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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娘】亲情、爱情、未来的事情


D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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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有点儿长,建议闲到快死了的人再读。

不过文区版主们还是读读吧,一来你们办活动大概还是有责任读的,二来大家好歹同样文漫同伴,不然谁都不读我多尴尬啊。
看着题目感觉想出了还挺行的大体展开就写了。

写的时候很爽,写完再看一遍就没那么爽了,就也还行吧。
不过作者本人读时脑内会自动补足缺的部分,肯定比一般读者读得更顺,所以就至少希望没烂到
[连文都算不上]的程度吧。

 

 

离最近的市镇20里有余,在偏离道路的密林深处,有一间古旧但维护得当的屋宅,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这里还从未被人称呼为帝国过的时候,也可能更早。周围茂密的树木绝不可能允许运石料的车马穿过,所以如今也已经没人知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会建有、能建有房屋了,大概,就连家主也不会知道吧。

 

 

深夜1157分,除了窗外背景音般的窸窣虫声,就只剩书页缓缓翻动的声音了。古朴的茶色书桌与陈旧的大书。已经通读多遍,只为消磨时间才一脸无聊地看着书页的则是身着黑长袍与黑斗篷的少女,与那短发长靴一般棕色、带着稳定节奏轻敲着书页的薄手套则在台灯照映下显得有些橘红。

 

与周身格格不入的少女面容工整,怎么看也不会超过15岁。她望了望窗外,合上书,拿起桌边的黑色尖帽离开自己的房间,朝一楼的玄关走去。敲门声在少女抵达玄关的同时响起,慢悠悠地戴好帽子,抚平衣服上的些许褶皱,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在第三声敲门声响完又过一秒的时候,少女挥了挥右手,在12点钟声的遮蔽下,木门自行打了开来。

 

「渺小无力的人类,不去挥霍享受蜉蝣般短暂的人生而再次来访魔女之家的愚蠢女人啊。还真是久违了呢。」

 

在门前壁灯照耀下,轻笑着的少女视线前方确实是一般的二十岁左右的人类妇女。她有些紧张的神情,在看到少女后也稍稍舒缓了些。

 

「许久不见了,看你还是一如既往我就安心了。那不合身的衣服和演说可以算是对我的欢迎吧?」

 

「哼,面对魔女还敢语气如此轻薄的也没几人了吧。」自称魔女的少女虽然一副不满的口吻,脸上倒也没怎么不快。「那么,吾应该没猜错汝的目的吧,人类。」

 

「嗯,这是东方流来的奇怪的巫术书,我是不太懂,不过你应该很喜欢吧?还有……」妇女说到一半,用温柔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怀中。那是以稍厚的白色布料包裹之物,布料虽不上乘,但光是从那与她沾满尘土的外衣不同的洁白色就能看出她是对其有多么珍视,她微微抚开布匹,让少女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看到安详睡着的婴儿的脸。「今天是这孩子一周岁的生日,也已经断奶了……以后,她就交给您了。」

 

接过书放到一旁的魔女转而盯着婴孩,那就好像猎鹰发现了新的猎物,但又有哪里有种悲伤、不悦的复杂眼神。于是她闭上了眼睛,让语气也平静、冰冷下来。「若是研习外法的术师姑且不论,一介常人又何必为只句约定就舍去骨肉至亲啊。汝这样,又真的能自称为人父母吗。」

 

「嗯,我大概,肯定不是个好母亲吧。但是,」纵使被年幼的少女指责而有些受谴,女性似乎也依然没有改变信念,不如说,她的眼神比刚才更坚定了。「但是,如果是你的话,给了我,造就了我如今幸福的你的话。我相信也一定是可以放心地把这孩子托付出去的。」

 

微张着嘴,欲言又止的魔女,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说到底,提出约定的本就是自己,这么想着,魔女缓缓脱下右手手套,走向了门前的母女。「把她的左手掏出来。」魔女如此命道,又将自己的右手叠了上去。她手上灰白色的印记好像两条反复交错的线组成的圆环。

 

「那么,」魔女轻咳两声,语气严肃,「人之子啊。从今日起,将失去人生,取而代之的,汝要作为魔女重生。」深棕的瞳孔与手上灰白的印记同时散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光辉。而婴儿的手上也被淡光慢慢刻上苍白的痕迹。

 

「汝将以此前身份一切为代价来获得新的身份。汝失去旧的名,获得吾赐予的新的名;汝失去旧的母,尊吾为新的师,汝失去人的自由,要化作吾的从侍。」女婴手上的印记已经完成,锁链似的图案微微发光。她似乎有些痛苦地开始低声、断断续续地哭啼起来。但魔女并不顾虑,从妇女怀中将她包过,往后退了一步,为仪式画下句点。

 

「以不老不灭的隐居者,捻纹之魔女之名,于汝身铭入【奴属】的刻印。」魔女在婴儿的嚎哭中如此宣告,二人身上的光芒在明亮地照耀了一阵之后消散而去。魔女走回了自家门内,再次看向外面的妇女。

 

「好了,人类啊。这幼童就由吾所接收了。」魔女眼中散出青色光辉,暗示着自己马上就会关上门,关上隔绝母女的门。门外的女性虽然能看出有些忧伤、不舍,却并没有说什么,她最后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微笑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也算是一种道别了吧,魔女想到,「……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吧,永别了,人类啊。」然后她关上了门。

 

「永别了。」看着再不会对自己敞开的门,女子缓缓说到,眼中有些温柔的落寞,嘴角挂着的是淡淡的笑容。「祝愿有一天,你也能找到自己应有的幸福,蕾蒂希娅。」

 

【序】魔女与少女的相遇

 

 

,由用钢笔的人修改
版务-授予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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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左右,起床,拉开窗帘,洗漱完后换上女仆服。下楼给起居室里的老爷钟上好条、打开每小时的报时机制后,简单地清扫一遍家中日常使用的房间。正式的扫除是周日才做的,所以平时只要扫扫地擦擦灰尘就好。

 

清晨的工作告一段落也是九点的钟声响起时了。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主卧室前,形式性地敲了两下门后进入其中。「嗯……」我无视一旁床上布团中发出的小小呜咽声,径直走向房间深处,用力拉开窗帘,让早晨的阳光一口气灌注进来。

 

「早安,主人,已经九点了哦。我现在就准备早餐,请先去洗漱更衣吧。」

 

「爱莉……好吵……」布团烦躁地嘟哝着,裹得更用力了。

 

「主人,今天不是星期天,可不能再赖床了哦。」真是的,这样来看简直就是个让人操心的姐姐而已了呢。我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毫无预警地将床上的被子拽了下来。

 

「姆姆……面对伟大的魔女还敢这么无礼,你该是有所觉悟了吧。」棕发的少女一脸幽怨地盯着这边,不过可爱的面容削减了话语中的霸气,让她听起来反而更稚嫩了。她是捻纹之魔女,我的主人与师傅,是获得了永生、隐居在这森林深处的魔女。

 

是是是,早就有啦。我轻轻笑着,走出了房间。我叫做爱莉纱,爱称爱莉,是主人的仆人、徒弟,也是这里的见习魔女。

 

所以,这是魔女与少女日常的故事。

 

 

「~~~♪♪」早上的日光是很舒服的,就算是隔了厨房窗户上的玻璃板,也让煎着培根的我不由得哼起鼻歌来。

 

「爱莉,早餐好了吗。」嗞嗞的煎肉声中,掺入的是踩踏木楼梯的吱呀声还有少女没什么起伏的声线。

 

「嗯,马上就好。您先……啊!」边说边回过头去的我,在看到主人的瞬间僵住了。站在餐厅门口的是身上只披一件绀色长斗篷的少女,不如说连斗篷也没披好,随时都要滑下去的样子。「您这是什么打扮啊!怎么不好好穿上衣服啊!」

 

「说什么呢你,斗篷就不算衣服了吗?优秀的斗篷可是魔女的嗜好啊。」如此说着的主人左手叉腰,右手随意地顺着越顺越乱的头发。白净的身体也只有双手手背上有些许不同,右手上是象征她魔女身份的灰白印记,左手的肌肤则像不自然的胎记一样呈大块的暗褐色。

 

「再说了,我在自己家里穿什么你又凭什么管,要出门的话会好好换上人类的衣物的啦。」

 

「不·可·以!主人不也是女孩子嘛,身为淑女可不能打扮得这么邋遢!」

 

「啊,喂!别抓上来!好啦我知道啦!至少等我吃完早……喂!听我说啊!」

 

不顾主人的抱怨,我把她拉回了房间。

 

后来培根烧糊了。

 

 

「说起来啊。」

 

「……嗯。」自己现在和主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手上拿着主人刚去买回来的早餐三明治。虽然主人催促着说“快点吃啦”,但一闻到暂时无法使用的厨房水槽中传来的焦味,就内疚得没食欲了。所以回答时的语气也变得有气无力的。

 

「你啊,之前不是10岁了吗。所以我想应该也差不多可以了吧。」往前瘫在桌上手握茶杯的主人慢悠悠地坐直起来,「拿着这个。」她说完掏出了什么,随意地抛了过来。顺带一提,她现在穿的是衬衫+长裤这样一点没有女孩子气的打扮。

 

「哇哇!不要突然扔东西过来啦……这是?」荒乱之下接在手里的东西是一小块暗蓝色宝石,石头的核心部分好像在微微发光。在手上拿了一会后,光芒徐徐增大起来,成为柔弱但又确实的蓝光。

 

「魔通石,会吸收、排放周围的魔力。被吸太多的话会晕倒喔。」主人笑得很灿烂。

 

……欸?那我握着岂不是……

 

「不过那种大小的话吸收的速度还不如人体从自然中吸收魔力的速度快就是了。而且锻炼过之后的话也可以有意识地防止魔力从身体流出呢。」看到我表情僵硬才这么补充到的主人,真是的,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吧。

 

「我看看……嗯,有这种程度应该够了吧。」主人不顾我的视线,看着我手上的石头说到。

 

「够了……?」

 

「嗯,魔力够了。可以开始学习了吧。」

 

「学习什么?」

 

「学习成为魔女啊。」

 

「诶?」

 

「哈啊……」主人叹了口气,手支着头倚在了桌上。「离开人世太久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你啊,是我的徒弟吧?而且也经常自称是见习魔女吧?」

 

「嗯,但是主人从来没教过我魔法呀。」

 

「教给无法使用魔法的人类幼童魔法也没有意义,不如说要是潜意识里产生一种‘自己用不了魔法’的思想就更麻烦了。」

 

「这样啊……嗯?那主人是说……」

 

「嗯,够了。现在的你的话,我想想……过个一周左右就至少能用魔法开门什么的了吧。」主人说着挥了挥手,用魔法关上了斜后方的餐厅门。

 

咦?那就是说……嗯?我也可以用魔法了?可以像早上的主人那样开个门就去镇上买吃的了?(重要)

 

嗯……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我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站了起来,让手边的茶杯也随之摇晃。

 

「吵死了!给我坐下!」

 

「呜嘎!」

 

然后被主人用魔法摁到了桌上。

 

 

「……说到底,所谓的魔女究竟是指什么呢?爱莉纱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呃,使用魔法的女性,什么的?」

 

决定开始为将来有望的大魔女(自称)准备的正式魔女修行后,讲义马上就在客厅开始了。主人似乎很在兴头上,对我加上【同学】称呼,也让我叫她【老师】。她戴上在家时总是嫌热而不愿意穿的顶尖帽子,还加了副平光眼镜。

 

「嗯,倒也没错吧。不过正确答案啊,是“自认为是魔女的人”。」说出好像很有道理但果然还是很微妙的答案的主人。

 

「单纯使用魔法的女性的话,大概会用女术士之类的称谓自称吧,而魔女则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使用、研习魔法的女性、实力强大的女术士、与恶魔签订契约的女人、有着谜样魅力的魔性之女、给人带来灾厄的少女、给人提供建议与汤药的林中女巫、性格恶劣残忍的女性、会拿小孩子煲汤的老太婆,各种说法、情况都有。而过去残害魔女的事情也不少,即使是现在,自称是魔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嘛,就这点来说的话研究古魔法的人大抵都差不多就是了。总之,因为这样,魔女是没什么准确定义的,一般也没什么人会毫无缘由这么自称。所以发自真心自认为是魔女的人,就是魔女。啊,但是凭你现在这种水平就敢自称魔女的话我会生气的哦。」

 

「哦……」有一半都没听懂呢,不过主人说的话确实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主……老师!」

 

「有什么问题吗?爱莉纱同学。」

 

「老师现在多少岁了啊?」

 

「好,今晚就拿你煲汤吧。」瞳孔散失光芒手上浮现火球的主人出现了。

 

「哎……总之,没有足够实力的话不要自称魔女,或者说最好一辈子都别自称魔女。」

 

「但是我是主人的徒弟啊。」

 

「嗯,所以你也许有一天是会成为魔女的吧。」主人的口吻好像在笑话人一样,「……也许,就算不乐意也会成为的吧。」然后,又突然好像有些落寞一样。

 

「诶?」

 

「没什么。好了,课还没上完呢,今天怎么说也得让你实际学点魔法才行。」主人声色又快活起来,呼呼地挥舞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教鞭。希望不会被打呀……

 

 

傍晚,我在主人的要求下在家外的草地上支起了小小的烧烤架靠着鲈鱼,用刚学会没多久的火魔法点燃碳后,再用风魔法调整火势、避免火星飘到地上。老实说很危险……感觉随时都会引发火灾的样子。但是就算问主人要这样的理由,那句正气凛然的「因为烤鱼好吃」也实在让人不知该怎么反驳她。

 

「哦哦,感觉烤得不错嘛。」蹲在一旁的主人说到。

 

「那个……主人,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烤鱼的话用家里的炉子也能做呀……」如果是早先前姑且不论,现在厨房也已经可以恢复使用了。

 

「叫我师傅。」一脸严峻的师傅如是说到。

 

主人刚才出家门时说:平时是主从,授课时老师与学生,在外实习时则是师傅与徒弟。看来现在算是实习状态。

 

……好麻烦!

 

「……师傅,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啊……」

 

「因为烤鱼好吃。」一脸严峻的师傅如是说到。

 

「喂。」

 

「嘛啊,原本也是可以在屋子里来啦。不过换了燃气炉之后不就没法给炉子生火了吗。所以就在外面测试了。」主人恢复了平时的平静语气,似乎也玩腻师徒游戏了。顺带一提主人自己并不怎么会用燃气炉。「不过,你家的血脉和魔法还真是相当好啊。」

 

「诶?血脉?」

 

「嗯?啊啊。与巫术妖术之类的不同,人类和魔法的亲和性很大程度是依从家族血统的,而且也会随血统而积累。」主人冷静地解释着,说起来可能是有在主人的书上读到过类似的话。「你的母亲和祖母也是一样来着。」

 

「哦哦,原来如此。」妈妈和外婆也是一样啊,那我们家其实是魔法世家什么的吗……

 

……嗯?

 

不对。母亲和祖母?

 

…………嗯嗯?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我猛地转向主人。不经掌控的风魔法,向四周暴散开来,主人也慌慌张张地代为控制了起来。

 

「突、突然这么慌张做什么,很危险啊。」还是一副平常语气、一脸不解地看着我的主人。

 

「主、主主、主人你,主人你认识我的家人的吗!?」

 

为什么?明明一直以为自己无亲无故。主人却认识自己的家人吗?咦?那,自己是为什么会在主人这里啊?

