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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督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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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灵的名字叫做爱丽莎,她从未告诉过卡斯,而后者也从来都不会用任何称呼叫她。她生有一张姣好的年轻面容,但痛苦与怨恨将那张脸变得憔悴而惨白。她飘在风中,双腿若隐若现地消失不见,手里高举着一个老旧的烛台,三枚蜡烛有两枚跳动着没有光亮的火焰,身上的披挂的绸缎显示出一个贵族的女性的模样,修长的黑发一直垂到肩膀下。她总说自己不是幽灵,而她既称不上透明又没有光泽的黯淡肌肤却能让人在任何时候都看见她那令人不悦的笑容。她始终保持着笑容,有时是讥讽的冷笑,有时又是让人揣测不清的淡笑,有时折磨卡斯到了兴致,她会放声发出凄厉的奸笑来。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里她来到了卡斯的身边,那时候穷困潦倒吟游诗人在噩梦中惊醒过来,便看见了她那张仇恨而又满足的笑脸。她时常待在卡斯的左右,举着幽暗无光的烛台跟随脚步而飘动,而她离开卡斯身旁,不知道又出现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是卡斯唯一能安眠入睡的时候。

她表现出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都通晓于心,不管是充满迷雾的岔路还是一个城邦即将面临灾祸,她都早早获悉并将卡斯引致最坏的地方。她永远都以折磨卡斯作为唯一的行为理由,不管是将其误引到瘟疫肆虐的城镇或者屠杀了战俘的刑场,还是随时将其友人与爱人的死亡当做笑料,都随时在挑拨着卡斯最痛苦的神经。找过了诸多的巫师与先知都没能有谁能解决他的困难,反倒令那些人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灵体心生恐惧,他们对神秘的理解竟也不及这个女子所展现出的一丝一毫。卡斯很快因此学会了对其的忽视,而督灵却总能用不同的话语直揭其伤口,并让卡斯在无数个夜晚的梦境中漂泊到一片未知的、充满折磨与苦楚的地方,让他每一天都在旅途中饱受着煎熬。在一个夜晚里她将这位诗人引到了夜袭的战场,一枚箭贯穿了他的小腿,留下永久的疼痛纪念。又在一次梦中醒来时,卡斯右手的三根指头没有缘由地永久失去了知觉,在噩梦中他的右手放在桌子上,被屠夫一根根切下来。

卡斯问督灵这样的理由,督灵告诉他没有理由。卡斯又问她是否对他怀有仇恨,督灵咬着牙狞笑着说恨之入骨。卡斯又问她要怎样才会满足,督灵只回答这份折磨会伴随他一生。她总是将这位可怜的诗人折磨到筋疲力尽时才罢休,又在稍微一口气后继续那份恶毒的行为,保持着不让他崩溃到丢掉小命,而这位诗人也竟在漫长的时间里变得适应起这份折磨来,也因而失去了原本的一切活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死气沉沉而对周遭事物缺乏热情。他疏远了一切人世的活动,也对世间万物的变动开始有了规律的掌握,即便在风暴中也波澜不惊,使得他的眉头与双眼渐渐浮现出远超常人的睿智与深远来,但凡他到过的地方,有偶然与他相见一眼的人,都会记得住那双眼睛,仿佛超越了所能看到的世界的深邃。

“如果我能拿起一把叉子,一定会用其刺穿你的喉咙,再从胸口穿出去。”

“甚善,我猜那时我一定是块奶酪。”

这个女性的恶毒却显得超乎寻常,不管任何时候都只会对这位吟游诗人一人表现出。吟游诗人在大陆上漂泊的岁月里,每当对外人说话的时候,督灵仁慈与睿智的言行却又跟一个智慧的长者女性一样,尽管那张脸也还是保持着阴森森的微笑。有一回他在离开一个村庄时偶然瞥见一个小女孩趴在阁楼上送行的目光,那股温暖的目光完全送给了他身边的督灵,他十分确信在这个怨灵离开他身边的时间里与那位小女孩进行了一次温馨的交谈。他甚至不曾知道在一个难得令他安睡的夜晚,督灵在村里找到的一个小男孩的一场长谈,彻底改变了那个不知名字的小男孩的一生,并使得其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为了令人战栗的王者。那个男孩会在彻底掌握了北方的权势时仍记得那夜那个灵一样女性,他与她之间的对话教无数歌功颂德的诗人编写成了一个史诗般的传奇,那时垂老的卡斯才会在听闻后怀念起已经远离他数年之久的那位幽灵女性。

