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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葱文】冬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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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0, 2, left]寒冷冬夜的来临使万物陷入了又一轮漫长的白色寂静中,大陆所覆盖上的大雪让精灵都像人类般蜷缩于自己的堡垒中躲避寒风一般,藏在森林的最深处聚集新生的能量。唯有在翻越无数山脉以后才能在一个纯白色包裹的森林中找到,那里聚居的精灵们仍如春朝时一样自在地活动。硝烟未曾光顾过的土壤,生灵无声地等待远方的号角。

流歌右手臂上缠着的黑纱在冬日阳光下随风轻飘,站在小山丘上眺望着不远处被白雪包围的城镇的她,是在这附近的森林里栖息精灵种族中的一员,裹在厚实衣装覆盖下,和她的同胞们一样,唯有修长的耳朵和洁白的皮肤,表现出她所在这个神秘而自由的种族的特征。注视着人类聚居的群落,她总是会时不时地像人类书籍上的那些容易伤感的诗人一样,好奇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这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精灵又是怎样看待精灵自身的呢?古老的诗篇被吟游诗人带遍了整个大陆,与葡萄酒和槟榔一同前往北方的,还有令人昼思夜想的传闻,却没有人能带着那些诗,真正阐述出生灵们的想法。

村里来了生人,以后将会长期居住于此地。在这种远离大城镇的地方,几经口耳相传,此类消息的传播是相当快的,平常与人类没有太多交道的精灵们也早已获悉此事。这片似乎终年都被白雪覆盖的领域很久没有人来住上一个季节的时间了。自遥远的南部刮来令人不悦的风到来起,这座永冬的谷地变得有如随时被饿狼的双眼紧盯。

流歌承担了去勘察新面孔的任务,所以此时她才会赴往对于精灵来说永远充满乐趣的人类聚居地。“如果是灰烬十字或者降灵会的人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部落里的长者用忧心忡忡的口吻说一些较为年轻的精灵不一定懂的名词,提出找一位精灵去调查新来住民的身份。在眼下凛冬与战乱相至的时点,对年轻的人来说,自南而北的任何人都比那些存在更加值得提防。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做着奇怪的梦,使得她有些心神不宁。这次出来,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方式来放松被弄得焦躁的心情,是她暂时除了手里的书卷外唯一的想法。

她毫不介意自己作出决定时别人的眼神,她早已在这里的许多年月中习惯了那种带有排斥的眼神,就连那些木头和石头纹满布全身的老者也是。

身上所穿深色的人类衣装是部落里的某位精灵给的,所有的精灵都有量身定制的一套,学会融入人类社会,这是这里的年轻血液不断尝试的事情,学习编织和耕作,阅读和歌唱,也学会了同人类那般打扮。不怎么喜欢活动的流歌选择了深褐色的围巾及布衣,遮盖住樱色长发下那对修长的耳朵。横跨过巨大森林边缘到热闹的冬日人类城镇间并不算太长的雪路,她埋低头,经堆满了雪的邮箱和刚扫干净未久的堆满雪的大门进入村庄。熙熙攘攘的人群议论声流进她的耳廓,她分明地听出里面大多数的话题源于即将到来的节日,其余便是常见的生活与工作问题了。她依稀记得上回到来时,这里的人则在忙于武装起铁剑。

不打算过多地浪费时间在人集中的地带游荡,流歌向行人询问那个新来面孔的位置,对于一个不算过大的土地,人们彼此间相互熟悉面孔,她和族人们每次的到来都需要小心地用精灵的言语暗示。得到的回答伴随着犹豫和疑惑,最后他们也没能准确回答她的问题。铁匠拿起敲红的断棍,满不在乎地说他不会记得客人的样子,而他身边的那位淡黄头发的青年,在和她视线相交以后便低头干活不语。由于问到的很多人都无法准确地回答当下那位新进者的所在,她只好凭借零碎的信息判断对方此刻正呆在湖畔附近。若非是魔导研究协会,很少会有如此自然地做到神秘化的人,倘若长者的推断属实,那么就不得不引起注意了。流歌将一把银色的尖细匕首在手中掂了掂,塞回袖口的夹带中。

巨大的湖泊在村外不到二百米的地方结着厚厚的冰层,是这个小村庄引以为豪的地方,也是村民们捕鱼和取水常去的地方,生活和生存的地方。环抱在群山与森林之中,湖泊此刻被淡淡的薄雾与冬日的阳光笼罩,呈现出一片水天一色的纯白世界。流歌穿过村落,接近湖畔,便在一个小丘后面看见一个人影,是陌生人的身影,从未见过的外人。雪白的地面与湖面此时都没有别的人,于是她小心地绕到后方接近。那名少女面对着湖泊静坐于雪地之上,身穿着绒毛的大衣一动也不动,流歌并未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异样的气息,也未发现其有什么怪异的举动。长时间地保持着静止状态的少女似是在欣赏冰雪世界的美景,流歌发现她在盯着其背影时会感到莫名温暖的朦胧幻觉,令她忘我地屏住呼吸长时间地观察着少女,从她被帽子遮掩的淡青长发,到那身像极了从遥远南方带来的服饰。这份感觉有些奇妙,那个幼小的身躯很自然地和一片白净融为一体,就像是在深入地感受某种谜样的魔术,流歌短暂陷入其中。

不放过每一个满足好奇心的机会,流歌很是想对此一探究竟。而将身子从小丘上的树后面探出正打算仔细观察的流歌,感到了一阵突风,从峡谷的深处,因雪的短暂消融而引出的一阵风刮起。

随即她的围巾以及衣领被刮起,将其雪白的皮肤和修长的双耳暴露在冷空气中,于是她禁不住轻轻“哎”地叫出一声。这一声尽管很轻,却确实地吸引了观察对象的注意,静坐的少女一下子转过头来看见正试图捉住围巾的流歌。