 

「真失礼啊。不老的我记忆力也同样不会衰退,自己的徒弟我还是记得……啊。」突然顿住,不老不死的魔女扶住下巴皱起眉头。“嗯嗯?等等……不对喔……”这样小声地嘟哝着。

 

自己也一样呆住了,不,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呆住的了,但听到主人随口的一句话就更是呆住了。

 

「主人的徒弟……?」

 

「啊。」

 

「诶?」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啊。可恶,果然还是老了吗。」主人抓着头发叹了口气。然后别开视线,有些难堪地慢慢说到。「嗯,爱莉。你冷静听着哦?你的母亲和祖母都是我以前的徒弟。你也是被你母亲送来我这的。」

 

「啊……诶?」

 

「嗯。」

 

「这…样啊。」

 

「嗯。」

 

「……」

 

「……」

 

「啊——」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会微妙的沉默之后,主人先开了口。「总、总之,先吃鱼吧?」

 

 

「哈啊啊啊。」晚上九点过后,收拾完东西的我一个人在二楼的小阳台长叹了一口气。我依偎在铸铁的栏杆上,用带锁链印记的左手轻轻抚摸、感受着栏杆上木头扶手那种木材独有的毛沙沙的感觉。

 

「今天还真是,好累啊。」

 

忘了关火搞脏了厨房、突然开始了作为魔女的训练、意外地……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我到底,算是谁呀。」抬头望向晴朗的夜空,但远处的星星们也只是不断闪耀着,不会回答我。

 

『爱莉—,你在哪啊—?』家中传来主人的呼唤声,沉浸在思绪中的我一时没有注意到实在叫自己,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忙转过身去。

 

「!啊,主人!我在阳——」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我转过身时,一身浴袍的主人已经微笑着伫在阳台敞开的玻璃拉门边了。「主人……」

 

「真是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主人苦笑着走来了我身旁,抬头看着天空。我也自然地伴随着主人,眺望着那些无言的星星。

 

「星空,很漂亮呢。」

 

「嗯。」

 

「还在想刚才的事?」

 

「……嗯。」

 

夜风很舒适,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不知是蟋蟀还是什么昆虫的鸣叫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大概主人也是一样吧,即使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等着主人先开口。毕竟说到底,从小到大指引着我的,一直都是主人。所以,我只能等着主人先开口。

 

而主人也确实先开口了。

 

「你看那颗星星。」主人笔直地抬起手指向夜空。那么多的星星,我也不知道主人是在指哪颗,或者说,恐怕她也只是随便一指吧。「那颗最明亮的星星,你看到了吗?」

 

「呃……那颗,不对……嗯嗯?」一时语塞,虽然一颗颗去比邻近的星星是能看出些许差异,但在一片繁星中,似乎同样最明亮的星星也很多。不管是左边那颗还是右边那颗,上面那颗看起来也是那么的明亮,明明就只是一个小光点。

 

「啊啊,看不到吧。毕竟星星有那么多呢。」主人笑了一声,放下了手。「就算真的找见了也没用,不同时间、不同季节时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也还是不同的。」

 

「那么,离这里最近的星星是哪颗?」主人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则是比刚才更加茫然,都是那么渺小的星星,又真的有哪颗是离得近的吗。

 

「手中烛台虽然紧贴在身边,却不太明亮。人类发明的电灯靠近看虽然刺眼,但远一点也不会昏暗。而白昼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却要比前两者更离我们远的多得多。」主人往天上放出一个小小的光球,不知道是想比喻成太阳,还是身后照着家里的灯泡。「但是啊,星星是不一样的。」

 

「星星散发的光都是不一样的,离我们的远近也是不一样的,但我们却永远看不出来。那颗亮的,可能离我们其实是最远的,而和它紧靠着的那颗之间呢,就算从这里看是那么靠近,却也可能是它和整个星空中任何星星间距离比起来都还更遥远的。而那——两颗,」主人用手划过星空,用大大的弧连起了左右两端的星星。「就算看着那么远,其实也可能互相之间是最靠拢的。」

 

「那是……」

 

「嗯,别问我什么意思。我边说边想的。」主人打断了我,一脸得意的说到。

 

「这、这样啊……不愧是主人。」主人的话,大概真的是刚想的,也没什么深意吧。而只在书里草草见过天文学和占星术这两个名词的自己本来也就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但是,却好像能理解主人是什么意思。

 

「爱莉,你已经是见习魔女了。」自称捻纹之魔女的存在不再看向飘渺的天空,而是用冰冷、遥远的视线看着近处的我。「在你被烙上那奴属的刻印的那天起,你就偏离了人道了。」

 

这是我知道的。是虽然不太能实际体会到,但也确实在内心深处理解的话。

 

「我剥夺了你母亲给你的名字,剥夺了你的家族,剥夺了你作为人类的权力,剥夺了你的未来。所以,你只能和我,和魔女,作为魔女活下去。而利己主义的魔女是不会放跑猎物的。」

 

所以,明天起就不要在想这件事了。主人这么说完,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是啊,明天起就不要再想了。能在主人的指引下作为魔女前进,有朝一日成为主人那样的大魔女,应该是最幸福的了吧。家人这个话题,我们也一定不会再提到了。

 

但是……

 

但是,这样大概是不好的。

 

自己并没有打算违背主人,也不讨厌身为魔女的将来。但是,不是这样的。自己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那、那个!」所以我叫住了主人。大概,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为了表达自己的意志而叫住主人。

 

「不是、那样的。虽然吓了一跳,但不是那样的。在我身边的人,一直是主人、一直一直是主人。那个,可能左边和右边的才是最近的,可能银色和白色的是最远的,但是,但是应该,肯定也是有看起来很近、实际上也不远的星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自己能说的,也就只是这样语无伦次的话了。「所以说!我的,我觉得我的,家人是……啊。」

 

啪嗒。那是身体被抱住的声音。

 

「你这孩子呀……还真是很符合爱莉这名字呢。」那是主人在耳边轻语的声音。

 

「诶?」那是自己下意识发出的声音。

 

「嗯,没事的。」那是主人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声音,接下来是自己的头发被她搓揉乱掉的声音。

 

「没事的。」主人只是这样小声说着。

 

啊啊。

 

果然主人是我的主人,是我的老师与师傅。

 

即使是没有在人类的社会生活过的我也知道,主人就是主人。就算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主人对我来说也一定不是父母。

 

但是,也许。

 

 

这可能,就是姐姐的感觉吧。

 

少女与魔女的一天

 

 

,由Dzero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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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大!好多人!主人主人,快来这边!」

 

车水马龙的大道一旁,在建筑物间的小道入口处长大嘴巴、眼睛闪闪发光的少女,修裁装饰过的女仆装给人一种富裕家庭女佣的印象。再加上头巾下优美的金色盘发,就算说是贵族家的三女或四女出身也能让人苟同吧。

 

唔姆,不枉身为捻纹之魔女的我亲自给她做了打扮。

 

「就算说是第一次上街,也别太兴奋了哟,爱莉。」身着长裙、拎着手提包的我说着关上身后阴影处的传送门,走到了爱莉身旁。人类的纺织机工确实值得称赞,丝质的长裙和手套即使在盛夏也不会感到炎热。

 

「尽情享受是很好,不过现在的你至少名义上也还算是我的侍女的啊。」

 

「嗯!平时也有在照顾主人所以没问题!」

 

不,照理说应该是我在照顾你吧。

 

今天是这孩子的11岁生日,自收养她以来十年,人类的孩子真的发育得很快,她的身高也已经不知不觉地微微超过我了,绝对只是微微。

 

「主人!我们先去逛哪里啊?」爱莉一副灿烂的笑容靠近过来。这就是那个吧,面对未知事物的求知欲。果然,人类的欲望可是比时间停滞的魔女要强得多了。

 

「嗯?先去哪啊……」虽然是爱莉的生日,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比起庆祝,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实习,也是她的学业进入了下个阶段的证明吧。不过,

 

……眼前是明明身体对着这边,头却扭成几乎90度一脸兴奋地看着街道的犬系少女。

 

嘛啊,也没办法吧。我也不是不理解她的想法啦。

 

「总之,先在街上随便转转……啊喂!」说到一半的时候,爱莉就已经跑掉了。

 

至少给我听完啊,狗吗你是。

 

 

也许是得益于车道上大量的马车和公共马车吧,上午的街道虽然人来人往但也不至于拥挤。爱莉因此能够遵守我之前说的女仆作法,保持在我左后方一步的位置走着。行人中同样这样跟在主人身后的女仆并不少,虽然倒没见到有像爱莉那么年轻的。嘛,大概也没有我这样年轻的主人就是了。

 

「……那个,主人。」

 

「怎么了?想上厕所了吗?」爱莉言行和刚出来时截然相反,态度还有点懦弱,要是是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尽早解决比较好吧。

 

「不、不是啦!」声色中大概生气和羞耻各占一半。嗯,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像是想上厕所了。不过爱莉也因此稍微冷静下来,不像刚才那样一脸失落了。「那个。这样子走在城里街上没问题吗?那个……以我们的身份来说。」

 

啊啊,原来如此。

 

「有问题呀,就是有问题才会这样子变装的嘛。」我回头对身后的女仆一笑,提了提自己身上的白色夏季长裙。「我平时不也经常独自外出吗,今天只是多带了个你而已。而且,大城市本来就人多杂乱,反而很安全。」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虽然不时会有对面的路人看过来,也多是友善地点点头打个招呼。就算是一脸讶异的人,我们在对方眼里也只是独自出门的任性大小姐和年轻的专属女仆而已吧。爱莉刚才有些失落的表情,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在担心没管住大小姐的自己在回宅子后会被老爷训斥罢了,反而让我们显得很自然。

 

「对了爱莉,你不学学缝纫什么的吗?」我为了切换话题稍稍停在路边,一旁正好是一家布匹店。

 

「诶?」

 

「缝纫、织织毛衣什么的。男人可是自古以来就喜欢缝纫技术好的女孩子呢,而且身为女仆也是需要这方面技能的吧?」

 

「是、是这样吗。不、不过我还得跟主人学习,男人什么的……」

 

啊,重点是那里吗。

 

明明这孩子都没和男人接触过,只是平时看看小说都会产生这方面意识啊,这可能就是所谓女性本能了吧。

 

「啊!不对,主人只是想让我给你织衣服吧!」爱莉一脸恍然大悟地瞪了过来。

 

「哦哦,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这还真是没想到,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呢。

 

「不要装作才刚想到的样子!……小件的装饰品的话,倒是可以试试呢。」看来家务女仆小姐也没怎么不乐意。

 

「嗯嗯,嘛,正装一类的话当然还是直接买比较方便啦。来来,我们进去看看吧。」边说边推着爱莉进了店门。

 

那之后,给爱莉买了些带图案的布料和缝纫工具包,虽然其实家里本来就有缝纫工具就是了。

 

 

在主干道上转了一阵子之后,我开始在建筑间的小巷里拐来拐去。走到现在,爱莉似乎也有点晕头转向的了。

 

「那个……主人?为什么要走这边啊?」爱莉两手垂在身前拎着装有买来东西的大小各异的纸袋,一脸担忧地看着阴暗潮湿的周围。嗯嗯,很有女仆感很可爱哦。

 

「接下来算是办今天的正事了吧,所以首先要找个同行。」我张望着四周,偶尔用手敲敲房屋的石壁。嗯……这附近应该会有的啊。

 

「同行?其他的魔女吗?」

 

「也不算?我以前说过吧,自称魔女的人是很少的,会一直住在人类城镇上的就更少了吧。但是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研究魔法的可不光是魔女呢。」这时,手边墙上的痕迹吸引了我的注意。「而这种大城市里,是最容易聚集自诩研究者的人的。」

 

我用手指划过墙上的痕迹,慢慢地往其中灌入一点点魔力。随之痕迹也发出白光,在墙上浮现出大片的图画和一串文字一样的符号。

 

「老弗萨克文?外国人吗?啊,拼法是按弗托克写的啊。耍小聪明的家伙……」

 

「——,————,——。」手保持在墙上,在诵读的同时抚摸过每个文字。当散发淡薄的白光的文字都转化为琥珀色的时候,中间部位的石块开始往内凹陷进去,在空出一人高的门洞的同时,也在里面铺出一段台阶。

 

「哦哦,挺厉害的嘛。」我稍微赞叹了一句。

 

这种程度的演出效果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美观上来说确实值得佩服。创建术式时的调整以及噪音的控制想必费了这儿的屋主不少心血吧。旁边的爱莉看得都已经整个人傻住了。

 

「呵呵,那还真是多谢夸奖了。」在石阶上踩着喀嗒、喀嗒的步伐走出来的是约莫五六十岁的老绅士,浓密而坚挺的灰白大胡子很气派,充分展现出一种中年男性独有的魅力。

 

「哦呀?还想说对久违的客人得好好出来欢迎一下,结果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少女……不,实际上也许是同辈人?」

 

「真失礼啊,即使是实际年龄也不至于到汝那种程度的。」

 

面对同行,我自然地切换了口吻。要以魔女的身份和人交谈,就不能让人小瞧了。不过这家伙,明明外表很绅士,这样打探女孩子的年龄可不符合绅士风度呀。

 

「诶?」

 

身后的爱莉反射性地发了一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怎么了?」

 

我回过头,微笑着问了问爱莉。

 

「没、没什么。」

 

嗯,没什么就好。

 

「哎呀,说起来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老绅士站在楼梯旁鞠了一躬,右手横直地靠在胸下指向左边的楼梯,似乎是请进的意思。「我是居于此地的自然与魔法学者,开着一家小小的商店,欢迎一切想和平交流的客人。」

 

「吾乃林中魔女,后面的是徒弟。此次主要是来卖出物件……若是汝店中商品有趣,也会买些什么的。」

 

「魔女?」学者的表情有些讶异,虽然魔女确实不常见,但他那表情,恐怕更多的是探求心在作祟吧。「没想到久违的客人还是个了不得的人啊。请进吧,我对森林中的产物也颇有兴趣。」

 

学者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等到我们都进了门里才又跟上来。

 

「主人主人,说是自我介绍却不说出名字来吗?」身后的爱莉小声地在我耳边低语,似乎是考虑到明着问会惹到学者不高兴。

 

「唔姆,姓名中也是有力量的。对单纯的魔法师来说是没什么价值,但咒术、巫毒一类却经常会用到施法对象的名字。所以在这边,随意对初次见面的人道出姓名很危险,同时也是表示认为对方没有能危害到自己的实力的失礼行径,你也要记好。嘛啊,“爱莉”这样的爱称的话,倒是没什么所谓吧。」

 

世上还有很多人们不了解的术,所以遇到同业者,保持谨慎是最重要的。而除非是在同行聚会之类的地方,实际上几乎不可能会遇到自称职、研究领域、专精都一样的人,所以以互相的职称相称也就足够了,这也能表达对对方的敬意与兴趣。

 

「哈哈哈,看来您的爱徒还有不少要学的啊。」

 

我慢慢解释完时,三人也已爬完楼梯。学者复原了屋子的墙壁,心情很好地走了上来。

 

「好了,欢迎来到我的商店!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尽管问吧。魔女啊,你是说有东西想卖来着吧?」

 

被称为商店的这个房间很小,整体纵长而高,这是制造不能暴露给外界的密室时的常用设计。商品虽然有大致分类,却都摆得很杂乱,品种也一样杂乱:两侧长桌上摆的宝石与矿石、刻有不同符文的魔石、装瓶的昆虫、奇怪的箭矢,墙上除了书架,还有放有奇怪石雕和护符,以及数个干燥药草瓶的挂格,恐怕桌下那些没有标签的柜子里也一样放了很多药草之类的东西吧,而没有窗户的屋内的照明则是依靠发光矿石和萤火虫这样的冷光源。与其说是商店,不如说更像满足个人兴趣的展览室。

 

「啊啊,森林里的蘑菇与草药,以及吾自制的护符一类,护符主要为木制。看来汝确是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人,真是太好了。」我说着翻开手提包,轻轻在一旁的桌上摆着东西,准备与学者谈价。

 

「爱莉,你就先……看来不用说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房间深处的爱莉正认真地盯着瓶子里的几只死甲虫。作为女性来说,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到底算不算好事呢……不过至少确实是证明了她很适合研究方面吧。

 

「嚯嚯……保存状态很好啊。这不是冷冻,真空保存?不过哥布林金几乎保持着原本的亮度,这是时间停止的术式?」

 

「商业机密。」

 

「那可真是遗憾。」

 

学者在仔细打量的同时不停小声嘟哝着,还真不愧是学者。

 

「好了,那么这个价格您看如何呢?」学者操弄着手旁的算盘,用试探性的语气问到。

 

这个价格,老实说有点高过行价了啊。行价这个词可能不太对,不过这样的价格确实是超出自己近几个月以来的卖价不少。研究者不是商人,也确实不乏会对想要的东西拼上全家产的疯子。但自己带来的东西就算品质不差,也绝不能算什么珍品。

 

「最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没啊,硬要说的话也就是工人们开垦森林开垦得更勤快了,但这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了吧。」

 

森林的破坏导致自然资源价格在不断上涨?不对,说到底会轻易被人类破坏的森林的话,也采不到什么珍贵的东西。

 

「哈哈哈,在森林里住久了,也不愿相信别人起来了吗?只是对给了我拜见魔女的手艺和容姿机会的谢礼罢了啦。」学者轻轻笑着。什么啊,这算搭讪吗。外表五六十岁的人搭讪十五岁的少女,可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情景啊。

 

「不必。魔女不是商人,比起钱——」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说起来还有件事啊。

 

「怎么了吗?」

 

我先看了看在不远处小心地戳着宝石,大概就是块毫无特征的紫水晶,的爱莉。然后环顾房间后,目光落在了长桌上的几枚纹章戒指。

 

「那些是?」

 

「嗯?啊啊,只有微弱的保护附魔,差不多算单纯的装饰戒指了。虽然也不是不能重新附魔,但你的话自己直接制作更快吧?」

 

「不要太高估别人。」

 

我拿起其中一个戒指,朴素的铂金指环上镶嵌着小块贴金花纹的青金石,就魔法方面来说,确实没什么价值。

 

「学者,这个吾收下了,东西按常规价位收购便好。」我将戒指收进了手提包,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诶?可是那……啊啊,fleur de lys,所以才是“爱莉”吗。」