“你记得你恨我的理由。”卡斯不止一次地肯定说。

督灵举着灯烛,那火焰随着她的晃动而摇曳不止,她既不肯定回答也不表示否定:“就像你的妻子在死前的那天晚上的红唇一样,深刻极了。”

卡斯的脚步慢慢走遍了大陆,在每日每夜的由这个女性给予的煎熬中他变得极为麻木,穿越了无数死人堆积的土地,又在无数极大的危险中次次逃离,死亡在他眼里慢慢淡去了恐怖的模样,一切都在督灵尖利的笑声中索然无味。她招来死亡和祸难,每当卡斯想要一杯水或烟草时,她都能将其远远支开。当长久的时间里没能得到一个新的旅伴或是女人,这位浪迹天涯的吟游诗人反倒因此变得禁欲节制起来。待到督灵突然不再干预他与人交谈,他心生狐疑,却在之后发现不管是与旅途中的生人结伴还是去找异性与果酒,都早已变得索然无味,无法再提起他的一丝兴致。他察觉到自己再不能与他人进行交流,因为这份苦楚不会有任何人能诉说,也不会有人能给他任何帮助,便抹消了他最后仅存的纵欲的念头,他口中的诗句却日益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来。

督灵在那时不停地变本加厉,她仍让卡斯在旅途中随时都精疲力竭,不管何时都只有在天全黑下来才能入睡,天未亮时便醒来。在不经意间颧骨已突显,皱纹遍布脸上,回头时才愕然发觉已记不得漂泊去了多少岁月,徒步走过了多少土地与河流。逝去来得十分突然,就如从未拥有过一样,身边的那位幽灵般的女性仍保持着年轻的模样,一如记忆深处的那夜初会。在岁月缓慢经过后,那时的记忆反而越发明晰,一生穷困潦倒的诗人记得十分清楚,醒来前的他在一张宫殿似的繁华屋内,躺在床上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卡斯仍不停地对督灵问,理由为何?督灵的烛台隐隐跳动,说你永远不会知道。诗人凭借着这双眼也看不透这位数十年风风雨雨同路的噩梦旅伴,心中却有着模糊的印象,那个感觉在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他因而笃定地说,不是我的我与不是你的你。卡斯一生都会记得那个时候的督灵,她的脸上流出他平生初次所见的惊惶不安,带着张开的瞳孔,她又一度地失声奸笑不止,声音就像要撕开卡斯一般。你什么都不知道,督灵如此说到,手举的烛台散出的光竟初次如火炬一样在夜晚刺痛了卡斯的视线。卡斯又问,何日是尽头?督灵淡笑却不再回答。卡斯说,终有一日这一切都会有答案。督灵一如平常地嘲笑道,那再无意义。

在折磨的旅途中,诗人在不经意间慢慢离脱了自身的想法,对世间百态有了豁达的心态。直到后来他云游世界所创作下的长诗征服了整个大陆,人们对他口中的诗句传诵无数的时候,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优雅而深沉的诗句中,那个惩罚着他的罪恶,将他折磨不休的灵魂并非臆想。督灵赋予他的苦痛却教他改变了生命的轨迹,拥有了洞察万物的敏锐双眼,也徒步穿越了无数尘土,成为了一名深邃的旅行者,留下的诗句甚至成为了令人惊叹的预言。人们永远记得了这位诗人,拥有俊俏而犹豫的面容,沾满灰尘和花束的行装,一条有着旧伤的瘸腿,和一双能洞察万物的、犹如明镜一般的眼睛。