双方的视线交集,流歌所看见的是一个皮肤白嫩,双瞳闪着绿色光芒的,留着青绿色双马尾的少女正在出神地盯着自己。那张脸庞有着北方的洁白和南方的水灵,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有些发愣,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口腔里弥漫,对方的脸庞清秀地吸引了自己的目光,双方就这么无言地相互注视初次见面却又莫名熟悉的脸庞。而后她顿了一下,率先反应过来目前的尴尬局面。于是借着地势较高而形成的俯视,流歌清清嗓子,对正盯着自己发呆的少女问道:

“你是在看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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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0, 2, left]初到这座小村时,未来便觉自己很适应这里的气氛,由于偏远到几近隔离人世,所以这里显得空旷闲适,进入清晨刚刚扫去积累已久的雪堆的村口大门以后,便可以看见里面人来人往的生活景象。怎样的一个村落,远离了南边的都郡四座山峰之隔,铁匠铺不铸造剑刃和马鞍,集市不出卖罂粟果,被雪白的世界掩埋在一个静寂的角落。随着如梦似幻的呼吸声指引,未来的脚步远行后最终来到这里,仅一眼的片刻,她便决定驻足于此。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放晴后的小村阳光普照,由于抬头便可以看见辽远的苍穹与高大的山脉笼罩住低矮的硬木房屋,会不禁产生一种被偌大的世界包围的错觉。未来独自将自己的行李拖往村东面的住处,那是一座不怎么起眼的**,由入村后第一个热心肠的人介绍于她。旁边没有酒馆以及游客暂住的旅店,只有一家渔具铺和小小的工匠铺。房东是个温和的老人,将钥匙交给未来后什么也没问,只简单地提醒了下住在房间里的问题,便将未来带到事先定好的房间,自己出门散步去。

这里没有炎热的地方特有的蚊虫与稻草臭味,也没有烤焦的泥土,即便处于盛夏之末,却表现出南方冬天才有的模样。打开木板屋门后,没有牲畜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这样一个单身的女性举足无靠,原本不给她强塞进男性屋檐下就足以令她庆幸了,这样的好环境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未来的行李箱中塞满了匆匆出门时的东西,里面没有干净的衣物,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唯一的饰物在她的头发两侧,没有了珍珠的珍珠簪子——未来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边后,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箱底的一个布袋,布袋沉甸甸的,她不打算打开它。未来便开始考虑要去何处转转,她抬头望向窗外,隔着玻璃便看见原处高耸的雪山,以及山脚下深色的森林。这么说来,自己住在村的东面,而东面出去便是阿亚拉湖,那座湖是远行来到这个村庄的旅客都会去的一个地方。

于是未来出了门,这里的居民没有像是不喜欢带着围巾的女性出门,或是对白天的路人不许佩戴首饰等怪异且严苛的俗约,她能放心地在积雪的屋檐下穿行,没有冷漠和贪婪的眼神,也没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恶臭。聆听一路如风笛般的鼻哼曲调,她越发安心起来。远行带给她的痛苦积压在心头,让她在到达这片土地以后都无法完全松懈而下。

结上了冰的阿亚拉湖在远处的群山包围之下仍显得十分广阔,由于尚还清晨,湖的周围因没有人活动而静悄悄,未来用白嫩的手掌慢慢地将一块雪扫开,然后就席地坐下,出神地望向远处的风景。她看见,遥远的山岭被白皑皑的冰雪覆盖,下方的森林颜色却很深,冬天刚刚爬起的太阳倾洒于山林间,如油画一般给这个纯白的世界染上了温暖的颜色。人是会做梦的,未来心想着,或许这片给她无限亲切感的世界角落,自己或许就曾在梦中来过,所以才会凭借着直觉来到这里。老人们说梦即会带来明日,梦如幽城中的冰冷明镜,指明着到来者的未来。梦中的她又是如何来到这片美丽的土地的呢?或许,是另一个存在的自己亲眼所见也不一定。

身处南方时的她每在一个冬天的到来时,就会在见到雪后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总是隐隐地感觉到,她虽然不来自那片纯白,却早已决定了那儿是她的归属。

未来不停用嘴张合着呼吸着含有薄雾的冷空气,小口中吞吐出的白色热气消散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中,她持久地注视着这片纯白色的领域以至忘了时间,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置身在了浩瀚世界的这个绮丽的角落中。北方的土地,白皑皑的积雪,是她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景色。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在寒风尚未刮起之前这个地方就像是件巨大的雕塑,雕刻它的人是大自然,或是别的什么。被美景包围的未来由于过于投入,连身边不停经过的小动物和行人都未能注意,包括其间有一名试图向她打招呼却又犹豫后放弃的人。

她不会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沉醉,倘使有人问道,得到的只会是短暂的一愣,然后便是微笑中夹着一句简单的“不知道”。那份亲切感是原始而纯粹的,未来在雪地上仰望着雪山时想起曾从不知何人笔下的书中读到的,人类内心深处有着渴望回归原始的冲动,那份冲动随时左右着社会行为。未来无从得知自己是否有着这种冲动,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入神是因为在欣赏自然的美丽。

白雪的积累覆足也不值五枚铜币,松木成林却不止一代人的岁月所能及,飘升起白雾的山岭如巨人连延不绝,这些都比不上心头隐隐的归属感。这暂时性地将脑海中,令她恐慌不已的景象消去无踪。此地远离南方腹地的混乱与不安,让生命连同它的附属都安稳下来。

背后飘出一声轻呼。这一细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注意,本能让她转过头回望。

对于她们而言,她们彼此的第一眼就在那一次对上,未来会在很久以后细想到对方是第一个来到这片土地以后引起了自己注意的人,而那个正站在小丘上企图擒住被风吹起的围巾,有着白皙皮肤和樱色长发的女性,此刻正凝望着未来的脸庞。未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作为陌生人,该怎样合理地问候成为了这位不善言辞者的困惑。许久不语的双方,最后被对方打破。

那位女性用沉稳的声音开口道:

“你是在看着我?”