 

这家伙……

 

「……喂,敢用的话就杀了你。」

 

「哈哈哈,别这么吓人嘛。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名字对一般的魔法师并没有意义,而我甚至只是一介学者而已啊。啊,用钞票可以吗。」

 

「学者不代表安全。用五元钞票,剩下的尽量拆散。」

 

了解了,学者这么说着走去了房间深处。“商店”里却没有收银处,说好听是安全,说难听点,就是完全没有营业的打算吧。

 

「哈啊……爱莉,过来吧。准备要走了。」我调整了下心情,决定在等钱的同时先把爱莉叫了回来。

 

「主人,事情办完了吗。」

 

小跑步接近过来的爱莉表情里有一种满足感,你就那么喜欢这里的东西吗。

 

「办完了,有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嗯……也没?」

 

好像也没多喜欢。

 

「让您久等了,这是给您的货款,期待您下次——哎呀?」走回来的学者不知为何一直盯着爱莉,不对,爱莉手上的袋子?不,他盯着的是爱莉的左手。

 

「嚯嚯,刚才还没注意,这是刻印吗?不愧是魔女,还真是会些独特的技术啊。」

 

——糟糕了。

 

「咦?学者先生知道这个吗?」

 

爱莉和我不同,并没有戴着手套,毕竟女仆装本来也不会有手套。

 

「啊啊,当然了。刻印可是相当著名、特别的,一般没人能够使用的术啊。」

 

不,刻印绝对不会著名,没人会想学已经确定无法使用的东西。所以我也没想到这家伙会知道。

 

「但是主人会用呀?」

 

「啊哈哈,看来真是如此啊。不过也不是一直都能用吧。毕竟刻印的条件是——魔女,我可以说吗?」

 

不可以。

 

……不,没什么不可以的吧。奴属刻印的含义是爱莉早就知道的,而刻印这种术的知识本身也是打算在不远的将来就教给她的。作为导师来说,就算现在教给她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能听到第三者的客观意见也是有帮助的。

 

那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今天绝对不适合和她说这些呢。

 

「……嗯,外人的说明也许更合适。说吧,学者。」最后,我没能找到说服自己拒绝的理由。

 

学者点了点头,抚了抚胡子思索着他记忆中的知识。

 

「所谓的刻印术,是一种用魔力改变对象的技术。和‘刻印’这个名字一样,刻印术可以说是在魔力层面上的一种烙印,而就像烙印会永远在犯人和奴隶心中留下阴影一样,刻印术的影响也是永恒的……大概比方的话,虽然不知您手上那是什么刻印,但恐怕就算把整只手烧烂,也是无法消除刻印效果的吧。」

 

没错,刻印是永远的,那是比不老不死还更长久的永远。如果是诅咒战士的【右手无法举剑】这样的内容,那么好好练习左手,刻印自然也就没有意义了吧。如果是折磨仇敌的【一生不许吃饭】这样的内容,那么等到饿死之后,刻印自然也就没有效果了吧。但是,如果那是深入灵魂的刻印呢?如果,那是关于与不老不死的魔女的契约的刻印呢?

 

「不过刻印的条件异常苛刻。要对对象做出那种程度的影响的话,首先施术者必须对魔力的流动有着最高程度、最精细的理解,才能完美地控制刻印。其次是刻印的内容,施术者必须要知道内容的具体,以及其对受术者的各方面影响,详细到近乎实际体会过一样的影响,因此对动物的使用成为了不可能,因为连变形术士也没有动物的心。施术者与受术者又必须都是有自我意志的不同个体,因为刻印术需要利用双方间本质的‘差异’这一概念,所以对自己的使用也是不可能的……施术者还得有能够编篡出详细到那种程度术式的实力,或者说魔力,而刻印术也会为了维持而在施术者与受术者间架立起渠道,不断从施术者体内汲取魔力。」

 

实际上自己也的确在不断给爱莉输送魔力,不过对刻印的充分理解可以抑制魔力的消耗,而且二人之间的渠道也可以用以辅佐爱莉。

 

但是。

 

「但是,真正从根本上几乎否定了刻印术的可能性的是最后一个条件:施术者与受术者在整个雕刻刻印过程中,意识的差异要近乎为零,或者无限,这是为了让受术者能完全没有抵抗地接受施术者的刻印。不同个体间意识差异为零是唯有那三位一体的天神才能达到的了,但即使是无限,也意味着需要受术者进入几乎虚无的精神状态。那是连晕厥中的一丝潜意识都不能有的虚无,是濒死时连最后一点对生的渴望都不能有的虚无。若是对刚出生还未构建完全自我意志的婴儿,原来如此那也许确实是可能的吧,但对于一般来说的,人类的魔法师而言,那与不可能也毫无区别。这么来看,您的主人确实很优秀。」

 

爱莉看了看我这边,她的眼神中确实有对主人的敬仰与骄傲,但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尴尬。

 

「咳咳……我有些太激动了啊。」学者清了清嗓子,开始为讲课作结。「总之,刻印术是几乎不可能使用的法术,今天能在这里看到也是我的荣幸了。法师们已经完全抛弃了刻印术,但我们研究者不同,因为刻印术匹敌神迹程度的强大确实是毋庸置疑的。而其和基础魔法一样直接使用纯粹的魔力,因此有着极强的可塑性。所以原则上来说,刻印不是诅咒的技术,它可以是增益的,也可以是减益的。因此,刻印术也有了这样一个称号——」

 

「天神的诅咒与魔神的祝福。」

 

我这么说完,学者点了点头。

 

 

两人安静地走着,走到了砖石砌成的大桥。

 

这当然不是那种让人安详的宁静,如果要问是否令人不适的话,大概倒也不算吧。

 

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已。

 

「那个是?」

 

先开口的是爱莉。她手指向远方另一座桥下,桥洞的阴影处有几个人影,仔细看,会隐约看出是黝黑的人们在被戴兜帽拿棍子的人们赶着上船。

 

「……啊啊,走私奴隶啊。」这个国家的奴隶贸易应该在很多年前,爱莉出生以前就已经完全废止了,即便如此,人类支配他人、压榨他人的欲望也不会改变。哪怕不是以奴隶的形式,人类也总是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我也是一样吗。

 

爱莉是意识到这点才问的吗。

 

「就算这边没有买主,转移到码头后运往大洋彼岸的话一样可以大赚一笔,奴隶们会去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为了多活一天而全力侍奉着自己的主人,最后像破抹布一样扔掉,被新的奴隶替换。」我有点破罐破摔地一口气说完。

 

你也是一样的。

 

但是却说不出这句话。

 

「但是,他们要是遇到了好的主人的话,也一定是可以幸福的。」

 

爱莉的话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但那平稳的语气听起来很成熟。她是知道那些奴隶们的未来的。

 

「要在欲望无尽的人类中找到好的主人,就像要在湖泊里找到不吃人的鲨鱼一样。」

 

这可比大海捞针之类的比喻讲理多了。

 

「这样啊。」

 

爱莉一下子就接受了,她小声笑着,说了一句“真有主人的风格呢。”

 

「但是,我知道魔女里是找得到好的主人的。」

 

「……」

 

「我就找到了一位很好的主人。」

 

不知几时开始,已经会这样套话了的少女。

 

「利己主义的魔女,是说不上好的。」

 

「就算是利己主义,也不代表不会利他呀。」

 

不知几时开始,已经会这样强词夺理的少女。

 

「……」

 

不知几时开始,已经没法强迫她、命令她了的自己。

 

「主人。我大概,就算没有这个刻印,也还是会呆在主人身旁的。」

 

爱莉张开左手直直往前伸去,让锁链状的苍白印记以远处橘红的大桥为背景,印在两人眼中。

 

「我呀,又没见过父母,今天以前也没见过主人以外的人。引导我的人、在我身边的人,一直一直都是主人哦。」

 

「能够遇到主人,真的已经很幸福了。就算利己主义的主人真的只是为了什么邪恶的目的利用了我、玩弄了我,我到今天以来的人生也已经很幸福了。就算这手上的印记真的是像锁链一样捆住了我,也只是让我更靠近了主人而已。所以说,」

 

啊啊,是这样啊。

 

「「没事的。」」

 

右手叠在爱莉的左手上。她微笑着看过来,我也一样。

 

自己是捻纹之魔女,而被魔女刻上刻印的她也早就无法算是人类了。

 

所以,人类的道德啊想法什么的,又何必要去在意呢。

 

不扭曲一点,又怎么能叫做魔女呢。

 

「……爱莉丝。」

 

「……诶?是在叫我吗?」

 

「爱莉丝。」我又说了一遍,手指向河岸边盛开的黄花。

 

「黄鸢尾花,黄菖蒲,水中的黄旗,金黄的爱莉丝。」然后看向爱莉。「也是你名字的由来。」

 

「爱莉丝?」

 

嗯,我点了点头。

 

「家附近的河边也有这种花。你一岁时就已经长出头漂亮的金发了,所以就这么叫了。」

 

「呼呼,真随便呢。」

 

「你倒不是很惊讶呢?」

 

「嗯,很好听,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

 

「嗯。」

 

两人之间流淌过一阵安静的风,这是那种让人舒适的宁静。

 

风会吹走很多东西,比如人心中许多不需要的思绪。比如在学者的店里时,我无法理解的,为什么自己会不希望在今天和爱莉聊这些的那种疑惑。

 

我打开手提包,取出放在里面的戒指。

 

爱莉静静地看着我,虽然什么都没说,她也还是本能理解了一样自然伸出了左手,所以我也自然地将它戴上了爱莉的左手食指。而等戒指完全戴好时,我也因心中不知名的感情放松、快乐起来。

 

「爱莉,生日快乐。」

 

「这是?」爱莉转了转手,看着戒指上的图章。

 

「百合花饰的纹章。」

 

「百合?」

 

「嗯。百合花饰。是海的那头的人想出来的。」也许分享知识是一种魔女的本能吧,不过现在不太一样。现在自己和她说的,一定是自己想了很久很久,但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在想,也不知道究竟想出了些什么的话。「fleur de lys, 百合的花,虽然这么叫,但那其实是另一种花。是在那里人们家乡的河流岸边大片大片地盛开的,黄色的鸢尾花。」

 

「明明是黄鸢尾花,却被叫做百合吗?」

 

「是呢,所以这是爱莉的花。和想成为魔女却扮作女仆、有人类的样貌却有魔女的心的你很像吧?」

 

「哦哦…!那这也是主人的花了呢?」

 

爱莉仔细打量着除百合花饰外已经没有任何装饰的戒指,用好像理所当然一样的语气说到。

 

「嗯?」

 

「有人类样貌却是魔女这点的话,主人也是一样嘛。」

 

原来如此,这么说倒也没错呢。

 

「对了,主人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可能没有吧。我可没有过会给我过生日的通情达理的师傅呢。」

 

嘴巴自动地回答着爱莉。不过内心倒还在感受着那种暖暖的不知名的感觉,心不在焉的。

 

「哎呀呀,那主人的生日也一起定在今天吧。」

 

「嗯……嗯?」

 

咦?她说啥?

 

「那就这么定了!礼物的话就用那边的黄花吧!」

 

「啊,喂!爱莉等等!」

 

爱莉不顾我的制止,提起裙子跑下了河岸。河边的风似乎比这里更大,吹飞了爱莉头上的女仆头纱,让她秀丽的金色长发飘荡起来。

 

不知不觉中,远处桥下已经没有人了,黑奴们大概会被运走,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吧。但是爱莉一定会回来。马上,她就会抱起一大束的鸢尾花束笑着朝这边挥手的吧。这不是作为主人对奴隶的确信。是名为蕾蒂希娅的魔女,对名为爱莉丝的少女的确信。

 

对了,用她采来的花做个花坛好了,再在旁边摆组桌椅,和爱莉一起喝着下午茶赏花什么的。呼呼,和爱莉一起看着有和她一样名字的花吗,那一定会是场相当有趣的下午茶吧。

 

 

百合花饰还有一个名字。fleur de lys, fleur de lux, 光明之花。

 

百合的花语是[甜蜜]和[纯洁]。

 

隐藏在其中的黄鸢尾花的花语则是[热情]。

 

当然,这些都只是人类赋予它们的。自然界中的植物即使真的有什么象征意义,也不会超过它们作为药草本身的价值。所以对魔女来说,名字也好,花语也好,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如果只是为了一名少女的话,想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意义,也一定是可以的吧。

 

不是为了【百合的花】的fleur de lys, 而是为了【爱莉的花】的fleur de lys。

 

啊啊,这样啊。既然如此,果然就得是这样了吧。

fleur de lys,爱莉的花。

 

花语是,『少女的恋情』。

 

魔女与少女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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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是什么感觉呢。

 

还小的时候只懂得打打闹闹,男女之间的事情,整个村子里也没几个孩子懂得吧。

 

再大点时除了做农活,基本就是和朋友们在山林里乱跑,模仿去狩猎的大人们一样。连这样只会吓跑动物们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不在意吧。就算偶尔一起搭讪偶遇的女孩子,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一个村里的大家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哪能发展出什么恋情。

 

到了可以自称青年的现在,也有好几个朋友开始学习吟诗作词,去到城里展开更“优雅”的人生。但我选择了拿起步枪,早两年服起兵役。

 

所以直到靠着异国他乡的林木,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视野恍惚的现在,我也依然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

 

『那个……你还好吗?』

 

有些担心地看着我的,大概就是那些诗人们说的林中仙女吧,无比美丽的,声色柔美的,发丝由黄金所织成的林中仙女。

 

失血过多的大脑无法思考,就算如此美丽的异性接近过来,也无法有任何想法,所以这一定不是恋爱的感觉,不过,也确实是我与她的第一次相遇。

 

所以,这是少年与少女结识的故事。

 

 

醒来时,自己靠在一颗树下,耳边传入潺潺的流水声。上身赤裸裸的,取而代之的是侧腹被染成暗红的大面积绷带。渐渐清醒的我张望着四周,附近是茂密的森林,而正面则是一条不至太宽的河流,这里究竟……

 

思考一瞬停了下来。就在面前的河边,背对自己蹲坐着的是身着女仆服饰的少女,金黄的长发快要垂到地上,让人联想到盛开在河边的花朵。

 

「好痛…。」

 

本想站起来,却被腰上的痛楚制止了。不过自己的声音似乎传到了少女耳边,只见她回过头了,发现我已经醒来后就跑了过来,手上还抓着一件蓝色上衣。

 

「利斯的仙女……不对,是你救了我吗?」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大概就是多亏了眼前的少女吧。

 

她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好像恍然大悟一样,然后又皱起眉头、思索起什么来。

 

「……我、不说。这里、阿尔比恩!」

 

啊啊,言语不通吗,倒也是啊。不过这至少说明这里果然是现实,自己还活着。

 

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个词,但她确实说着我的语言,大概是有受过相当开放的教育吧。

 

「这附近,城镇,有吗?」我打着手势慢慢问她。说完才注意到,就算有自己也不方便进去吧。

 

看着我比划的金发少女思索了一会后,带着有些抱歉的表情摇了摇头。她随即凑近过来仔细看了看我的腹部——可能是在确认伤口的出血状况吧——然后将手上的衣服递了过来。

 

「我的制服……」

 

穿了几个月而有些熟悉了的深蓝上衣有些破洞,但没有血迹,是她刚才在河边清洗过了吧。不过现在穿上这件对她来说是敌国的军装,怎么想也算不上是好主意吧。

 

「谢谢,嗯?」

 

我稍微有些犹豫着披上上衣后,视线转移到少女空出来的手上。双手同样的白净,但左手手背上却有道与她形象不太相符的,锁链状的灰白纹身。而更引人注目的也同样在左手,是她食指上镶嵌有蓝色宝石的银白戒指,与纹身相反,小小的戒指十分适合她,上面那贴金绘出的图案,也好像专属于她一般地相衬。

 

「百合花饰?」

 

那是周边各国都很常用的一种纹章符号,在不少地方都能见到,但归根究底,那应该是源自我的国家的装饰。

 

「咦?啊!嗯!百合花饰!」

 

啊,对了!少女好像这样说着一样拍了下手。然后反复地指向自己,兴奋地笑着。

 

「我,爱莉!爱莉丝的爱莉!」

 

 

「爱莉,我们去哪?」

 

被自称爱莉的少女硬拉起来走了会后,我用手比着走路的动作问她,不过她看了也只是笑着用力点点头,就继续走了起来。嗯,你完全没听懂是吧,我就知道。

 

不过,这里的树林还真是长得很茂盛啊,地上遍布着粗壮的树根,简直是寸步难行。难道这边的森林都是这样吗。

 

才刚这么想,眼前却又突然开阔起来。不寻常地留出的近圆环状空地中是一座稍高的二层屋宅,我们俩来到的好像是房子后方,隔着反射日光的玻璃能隐约看到的是摆有不大圆桌的餐厅,而房屋一旁则有一道不大的花坛,开着与少女秀发同样的金色花朵。

