的,不是华玥,又是谁?


  华玥招了招手。江彬大喜之下,负着雷纳德,朝他跃去。太阳爬上山头,露
出了半个圆形,却将山谷中的阴影,压缩到了极小的地步。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向西陲而去,那个方向,雷纳德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吸
血族城市废墟。


  三人掠过谷底,没入松林。而太阳的光芒,终于彻底爬上了山峰,整座山谷,
都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阳光之下,也有阴影;月色之中,亦有磊落。雷纳德坚信着,也见证着。


-完-

 

,由用钢笔的人修改
修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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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云静岳 发表于 2015-7-15 08:26

我尝试个新玩法——

 

序及第一节阅毕。

 

是的,当时做这种设定是有这个尝试。我那时很迷恋吸血鬼与猎魔人的设定,便想看看能不能以武侠方式来表达出来。

语言很粗糙,粗修了一遍,仅对最后两节作了细修。因此前面几节错别字肯定是有的,语言不通畅的现象也应该会有。

 

那段歌的话,十多年前写的时候确实花了不少功夫,腹稿就想了很久,当然结果还是很粗糙。现在写倒没有花什么时间,直接就写上了,而且看起来比当时要好很多(虽然还是不怎么太好就是)。

 

是吸血族。

 

对了,强敌于高处跳下来这种场面,不是借鉴你他。那篇我当时看到,就说了风格好像,因为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当时还给他看了一段我写的某厉害的妹子从鸟居上跳下来的描写。

得承认的是,站在松枝上这个想法,确实是抄来的,抄的我老婆233。 十多年前我写正传她写外传,当时她就写道,江彬与雷纳德第一次相遇时,就是站在松枝之上,与之对峙。当时也是大风吹过,松枝摇晃,江彬却跟着松枝上下摆动,松枝看似要断,却一直摆个不停。江彬就是这样一直拦在雷纳德面前,不许他通过233。我写这个青年第一次与雷纳德相见,也是于松枝上,算是致敬。

 

唱歌和他很像,这个确实~让角色在恐怖的气氛里唱着轻松的歌,这想法太吸引人了。我不确定是不是刻意要用一下这种创意,或许有意,或许无意,就这样照搬来了。效果拔群~

 

 

——沃草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把文中混乱的辈份称谓全部改好了……写这种一两个人能活几百年的故事最烦的是理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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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 周后...
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5-8-8 12:22

哎哟喂呀,不知不觉地就看完了。

 

那个时候我在群里聊的时候风剑看玩笑跟我说他的文也没人回, ...

 

雷纳德这个角色是我和妻子共同创造的,他是我们对于侠客的终极期望。这个人有极好的涵养,极高的品德,以及极强的武力。他的德行操守高到连对手都会佩服的境地,我们认为这是一名侠客所必须拥有的品行,这也是雷纳德这个名字的含义。

 

这种设定已经接近圣人,所幸他也有感情方面的弱点,以及血液当中阴暗的一面,让这个角色更加完整。总体来说,他是个德行高尚的侠客,十分符合东方传统武侠当中的角色身份,虽然有很多人吐槽过名字很西化,也多在了解他之后,觉得这个名字起得不错。

 

人类和血族的争斗在故事里延续了几代人,华玥和雷纳古未尽的一战,在雷纳德身上以两人平手告终。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人与吸血族争斗的缩影,但另一方面,这又是以理想化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因为人类与吸血族是不可能真正握手言和的。也就只有雷纳德这样有双重身份的人,怀着那种温柔的个性,和并不算**同时又很爱才的华玥碰在一起,才可能有这样的场面。

 

华玥的气质你解析得很透,我在这篇文里并没有明确提到吸血族的高傲,你读出来了,我很感激。可能是华玥这个角色在我心里盘旋太久,我对他实在太熟悉了……从他出生,成长,失忆到恢复,整个过程就像我亲历过一样,所以才能写出应有的感觉吧。

 

几场决斗方面你解析得很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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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 发表于 2015-8-10 18:25

精彩,着实精彩。

 

打斗描述紧张刺激,使人身临其境,每一招每一式都可在头脑里完美重现。一开始还想着将西 ...

 

人物方面,这其实是我早年故事设定中的一个类似后传的东西,所以出场人物较多。雷待明,雷启方和雷冰,以及同代的陆茂年,陆茂庭,并没有在之前的故事中出现过,但他们代表雷陆两家的利益延续,所以还是得有。

这样造成人物较多,但我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在有限的篇幅里把之前故事的所有相关细节说清楚,只能在需要的时候插播进来一点类似前情提要的,这样会显得凌乱,但我确实没想出更好的办法。

 

雷纳德善到令人心寒,这应该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造成对这个角色的不同看法。但他就是一个纯粹的侠客,和快意恩仇的江彬不同,江彬是剑客。

 

或许我心目中的侠客就是这样吧。

 

江彬的描写可能是薄弱了点,我原来以为用解救雷待明父女,和黑剑侍对峙的戏码,就可以写出他的一些特色,看来还是有所欠缺。

 

华玥是个设定很全面的角色,他是原本故事线的主角,涵盖了我对一名高能力者的所有幻想。他有足够的实力,有傲的一面,但从来都知道什么叫合适的分寸。我觉得一个人懂得分寸并不难得,难的是在天下无敌时,还懂得如何进退,既骄傲,又有风度。他的其它个性,你也准确分析出来了,他事实上是一个小团队的领导者,这个团队十分强大,却又因时代早已不属于他们,而渐渐凋零。既然可以领导团队,我自然要把幻想中的良好气质都尽可能的分给他一些。

 

其它令你讨厌的角色,其实雷冰除了熊一些,本性是不错的,她和雷启方代表了雷家的未来。

 

情节方面。写这个征文,我想了很多故事,最后才定了写武侠。然后我设想了一对青年男女,怀着父母辈的误解,如何携手化解问题,最终成为恋人的故事。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会很吸引人,它是一个以线索解谜为主,穿插了江湖恩怨和武打,以及以恋情发展为暗线的故事。但我最终发现这个设定存在巨大缺陷,而我无法在征文期限内解决它。

 

那么要赶上征文,就只有换用我熟悉的设定了。现在这个故事,其设定是我不用想就在脑子里的。我在短短半小时内就拟好了大纲各节的标题,然后又填好了骨肉部分。我自以为这是十分得计的,现在看来,故事情节还有可以加强的地方,比如黑剑士围困众人时,雷纳德出场前,应有一些充实。再比如雪山行军部分,有点匆忙。我只是做到了人物塑造所必须的最少的限度,完全可以再多写点东西,让情节再丰满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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