未来停顿片刻,支吾地说:

“啊?啊,啊……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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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刚到此地的住客。名字是未来。”

沉默良久,在流歌意识到自己的开场白不自然了以后,少女很艰难似地从口中挤出这样一句话来。流歌看见少女的脸上的表情带有期望得到回应的色彩,这出乎她的预料,她下意识用手摸向自己修长的双耳,它们此刻仍被裹在深色的衣帽下,知道这一点后她算松了一口气。流歌并未直接回答少女的问题,戒心让她不免在心中提防着来路不明的对方,并推测着这位看上去和普通女孩子没有两样的新面孔。

没有被教条束缚的脸和动作,看上去不大可能是降灵会的人,身上没有散发出极其微妙的不详气息,也不会是灰烬十字的成员。这并不能使她安心,两个月的时间以来流歌已经基本熟悉,当下自铁石墙后方逃窜至北方的人多数是怎样的面孔。那些人有别于流放者和苦役,打心底里流着贪婪的血脉,将不净的习气带来北方。

“嗯……来自,南方,刚来这里……要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

由于流歌并未开口,脸色略显尴尬的少女便介绍着自己的情况,眼神虽直盯着流歌,双手食指却在胸口比划,随着声音的渐小,对方变得低头不语了。

“你胸口的是十字架?”流歌终于开口指着对方的吊饰说了一句。

“呃……不是,这个,”少女撩起那个小坠饰,“是大葱形的。”

“有信仰什么宗教?”

“……没有。”少女回答后又立刻接了句,“如果是教会的什么仪式和庆典的话我会去的,可是我不是教徒……”

“南方特有的麻布格衫,还有魔法气味的手镯,来自黎格朗都的味道。”流歌抖抖鼻尖,“还是更远的地方?”

“……盐都之南,山脉之北,隔于海之彼端。”

“带着鼬的味道来?”

“没有!这是不可能的!”未来紧张地回答道,这个问题令她脸部涨红。

“为何是这儿?”流歌对刚才的粗鲁问题毫不顾忌,转而继续问。

“马车不能再往冬去,那边的领土边界越发森严,我和其他人一样在溶土镇落脚,可我总想着往更北的地方来,所以选择了这边。”

“换言之,被迫迁徙者?”

“是……”未来再度低下声气,眼前来者的言辞令她倍感压力。

双方又陷入了沉默的僵局中。流歌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初次见面就将那些莫名奇妙而又严苛的话抛出口,如同根本就没思考过一般,自己此刻的情绪不明所以地有些激动。她意识到此刻前倾的身躯还有紧缩的眉头充满了敌意,眼前这位生人默默地承受委屈,显出不经世故而倔强地模样。她便放缓了神经,吸一口气,然后正视着对方。

“对不起了,最近总是神经过敏,刚才的话过于冒犯,在这里我作出致歉。”她放松自己的语气,向对方伸出手去,“希望你不因此记恨,自南而北的污土太多,你知道。居于镇中的流歌•拜尼格斯,一名裁缝,乐于相识。”

流歌说服了自己的戒心,来自精灵的直觉令她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没有神秘的由来,为表示对自己行为的歉意,她像人类常做的那样和对方握手。名为未来的少女对这一突然的态度转变稍微愣了片刻,便不灵活地伸手和对方握上了,同时抱着稍显勉强的笑容。

“你来这里是为了?”

很温暖,流歌盯住握住的双手,如白玉般的两只手没有戴上厚重的手套而贴在一起,对寒冷没有过多知觉的她在握手中感觉到一股暖流,全身心地去体会这种让她好奇的温暖而没有松手,以至于没有注意少女的问题。

“那个……呃,这是在?”

“哦?哦,去野林寻找尚存的乌银果回来。”反应过来后松开手,她回答道,“这地方冬天才有,藏在树脚的根上,被白雪遮盖的暗红色果实。我们用来烤出胶,保证这个冬天过去不被寒冷占据房屋。”

“这样啊……我刚来,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请多指教了。请问我应该称呼你为?”

“流歌就行。你不会感兴趣于我的父姓,我亦不是夫人。”流歌面对这位女孩,总有说不明的微妙异样之处,这份异样却又不使她产生戒备,“倒是你?”

“来之前我也只是面包店主的女儿,所以不会有头衔的。”未来挠挠嘴角,“加上我生长的城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独封的领主……”

“雪可真美,未来,你是来这里观赏的吗?”

“是的,太多年未曾见到,比起腹地的枯草地,烂泥泞与兵荒马乱,还是这样更美。”

“你不觉得冷?”

流歌指着她的手直接问道,她更关注在这个天气里也未戴手套、不披绒衣的未来。

“冷啊。”

“……噗嗤。”

缓停片刻,禁不住笑出声,流歌捂住嘴的同时想到,是个很有趣的人,至少现在,她令自己这个好奇心旺盛的精灵有一些小开心。精灵若不是成天将兴趣放在观察一颗树苗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上,那便是对人有着别样兴趣,学习与模仿,甚至融入生活,都受着好奇心的驱使。

“……”

“失礼,只是觉得这样的回答难以听闻。”

“难道说没有接触过南方来的人吗?”

“如果南方人都如你这般有趣的话,这里或许不会每日都这么寂静了。”

未来闻言认真地开始考虑起来,短暂消化后,她应该理解了这句打趣的话语后的一些信息,眼里闪烁着兴趣。

“那……可以问下你吗?”