 

老实说,现在的自己可不敢轻易接近人家。这么想着,我下意识中后退了一步。而爱莉就像早已看穿我的想法一样,一把抓住了我。

 

「这里、安全。我,叫来。」少女这么说完就朝房子跑去了,是想说去叫人了吧,从她女佣的打扮来看,是要叫来她的主人吗。能雇佣年轻女仆、有这种密林中屋宅的主人啊,就算在祖国时,我和有钱人也从没有过什么往来来着,希望不会是太过分的人吧。

 

我用等待的时间打量起自己的装束。靴子与白长裤一如既往,军帽不知去了哪里,背包与步枪……想不起来,也许是自己丢掉了吧,但最重要的还是身上的军装,就算爱莉似乎没什么反应,她的主人也不可能会对这身衣服毫无感想吧。但要与家主见面自然也不可能光着身子啊。

 

稍微纠结了一会,我还是选择穿上了衣服,反正对方肯定也已经透过爱莉摸清自己的来历了。

 

「喂~~~」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人的呼声和唰唰的声响,抬头一看发现是爱莉正挥着手、踩在松软的草地上跑了回来。而她身后跟着的是身着白色半长裙与靛色外衣的少女,看起来比爱莉还更加年幼,恐怕是这家的大小姐吧。她皱起眉头,好像有点不快地朝我走来。不妙啊,果然穿上军装是个错误决定吗。

 

「呃……我—」

 

「海那头国家的人,你是逃兵还是溃军?……不,哪边都无所谓吗。」

 

本还在思考该怎么开口说明的我,却突然被眼前的女子打断了。

 

「你、你会说……?」

 

「嗯?啊啊,本来就是离得很近的两国。贸易往来多了语言自然也会普及开来,当然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就是了。」

 

虽然我确实是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受过太多教育,但有钱人们就真的会闲到去学敌国的语言吗,实在是无法理解,不过现在确实是值得感激。

 

「比起这个。」少女很无所谓地继续说到。

 

「你的事情我听爱莉说过了。既然这孩子决定要救你,让你在这养阵子伤也是情理之中。之后我会帮帮你在城里找个住处的,毕竟你该是也已经回不了军队了吧。」她草草说完,准备转身离去。

 

「啊啊,差点忘了。」少女稍作停留,露出了一副恶作剧般的笑容。「我是这里的家主,不过有什么事的话你还是尽量找爱莉吧,毕竟决定要收留你的人是她。再说了,你要在这边生活的话,还是慢慢学会这边的语言更方便吧?」

 

于是,我就开始了在自己毫不了解的国度的,有点不寻常的家中的短暂生活。

 

 

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家。早上,我从舒适的床上坐起来,不知第几次这么想到。爱莉和她的主人,自称是家主的少女似乎是独自二人住在这里,导致有钱人别庄一样的房子里多出很多这间客室一样的空房间。虽然似乎有定期打扫,但没有装饰的室内多少有些冷清,嘛,搞得金碧辉煌的的话倒更让人不舒服就是了。

 

叩叩。

 

「啊啊,我已经醒了,请进吧。」

 

换完衣服时门口正好响起一道敲门声,随之推门走入的是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爱莉。她每天早上来的时间都刚刚好,甚至让人有点怀疑她会不会是一直等在门外,到听见屋内响起我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然后又停下之后才敲得门。

 

「早安,方赛。早餐准备好了哦。」

 

方赛是我的名字,其实不是,应该说是她以为的我的名字。住进来后第一天早上她来道早安时,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我叫什么,结果急急忙忙地问了句「你是哪里的」。我也是之后才注意到她是说错了,不过看她那深信无疑的笑脸,加上既然双方语言不通到会出这种岔子,恐怕就算试图纠正也只会越说越乱吧。再加上,自己今后恐怕还会在这个国家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取个新名字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爱莉边说边走近床铺帮忙整理了一下,虽然说不上特别利落,但能看得出她确实很常做这些工作。我则用这时间穿好鞋子,再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身上淡灰色的衬衫与米色长裤似乎也是少女专门去城里筹备的,虽然简素但作工结实。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为一个吃白饭的做到这种地步,她自己好像不太在意,但真是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感谢她才好了。

 

和爱莉一起走入餐厅时,圆木桌边已经坐着一位穿着宽松的荷叶边连衣裙(其实也有点像睡衣)的短发少女,也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不知为何她一直不告诉我自己的名字,也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而那泰然自若的态度也让我不确定到底该不该主动问她,拜辞所赐,我现在也还是叫她‘家主小姐’。

 

「早上好,家主小姐。」

 

「嗯?啊啊,早安。」她似乎已经用完早餐,只是坐在桌边看书喝茶,听到我叫她也只是抬头看一眼之后,就又朝向书页了。「话说得也越来越流畅了嘛,日常对话已经没问题了吗?」

 

「拜您所赐。」

 

我被爱莉救起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我无从得知的。不,既然爱莉和她的主人还悠闲地住在这里,就说明那场战斗无疑是以我军落败告终的吧。不论结果如何,丢失了武器装备、还受当地人治疗捡回一命的自己,就算返回军队也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被作为逃兵枪毙,可能还会加个叛国罪,让故乡的村子永远受侮辱吧。而就算要偷渡回国,也一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等伤好后,家主小姐就没道理再留着我了,我也不想再给她们添麻烦了,所以如今也正努力学着当地的语言。幸运的是她们的语言意外地不是特别难,语法也很简明。而且虽然数量不多,倒也有些与我国语言共通、相似的词汇。所以住了几天,一些基础的日常对话也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嘛啊总之先坐吧,爱莉也是。」她指了指摆有早餐的座位,语气听着有些得意。

 

我和爱莉分别坐了下来,白瓷盘子里摆有漂亮的欧姆蛋和烤香肠,加上红茶和桌上篮子里的全麦面包,对自己来说是相当丰盛的早餐了。

 

「哦哦……好吃。」

 

切了一小段欧姆蛋放入嘴中,虽然稍微有些冷掉,但拉出的芝士丝完全没有背叛自己的期待。香葱、芝士和火腿的风味搭在柔软的蛋上在嘴中散开,同时还有淡淡的、不会太浓郁导致盖过陷料的黄油味。

 

「是吧!今天的可是自信作哦,做欧姆蛋时芝士当然是越煎越香,但火腿又不能煎太久所以意外地不好掌握火候呢。而且最近也渐渐抓住黄油的最佳用量了。单论这个的话我可是做得比爱莉要好得多喔。」

 

小个的少女少有地欢腾着。不知为何这里每天的早餐由她们二人轮流做饭,而且家主小姐的料理也完全超出单纯‘有钱人家大小姐心血来潮做做’的程度,相当美味。爱莉甚至说她的料理本领本就是家主小姐灌输给她的,当然这个应该是开玩笑的就是了,毕竟从年龄上来看实在是不可能。

 

「我、我也不会输的呀!而且主人都只做早餐,晚餐还一直是我做的呢!方赛你也说点什么!」

 

「啊哈哈,你要这么说的话,不如今天就我来做顿晚饭给你看看吧?」

 

不知怎么就杠上了的两人,比起主从,倒更像是姐妹的感觉。

 

「嗯,爱莉做的饭也很好吃,简直让人想吃一辈子呢。」

 

「「诶?」」

 

……嗯?本来只是附和着说了一句,结果面前二人不知为何都突然僵住了。这个说法不太好吗。

 

「这、这样啊,想吃一辈子啊。那、那可能有点难呢。」爱莉支支吾吾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家主小姐则在来回看了看我和爱莉之后,带着有些复杂微妙的表情站了起来。

 

「……我去书房了。爱莉,吃完饭就上来上课吧。」

 

家主小姐这么说完走了出去。桌上还放着还温热的茶和她刚才在看的书。

 

这尴尬的局面……果然是自己说法不对吗。

 

 

吃完饭后的我出了家门,在树林里散着歩。爱莉平时似乎除家事外还要给家主小姐上课,所以我很多时间都是一个人看书或者散步读过的。就算想做做复健锻炼,也会被侧腹的伤口——或者说是被正好看到而马上冲过来的爱莉——给阻止,虽然伤口的愈合状况可以说是相当好。如果是劈柴程度的话倒可能做得到,但刚入夏的现在也不怎么用得着柴火,结果就是光吃闲饭还无以回报的我就只能这样消磨时间了。

 

森林是十分神奇的地方。穿过房屋周围异常密集的树墙后,就算是泥土与青草铺成的地面也并不太难走。走着走着,有时会来到仿佛昨天来过的地方,有时又感觉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是走到完全没印象的地方,自己也并不会担心,因为这里神奇的并不仅仅是森林。

 

「方赛—,你在吗?」我听见身后声音而回过头,如往常一样,爱莉从不远处的树干后走了出了。

 

「爱莉,和家主小姐上完课了啊。现在已经三点了?」

 

「嗯!」金发的少女点了点头,小步跑来我身边。

 

不管走出多远,爱莉总是能找到我,而上完课的她追上来时,也总是在三点左右。这个季节的太阳要很晚才会落下,所以二人会一起散步一阵子后才返回。

 

这样和爱莉一起走着,就会自然想起与她的相遇,与那时的濒死的士兵眼中那慈爱高洁,但又无比遥远的仙女不同,微笑着的她在只是一介无名青年的自己看来,有着符合青春期少女的可爱与美丽。

 

苍郁的森林里充满了生机,不仅是那些啼声不断的各种飞鸟,在朽叶间穿梭的红松鼠和兔子也都不少见。不过灰狼或是野猪一类似乎早已绝种,嘛啊,这在现代的任何国家都差不多了。树木确实是橡木一类为主,或者说自己也不太分得出来不同的树种,但地上树上色调略有不同的苔藓与蕨草,偶尔看到的深绿灌木,还有最为多彩的、各式各样的蘑菇,都让庞大的森林显得并不单调。没有工事与兵役,能终日这样悠闲地在林中漫步,好像只有腹上若隐若现的痛楚,才是这里唯一最真实的事物。

 

不过与和睦可亲的少女不同,这片森林倒是越走越觉得陌生起来。这里不管走多久也不见个头,要是没有爱莉的话,不用多久我就会迷路得既出不去森林,也回不到爱莉她们家了吧,这么一想,也不禁让人有点后怕。说起来,自己以前和她一起见过的那条河是在哪呢,当时是从背面接近屋子的,而自己今天是出了门就基本一直在直走,所以那可能是在现在这里的正反侧吧。

 

「爱莉,问你个——」

 

啪!

 

打断我的话和林中的寂静的是较清脆的雷声一样的声响。从远处听可能甚至不会注意到。不过,只要是听过一次,见过一次的人,就决不会忘记那声音。

 

「咦?这声音是……」枪声。说起来爱莉可能也有听过吧。

 

开枪的声响很大,往往难以判断具体的距离。但刚才那一发应该确实不远,或者说是相当近,也许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吧。猎人吗?还是说……我把食指抵在嘴前,示意爱莉保持安静。她点了点头,跟着我朝枪声的方向走去。

 

啪!

 

缓缓前进的同时,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得见枪声,我们能准确抵达目的地也是归功于此。很快,不远处浮现出两个人影,一高一低的二人穿着熟悉的蓝白色调衣装,矮的那名手上军队制式的步枪,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

 

「怎么样?有打到吗?」

 

「没有。该死的你还真是什么都打不到啊!还是换我来吧,我可不想今天还接着吃果子了!」

 

「打猎和打站成一排的人当然是会不一样啊,你枪法有比我好过吗?别那么不耐烦了。」

 

听见熟悉的话语,意识自动地放松下来。我走出阴影处,故意用脚擦过地面让两人注意到自己。结果对方第一反应就是赶忙将枪口对准这边。

 

「冷静点!我是第三线列步兵营的威尔·克雷田。要是没想错的话,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处境吧?」

 

听到我的话,对面二人困惑地对视一眼,然后放下了枪。

 

「是同伴啊,你也是运气好活下来的吧。」

 

「呵,活下来是好,结果进了这片森林之后都迷路好几天了,真是活见鬼了……说起来,你那身衣服是怎么了?」

 

高个子抱怨了一阵子后,注意到了我的打扮。说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穿过军服了,倒也是当然的就是了啦。

 

「啊啊,这是……『爱莉,出来吧。』」要解释的话,还是把爱莉叫出来才更好说明吧。这么想着,我转向身后,对呆在不远处树后的爱莉搭了一声。

 

爱莉随即带着有点胆怯又好奇的表情,探出脑袋来。再怎么说见到生人还是会有些顾虑的啊。

 

我苦笑着回过头来,然而看到的,却是再次架起的两把步枪,以及比先前更险恶的目光。

 

「你这家伙……倒戈了吗。」

 

个子较高的一人余光瞥着我,枪口却稳稳地对着爱莉所站的树下。

 

「等、等等!她对我们没有敌意,是我的救命恩——」

 

「别激动肖恩。有当地人在我们指不定就能出去了,顺利的话还能用那女的敲上一笔赎金。」

 

矮的那人打断了我的话,他相较起另一人一直显得更为冷静。较为理性的他很快想出了避免杀戮、最大化自己利益的低劣方案,不对,恐怕他是等这样的机会等了好几天了吧。

 

「是叫克雷田来着?你能和她沟通吧?让她老实点跟我们来,再问问她住哪。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获救的机会了。」

 

「啊啊,之后要是能再运气好找到条回国的船,可就真是最好的了!喂,女人!快过来这边!」

 

两人自顾自地推进着话题。而听不懂我们话语的爱莉依然只是一脸茫然,就算看着朝向自己的武器也没有特别显得恐惧,自然也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可恶,就算有听过枪声,却没实际见到过吗。这样下去,爱莉绝对会出事的……!

 

「怎么了?快点去啊克雷田,你总不会为了敌人而放弃返回家乡的希望吧?」

 

敌人。这里是敌人的国度,那么自然,住在这里的爱莉和她的主人也一样是敌人,理所当然。

 

但救起了中弹倒下的自己的是并没有将我视作敌国军人的爱莉。而清楚我身份的家主小姐,也依然允许了我暂居于此。

 

那么,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啊?

 

身体自然地动了起来。

 

「啊,喂!你这家伙要做什么!」

 

「我在身为思乡的军人之前,首先得做个知恩图报的男人!」

 

我冲向离自己较近的高个,紧抓住他手中的枪,和他扭打起来。本想抢过他的枪械,但见我冲来时他也下意识抓紧了枪,结果就是只能牵制住他的动作了。

 

「方赛!右边!」

 

听见爱莉的大喊,我扭过头去,视线与矮个男人隔着瞄具的冰冷目光交汇。这家伙,大概一开始就猜到会这样了吧。

 

啊啊,就算是搭上自己的命,我也连报答你的一命之恩都做不到吗。

 

啪!