他不再考虑这位恼人的存在还会夺走他的什么,他不曾再考虑过自己还会失去什么。除去那无休止的折磨外,他唯一所不能抵抗的却是漫长的梦境。他无法明白督灵通过什么将他带向遥远的梦境,他在那个梦境的深处仿佛恍如隔世,在无数个世界和时间里穿行,就像从自己的世界里被带往了遥远的大地尽头。这样的噩梦一次次地折磨他最后的最敏感的神经,每次惊醒都会让他怀疑自己的灵魂安定。而在那个虚幻的梦境中,他听见了复数个声音,声音中有他自己的说话,可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也有像极了督灵却不是督灵的声音。这令他无比确信那个遥远的梦境是督灵的赋予,他不明其意,也知道督灵绝口不提。他却像是得到一段启示那样,冥冥中暗记于内心的深处。

督灵却在某一天突然告别,同刚到来时的突然如出一辙,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卡斯在那一天清晨醒来后没有听见其恶毒的话语和飘忽的身影,在那之后也再没有过。诗人慌了,难以计数的光阴里他几乎把其作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环,在一朝里突然消失无踪,就仿佛是日夜相伴于灵魂中的一环转瞬没了,他甚至因此怀疑自己在一个长梦里久久没能醒来,或是刚开始一个荒诞的梦境。他呼唤着她,从繁星的沙漠到盘云的高原,从荒漠的中心到大陆的边陲,从冰与雪的凛冬到火和热的盛夏。他失了魂一样地一路追寻不止,来到最初相遇的地方,又去往最后分离的地方,他把往昔岁月里所有的记忆都不剩地翻出来。在安稳的梦境中他却不断梦见那盏高举的灯烛,还有那张永远也化不去哀愁,离不散憎恨的脸庞,在梦中惊醒后的他又因为这一切的消失不见而悲伤不已。

过往的岁月中的所有恶毒痕迹全都烟消云散了,一切都在逝去后变得释然,诗人却因此突然落寞下来,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不再有别的声音回响。再没有谁能走进他内心深处的世界,也再没有任何事勾起他的心灵激荡。他的漫长守望与等待都没能再唤回那个灵魂的回来,在内心最深处他已知道那个孤魂再不会出现,就像是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片星辰。这个世界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也就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他们自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是对方的影子,谁也不能离开谁。

他了无牵挂,把最后的每一天光阴都留给了自己的诗句,不为了名利或是善恶,只为了彻底埋葬他心中的这片永久无法抹去的痕迹。直至花白了头发,手指枯萎而没有生命的气力,那双沉淀了太久岁月的眼也依然能洞穿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终于他如愿以偿地停下了手与笔,在写完最后一首被永世传唱的长诗以后他垂下双手,永久地告别了这个仿佛未曾到访过的世界。他的诗句不仅成为了对世间百态的完美勾勒与总结,更是一篇篇充满远见与真理的宝藏,皇家甚至为此设立了书院专门研读他留下的每一篇诗句。他被世人奉为了大陆的四先知之一,待其死后埋入了生前停留最多的地方,人迹罕至而没有生灵的雾山深处。为他下葬的人们都记得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烛台贴在胸口,怎么拿也拿不下来,那个旧迹斑斑的烛台却有如他诗句中不停提及的,孤寂的幽灵手里始终紧握的一模一样,却沾满了不知是谁的陈旧血迹。

有人说他的灵魂去往了遥远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是那个永远年轻的女性所在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承载了整个世界。人们会不约而同地这么认为,因为最后的那篇长诗中,他的笔墨在最后那位灵魂消失时便戛然而止,而最后的那个夜晚他的每一句话都描写地如此详尽动人。那位孤单的灵魂突然停下了一切话语,长久地缄默中黯淡了脸色,不再有任何的笑容。诗人问她为何,她只是抿着嘴唇摇头,诗人心中掀起一丝丝地预感,转瞬即逝。督灵笑了,微笑的模样再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张阴森可怖的笑容,淡去了所有的恶毒与愤怒,只留下一份真实的笑意。诗人惊讶于这份从未见过的笑容,甚至惊叹这个女性原来如此美丽。他再度喃喃地开口,问其是否恨他。

恨之入骨。督灵微笑着回答,眼里滑过一丝丝不甘与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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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云静岳 发表于 2014-3-8 09:58

独行路上的灵魂之鉴——督灵读后感~

 

从看到“督灵”这个称谓的第一刻,心里就泛起一阵莫名的震颤。

 

谢谢如此的厚评,如此丰富的感想甚至超出我的预料之外,以及文章写成的想法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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