“如我能回答。”

“那把匕首的寒光看起来很吓人,虽然从精巧的做工来看应该价值不菲……”未来小心地指了指流歌藏于袖中的利刃,流歌皱皱眉头,她不知道何时眼前看上去很迟钝的少女察觉到了那个危险的凶器。

“而且你的耳朵……很修长啊。”

流歌修长的双耳此时暴露在风中,只因她不曾想到少女会问及这个问题。本能使她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在这个动作吓到对方以后,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大惊小怪。

“不,很抱歉,我不应过问。”

“不用在意,是我的过失,反应大了些。”

从刚见面的那一刻起流歌就有隐约的感觉,现在更加明确了的是对方拥有很强的魔导体质。流歌当着她的面收起匕首,她反省自己由于过长时间与常人接触而结成的松懈心理,使得双耳未做任何遮掩便放心地将其交托于精灵天生的暗示作用,遂在这位体质过人的少女面前显得毫无遮掩。距离上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已过去不知多长时间,她自然不会总是保持警惕。

“生来如此。”流歌用手扶了耳背一下,微笑着回答。

“没有…我觉得,挺好看。”

精灵修长的双耳没有多余的皱褶,在雪白的肌肤衬托下显得并不难看,而对于精灵来说,她们有时反而更喜欢人类那充满协调性的耳廓,人的软骨的分布匀称而自然。有少数的精灵耳部很像人类,也有少数的人耳部如图精灵。传言是长久岁月中,人与精灵间的血液交相传递而使成的结晶,成为了久远的传闻。

“未来,一个忠告,这边的人并不喜欢别人谈及自己的耳朵。”流歌微笑道,“你知道,这类不好的传言早应当从大陆上消失许多年,而言论的影响尚在。以后可以的话最好还是避免提这样的问题,会很尴尬,注意。”

“注意”二字令得对面身躯微微一抖,未来抿住嘴唇表示懂得其内意:“我知道了。”

流歌点了下头表示回应后,转身过去:“我得走了。”

目的即已完成,她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能够洞穿自身暗示能力的人类身边,按捺自身的好奇心是一件对精灵而言很有意义的事,诸如现在呆在这位少女身边一口气地试图问尽对方所有问题,若使抱有远见的思考,那就不能这么做。短暂的时间里能够通过简短的交谈获得些什么消息,流歌再清楚不过了。

少女露出微笑,在白雪的世界中如春风般微笑着,说:“镇上的日子里会再见的。”

流歌就没有留下多余的话便一路径直从少女身边离开,穿过小镇来到了与湖正对的西面郊外。沿着雪地上踏过的足迹往回走,流歌叹出一口气,没有白雾从口中呼出。她分明清楚自己的好奇心在无法掩饰地疯长着,又被她淡淡忘却。这时她才发觉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令其有些回味。

再见么,她说?还会有下次么。握住匕首的手自然地松开,她解下厚实的围巾。

“回来了。”流歌在见到熟悉的身影后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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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徘徊于湖边,实在无法静下来坐观风景的心在得到自己的确认后便离开了湖畔,疏于和陌生人的交流,未来对于来到这里后第一个见到的人的表现感到紧张。那严厉的责问如城门前的哨兵盘问,她在担心不受欢迎而被驱逐。尽管试图表现出不示弱的模样,她却也不能做任何倔强地表现。最后她发觉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总结,自己现在的心情乱糟糟,既有欣慰又有遗憾,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心中还有莫名的悸动感,她完全分不出那份感情的倾向,只觉得压着胸口难受。

长期处于一种与旁人缺乏交谈状态的她甚至不知道在面谈时应该把手放在哪里,较为迟钝的神经让她刚才表现出一副笨拙的模样。在这个别样的时期没有事情能令她感到安心,生人的出现还得让自己克制对问题的好奇心。她得保证自己不受排斥,才能住在这个安宁祥和的地方。过多地考虑刚才的情形,于回住处的路上没能注意前方而撞在别人身上,被人怀中的银色硬盒子撞疼了额角,路人没吭声便走开了,未来也不知在原地还在和谁道歉。

她用房门钥匙打开了房间,一个上午过去,湖边的踱步就此结束。进入房间后的未来看着狭小的房间里满当当的自己的东西,想到以后会很长时间的住在此地,未免有些许单调,她走到桌前拿起相框,仔细看了会儿后将其收回了行李箱中。

在桌前坐下,未来打开自己的记账薄,准备写点什么。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也就只在阿亚拉湖附近晃了一小会儿,这个村庄里还有银月山涧、旧祭坛、小集市、雪径小路等这些地方自己尚未去欣赏,她能感受到这片充满富饶生机的大地,在银装素裹下深深地吸引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灵魂,她脑中也在同时回想着一切,暂时冲淡了方才的顾虑。冥冥之中像是在吸引着自己的灵魂似的,她仍想去四处走走。而这之前需要能被此地接纳,她需要前去摆放村长,在镇中心的地方便是其要寻往的地方。想着这些的时候,从窗外射入的光线似乎黯淡了点,却保持着明亮,她想着或许是云层被风刮到了太阳下方使得空气稍微暗了点,然后联想到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正对着湖对面的森林,那一片有黑漆漆色彩却又充满活力的松柏林。她向右方转过头去,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窗外的光线并没有变暗,冬日的雪白阳光依然普照,而未来住处的窗户上有个人探头往里面望,两对眼睛正好对上,未来看见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越过窗盯着自己,女孩有着橙黄色的头发,头戴白色的蝴蝶结,双手手掌按住玻璃窗,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未来。

未来几乎要从椅子上跃起,而窗外的女孩用手轻轻敲打着边缘,同时嘴巴开合着: “欢迎到来。”未来没有多想,过去打开了窗户的别扣。留着橙黄短发的女孩毫不顾忌自己的不合理行为,将双手趴在窗口上,黄铜的手镯上雕纹微微发亮。和流歌较为相似的长耳像是在配合眼睛的闪烁微微抖动,目光反复游走于身体的每个角落,饶有兴致的笑容令未来疑惑。

“请问……”

“铃•格利乔,石匠女儿。”

女孩微笑着说道,没有等未来把话说完,而后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呢?”这句话刚说出口,未来尚未回答时,她却又自言自语起来,“我猜猜,来自南方的人,嗯……莉莎?安米娜?还是薇拉?”