 

 

中弹的伤口疼痛起来。这是熟悉的疼痛,是反射性收缩肌肉拉到前日的伤口导致的疼痛。然而本应到来的新的疼痛,身体却并没有感觉到。

 

「这、这是怎么……!?」

 

听到开枪方向传来的惊叹,我的意识也回归了现实,然而眼前的光景却怎么也说不上现实。

 

子弹悬停在了空中。没错,子弹悬停在了空中,就在我眼前,仔细一看会感到上面好像还带着黯淡而神秘的紫色光辉。过了几秒,子弹才像终于失了力一样缓缓落在了地上。如果要形容的话,这就是奇迹,或者说是……

 

「……魔法。」不知道究竟是在场的谁这么嘟哝了一声。

 

刚才那个,是为了保护我?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望向爱莉的方向,金发的少女握紧双手,吁吁地喘着气,就好像刚运动完一样。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脸色中混入了恐惧一样的感情,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我,这个是……」爱莉错乱着,试图编织出字句,进行解释。然后,她别过了头去。

 

「爱莉!」

 

爱莉不顾我的呼唤,跑走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爱莉那么惊恐的表情。

 

「那女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糟糕,这边的事情可还没结束来着。不过爱莉已经逃走了,现在的自己再被这两人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吧。而就在我这么想到时——

 

嗒。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身旁两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我慌张地望向四周,从刚才起,就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

 

「哼,区区人类也敢连邀请都没有就进来这片森林。最好不要还藏着别的啊。」

 

熟悉的冷淡的声音,不,不知从那走出来的她的声音,比起平时还要更加冰冷。

 

「家主小姐?这到底……」

 

「啊啊,本来是担心爱莉会不会被你这家伙怎么样,结果是钓出了意料之外的老鼠啊,以后得注意监视了。」她蔑视着地上的二人,淡淡地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语,那不是为了让我理解而说的,我也不觉得那是值得现在的我去尝试理解的。

 

「我不是问这些!我——」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你?你怎么了吗?」

 

空气好像结冻了一样。她的目光不知何时望向了我。愤怒、不满、不屑、厌恶、敌意。她不是人类。毫无由来地,我的本能这么告诉我。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太过强烈的情感吧。但是,这样的情感也又是只有人类才能孕育的。

 

「……人类。那孩子,爱莉对汝来说算什么?有怎样程度的价值?」

 

「诶?」太过突然的问题,让我稍微愣了一下。

 

然而她好像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一样,伸手指向了爱莉离开的方向。

 

「朝那边直走会有条河,爱莉应该也在那。」她说完勾了勾手,地上晕倒的二人立马站了起来,像提线木偶一样耷拉着头朝她走去。「吾要去处理掉妄自尊大者。汝接下来如何行动,就自行判断吧。」

 

家主小姐也离去了,留在这里的只剩下我自己,还有这空荡荡的林子。

 

空荡荡的林子。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远处鸟鸣的声音也没有中断。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就只觉得这是片空荡荡的林子。就算抬起头,眯细眼看向深绿色间青蓝的天空,也果然只觉得自己在一片空荡荡的林子里。先前那悠闲享受林中散步心情,不知何时已经不为人知地消失了。

 

「……果然,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家啊。」

 

我下定决心,朝家主小姐所指的河流方向走了起来。

 

 

“朝那边直走会有条河,爱莉应该也在那。” 家主小姐如是说到。

 

原来如此,确实没错。走到这自己也的确是看到河了。只是……

 

「……这都快日落了啊。」

 

有些精神疲劳的我望着河流一端的夕阳。初夏的太阳到八点后才会落下,也就是说自己应该走了有两三小时了,体感上来说还要更长。不过,至少这一路并不是白走的。

 

几乎正东西走向的河流被落日染上淡橘的黄色,水边比日间更鲜艳的黄菖蒲丛,让河道看起来比实际要狭窄了些。落日是自私的,在赋予愿意接受它光芒的事物更浓郁颜色的同时,却也让并非如它一样黄橘色系的存在都黯淡、阴暗了下去。但是,那有与花朵相同的名字,与最晴朗日子里的太阳也不相上下的金色的少女,却不该散发出这样的阴沉气氛。

 

「爱莉。」

 

少女并不回应我的话语,默默坐在河岸的草地上,只能看到她后背的我并不知道她看的是下方的河面,还是上方的天空,或者更加遥远的什么地方。我于是也不再出声,只是静静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抱膝而坐的爱莉视线前方是自己的大腿,她哪里都没看。

 

不知哪里的水鸟的长鸣和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水塑造出暮色的宁静感,我看着身旁爱莉的侧脸。失落,还是说是孤独呢,她这样的表情也同样美丽,但并不适合她。而那往常流金般的长发在傍晚的独特光辉下变得更加复杂,从白金色渐渐过渡至稍暗的亚麻色。

 

人对美丽的事物一定是有一种本能的追求的吧,在这样的追求驱使下,我的手擅自举起,轻轻抚过那头金发。

 

「……嗯?呜呀!?」

 

「啊,抱、抱歉!」

 

感觉到来自头发的触觉的爱莉突然往旁边跳开,确认起自己的头发。搞得我也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而赶忙收回了手。

 

「咦?方赛?你什么时候来的?」爱莉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我一样地问到。

 

「也就刚才……咦?你刚才是没听到我叫你吗?」还以为你只是没心情回应而已。

 

爱莉困惑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看来是真的没注意到啊。她冷静之后重新坐了下来,二人之间恢复了先前的无言状态。

 

「……方赛是来做什么的?」

 

「都专门来这了,那当然是来找你的啊。」

 

「倒、倒也是喔。」啊哈哈,爱莉有点尴尬地干笑着。

 

嗯……老实说并不是很清楚该如何开口,不过这个局面来看肯定是得说了吧。

 

「爱莉,谢谢。」

 

「诶?啊……是、是说摸我头发的事情?不用太在意这个的啦。」

 

为什么会先想到这个啊。不,时间来说确实是这件事最近,而且也确实挺感激的,但怎么想也不是在说这个吧。

 

「我是说之前的事情。在森林里的事情,还有更早以前被爱莉救了一命的时候,我也没有好好道谢过吧?」

 

「啊…不、不用谢。」

 

爱莉的声音很微妙,就好像在回避这个话题一样。那么,自己就更是必须得说清楚了。

 

「爱莉你是,魔法使之类的人吗?」

 

「……嗯,可能算是吧。」

 

她低着头给出一个含糊的答复。原来如此,果然没错啊。

 

「什么嘛,果然是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我舒缓地叹了口气,往后躺倒在了草坪上。

 

「咦?」

 

「子弹突然停在天上什么的,我差点以为是见鬼了呢。还好是爱莉你做的。」哈哈哈,我不顾瞪大眼睛的少女,安心地笑着。嘛啊,当然也是有为了让她安心这个原因就是了。「之前也是,一般人能处理子弹伤啊,洗完的衣服干净到一丝血迹都没有什么的啊,大概也都只能用魔法之类的来解释了吧?」

 

魔法使的少女讶异地看着我,看来还差一把劲了。

 

「……你不会觉得可怕吗?『魔女』啊之类的。」

 

「害怕魔女?这都什么年代了啊。」又不是中世纪,我心里苦笑着,继续说到,「而且,为自己努力、救了自己两次命的可爱的女孩子,又有哪个男人会讨厌得起来啊?」

 

「咦?那是什么意思……」

 

爱莉的脸上浮现出不同于夕阳辉映的红晕,那果然就是一副属于普通少女的表情。看到这样的表情,又有哪个男人是能不动情的啊?所以,我微微停顿之后说了出来。

 

「我大概第一次见到爱莉时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咦!?」

 

爱莉惊叫起来,脸色因羞耻越来越红,大概自己完全一样吧。连自己都觉得这是太唐突的告白,若是在小说中看到这么突然的情节,那本书也一定会因太过突然的展开而被痛骂一通吧。不过,大概也只有现在才是最适合说出来的时机了。

 

「那,」爱莉别开视线,嘟哝起来。

 

「嗯?」

 

「那你现在说你喜欢我……」

 

「诶?现在?」

 

「现在。」

 

……倒确实是很合理的要求啦。是说自己才刚刚说完那些,加一句『我喜欢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呃……」

 

不过真到要说的时候……果然还是会觉得有点羞耻啊。

 

「那,我要说了?」我下定决心,直直盯向面前的少女。

 

「嗯、嗯嗯,说吧!」爱莉也拼命摆正游移的视线,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我、我喜——」

 

咕噜噜噜噜噜。

 

「「……」」

 

嗯……这是肚子叫的声音,吧。而且并不是自己的。

 

「啊呜……」

 

我望向面前的少女,满脸通红的爱莉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一样。

 

「对、对不起……呜啊啊啊……」然后真的哭出来了。

 

「没、没事的爱莉!毕竟都这么晚了!啊—啊—,说起来我也挺饿了呢!」嗯,毕竟都八点了,人会饿也是理所当然的。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在哭的爱莉。怎么办,这一时半会怕是消停不下来了啊。

 

「啊,说起来爱莉在这的话回去也没人做饭啊……」

 

「哇啊啊啊…!对不起啊啊啊……!」

 

「啊啊啊!总、总之先回去吧!爱莉?没事的啦,总之先走吧!」

 

那之后,家主小姐已经做好了晚餐在家等着我们了。晚餐很好吃,不过爱莉因为不甘心又哭了起来。

 

 

然后,时日流淌……

 

「就这些了?」

 

「嗯。本来就都是魔女小姐你们给的东西。倒不如说我拿去真的好吗?」

 

那天之后,爱莉告诉了我很多,她自己的事情、魔法的事情、还有家主小姐是魔女的事情。魔女小姐自己似乎也不太在意身份暴露,而且还帮忙用魔法加快了伤口的恢复。原本的约定是让我在这里疗养到伤口痊愈,所以一周后的现在,痊愈的我也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哼,人类总是会在意这种事。与魔法一类无关之物对吾无用,饯别礼罢了。」魔女小姐挥了挥手。在“家主小姐”变为“魔女小姐”后,她的态度也并没有改变,遣辞用句倒确实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不过那孩子到底去哪了啊……爱莉—?再不出来我们要走了喔—?」魔女小姐朝屋内喊去,爱莉虽然没有答复,但没过多久屋里就传来“铛铛铛”的跑下楼的声响。

 

「等、等一下!方赛,这个给你!」爱莉一跑出来就伸出右手,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

 

「嗯?我以后可不会再穿这个了呀。」我苦笑着看向那象征自己过去的蓝色军装,自己今后要在这个国家活下去,一定是已经不会再有穿上军装的机会了吧。

 

「人类啊,拒绝之前先确认过再说吧。那对汝可是过度奢侈的礼物了。」

 

魔女小姐皱着眉头不满地斥到。所以我也只能好好接过衣服,仔细打量起来。

 

「啊,这是……你补好了吗?」先前的撕划损伤都没有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有些地方的布料颜色手感都略有不同。

 

「嗯,这是方赛和我们一起居住在这里过的证明。」

 

看着她的微笑,我点了点头,打开不大的行李箱将爱莉补过的衣服放了进去。

 

「喂,准备该走了喔。」

 

魔女小姐不知何时已经去到空地与树墙的交界,催促着我。我和爱莉做了道别之后,就追了上去。

 

「方赛!」走到魔女小姐身旁时,背后传来了爱莉的声音。她站在房门旁,朝这边大大地挥着手。「我!会给你写信的!所以方赛你也要回信啊!」

 

爱莉欢快的笑着。果然,还是笑容最适合她了。

 

「啊啊!我会回信的!不光是回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这就是最后的道别了。往后几年都很难再与爱莉相见了吧,现实点来说也许是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不过,自己内心深处毫无来由地这么诉说着: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与魔女小姐穿过森林的一路基本是无言的。森林就像是听从她的指使一样,比平时更好走,而在应该还没走到自己平时散步一般路途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明亮的、属于森林以外地域的光芒了。而魔女小姐开口,也是在这时。

 

「人类,爱莉对汝来说算什么?有怎样程度的价值?」那是自己听过一次,却未能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是……」我直面魔女小姐,她冰冷的视线告诉我,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肯定无法给出她会满意的答案吧。

 

「但是,她给我的“方赛”这个名字,会是我今后一生的名字。」

 

魔女小姐盯了我一会后,闭上了眼睛抱怨了一句。

 

「哼,多事的男人……若不是和她的话倒可能更容易获得幸福啊。」

 

「咦?」

 

她并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我,指了指森林外面的方向。

 

「林外有准备好的马车,车夫知道目的地。袋里是车费后半,到了之后再交付。汝新居的租金吾交了三月份,之后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还是这样喜欢擅自把话说完的性格。虽然讲清了一切,却好像,不,就是在刻意拒绝与他人的交流。现在也是,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留下我回家去一样。所以我在那之前先叫住了她。

 

「魔女小姐,十分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虽然头上没有帽子,但我还是示意性地对她行了一礼。

 

魔女小姐则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只是摆了摆手,往回走去了。

 

「啊啊,好好享受汝短暂的人生去吧,人类。」

 

 

「先生,我们到地方了。」

 

马车停下之后,车夫下到旁边,打开了车门。门外是陌生的城市,也是我今后将要居住的城市。

 

「啊啊。好的。车费在这里……嗯?」

 

我打开魔女小姐先前给的布袋打算支付车费的余额,却在钱币上方看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某个住址,似乎是这个镇上某条街道的地方,不过应该不是自己的新家。而纸条的背面则写着这样一句话。

 

『连地址都不知道还欲进行信件往来,可真是比寻常人类更加愚蠢啊。要给那孩子写信时用另一面的地址便是。』

 

「果然,」我走下马车,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让人的心情也舒畅起来。「到最后也是很奇怪的一家啊。」

 

少年与少女的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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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爱莉:

 

白天开始变得相当闷热了呢。不知森林里是否还像以前那么凉爽?

你之前所说的那种药草我从熟人的医生那里打听到了,虽然不知道和那边的使用方法是否相同,但城里医师的记录应该也会有些参考价值的吧?我会随信附上一纸抄记的。


说起来爱莉的生日也快到了吧,要是可以的话能否在那天见一面呢?现在的我,至少也是能让所爱的人享用一顿晚餐了。我期待着你的回复。

 

方赛】

 

确认完一遍写好的信件后,和附带的纸张一同封入已经写好地址信息的信封,贴上邮票。将其装入挎包外层后走出家门。

 

「果然还是很热啊,真不想上班……」我望着头顶的大晴天,抱怨了一句。这里一年中阴雨天很多,却只在夏季总是这样连续的大晴天。

 

来到这个国家也已经两年多了,在这座城市居住的时日也差不太多。第一次来时,我曾担心了很久如果自己是敌国士兵的身份暴露了该怎么办,结果后来接触到新闻才知道战事在极其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收束了,祖国与这个国家的往来很快恢复,甚至比以前更加繁盛起来。多亏于此,自己不禁从未被人质疑身份,还因懂得两国语言而很快找到了一份得体的工作。

 

「啊,到了到了。」

 

我停在上班路途中的邮筒前,将包里的信件投入其中。多亏便宜而快捷的邮政系统,自己现在也与爱莉保持着联络。她去年似乎学会了某种快速移动的魔法,所以我们也偶尔会直接见面,不过那似乎极其费力,再加上考虑到她的身份,我们依然是以书信交流为主。

 

「嗯,好了。真想快点看到回复啊。」

 

要是她能答应生日晚餐那件事就好了。本来是想邀她出来一整日约会的,但魔女小姐怎么也不会同意吧。所以哪怕只有晚餐……或者说就算只有晚餐也已经很好了吧。想着这些事情心情马上精神起来,我再次踏出了前往公司的脚步。

 

二人晚餐的希望,嗯,这就是自己接下来几天工作的原动力了。

 

 

早上八点左右,起床,拉开窗帘,洗漱完后换上女仆服。下楼给起居室里的老爷钟上好条、打开报时机制后,简单地清扫一遍家中日常使用的房间。说起来我是几岁开始做起家务的呢,到现在大概也有十年左右了吧,每天要做些什么,早都能倒背如流了。若要说是不是从没有感到厌烦过的话……可能也不尽然吧,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每一天,也确实是有变化的。

 

喀嗒。玄关方向传来铁挡盖打开有自动合上的声响。

 

「咦?今天到得很早呢。」

 

我轻跑到门口打开信箱。果然,里面和往常一样装着方赛写来的信。嗯……反正剩下的家务也不多了,就赶紧看了吧,嗯,合理判断,这是合理判断。

 

「哦哦,和方赛一起过生日吗……!嗯……穿什么衣服去好呢,再怎么说女仆装还是不太适合正式晚餐吧……」每当读到方赛的来信时就会没来由地开心起来,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颊松懈下来的模样,可能是因为自己也只有和方赛才这样写信沟通吧。「啊,对了对了,得先和主人说一声才行啊。」

 

「哼,想去就去呗,最好别回来了。」

 

「不不不,再怎么说也不能不回……诶!?主人!?」

 

转身一看才发现主人不知何时坐在了楼梯上,她双手托腮,用一副感到无趣,或者说在闹别扭的表情盯着我。

 

「主、主人?您什么时候坐那的啊?」难道说主人从一开始就一直看着吗……

 

然而主人把头扭到一边,好像没听到一样站起身,径直朝厨房走去。

 

「说起来今天是我做早餐啊。啊啊不对,可能以后都得自己做了吧,毕竟养的白眼狼都快和男人跑了啊。」

 

「主、主人~~~你听我说了啦~~~」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为了那个男人,你居然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我看着爱莉阅读人类写的信时傻乎乎的模样,默默在心里问到。

 

爱莉最早把那人类带来时,我还只觉得毕竟这孩子也到思春期了,有点这方面兴趣是当然的,我也拿这件事逗她。毕竟等他走后,也就一切都恢复往常了吧。

 

结果这是什么。身为魔女弟子的你,身为区区人类的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不,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吧。

 

爱情,繁殖欲,这是出于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的冲动,是有生命的存在都无法避免的诅咒。是就连已经不老不死的自己,也没能完全扼杀掉的冲动。

 

脑中突然划过和那男人道别时的对话。

 

人类,爱莉对汝来说算什么?有怎样程度的价值?

