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hosan520 发布于周一 15:22 发布于周一 15:22 (已修改) · 只看该作者 十一月份,回了次家,时间不短,也算放一次小长假。回去的主要缘由是家族表哥通过父母介绍终于找到了一位女朋友。表哥时年32,大学时期谈过一回恋爱,但没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慢慢就分了,分开得相当自然,如同生老病死朽木将枯那般自然。 分手以后,表哥宣誓成为一名不婚主义者,每逢亲戚聚宴和家里人催婚,就大谈自己的不婚育观与人生观。长辈们基本都是一辈子固守在乡镇县城的小手工业者、小商人和农民,是否如宣传语所说,具有骨子里的纯良,我们暂且不论,只是都比较嘴笨,在表哥讲道理的时候无力还嘴。其中一位长辈曾任交警大队长,是家族二女儿的女婿,即我们的姨丈,以前不屑于和我们聚宴,但现在退休脱离了体系,似乎闲得出奇,家族聚会场场不落。然而他也不是伶牙俐齿的类型,过去总是半闭双眼,一边听表哥说话,一边凝神抽烟,用满不在乎来默默表达反对意见。我实际上对婚恋并不抗拒,以前也谈过一次对象,经历不多,但感觉自己还算用心。对表哥的观点,我持老一套的不认同也不反对,不认同是因为我觉得他只是口头上的不婚主义者,心里大抵还是想试着组建一下自己的家庭的,不反对则是因为他在发表观点时可以替我挡掉大部分的火力,让我免受家里人的骚扰。一来,枪打出头鸟,二来,他年龄也最大,在长辈眼里自然也最急。 这样的表哥相起亲来,一下子就寻得了女伴,仿佛当年老大哥垮台,不婚主义阵营在家族内部一下子分崩离析,就连螳臂当车的气力都没有了。自然,表哥的父母马上订下一席酒桌,一家人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都得参加,好让还抱有丁克幻想的年轻人看看反面案例。而我作为跟在老大哥屁股后的假不婚主义者,按年纪排在第二,于是首当其冲,承受反攻倒算的猛烈炮击。当年那些在老大哥身上受过的委屈,如今借着酒精的由头肆意发散,化作一阵阵哄笑声翻腾在饭桌上空。某种意义上,我还得感谢酒精,因为醉酒状态让一众长辈说出了平日里所不敢讲的心里话,一边讲,身旁的妇女还要赶紧补一句“喝了酒就是乱讲话”。我想到,酒精的成瘾性不在于其对人体造成的各种理化上的影响,而在于这一句“喝了酒就是乱讲话”。在喝了酒以后,一众四五十岁的成年人又再一次找到了襁褓时期不小心失禁后仍有人替自己打扫干净的快感。有意思的是,我母亲虽然没有喝酒,却依旧加入到了说心里话的行列中。看来人光是闻到酒味也是会醉的。 会宴后第二天,趁着归期未满,骑着高中买的小破车到江边闲跑。小破车空置了好几年,骑起来前刹蹭碟,发出磨玻璃的难听声响,传动链条也生了锈,踩得稍一用力就会嘎吱嘎吱。即便如此,也安全到达了江边。 大概前年,听说江岸公路翻修,水泥地被改造成了柏油路,原来的近江沙滩也全部用铁丝网围起,同时筑一道堤坝,在堤坝之上修建公园。想来市政也是眼红网红经济,才大刀阔斧地投了翻新的钱。 柏油路的入口设了一道关卡,旁边开着人行的安检口,有保安全天值守。行人白天自由通过,车辆则一律接受检验,自行车竟然也在内。也就是说修好的路不是供车走的,前方也不再是交通路段。我停好自行车,没给后轮上锁,便直接走过安检口,想着你爱偷就偷去吧,我也没有所谓。刚走进入口,就看到离岸边更远的一侧铁丝网上挂着张一臂宽的告示牌,底部写着一个座机号,上边有文字,介绍公园内设有专车接送服务,八块钱一张单程票,只去不回。我心想这买卖做得真黑。 此程是为了跑步,顺便看看新的风景,于是事不宜迟,我启动手环监测,迈腿就跑了起来。一公里一到,手环便震动提醒间歇休息,我放慢步伐,逐渐平复呼吸。一公里后的景象变得开阔不少,柏油路过了两个弯,现在直直向前,江岸则我越来越远。路与江的中间地带,种起了花与草,开得并不艳丽,但仍算是风景一片,人可以从小腿高的水泥隔离带口穿过,走进那片带有芬芳的海洋。 我继续向前跑,没出几十米,看见前方有一对男女走在隔离带里面。男的穿黑衬打底,一间银灰色的防风衣套在外面,是普通的小镇青年,女的则是一眼望去会令人多停留几秒的类型,倒不是因为脸蛋,毕竟距离不近,面部细节模糊,而是因为那一头挑染成向日葵黄的短发如火焰般卷起发梢,和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分外相衬。 离得远远地,我开始估测他们的年龄。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自恋性的推理游戏,揣摩的过程使人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其实人人都能做到,特地说出来肯定惹人发笑,是无足挂齿的事情。 女孩和男孩有说有笑,突然,像猫似地一跃,踩上隔离带,裙摆像水母头的圆伞一样吞吐着空气,待她站稳后,又如走钢丝般小心翼翼地行进起来。最后女孩想下来,但望着地面拿不定主意。男孩乐呵呵地取笑了她一番,随后显出后背,女孩碎着步小跳,接着他的背缓冲落地。回到地面以后,女孩也水灵灵地笑了。 于是我估摸他们的年龄要比我小个几岁,一时间我分不清这是正常的估测,还是我心里的防御机制起了作用。我继续朝前跑,来到他们旁边,在与他们擦肩而过前,我看清了他们的脸。男孩微胖,但这让他更显年轻,女孩则有着那头火焰短发所该有的活泼,说起来一定会受人笑话,但她和我的初恋很像。当然,我和初恋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中,两个人坐在彼此家长的电动车后座,那时我偷偷看着她,内心期待她抬眼的时候可以与她四目相对,但她只看手机而不看我。如今的那一眼与当年车上那一眼相叠,像一下拳头打在我胸口。