“不,都不是……”未来目测对方的身体年纪比自己小一岁的样子。

“诶?那会是什么?你刚刚来么?要住多久?”

“呃,因为刚到……”她因陌生人的热切关注而感到措手不及,犹豫着说出碎散的话语,无法明确应怎样回答,这份突然的热情令她茫然。活泼女孩的问题,让她不自禁地想扬起下巴不做回答。

“算了,不用回答,过段时间自然会清楚的。”铃轻轻挥手止住了问题,她探头看了看房间内的布置,用不无羡慕的口吻说道,“很温暖的样子,看上去真是舒服的房间。”

“谢谢。来自南郡的未来。”

房间内的空气稍稍因外界吹来的风而降低了点,铃那双微尖的双耳轻轻抖动了下,女孩将其头偏向一边,好奇地问:“未来,就叫未来么?”

“是的……”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迟迟无法开口的她惹得女孩铃轻声笑起,女孩铃看上去并不是想要答案。

铃趴在窗台上,眼睛黯淡却勾出有兴致的弧线,像在回想着事情,深深吸了口气,眼珠迅速往上方翻停了一下。

“城头的旗帜是什么颜色?未来。”随后她使用怪异的语音问。

未来摇摇头,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也没法说谎来掩饰过去:“不,请别问。”

铃回以惊奇的微笑,没有再作出提问。

“你会过得很愉快,祝愿七神伴随你的笑颜。”

她用石匠的口吻说出妇人的礼节性话语,随意的态势在脸上毫无遮掩,不加任何粉饰的脸又白嫩出奇,不符装束的言辞显出刻意的滑稽来。这句道不明目的的话语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

未来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去看便看见未来也走到窗旁边来。

“你……认得一个叫流歌的人么?”

“哦?好像确实有这号人。”轻微的惊讶神色毫无掩饰,她的瞳孔充满兴奋地注视着未来,张口说出含混不清的话,“这位小姐找她有何过节吗?”

“没有,你的衣物和她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还有像极了老鼠的耳朵吧!”铃接着其话,“对于这个东西,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告诉你的,不过这样轻信生人话语的小姐,真不像是可以独自远行的人呀。”

随后她窃笑:“这样也好,至少不可能是来自窑子的。”

不等咬紧下巴的未来回应,铃便是像小动物夹住摇摆不止的尾巴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小跳着轻哼不知名语言的曲调离开了,在离开前她似乎自言自语了句:“真好玩。”

未来注视她远去消失在雪海里的背影。对方说的很对,那个女孩不加任何过问却让她感到对方已熟悉自己的状况。在这样的环境下相信了陌生人的热情,未来也对自己感到惊讶。

她倒在椅子上,从窗外轻轻刮进房间里的风使得屋内更加静悄悄。她的眼前出现的是一片雪原,她刚踏上远行的这片土地时见到的景象。现在她意识到这份感觉和第一次去往舞会一样,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茫然的。没有人来援引左右,却危险得走一步都得左右环望。

她想起了上午那张脸,那张生人的,严肃冷漠的脸却让她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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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特尔福镇有着比较悠长的历史,尽管对于漫长的人类文明长河而言只是一座新生的小聚落,但由数代人共同搭建并延续至今的小镇在一片只有纯白包裹的世界中慢慢地维持着生活。骑士引兵起城时,这里没被划分封土;国王复辟时,这里也不受官赏爵。数百年的岁月转瞬过去,这里虽一直都伴随遥远的都郡一同被划分所属,却安然不受权力的撼动。由于到外界需要翻越许多山脉,直到数年前得来鞍马为止,这座小镇几乎保持着与外界隔离的状态,大陆上的战争开始后数个月,这里才有人传来消息,那时居民们还在为迎接一年一度的冰花节做准备。而每当他们筹备着抵抗外来的侵略或是计划好迁徙逃亡后,往往会干等上很长时间,然后会从远方而来的旅人队伍或信使口中得知战争已经结束。

过于脱节的信息状态使这里的人对国家的领导者是谁等问题毫不关心,而当远行的客人到这里来驻足观赏或是停留歇脚时,这个寒冷培育出的小镇的居民便会表现出自己好客的热情一面,团团围住正在喝酒或是观赏风景的人将来自遥远之地的故事,就像数个世纪以前他们的祖先听吟游诗人唱莫名伤感的曲子一样。直到马棚下的鞍马到来,这座小镇才算是与外界搭起了桥梁,不知是哪个曾到此地停留过的人发现了此处独美的风景,富翁间这里名声逐渐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凭借着口耳相传的描述来到此地歇息驻足,使得这里算是比以前热闹了不少。而文特尔福镇的人依然保持着原本的生活状态,并不怎么关心外界的变动,过着打猎、砍树、采果,以及捕鱼的生活。

集市位于小镇的腹地,对于这个小镇来说算是最为热闹的地带,在一座只有约六米左右高度的钟楼下的集市摊位整齐地列成数排,各家店铺里展示出兜售的商品,串成链的彩色小石头旁边有远方拖来的象牙梳子,衬布上捕捞上来的鱼尚还保持着鲜活,对面摊铺里的马铃薯和甜菜被装在木桶中,而用小麦酿好的酒从坛子里散出香气,随时都在向过往的行人招手,让他们自觉掏出腰包抱走自己想要的东西。未来穿行于人群中,由于时间已过上午,不再像清晨时期这么拥挤,闲来交谈的或是谈生意的人,都会在这一地带聚集,没有经营的酒馆,人们在街边长椅或棚下就坐,同一个镇子里夹杂着各种语言,未来听不懂。由于不停地在各个摊位上翻看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东西,她花了些时间才走出面积并不大的小集市,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间,未来最多观看的是一些闪闪发光的小饰物。

镇长的房子就在小集市的后方,地处于城镇的中心区,与别的房屋所明显不同的地方是那黄铜色绕了一圈的屋檐,不与其他房屋接壤而是相隔两条马路的空间,将大道分成两边,环状的下阶梯将其像是陷于地面一样弄得很是醒目。门上有一个看不懂模样含义的符文,未来虽未在别处见过但能猜到是村长独有的标识。