 

她给我的“方赛”这个名字,会是我今后一生的名字。

 

名字,名字吗,哈哈哈,还真是有趣的答案。

 

——什么的,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别开玩笑了,杂碎。

 

随随便便就险些流血身亡的败军之兵的觉悟,以及身为捻纹之魔女的我的觉悟,你以为有什么可比性吗。

 

为了爱莉的话,不管是要屠尽全国人类作为祭品也好,还是要再创一枚不老不死的刻印也好,我都绝对会做到给你看的。

 

爱莉是属于我的。从她的手上刻上奴属的刻印那天起,她就从本质意义上从属于我了。如果你明知如此还要抢走她的话,对了,你喜欢名字是吧,那我也来用名字起誓好了。

 

如果你明知如此还要抢走她的话,以不老不死之术的掌握者,捻纹之魔女蕾蒂希娅的名字起誓,我会在你得逞之前,破坏掉一切。

 

幸福快乐的过去,也该就此结束了。

 

【间】心意与心意的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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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与少女的授课总是在书房进行。不用房间时必定会放下的厚重提花窗帘被卷成一束,让日光透过以棱窗格装饰的大窗户照亮房间。两台高大的桃花心木书架摆在窗旁的角落构成一个三角形的阴影区块,避免让书籍被阳光直射。一两张矮桌上摆有花瓶和象棋盘之类的装饰品,而作为房间主体的厚重书桌上,则理所当然地摆有文具工具和些许纸张。充满学术气氛的房间不免让人有些沉闷,但所谓上课、学习,也本来就是这样了吧。

 

一如既往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坐着两人,不,也许也并非完全一如既往。书桌前的魔女盯着桌上的木纹不知在想什么,有点心不在焉的;而隔桌而坐的少女一半心思在自己一周后生日的事情上,另一半则还在为早上自己读信时的样子被主人看到而感到害臊。所以各有思绪的二人就这样坐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开始了每日的课程。

 

「那,主人,我们今天要上什么?新的术种?还是继续理论课程呢?」少女虽然并不是完全摆正了心态,但也大抵进入听课状态了。

 

「今天啊……」

 

今天要上的,只能是一节课。魔女这么想到,那是自己十几……不,应该是二十多年前被教授过的那节课。那是本应早就教给桌子对面的少女,也是本应永远不会教给她的一节课。

 

「今天,就来上最后一节课吧。术法,还有历史的课程。」

 

「诶?最后一节?」

 

魔女不顾少女的疑惑,只是脱下了自己双手的手套,向爱莉示出那刻有灰白刻印的右手手背。

 

「爱莉,还记得关于刻印魔法,刻印术的事情吗。不是我上的,是在你十二岁生日那天一名学者教给你的。」

 

「嗯,是说有这个在的话怎么都不会忘的啦。」少女笑着挥了挥她的左手,其上锁链状的刻印,正反应着她的身份。她用右手摸了摸苍白的印记,显得有些怀念,「而且,那天是我第一次和主人一起出门的日子嘛。」

 

魔女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是欲言又止,只是稍稍瞑目调整好心态,重新说起来。

 

「那个学者这么说过,『刻印术的影响是永恒的』,『就算把整只手烧烂也无法消除效果』。」

 

「嗯,不过没关系的啦,这也是能和主人在一起的证——」

 

「不过啊。」

 

魔女像是不想听少女的话一样用稍大的声音打断她,然后这次又向少女示出自己左手手背。其上是一片不规则的暗褐色斑块。

 

「不过啊,刻印术是有办法消除的。」

 

「……诶?」少女看着自己主人的手,又看回自己的左手,一时呆滞。「主人,那个难道……」

 

魔女站起身来走向窗边,风景几乎完全被森林遮挡,这里的树木虽然不高,却确实浓密,是名副其实的与世隔绝之地,也可以说是研习魔法的人们从古至今都很喜好的环境。

 

「自魔法第一次发达、人与人之间开始诅咒与保护的时候起,人们就已经开始创造一种魔法。也就是从根本消除魔法的魔法。」

 

魔法的起源是哪里、最初的魔法是什么体系,这是已经无从查证的了。不过不论形式如何,人类注定会想到、有想到这样一种魔法。就好像人的知性势必让人立法以刑罚约束他人、人的知性势必让人欲剥削他人为自己效力一样,人的知性也一定会让人构想出这样一种最彻底的确保自身优位性的方法,也就是从他人身上夺走魔法的魔法。

 

「最成型的这一类魔法,或者说我所知的最成型的这一类魔法,是以仪式魔法的形式留存下来的。不过如今,也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使用了就是了。」

 

中世结束,世界走入近世时,已具有庞大实力的教会排除异端的声势日益增大,正式开始狩猎魔女,在魔法界看来,这是原本同为研习魔法者的教会的背叛及宣战。而本就各自分散还以研究为主的法师们,理所当然不可能与军力、政治力量、人望都远超他们的教会相抗衡。此前的魔法——古前的魔法几乎全数衰败,有足够实力的法师、魔女更严谨地躲藏起来,同时也更注意起互相之间的联系。所以,不论是最喜欢把魔女都一把火烧了的教会也好,有了过去没有的同伴意识的魔法师们也好,都并没再考虑过这种结束对方魔法生涯的方法。

 

「仪式魔法很复杂,而这种需要对象一直位于法阵之内还不太抵抗,又需要施法者高超实力的就更难了。但是,却有人成功改写、略微简化了这一魔法,构成了一种新的,在魔法世界来说几乎毫无意义的魔法。这新的魔法被称为【归弃之仪】,是向四周完全排尽自身与魔法相关的概念的魔法。而这也就意味着,此前被施于自己的一切魔法,即使是刻印术,也会联带着被破弃掉。」

 

「主、主人?到底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些?而且之前说的最后一节课……主人是要放我自由,不对,是要抛弃我吗……!?」自己是有哪里做错了吗,是有哪里得罪到主人了吗。比起自由云云,少女的心中更多的是不安与惊慌。

 

自由啊…说起来自己当年可能也有这样误会过吧。回想起过去的魔女转回身子面向爱莉,视线则望向自己的右手——捻纹之魔女的刻印。

 

「爱莉啊,你还记得过去那学者说过的吗,『刻印术是无法对自己使用的』。所以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吧?这个,其实不是我的刻印啊……」

 

魔女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那其中包含着对将要将自己爱徒推入诅咒的讽刺,对自己无能的无奈,也有对自己心中还有这样让人心痛的情感而感到的可笑,又或者,她其实只是想强迫自己去笑吧。

 

[好了,接下来就该讲讲历史的部分了吧。」

 

 

「…?历史……?」少女有些不解,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不老不死的刻印是谁发明的,最初使用的经纬也已无人而知了。那想必是聪明绝顶而又扭曲到极致的,真正的大魔女才能做到的吧。总之,被刻上刻印的人成为了不老不死的存在,成为了不老不死的魔女。」

 

不老不死,那是知性生命的终极欲望之一,是魔法研究的一个极致,也是终点。一般的人类也许会为能得到永恒的生命感到喜悦,但对于研习魔法的人,一定会因那是自己实际无法达到的、他人的施舍而无比屈辱、无趣又无力吧。也一定是因此,现在才会有魔女与少女坐在这间书房里。

 

「被迫变得不老不死的魔女知道归弃之仪这一魔法,甚至可能这就是她所写的魔法,大概也想过借此消除自身不死性,但同时她也知道这并不可能。一是因为强大、复杂到能造就不老不死概念的魔法若是释放出去,会对这世界造成怎样的后果是不得而知的,当然这其实无所谓,毕竟就算是世界毁灭,对魔女而言也不比自己一人的意志重要吧。但最重要的是,要破坏如此伟大的魔法,任何研习魔法的人都是下不了手的吧。」

 

就算是有了无限的寿命,生物说到底都是懂得尊重与审美的啊。魔女轻轻笑着,看了看自己华丽庄重的书房。那些极有人类特色的装饰,正证明了她自己也半斤八两。

 

「不死的魔女收养了一名少女,为了防止少女逃跑,还创建出了【奴属】这样一个让少女从根本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刻印。利己主义的魔女不可能毫无缘由养育人子,而不老不死的存在也不需要‘继承人’。既然如此收留她的目的也很明显了吧,是为了能把被强加于自己的诅咒,再转嫁给她啊。」

 

魔女绕过坐在木椅上的爱莉,从背后搂住了她,一边轻抚着少女洁白无垢的右手,一边在她耳边低语。少女虽然有些惧怕,却并没有挣扎,也可能是因为她明白自己无力挣扎。

 

「等少女在自己身下学习过一定的知识之后,魔女与她执行了仪式。通过两人接连使用归弃之仪后马上以刻印术进行复写,魔女将自己身上的刻印,不死的诅咒转嫁至了少女身上。」

 

在空间被前一人的魔力完全填充的情况下,第二次归弃之仪分离出来的力量一时受到约束、勉强可控,在这时引导不老不死的刻印附在少女身上,然后以最后一次的刻印术进行描写定着。这就是不老不死的魔女以一切力量为代价达成的本无法达成的伟业,是不老不死的魔女以无辜的少女为祭品而终于逃离的诅咒。

 

「然而魔女并没有就此抛弃身为祭品的少女,也可能只是为了防止她会以自己曾犹豫过的方法完全舍弃不死的刻印吧——啊啊,真的是恶劣到极致的女人了——已不是魔女的少女对已成为魔女的少女这么说:“我会将我的女儿送来这里,你就以她为祭品,把她培养成新的魔女吧。”」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也许不死之身也没消除魔女最后一丝人性,也许是重新取回的凡人生命让她有了悲悯,也可能是在与少女生活的时光中,她也不知不觉产生了对少女的感情。不论如何,就因为这最初的一句话,魔女的力量流传了下来。

 

「新的魔女后来也对新的少女如此说到,第三代的魔女亦对第三代的少女这么说了。就这样,不老不死的刻印在两个家族的人之间流传了下来,归弃之仪成为了继承的仪式。永远不会融并却永远交织的两族人就好像捻成一股的绳线,所以魔女们开始这样自称,也就是——捻纹之魔女。」

 

魔女的右手最终帖附在少女右手上方,那重叠起来的景象,让少女感觉仿佛那圆环纹路是在自己手上一样。

 

「主人……我,到底是……」

 

「汝名爱莉丝,捻纹之魔女蕾蒂希娅之徒,其师之女,将为下任捻纹之魔女者。」

 

魔女直起身子,用冷酷的言语明确回答少女的提问。那事务性的语气是她以魔女的身份正式交流时特有的,也是示意不容许少女像平日那样亲昵、撒娇的标志。

 

「继承的仪式将在汝生日进行,那之后该如何,就汝自己决定吧。还有任何疑问吗?」

 

「生日…?可是那天……」

 

「怎么了吗。」

 

「……不,我明白了,主人。」

 

少女稍稍攥紧双手,以脆弱的笑容接受了来自主人的命令。魔女自然看清了她的动作与想说的话,不过也只是无言地背对过少女,径自先出了房间。

 

 

七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对如今在这家中住了整整十七年的少女也好,住了三十余年的魔女也好,七天都并没有多久。那是平静的,一如往常的一周,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少女没有再写信,魔女也没再给少女上课这种程度了吧,不过除此以外来说,那真的就是一如往常的一周。

 

家外的草地被清出一片,就在载有黄鸢尾花的花坛附近。棕黑的土壤被划刻出以双重圆为基础的不太复杂的法阵形状,沟槽中则倒满白石英的粉末,法阵的场地、材料并不重要,在这一魔法中,这些都不过是用来通过魔力的载体罢了。

 

法阵旁站着两人,一边是穿着可谓箱底正装的黑衣黑袍黑法帽的魔女,另一边则是穿着她平日的正装——女仆装的少女。

 

「这样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成为魔女了呢。」

 

女仆少女望着晴朗的天空,七天的时间让她想通了很多事情,或者说她的性格本来就不太容易为一件事烦恼太久。相对地,反而是她的主人意外地想不通很多事情。

 

「爱莉,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真是的,主人怎么到现在还在说这些呀。我本来就一直很敬仰主人,现在能真的当上魔女不如说是愿望实——」

 

「爱莉。」

 

一副欢笑着的模样的少女被魔女打断,而看到自己主人,或者说前辈那严肃的神情,也连带着安静、沉默了下来。

 

「人类与魔女,是不一样的,我们面对那本质的差异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居在这森林里。而只要成为魔女居住于此,即使你哪一天将魔女的力量托付给我的孩子,也已经是十数年后了。到那时,你所面对的世界,所面对的人,都不再会是你记忆中那样的了。」

 

魔女慢慢地说着。事到如今,连少女本人都已经不在意了,又为什么还要提及这些,魔女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这可能是自己最后能为少女做到的了吧。

 

「爱莉,你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啊哈哈……都说没事的了啦。真是的,主人这么在乎我可怎么办呀,主人可马上就要展开人类的生活了耶?想开心点嘛!」

 

少女犹豫着,逃避着。她虽然知道主人的一番苦心,却也想至少要好好作“主人的奴仆”这个身份到最后一刻。同时,也是害怕心中本已消去的留恋会再次动摇自己的决心。

 

「当然会在乎啊。」魔女这么说着,笔直地注视着少女的双眼。「我喜欢爱莉啊。是作为恋人的,想和爱莉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啊!」

 

「诶?啊,这、这样吗?呃……虽、虽然我也是有猜过这样啦……」

 

少女被魔女突如其来的宣告惊了一下,脸颊微微染红,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

 

「但、但是我……那个……」

 

「我知道啊!你喜欢那个男的的吧!啊啊啊真该死!那种家伙到底哪里好啦!爱莉明明是我的,是属于我的啊……为什么要喜欢上那种家伙啊……为什么都喜欢上了还能这么果断地放弃啊……明明过了今天你就再也没有和那家伙共度人生的希望了啊……」魔女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减弱,不服气中甚至带着点哭腔。「所以,至少让我能在最后能为爱莉做点什么啊……」

 

「……主人,我能最后再,任性一天吗?」沉默好一阵后,少女终于这样说到,决定抓住主人留给自己的机会。

 

啊啊,果然,最后还是这样啊。魔女听到正如自己所料的、自己所不期望的答案,带着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

 

「……仪式在今天进行,所以,在今天结束前回来。」

 

获得许可的少女眼看着灿烂起来。她先前的微笑与阔达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然而即使如此,也并不是说她真的已经完全没有留念了。

 

「……!好、好的!那,我出门了!……啊,得先换身衣服才行!」

 

这么说着少女跑入了家门。最后闪过魔女眼前的是少女左手上戒指的反光。小小的戒指上雕有百合花饰的纹样,十分适合少女。

 

百合花饰,fleur de lys。那是纯洁的象征,来自少女爱慕的男子祖国的图案。也是被誉为魔女之敌的,教会所爱用的纹饰。

 

真的、真的是很适合她的图案。

 

 

「哈啊……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啊……」

 

方赛,二十岁独身,正在因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女性一直不回信自己而苦恼。从他来到这里开始,两人已经书信往来两年以上,并不是每天都有互相写信,而且就算写好也不代表能当天送到——或者说,他们之间的书信能互相送到这点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对方手里,但即便如此……

 

「一周都没有回复了,绝对是出了什么变故吧……该不会是再不打算与我往来了吧……」

 

青年的负面思考却意外地离现实不远,当然这是他自己无从得知的。这几天中他的情绪从平淡到疑惑,又从担忧化作绝望,结果本是为少女生日而留空出的一天,他也只是躺在自家床上,不停散发出灰色的气氛。

 

叩叩。

 

「怎么办,要主动去找她吗?可是我连那片森林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啊……而且说到底要是她是不想见我的话……」

 

叩叩叩。

 

「不过就这样下去的话……啊啊,至少要是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联系的原因也好啊。」

 

叩叩叩叩。

 

等到房门第三次被敲响时,他才终于是下了床,略有不满地走向门口。

 

「真是的……谁啊?我今天……诶?爱莉!?」

 

带着烦躁的表情打开门后,那里站着的是身穿几乎贴地的白裙的少女。少女双手压着头上的宽沿软帽,就好象在保护自己或者藏住自己的表情一样。

 

「诶嘿嘿,我来啦。」

 

「咦?怎么突然……啊,不,你能来我当然很高兴啊,那个……」

 

尽管因突发事态变得语无伦次,他的脸色也依然眼看着渐渐恢复了生气。压抑着高涨的情绪,慢慢问到。

 

「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啊……就只是想今天突然过来能给你个惊喜,吧?」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哎呀,我还以为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呢……」

 

爱莉别开目光,就好像,或者说就是,刚想到一样含糊作答。然而方赛却毫无质疑,可能恋爱使人盲目这句话确实没错。

 

「不、不说这些了啦!邀我出来的可是方赛你,今天要好好带我逛哦!」

 

没什么是来自女性的肯定与依赖更能让男人振奋起来的,如果那是来自自己喜欢的人的信赖的话,就更是如此了。所以方赛也同样因少女的一句话就充满了精神。

 

「啊啊!交给我吧!这里可是世界中心的城市,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兽也好,技术卓越的马戏团也好,还有魔术秀……啊,这个可能爱莉的更厉害吗……总之!今天绝对会让你好好享受的!」

 

现在的时间才是下午的开始,要尽情享受一场约会,还是绰绰有余的,而自己对这里的娱乐就算不是了若指掌也还有些了解。因此,青年的语气中也自然地满是自信与魄力。

 

「哎呀,真可靠呢。不过带领女性的话,还得先注意下打扮吧?」

 