我停下脚步,喘着气喊了一声,那两人也停下脚步一齐看着我。 对视的几秒里,想说的话有很多,想捋清楚的事情也有很多,包括当年的和现在的,以至于无从开口,甚至连对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孩,我也无从确定。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面露从容并潇洒自如的自我形象,那是十几岁甚至以前的我所看的电视剧男主与如今的我的重合,我知道我应该学着脑海中的自己,宛如随口一说般问她一句,你是不是那个静?随后我或是豁达地夸耀几句她现在的男友,再跟她谈起这些年来的人与事,或是礼貌地说一句不好意思认错了人,并镇定地继续跑下去。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一切如鲠在喉,我丧失了思考能力和行动力,就连此时浸在导汗带里的是运动后的热汗还是因紧张而渗出的冷汗,我都无法分辨。我催促自己快说、快问,下一秒内心里响起一个声音,责问我就算是她又能怎样?这句话打消了我的所有冲动,我再次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他。这回,如我所愿,我的确随口丢下一句“对不起,认错了人”,便继续跑了下去,只是我的跑姿既不洒脱,也不镇定。 结果还没跑出多远,我便丢了心率,停下来,稍息片刻,我不想再跑了。我离开柏油路,穿过水泥隔离带,走进花海里,整个人即刻被清香拥入怀中。但一想到这可能是她和他不久前才走过的花田,我便停不住双脚,果断钻出这片是非之地。最后我来到一处没有铁丝网的护栏边,依着冷冰冰的护栏站了很久,直到护栏也被融入了我的体温。在这段时间里,太阳逐渐走到我的对立面,江上出现被拖长的波动日影。我脑海里不断想着她,即便无法确认,但她已经成了她。我想起当年和静分开也是因为今天的这般软弱,于是我想到,虽然自己和当年比已经是叔叔辈的人,但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长进。有些该做的事,我依然没有勇气去做,事后则又阵阵后悔。 我想着回去吧,这时远方响起惊悚电影里雾中巨兽似的汽笛声,我看向声音的来处,那是江水支流的汇合口,一条船从远点缓慢露出一个尖端,尔后是甲板、驾驶室和尾舷。不一会儿,船直挺挺地行驶到我的面前,穿过了横置在江水之上的夕阳长影,仿佛赛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越过了最后的栏杆。我想起我们这个栏镇名字的由来,海上的一道杆,此刻古与今似乎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交叠。船来到了我的右侧,吸引住我全部的视线。我看到有人从驾驶室走出甲板,夕阳下的他像我小时候作业本上画的火柴小人,一如从前,我开始揣测他的人生,他的年龄,他在船上的工作,他们这艘船的去处。我忽然发现这样的游戏我从小玩到了长大。小的时候,我画下火柴人,幻想他在二维世界的战斗,现在,我观察其他的人,猜测他们在社会上的人生。最后船甩开了我的目光,它直挺挺地来又直挺挺地离开,姿态正大光明,固然是不屑于被我偷偷摸摸地看的。此时太阳也下了山,天边彻底没了那抹火焰的颜色,我也不再想着她,于是默默离开。 回到柏油路的入口,我跨上自行车,踢起脚撑,冲下来时的坡。那股无需自己主动便能带来爽快和刺激的速度始终令我着迷。等到速度下降得差不多时,某种想法忽然猛烈地涌进我心里。我主动接管脚踏,卖力地踩动。我想起自己曾经去过几次她的家,准确来说是她念书时所寄住的亲戚的家,我知道那个家大致在那。 一路兴奋,顾不上呼吸,好像只要抵达那间屋子,人生中所有曾经的缺憾就能够弥补。我在屋群之外早早地下了车,为免引起注意,装作悠然自得,推着车走进记忆中的位置。 可是十来年过去,一切都翻了新。印象里,她亲戚的家还是一栋砖瓦房,然而现在即便是平房,也是清一色地由钢筋混凝土浇灌而成。于是我趁吃饭时间四下无人,一边推车,一边张望内里,我还多少认得她亲戚的模样,况且成年人的面相比起年轻人更经得起时间的改变。 我排除剩下最后两间房屋,唯独它们大厅里没有人,一间黑着灯,一间空荡荡地放着老人家才看的电视节目。我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了计划,我要走进去,装作恰巧路过此地,敲敲敞开的门,朝大厅里面喊一声有人在吗,接下来引出屋内的人,要么说你还记得我吗,我当年来过你这里,要么说不好意思,找错了地方。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对自己说,并慢慢靠近,其中一所屋子的门前。此时里头响起脚步声,从屋后的院子传来。我顿时惊慌失措,脑袋糊成一片,计划好的从容一并被抛之于脑海,敲门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喊话的嘴也没办法张开,倒是跨上自行车的腿还能伸得出去。 于是我灰头土脸地骑着车,就这样冲回了自己的淤泥里。 周一 16:14,由mahosan520修改 注释 ㅤ凯ㅤ 100.00节操 发帖奖励~ 3 2
ㅤ凯ㅤ 发布于昨日 10:19 发布于昨日 10:19 · 只看该作者 ‘不婚主义’或‘婚姻’,若非本意,皆是牢笼。 你看的很清楚。 你清楚那扇门后没有你要的东西。 那些画面你保管得很好,但她可能早忘了。 船那段写得好啊~它直挺挺地来又直挺挺地离开,姿态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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