未来轻叩木制的门扉 ,轻微的反响让集市的喧嚣给吞没,静候许久也未有言语作为回答,未来便又抬手轻敲木门。

“进来,吧。”

应声推开门后,伴随着清脆的锁钥声响,一股木桶与苹果酒的香气同时涌入未来的鼻腔。映入眼帘的房间里四处躺着从诸多角度钻入的阳光,使得没有灯烛的屋子很是亮堂,鲜艳的地毯上散乱着诸如纸笔、皮包、木桶、书本等杂物,桌椅缺乏规律地随意搁置,还有倒在桌上的方盒、烛台与酒樽。瞥见后仅一眼便会心生“乱”感的房间,有些低矮地有些不像村长屋,只有墙上的壁画与书柜里的书,以及桌台上一枚小雕像可以称作整齐地搁置,在桌台后一名样貌年轻的女性穿着简朴的袍状服饰,见到来访者的未来后眯起双眼微笑,开口带有本地口音地说:“美丽的到来者,欢迎来访。”

这名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女性话语中带有慵懒的气息,其身着厚实的羽毛坎肩将身躯紧紧包裹,褐色的短发盖住耳朵,脸上没有粉妆的痕迹,透出一种自然的吸引力。未来稍稍犹豫了一下。

“请问镇长在吗?”

褐色短发的女性把自己挪到桌旁,举起一小桶散发着烈性酒精味道的木桶,倾于木制的酒杯中,窗外射入的阳光跳到其半侧脸的睫毛上,“太阳出来,要去麦场。”有些厌烦地将眼光移到窗外,女性随口埋怨一句后又回到平静的脸色,“何事可以效劳?”

“镇长?”未来歪着头表示疑惑。

“我就是。”年轻的女性抖抖手中的一块老旧的项链,项链中仍闪着淡淡金色光的符文是未来只在村长的房屋才看见的标志,女性将怀中飘着烈性芳香的酒一饮而尽,举起酒杯递向未来,“严格来说,已经算镇长了吧。需要一杯吗?”

“喔……谢谢,我从不饮酒。上午刚到这儿来。”未来稍稍一顿,谢绝了其邀请,滴酒不沾的她并不适应屋中弥漫的淡淡酒味。眼前这位女性散发的气质是不会令她怀疑其地位,但与未来的印象中,村长这样的地位,年迈而具有威望着担任的村庄领导者相差甚远。

背着阳光的女性抬眼见着未来的脸,短暂停顿了一会儿。

“是吗?真可惜……”女性略带遗憾的语气很明显地顺着眼神下到了手中的杯子上。

未来的视线情不自禁地环顾着并不算高的房屋内,简单的装潢散发出随意的气息,墙上垂挂的红色衬布垂至地板,壁炉内部的深灰色表现出吃了许久灰尘的模样,书架上几近连在一块的书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诸类典籍,倒有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在排列的书籍中显得很新的样子,桌上的一尊小雕像短暂地吸引她的目光,些许简单的外形与并不出彩的灰色却使她有种温暖的感觉。混乱的屋内布置很难让未来感受到村长家的气息。

“这个村里面村长管的事情不多。以前的城主尚未完全脱离这里的观念,最富有与最有声望的家族仍是这里的郡主。村长自诞生起就没有重要性,我的职务更像是不用出力的监管。”女性朦胧的艳红色双瞳像窥探到未来的疑惑般,她注视着未来并开口解释,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未来感到有些窘迫,自己可能早已把心中的困惑清楚地表现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美可,美可•瑟兰顿。”

“未来,只有名字,未来。”

“喔?”美可淡淡一笑,未来不对此多说一句,“好,从哪儿来的呢?”

“南方。”未来低头抿住嘴唇,“三个山脉的后方,新教所领统之地。”

“终年无雪的南方腹地吗?请先就坐。”美可若有所思地喝下又一杯散出香气的酒,伸手示意未来身边的椅子,自己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待未来坐下后,她重新用严肃地语气开口:

“你知道对于我们而言,近来自南向北的逃难者已难以计数。”美可的手放在雕像上,背着阳光眯起眼睛,缓慢的说起,“而那些逃难者是多么地臭名昭著——一个橘子的腐烂会导致一辆马车的橘子都卖不出个好价钱,何况一车的烂橘子有哪怕一两个好橘子?偷窃抢劫和见不得人的奸淫勾当,再多砍几个人的手也无济于事。对于北境的人来说,就好像关老鼠的笼子被砸烂了,里面的恶臭瘟疫窜了上来。就算是多一个仆人乃至苦力打杂的,都会不经意就拿起稍值几个铜的东西跑了。”

“嗯。”未来僵硬地挺直了背,下巴紧闭。

“放轻松。”美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算多么严的把关,每个地方都会有人溜进去,不经意间就带来了许多脏东西。麦耶斯山以南逃亡至北的,不是香料商,反朝诗人,就是*女、小偷和身无分文的酒鬼和逃犯。几个月来了,我也还没料过有人愿意到这儿来。”

“我不会那样。”未来说到。

“我既没说。”瑟兰顿双眉舒展而又紧盯未来,喝下杯中的酒,“你又能如何保证呢?”