「啊……?」听了爱莉的话,方赛看向自己身上。然后他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穿得一直是一席宽松的深色睡衣。毕竟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朦胧地躺在床上,穿着睡衣也是当然的。

 

「爱、爱莉!你稍微在外面等下!我马上就好!啊啊……!我把外衣丢哪了来着!?」

 

红着脸的男子啪通一声关上了门。屋内没多久就响起哐啷哐啷的声音。少女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出来。

 

「呼呼,方赛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少女在翻箱倒柜的背景音中,静静想像起今天的事情。他会带自己去哪些地方呢,会见到哪些自己没见过的新奇事物呢,会见到哪些自己见过的令人怀念的东西呢。明明还没有实际见到,只是做着随心的幻想,内心也能这样地幸福起来。

 

是呀,毕竟是最后一次了,得好好享受才行呢。

 

 

洁白的桌布由鲜花与水果盘妆点,银白的烛台补足了天花板上吊灯不太充足的亮度,还未使用过的餐具也都整齐地摆在桌上。宽广的厅中,其他座席大多已被穿着华贵的男女们所填满,也有不少作法讲究的侍者阔步于各桌之间。作为一天约会的结尾,些许疲劳但也确实尽了兴的两人来到的就是这样的餐厅。

 

「唔哇……还真是豪华呢。方赛平时都会来这种地方吃饭的吗?」

 

「怎么可能啦,是为了爱莉生日才专门预定的。偶尔的话,试试这样的晚餐也不错吧?」

 

实际上这一顿肯定花去方赛不少薪水,而且他是在不知道爱莉到底会不会来的情况下预定的,精神上也相当令人痛苦。但既然换来的是少女现在赞叹的表情,自然是划算得不得了了。不过,看着少女的模样他也才想起一个问题。

 

「啊,说起来爱莉你懂得正餐的礼仪吗……?」

 

回应他小声的提问的是她有些不满的表情。

 

「呣…方赛未免太小瞧我了一点吧,我今天可是连正装都穿了耶。啊,对了,说起来你都还没评价过呢,」少女端庄地坐直身子,抚了抚衣袖展示着身上的衣装。「怎么样呀?」

 

「嗯……」青年稍稍打量了一会,想着该如何回答。城市里时尚潮流的变化是极快,少女所穿的白蛋糕裙是自己没见过的,也许已经是数年前的款式,不过倒也的确很适合她就是了。烦恼到最后,他这么说到。

 

「女仆装也是白的,所以不大感觉得出和平时的差别吧。」

 

「诶——?怎么这样……我明明都专门连束腰都穿上了呢。」

 

少女语气听起来有些泄气,不过脸色其实完全没有一丝消沉。

 

「啊,果然就算是爱莉的腰也没那么细啊。」

 

「什么嘛,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要是真的有人腰那么细的话根本就是妖怪了吧。」

 

「噗,这话在这说出来不太好吧。」爱莉偷偷瞄了眼四周稍稍笑了出来,毕竟壮观的餐厅中,谈笑着的客人有一半都是和自己一样用束腰把腰搞得像妖怪一样细的同伴们。

 

啊啊,倒也确实。方赛这么说完,也跟着少女一起轻笑起来。与上流的大厅中那高雅气质不同,二人之间流淌着一阵悠扬的,就好象夕阳下的河岸边一样的气氛。

 

「方赛,你喜欢我吗?」

 

少女十指交错轻贴在下巴前,向着眼前已经成为青年、将走上与自己不同时间的人问到。

 

「嗯?事到如今还问这个吗?」

 

「说了啦。」

 

「喜欢哦。」

 

「嗯,我也喜欢方赛。」

 

「啊啊,我知道。」

 

两情相悦的人像这样子相互示爱并不是在寻求对方的赞同,也不是在要求忠心的证明,那这样的行为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答案自然是并没有;就像捡起沙滩上的贝壳贴在耳边,聆听虚假的“大海的声音”一样;就像在秋季晴朗干爽的天气中,整整一下午都呆坐在宁静的湖畔旁一样;这样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有的只是它们确实令人舒心的这个事实而已。

 

「方赛。」

 

「怎么了?」

 

少女看见带着托盘走近桌边的侍者,在自己们被餐事的高雅气氛侵染前,最后一次对青年说到。

 

「我以后会继续给你写信的,所以方赛你也要回信啊。」

 

「没回信的明明是你嘛。」

 

「吵死啦,不许和淑女争辩。」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淑女,方赛心里苦笑着,给出和过去一样的答案。

 

「啊啊,我会回信的。而且,我们也还会再见面的。」

 

不过,与上次本能告诉自己的不同,这次的答案是他带着确信说出的。

 

带着属于恋爱之人的,盲目但也强大的确信说出的。

 

 

深夜11点半,魔女家前。

 

听见不同于夜风的沙沙声响,魔女走出了玄关。穿过树墙回来的是将要分别的弟子,她带着安宁的笑容,缓缓走过草坪来到了魔女面前。

 

「居然没就那样跑掉呢。啊啊,毕竟你手上的刻印还在,想跑也跑不掉吗。」

 

魔女本是用讽刺的语气这么说到,但说完却意识到,要是爱莉说“是”的话,自己又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呢。于是她别开视线,重新问到。

 

「……满足了吗。」

 

看着自己笨拙的主人,少女露出的确是可以称得上[满足了]的微笑。

 

「嗯。」

 

「成为魔女之后,就没法再与那男人相伴了喔。」

 

「不不,那倒也不一定吧?」爱莉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就像想到什么天才般的主意一样举起一根手指。

 

「哈?」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那一天总会来的嘛,在那之前,我就用书信呀、偶尔见见面的程度忍忍好啦。而且,」

 

少女伸出食指,指向主人。这样的动作平时的她是做不出来的吧,不过是今天的话,应该也已经没问题了吧。再说从两人现在的体型差来看,她也已经像魔女的姐姐一样了。

 

「能照顾主人的孩子的话,听起来倒也听有趣的嘛。」

 

面对少女笑嘻嘻的一句话,即使是活了比她多一倍年月的魔女也只能哑口无言。

 

「你这孩子…根本就什么也没懂嘛……嘛啊算了,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了的话,就开始吧。」

 

少女点了点头,顺从主人的指示走入了双层圆环造型的法阵中央。仪式的流程她已经从魔女那里听过:她利用内圈法阵发动第一次归弃之仪—破弃自身与魔法世界连系的魔法,在外圈的结界法阵自动发动保证内部依然充满少女的魔力时,魔女进入法阵发动第二次归弃之仪,并将不老不死的刻印转移给少女。

 

「我会对外面的结界进行一定程度的辅助,不过,在里面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开始吧。」

 

少女点头回应法阵外的魔女,开始往法阵注入魔力。仪式魔法作为最古老的系统化魔法之一往往有着异常繁杂的需求:咒文、手势、动作、祭品,有些还只能在特定时间、地点使用。不过,归弃之仪作为单纯斩断施术者与魔法连系的魔法,比起通常仪式魔法要更加简化,虽然其创建的理论基础自然厚重,但单纯使用的话,只要理解了概念就并不太难。其最大的要求是施术者需要有高到一定程度的魔法方面实力,也就是说,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单纯消耗‘与魔法的连系’这一祭品的仪式魔法。

 

「此世间不为人所为之业绩啊,魔术、咒术、巫术、魔咒、符文、仙术与更多吾亦未知之术法啊,其力之源泉的一切玛娜与能量啊,天上的众神、地狱的恶魔、自然间一切妖精与精灵啊,与此相关的一切啊。以捻纹之魔女蕾蒂希娅的弟子,爱莉丝之名,吾在此否定尔等之存在,以求道者的智慧换取凡人的无知。为此,吾于此献上仪式!【归弃之仪】!」

 

随着少女的念咒与魔力的注入,圆环发出的白光逐渐增强,最后一瞬甚至发出白昼般的光亮,然后随即便又昏暗下去。相对的是法阵内充溢起淡淡的白光,最外圈的圆环则散发淡紫的光辉,显示结界魔法的正常发动。

 

「真的,这么简单就……」

 

少女不可思议地呐呐着。身处法阵中心的她能明确感受到周围白光的正体,每一点光芒都代表了她数年来的努力。而来自魔女的刻印的束缚也同样消失,她能感觉到,自己与法阵外的主人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遥远,就好象朝夕相伴的家人突然变成了有印象却并不了解的生人一样。而手上物质化了的刻印也消解开来,和魔女手背上一样留下了不规则的暗褐色痕迹。

 

「好了,接下来就换主人了……主人?」

 

站在法阵旁边的魔女看着一旁,那个方向除了森林以外什么都看不到,或者说这里不管哪个方向基本都除了森林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这并不重要,她也就只是随便一看,毕竟,她思考着的也并不是眼睛能看得到的东西。

 

「爱莉,叫一下我的名字,直呼就行。」

 

「诶?嗯,蕾蒂希娅?」少女虽然疑惑,但也自然地说到。毕竟是同住了近二十年的对象,就算是有主从关系,两人间也并没有特别所谓阶级隔阂,再说这样被魔女要求叫名字的经历虽然不多,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嗯……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

 

和你叫那个男人,“方赛”时的感觉不一样。魔女只是心里这么说到,默默地蹲下身子将手伸到了法阵旁。然后,

 

「嘿咻。」

 

一把抓过土壤,横断了结界魔法的圆阵。魔法的光芒很快黯淡消失,而阵内淡白的光也开始外泄,散进到这世界的大气中。

 

「主、主人!?你在做什么啊!?啊啊……!现、现在这样还来得及吗?能执行完仪式吗!?」

 

魔女确认了结界消失后站起身来,伸手指向少女。

 

「捻纹之魔女蕾蒂希娅宣布继承汝,魔女见习爱莉丝本应获得的捻纹之魔女称号。在此立下新旧交替者间的契约,汝为获得自由,需支付如下代价:其一,在汝长女一岁之时交付于吾,以将其培养作下任捻纹之魔女;其二,汝作为背弃魔道者,离开此林后不得再踏入吾住居大门;其三,我想想……爱莉,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本有意思的书吧。」

 

如此宣告的魔女脸上是恶作剧成功时一样得意洋洋的表情,而少女自然是与她相反,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诶?那、那是怎么……什么意思?」

 

「真笨啊,就是说你自由了啦。」

 

「咦?不是,可……为什么?这样的话主人怎么办?」

 

「我再多做几年魔女啊,还能怎么办嘛。」

 

理所当然的答案,不过当然,魔女也知道这不是少女想问的。

 

「爱莉,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所爱的人,同样也爱着你,现在的话,你还是能够获得幸福的。所以,如果有人要离开这里的话,就你离开吧。」

 

爱莉无法与不老不死的自己永远在一起,同样地,如果给爱莉附上这不老不死的诅咒,不论是自己,还是那人类男性,都也会无法陪伴她的。这样的话,能真正获得幸福的就只有身为人类的二人在一起时了吧。这是魔女花了一天、或者其实更久的时间想出的解答,是她看到约会归来的爱莉那幸福的表情时做出的觉悟,也是听到少女对二人的感情差异时下定的决心。不论如何,自己确实是输给了人类,那么身为魔女,也不能再难看地挣扎下去了吧。

 

「为、为什么?不、不对呀,可是,本来应该是主人……应该是主人终于能……」

 

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啊。魔女看着仍然无法接受的少女叹了口气。踏进已不再运作的法阵,抱紧了她。

 

「爱莉,没事的。」魔女保持着温柔的语调,轻抚起早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女背后金黄的长发。

 

「虽然你身上已经没有我刻下的刻印了,虽然我大概并不会写信给你,不过我还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哟。所以爱莉你就好好地作为人类生活吧,然后,总有一天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她的动作、话语就好像不需要任何魔力的魔法,让少女渐渐平静了下来。

 

「……嗯,绝对、绝对会回来见主人的,所以主人哪里都不准去啊。」

 

「真是的,我除了这儿还能去哪啊。」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些微的呜咽声,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们才终于放开了彼此。

 

「冷静下来了?」

 

「嗯。」

 

「那就好。」

 

「对了主人。」

 

「嗯?」

 

「今晚一起睡吧?」

 

「嗯?」

 

耶,这展开是不是不太对。这么想着的魔女面前,是眼角还微微泛红,表情格外认真的少女。

 

「仔细想想的话,我已经很久没和主人一起睡过了。」

 

「不,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不当然的吗。」

 

「但是今天就是能和主人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夜了吧?就作为留个念嘛!可以的吧!」

 

「诶诶……嗯……嘛,也行吧。」

 

面对态度强硬的少女还是放弃了挣扎的魔女。不,说到底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也想和少女一起睡了,只是毕竟就像她自己说的,爱莉年纪也不小了,两人一起睡怎么说也不太寻常。

 

「好耶!嗯!感觉就像跟妹妹睡觉似的,虽然我没有妹妹就是了。」少女贴上面前娇小的魔女,一副高兴的模样。

 

「就是……嗯?等等,喂,爱莉!你说谁是妹妹啊!这边可是比你大一倍喔!」魔女顿了一会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用手推挤开少女。

 

「诶~不也挺好嘛!反正都最后一晚了,主人就做一次妹妹嘛!」

 

「才!不!好!你这家伙别给我太得寸进尺了啊!」

 

就这样,二人嬉笑着、打闹着,回到了家中。

 

等到了明天早上,少女就会离开这里。再过几年之后,魔女就会开始培养新的弟子。

 

所以名叫蕾蒂希娅的魔女和名叫爱莉丝的少女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魔女与少女的故事

 

 

,由Dzero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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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的早上。

 

「嗯……」

 

拉上窗帘的房间中依然昏暗。在比一般稍大些的床上,有一小团偶尔发出舒适的寝息声的被子。

 

『…人……主人——?』

 

房间之外,隐约从哪里传来人声。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是来自变声期前的少女。

 

「唔唔……好吵……」布团微微抱怨了一句,裹得稍微紧了些。

 

『主人?您醒了吗?』

 

被团理所当然地没对呼声做出任何回应。稍微过了一会之后,一条细腻的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白净的手背上有道灰白的、由两条线绳缠出的圆环一样的纹样。小手抓起床头柜上随意摆着的怀表,缩了回去。

 

「十点……?今天是周日吧……继续睡好了……」

 

被团里传出少女的声音,稍稍蠕动了一下后就又静了下来,刚刚进入的怀表也已经被被团吞噬掉,不会再出来了的样子。

 

叩叩,门上响起短暂的敲门声。等了一会发现没人响应后,门外的人还是压低声响推门走了进来。

 

「主人?啊,您还在睡啊?外面有客人来拜访喔,请您稍微起会床去见见人家吧。」

 

从门后探出头的女仆装少女看了看被团,有些抱歉地轻轻说到。被团又扭动了几下——大概是为了调整到面朝上的姿势——然后只有最上面的部分被缓缓拉了下来,露出有些稚嫩的女孩子,也就是少女的主人,的半张脸。

 

「唔呐……什么嘛,怎可能有人来这种深山老林啦……就算真有,赶走不就好嘛。」

 

从外貌来看与女仆少女年纪差不多的她有些闷闷不乐的。毕竟就算不至于起床气,任谁被打扰到早上舒适的睡眠,也都不会高兴的吧。

 

不过女仆少女并不认可她所说的做法。毕竟她一直是个礼仪端庄的好孩子,反倒是将她养育成这样的人自己正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

 

「那可不行啊!人家可是走这么长的路专门来见主人的,不去见见人家的话主人也会觉得有些对不住的吧?」

 

「不会,没我睡觉重要。」

 

毫无犹豫的一口咬定。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答复她也是有预料到了的,毕竟今天这样得想办法应对赖床的主人的情况就算不说每天,也是相当频繁的了,不过在今天这样的周日需要喊她起来的情况可能还真没有过,周日是她们定下的“可以睡懒觉的日子”。

 

不论如何,轻车熟路的女仆少女步调自然地走到床边,忽地抓住被子打算将其扯下,然而,被团里的另一名少女也反射性地抓紧了被子。平时的话她虽然会多少抱怨一下,但也会好好遵守自己顶的规矩乖乖起床,但今天,她决定要为了自己的权利好好抗争一番。

 

「爱、爱莉!你做什么!」

 

「快!起!床!啦!主人再怎么说也有身为魔女的尊严要维护的吧!」

 

没错,尽管会这样每天早上赖床,女仆少女称为“主人”的人也确实是不同于人类的魔女。尽管二人外表看来一般年轻,少女的主人与她的年龄却差了数倍,是货真价实的,不老不死的魔女。

 

「你叫我为了尊严抛弃床铺吗!?啊啊可恶!星期天明明是能睡懒觉的日子来着!」

 

而且还是位会为了睡懒觉抛弃尊严的魔女。

 

 

「呼哇啊啊啊……好困……」

 