“……”

“这偏僻的地方既无财可寻也无人脉可躲,地方不大,没有寻乐的舞会宴席,没有戏剧场,甚至街边的诗人都没有。小地方的人相互熟悉,谁到了,谁走了,谁家的羊和鱼干少了,没有一个细节会被放过。要是犯了事要走,几十里的雪地外没得地方可以安顿,聪明的逃犯和贼人都不会选择来这儿。我们都能料定你不会是,看你的模样也应该是会呆很长时间的人。”美可不急不慢地说到,她的视线在未来的脸上移动,时而压低左眉,“但我需要的不是我一人的安心,我得对村庄负责。何况这里已经不止是一个村庄,在这个不安分的时候,人心很难定下来。所以,很遗憾,年轻的女士,暂时无法给你太多自由活动的权利。”

未来回想起了刚到这块土地上时所听闻的言语,这里的镇长曾用三天的时间让一个与文特尔福断绝了数十年往来镇子恢复贸易——仅凭借着一匹没有鞍的马,一袋谷子,只身一人的前往。眼前这人虽难以将此印象连接一致,那份沉静和简明扼要的言语却让她相信这名镇长能做到。

“知道的,我不会违背。怎样的活我都可以去做。”未来说。

“哪儿都不缺人手,这不必要。”美可的语调又舒缓下来,“安心地待一段时间吧,我将为你的名誉担保,待这里的长者视线松懈后,你会在这里自然居住的。”

未来顿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对方自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她的信任,她方才察觉到,这令她十分欣慰。

“你会喜欢上这里的。”美可轻轻笑道,而后她想了想,“不过说到人手,我倒确实知道有地方需要……那会是在不久之后的事了。”

看上去并没有想到不大好的方面,未来感到松了一口气。淡淡打上妆容,村长起身将的斗篷披于身上,对着挂镜扫一眼外貌各处的小问题。村长的脸有着出众的迷人气质,比起抹上重到发出异味的妆,她更适合素颜的模样。虽有着酒气与慵懒的味道,却并不妨碍其吸引别人目光的魅力。

梳理好仪容的村长惬意地伸个懒腰,来到未来身边:“这儿的人向来好客,‘美丽的姑娘送来山涧里的葡萄酒’,冰花节的即将到来,你也随时可以参加。”美可轻拍未来左肩,带给未来的鼻腔一丝飘香的麦芽酒气与迷迭香的味道。

“早有耳闻,有如新年到来般的日子。”未来肩膀不自然地抖抖,微笑道,“那一定很有趣。”

美可见状松开手,睁大双眼注视未来的脸庞及眼睛,张口说道:“如之前有人拜访了你,用不太友好的态势,过问了你并不友好的问题。”

未来想起湖边的流歌。

美可注意了一会儿她的反应,接着说:“那就别在意,一时的寒冷是为了明日的春暖做迎接。生冷的冰并不在意河流的感受,而终究她们会浑然接纳。”

“嗯。”未来迎合着点头。

未来同村长一起走出门,美可转身顺手带上门,没有加锁便朝着集市的方向信步过去:“树林便是不能逾越的地方,想要四处走走,雪径是不错的选择。”美可的声音悠悠地远去了,未来目送着她慢条斯理地穿过热闹的集市,期间她和村民打招呼,像只企鹅一样消失在人群中。

和村长见过面,不安的情绪总算稳下来,心头的一块结被打开,接下来该如何去走,却又迷茫起来了。未来坐在路边的木椅子上托腮思考着,直至让屋檐上的鸟鸣声中断,不只是谁家的白鸽拍打着翅膀飞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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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歌手中的书的皮装点着花体文的黄铜色字样,被巧手细致包装的红色书皮已因过多翻折而开裂。流歌向来不会因人在其专心于一件事的时候受到打扰而心烦,因此铃在她静心阅读时的突然到访并未使其脸色有所变化,她将手中的书放在树桩上。她对他人所做的一切干扰向来都表现出意外的豁达,即使为了一个小小的理由将她从睡眠与忙碌中唤起,她也毫不在意地用冷漠的言语作出包容。

铃身着的布衣做工简陋,能看出裁缝的人有用心去编织,但却不能与古老的巧匠手艺相提并论,细节端头的织线不经所张便肆意翻起。同流歌身上的精灵所编织衣饰放一块,纹路的明显差异自然分出来。铃笑容满面的脸色一如既往,流歌从未能准确地在这笑脸后评判其当前的情绪,不管何时,这张笑脸都不曾改变过。

“麦茬黑面包的味道很难闻,你满嘴都是。”流歌坐在扫开了雪的树桩上,并未有在铃到来后战起。

“午餐的时间刚过,拜尼格斯小姐,我是说,镇上的时间。”铃腰上的袋子里装满自集市里塞的麦子,那点不足以食用的干麦每个日出的早晨都被她重新装一遍,用作护身符,“镇上没有合口味的酒用来漱口,我可不能到刚融的溪水旁去啊——哦那太冷了。”

流歌并不在意她话语的实际意义:“远东而来的茶叶在铺里定是也有,听闻东方的人在油腥的饭后会慢慢咀嚼它们来消除口里的异味,至少会比那说不上甜又咸的味道好闻。”

“旧林的主啊!你是叫我去买那些贵得堪比黄金的树叶?指不定要了我全部的铜币都换不来一蛊司哩。还是根本没甜味的苦东西,呸呸,贵族大老爷们关在笼子里厌烦了找来折腾自己的东西,跟那水烟壶一个样。”

“能厌烦到把自己当做人一样住在市集里的话,不必嫌那些缀饰多余。”

“开始是烟壶,然后是酒杯,然后呢——我得换上件裙子去大城里的舞会啦,接着就跟那些终日闲着没事的大姑娘一样,找个有钱的人户嫁啦,脱下嫁衣成天和那些贵妇一同在能闷死人的笼子里谈别家的闲话。还得梳上浓得发臭的妆,跟镇子里的千夫长一个样。”

“那么想说的是镇长女士的话吗?”流歌漫不经心而又语言简短,精灵间的攀谈很少抱有目的性,在有限的时间里每一轮的交流都伴随似有似无的话题,流歌却不管同谁交流都延续着对话题中心的把握,“还是说,与新到来的女孩有关呢?”

“你知道我从不开门见山。”铃随着坐在雪地上。

“我和她谈话的时候你会坐在哪儿?”