被子争夺战僵持了一阵子之后,最后还是熟知拽被子技术的女仆少女——爱莉的获胜。魔女无可奈何,也只好在少女的催促下起床换上了衣服,边抱怨边打哈欠边慢慢出门走下了楼梯。不过,她还是以“因为是休息日所以不能穿正装!”这样的借口,争取到了只穿上衬衫长裤这样的休闲打扮的(勉强)认可。

 

「所以客人呢?怎样的人啊?」

 

「啊,是的,是一位……初老?的妇人呢。她坐在院子里等着,说主人您见了就知道了,不是主人的熟人吗?」

 

「啊啊?怎么这么含糊不清。」

 

魔女边走边猜测着来者的身份:会专程来找自己,就说明对方是与魔法的世界有一定关联的人,不过自己可不认识多少年纪初老的同行啊,不,如果是很早以前见过的话也可能只是单纯增了年纪……一样没什么头绪,说到底自己一族人就一直不是特别善于社交。

 

不过不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人赶走继续睡觉。魔女走出家门,得出了这个结论。

 

说是院子,实际上家周围基本全是空草地,有的除了长条形的一小道花坛外,就只有简单的圆桌和几把椅子而已。为了遮挡盛夏的太阳,桌上支着大大的阳伞,不过阳伞就算挡住日光也挡不住炎热,自然不如呆在家里舒服。实际上,魔女本来整个夏天都不会用到这里吧,要不是因为现在正有个人背对着这边坐在那的话。

 

「喂,这儿今天是休息日。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今天还请……嗯啊…?」

 

听到魔女实在称不上友善的问候,椅子上的客人自然地转过头来,淡金的秀发与端庄的五官并没因高龄而衰朽,就连掺入的白发与皱纹,也好像更为她添了一番魅力。看着面前的女性,魔女愣了一愣,然后才好像突然注意到什么一样惊得突然大喊出来。

 

「爱、爱莉!?」

 

「我、我在!怎、怎么了吗主人?」

 

听到主人突然喊住自己的少女反射性地抖了一下。糟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个人难道和主人有过什么过节?不过魔女完全没注意到少女的担忧,不如说她根本过了一会才搞懂少女是什么意思。

 

「诶?啊……啊哈哈,不,没什么。爱莉,早上有泡茶吗?」

 

「啊,有的。我现在就去端来。」

 

接到指示的少女安下心来,向二人行了一礼后就往回走去了。见少女走后,魔女也跟着坐了下来,老妇人则是想起她刚才的话,笑了出来。

 

「呼呼呼,主人这是什么时候还开始有休息日了?礼拜天是教会的概念吧?您还开始会去教堂了?」

 

「吵死了,我自己给自己定的休息日啦,你有什么意见吗……还有主人还是别叫了,我已经不是你主人了吧。」

 

被指责而变得有些害臊的魔女。理论上来说,不老不死会让人渐渐失去一般情感,身心都化作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存在。不过魔女倒像是越来越忠实于自己的情绪了,不愧是比起尊严更选择赖床的魔女小姐。当然,也可能单纯是因为她毕竟还连百岁都不到。

 

「啊啊,也是呢,蕾蒂希娅小姐。」

 

「别加小姐。」

 

「那叫阿姨?」

 

「你知道吗爱莉,人类基本上用最简单的火球术都能一会就烧焦喔?」

 

「嘴上这么说,其实蕾蒂希娅你根本都没烧过吧?」

 

「能烤鱼的话,拿来烤人也差不多是一回事吧?」

 

两人语气轻松地互相开着玩笑,可能是因为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吧,魔女心情相当愉快。名字是指代一个个体本身的称呼,那与职称也好、称号也好都不一样,能让人摆脱掉许多束缚。

 

过几天也把我的名字教给那孩子好了,不然哪天自己都给忘了可就糟糕了……是说那孩子怎么也都从来没问过呢,对我这么没兴趣的吗。不知不觉中,魔女想起正在屋里泡茶的,叫做爱莉的少女。

 

结果简直好像看穿她在想什么一样,眼前的另一位爱莉,爱莉丝也突然问到。

 

「啊,对了对了。你的新徒弟,那孩子也叫爱莉啊~?」

 

句尾特意抬高声调的问题别有深意,不,到这种程度的话压根就是在明示了。

 

「诶?嗯,爱莉纱……就只是取名字时正好看到院子里种的鸢尾花而已啦。」

 

「嗯,是我以前采来的呢。」

 

她乘胜追击,完全不打算给魔女一个台阶下。

 

「那么早以前的事情谁记得啦。」

 

「诶—?真让人伤心呢,不过那孩子长得也挺……不,相当像啊。真的不是想起我才这么取名字的~~?」

 

「一岁的时候哪能看出谁像谁啊!」

 

「也就是说后来果然是有这想法的?」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聪慧的前弟子魔女才注意到,果然自己是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什么家长才能把你这孩子养成这幅德行,啊,是我喔。」

 

这么说的魔女内心也是相当复杂的。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之后,问了本来应该一开始就问的问题。

 

「所以?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是说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的啊?」

 

「啊啊,是位好心的年轻小姐告诉我的呢。毕竟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左手这幅样子的人呀。」

 

「啊?芙兰卡吗?还真亏你能找到啊……」

 

魔女想起自己第二任徒弟的名字。虽然妇人说的好像很轻松,但实际上自幼离别十数年的母女重逢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吧。

 

「蕾蒂希娅,还记得那些花是怎么来的吗?」

 

看着妇人手指的方向,魔女不免得困惑起来。要说花坛里种的黄鸢尾花的话,自然只有一个源头,这是她们二人都十分清楚的。

 

「你刚不还自己说……啊。」魔女说到这顿了一下,才终于搞懂对方拐着弯子的设问。「什么啊,是今天吗。」

 

「什么叫“什么啊”啊,今天可是我六十岁生日哦?虽然不知道蕾蒂希娅多少岁就是了。」

 

面对一时没想起二人生日的前主人,她别说败了心情,反倒是像觉得魔女的举止很有趣一样笑了起来。

 

「没办法吧,活久了自然也就不会太注意这些了啦。生日不和那家伙一起过吗?」

 

「方赛的话,去年冬天去世了呢。六十二岁,也算是挺长寿了呢。」

 

尽管语气中透露出怀念与感慨,妇人说的却并没有什么踌躇,也许是毕竟都已经过了半年了吧。

 

「……呵,所以来我这儿就只是作为和他过的代替品而已啊。」

 

刻意照顾她的心情更会让她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所以魔女决定反过来出言相讽。而爱莉丝与魔女度过的时日长度,也足以让她理解到魔女的用心。

 

「呼呼,可能倒也真有这个原因呢。不过蕾蒂希娅见我来也挺高兴的吧?还那么喜欢我呢?」

 

「嘛啊,总比一般人类更喜欢吧。」

 

「哎呀,这个人说这种话都不会脸红一下的。」

 

妇人故作吃惊的样子,还专程做作地用手遮了遮嘴,看得出来她离开这后没少受人类社会的薰陶。而魔女则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苦笑着反驳她。

 

「你自己不也是,一般谁会那么自以为是地问这种问题啊。」

 

两人谈笑了一会后,魔女的第三代弟子——爱莉纱端着托盘走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到桌上,盘上本身已经摆放整齐,装牛奶与砂糖的小罐、两人份的茶杯、杯碟、茶勺,当然还有温热的白瓷茶壶。少女要做的只是往杯中沏入茶,再摆到二人面前。

 

虽然说不上很熟练,也还是好好完成了工作的少女站到一旁,双眼一直盯着来客。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有客人来访,会对对方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那、那个!请问您是主人的熟人吗?」

 

「哎呀?嗯……是呢,我可是受过你家主人相当多照顾喔。」妇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魔女,后者则是一脸「糟糕」的表情。

 

这样下去的话,谁知道这家伙会抖出些什么事来。心虚的魔女决定赶在那之前想办法支走爱莉。

 

「爱莉,你先回去做做家务吧,这家伙的事情我之后会好好讲给你听的。」

 

「咦?啊,对、对不起!那我先失礼了!」

 

仆从不应该越过主人擅自向宾客提问。少女以为主人是在责备自己的失礼,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啊啊,又懂事又能干,可比你好多了。」

 

「什么嘛,我也很能干啊。那会儿还和你轮流做过早餐呢。」

 

「爱莉纱每天都会给我做啊。」

 

「那不就只是你自己变懒了吗?」

 

「……」

 

魔女别开视线,脸上流下一丝冷汗,并没有回答她。

 

「蕾蒂希娅,那孩子会是下任的魔女吗?」

 

「啊?毕竟是我徒弟,当然得是吧?」面对不符合对话走向的提问,魔女呆了一下,试图摸索对方的意图。

 

「蕾蒂希娅,我已经六十岁了喔?」

 

怎么说的越来越没有脉络了……魔女怀疑起她是不是老年痴呆了,给出一个微妙的视线。

 

「人到这个年纪之后真的是不知道还剩多久了呢,可能我已经没法七十岁生日那天再来见你了吧……所以呀蕾蒂希娅,要是你太喜欢我了的话,也有点让人困扰呢。」

 

老妇人缓缓地说着。送走了爱人,也添了些皱纹的她知道时间、生命的宝贵,也许她今天的访问,也是因为又担心起对这些没有太深感悟的小小的前主人了吧。

 

「——蕾蒂希娅,你要几时才会去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切,我还没老到需要你来操心啦,凡人就好好享受完凡人最后的年华去吧。」

 

无言的魔女意识到老妇人的意思,不屑地笑了笑。

 

「而且啊,谁说我就没有幸福了?」

 

「哎呀?」

 

「能养育三个孩子也好、有人每天给自己做饭也好……还能再这样和爱莉你喝茶聊天也好,也都是属于我的幸福吧?」

 

「蕾蒂希娅……」

 

蕾蒂希娅抬起头来,不雅地往后摇去椅子,望着从阳伞边缘漏出的青空。不知不觉中,她回想起俩三年前夜里与徒弟的对话,毫无意义的比喻、烂大街的哲理、随口一说的歪理,不过也往往是这类最没有价值的词句,才最能打动人心。所以蕾蒂希娅自己也才同样认同了那比喻。

 

视野大抵被阳伞遮挡,而上午晴朗的天空中,自然也是没有一丝的夜色。不过谁都见过夜空,所以任谁也一定都能想像得出来吧。

 

是啊,那天想说的什么也好、人际关系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未来的事情也好、自己的幸福也好,都一样能用那毫无意义的比喻、现在看不到的光景来解释。

 

幸福的形式啊、种类什么的——

 

【结】就像那夏夜的繁星

 

 

,由Dzero修改
注释
铃Beru 铃Beru 1,000.00节操 相当……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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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论什么垃圾人才会连后记都专门分出一楼来发

嘛,总算是写完了。
可能和不老魔女这个主题已经没啥关联了,毕竟感觉把这个元素拆走也能写出大概的剧情,毕竟大框架也就只是个青春(?)恋爱故事。

标题也是乱起的,不是我说我还真没啥起名的才能……

自己写的很开心,特别是为了设定查资料的时候(
老实说感觉感情部分还是有点薄弱,可能说到底把妹都不会、平时又不写东西的废宅是写不好恋爱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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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分钟前, 随便起个能注册 说道:

标题先不说

写的是极好的:wn016:

其实看到最后“你什么时候会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呢?”的时候,

还以为六十岁的爱莉是来继承魔女身份的(虽然刻印已经解除了):YangTuo_Y:

唔姆…這還真是沒想過。

然後往下是剛胡掰出來的解釋(

大概故事裡"魔女"這個身份永遠都只是一個過程,是個不可逆也不可再來的過程。接受、經歷、成長之後拋棄,簡直就像皮德潘一樣呢(完全不一樣,閉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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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分钟前, 铃Beru 说道:

总字数高达四万五千字……

中间方赛小哥出现的时候咱握住了火把!(X

最后算是……比较完美的结局吧……

魔女小姐,到底能不能找到继承者呢……

是了,男人的部分我自己寫的時候也是「啊—這段能不能快點結束哇」的感覺(
最後算是一個……找不找得到繼承者都並沒有很重要的感覺吧,不過並不是說想寫開放式結局。
永生的話找得到後任的概率自然是要大於找不到的概率的,但是對於學會了享受現在的魔女來說,過去的傳統也好、未來的事情也好,大概都不再是值得特別苦惱的事情了。
或者簡單來說就是魔女懶了。

順帶一提蕾蒂希婭(Laeticia)這個名字的詞根由來就是幸福(happiness, laetus),雖然這也是我寫到一半才發現的,算是個有趣的意外吧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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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小时前, 随便起个能注册 说道:

“魔女”在我的想法中更类似于一种枷锁

一开始蕾蒂想要挣扎解脱,但逐渐的被改变了

后来,她不再寻求破困而出,而是开始享受起了这种生活

↑的感觉:YangTuo_Y:

也許……沒錯?

不過"想要"掙扎解脫這個心理大概並不怎麼強www不僅是出於魔女和少女的關係,還有因為故事中魔女的繼承已經是一種傳統了,掙脫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是以他人不幸換取自己未來的行為,對魔女和以前的魔女來說也是當然的,並不是需要"尋求"或者"想要"的事情,最最頂多的,也就只是對於那幾時會發生而已的"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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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分钟前, 尤菲斯 说道:

好的,我看完了。

說實話,以我個人的觀點看來,這一篇真的寫的很好。

人跟人之間的互動日常,該有的都有,偶爾的幽默也很有趣,每個角色的性格塑造也能清楚的感受出來,而不是活在紙上

特別是一篇一個人稱的做法,很有趣,看起來的感覺非常好玩,劇情上也沒什麼好挑剔的,真的只能說是充滿人情味,不是HE的,"真實的HE",能感覺到善意的流動與腳色之間的感情,我很喜歡這一個結局。

雖然有點百合(

 

不過,如果真的要挑缺點的話,我大概也只能說......太過偏向日系了,不管是用詞、還是劇情的表現上。

雖然我沒這資格說(因為我看的超習慣,而且我自己寫文也很日系),不過如果連"棉被"都會下意識寫成"布團"的話,似乎也有點過猶不及呢(苦笑

總之,如果滿分是10分的話,我會給這一篇8.5,1分留給說不定存在的更高級作品,0.5分扣在太過多的日系成分,除此以外都十分優秀,我很滿意w

順帶一提,我給自己的文,評分是6.5(遠望

百合豚寫的東西不加入百合成分你是讓我去死嗎(

嘛,日系這個可能只能說……力不從心,或者說無可奈何吧
塑造一個人寫的東西的模子的大概是一個人看過的東西。一個看過的書大概九成以上都是輕小說的人,要是寫得出不日系的東西可能就是自己該嚇到了
自己寫時也想過,如果要給這文風想個叫法就是"偽輕小說式"了吧
當然大概也有很大影響是寫時會腦內腦補配音,而且理所當然的日語配音(入宅太久了怕是已經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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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周后...
14 小时前, 亞克 说道:

哇勒!

你到底寫了幾個字啊!

這都不是短篇了吧2333

約4.5萬吧,寫完1萬時本以為能3萬解決的,結果還是多了……

是不是短篇這個……自己倒是也想過(畢竟不想搞錯分類被收1節操)。不過上網找也發現這個定義很模糊,大略看下來這個量一般大概算短~中篇,然而文區標籤並沒有中篇這麼個概念。再加上從故事的幅度大小上、內容上來說也只是一個短篇程度(畢竟角色沒幾人,事也沒幾件),所以果然還是短篇了。

Dzero在路上被一只鸡仔拦截,回答“青灯姐姐说得对”之后收到了来自鸡仔的祝福.3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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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小时前, 梦幻 说道:

看……是看完了……整体感觉很不错……

不过说句实话,心情被中途插进来的男人以及最后艾莉和男人走了给彻底破坏了……

本以为是百合的中间插了个男人……最后还回来感觉更不自在了……不过这只是因为本人偏向百合派所以才这么觉得吧= =

能理解魔女为了艾莉的幸福而割舍了自己……总之就是心情复杂……

是了,其實我也是個百合豚,自己寫的時候也挺煩的。但這也確實是我能想出的,某種意義上的一個最好的結局了……

還有一點就是,雖然超喜歡戀愛故事的我自然不會討厭HE,但說實話同時也相當喜歡這種"這段故事結束了,人物們走向了未來"的感覺,
舉例就是:天元突破裡西蒙與尼婭辦完婚禮後颯爽離去的結局、俺妹二人最後決定回到兄妹關係——雖然我看也不盡然——的選擇、還有大概最為著名的,秒五最後那漫長的電車場景。
這些大概確實都只是Normal End,但是是比Happy End也好True End也好都更能讓我感慨、長嘆一口氣真心表示「滿足了」的結局。因為我想這確實是體現出故事結束了,也確實是角色們表示出「滿足了」的感悟的結局。
啊當然我再怎麼說是不敢去跟那些作品攀比的www只是說如果問為什麼會把故事寫成這樣的話,這可能也是個不小的原因吧。

,由Dzero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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