“这可真失礼啊,同你告知过我去了那排黄铜边的屋子,我可是向来言而守信。”铃舔嘴唇回味美酒的滋味,“但是好的眼睛在一块榆树林后面。”

“连的隐蔽能力确实越加精湛了。”流歌感慨道。铃的耳朵灵敏,灵敏的消息掌握几乎是整个雪原上最令人称奇的一个,这得益于她无处不在的眼线与旺盛的精力投入。流歌记得当时右手的不远处就临着一堆树林,而她根本不能注意到任何气息。

“现在该是阿连•尚肖恩了,昨天刚在一家铁匠铺落了脚。”铃提到其弟时哼着鼻子。

流歌回想起铁匠铺里见到那张木讷的脸:“听完我们的对话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想做的。”

“有趣的事情值得慢慢消遣,多么有趣的人啊,村里的树苗长成大树以来恐怕都没有这么令人称赞的人啦。”

流歌闻言皱了眉头:“你去找她了。”

“而且我坚持不遮掩。”铃盯着流歌比自己更加修长的耳朵。

“应当不只是灵感力很强,那个人。”接过话头,连从树林里走出来,流歌看见他身穿一件兽皮所制作的冬衣,腰带和皮扣挂在腰和靴子上,脸上带着像金属被火炙烤后熏出的乌斑。

“这样插入对话可不对啊,在镇上别人会对你的不礼貌摇头,何况还是在两位女士之间。”铃望向有些脏兮兮的连,取出一粒麦子塞进自己嘴里咀嚼,“你的这幅样子确实表现得更像一个粗鲁的铁匠了。”

“镇上的对话不适合木灵间的形式。”连如实回答。

“没风趣的木头!”铃斥责一句,“你简直和那些残破不全的城堡配极了。”

“很不错的打扮,连•尚肖恩。比上回的守夜人蓑衣能看多了。”流歌想起上轮差点没从肉眼辨认出来的这消瘦的守夜人,那时她仅以一句“避不了寒的衣服”便带过了评论。

“谢谢。”

“你最高兴的不是热烘烘的房间里打铁了。而是不用拿泥巴来糊脸上,只需要沾点乱糟糟的煤渣子就能滥竽充数。”铃调动着语气说道,“不能自如施加暗示的木头,幸亏有双像人极了的耳朵,否则想充当个寻常人,还得花不知多少功夫哩。就连去个市场都得裹着严严实实的布,买壶酒手抖直哆嗦。”

“连,那之后你去了哪儿?”流歌问到。

“径直回铁匠铺里啦,中途偶遇了坐在木桶上的我。”铃替了连的回答,“多么巧合的一日巧遇啊,就这样我们相言甚欢。”

流歌站起了身:“这回的你表现出的热情,非比寻常。”

“与老东西们意见相左可是一大乐事,我们正是要乐子维生的,不然我可就不会同你的关系那么好啦——嘿,我的意思是,就算他们不对你抱有偏见,我也会同你关系非同一般。”

“比灵更像恶魔的生存习性。”

铃淡淡一笑,接着盘腿稳坐:

“这句话给你也是不错的形容。你给老东西们的汇报那么地不完全,你只说是个寻常人,是个能洞察灵力的人,不可能会是拿种群的生命有威胁的恶鬼,却毫不描述她异常的行为与外貌。定是有所掩饰,掩饰的会是什么呢?好奇心?疑惑?我想你恐怕比我还有更大的热情隐瞒着。”

“我用古老的话语问她,她能听懂——”铃睁大眼,伸手比划着,充分地展现出其按耐不住的好奇心。

流歌不做回应,拾起树桩上的书继续翻阅。不管同谁说话,只要她的手里有书,她就会选择一直去阅读它,显得一心二用却自然流畅,不管她在和老人说话还是在和镇上男人说话,也因此总是在文特尔福遭到很多花白老人的指责言语。

连已转身往镇子的方向离开,铃仍在滔滔不绝的继续说着事不关己的言语。

“所以啊,你和烦劳的千夫长女士,都在与她交谈的时候都完全不曾过问其来由,因为你们都注意到了她不同常人的言语与状态。”

“或是眼睛?”铃说到这里故意停顿。

见流歌默不应声,铃继续她的发言:“那双眼睛啊,像极了古诗里所记述的形象,镇上,不,即便是山外的都城也是罕见的一双吧。我都快忘了,上回听见有人称呼别人使用优雅的敬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且那个蹩脚的马夫还只能说出混杂乡土味道的称谓,上午那矜持的声音准确地用那些称呼的时候,我还怀疑耳朵听错了呢。这样面容姣好、年轻又出身不低的姑娘,从战火纷飞的南方混乱独身赴北,即使那么好运,没能遇上一个趁乱的盗贼团队。在鱼龙混杂的人群里,怎样也都——”

“‘祸难降至作孽者的床枕’,”流歌冷冷打断铃的自说自话,“日夜通读教典的话,这些话应当不难记得。”

“旧林的主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应当丝毫不留。”铃保持不变的笑容,她擅自将北方所奉读教本中的敬辞与自己种族的信仰相结合,发出独特的感叹语。她始终交替着两者间的语句使用,却毫不顾忌其理念间的冲突,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显得没有重要性。在镇上的人会记得这个姑娘,只因为那天她曾挂着经纶满不在意地去喝酒,让老妪和信徒瞠目结舌。

她继续说下去:“抛去所有的肮脏猜测,安然无恙来到北境的姑娘,至少翻越三座大山,穿过五条河流,两座古城堡与四个都城,却是如此的不经世故。战乱和流血,叛乱四起的南方啊,最安全的路都已被大盗占据,逃亡的人们残肢断腿与下落不明才是常态。好运极了能全身而退的人——最近的城里有相当多的这样的人,他们被惊吓的心肝都还没能安定下来呢!可她安然无恙,教人怎样轻易去信服?能信服的只有被神秘笼罩的,不可猜透的东西,越是超出常理,人们越是容易接受它。会有什么超出常理而又被人接受呢,那份预言……”

“预言说被忘却者带来被遗忘的古老灾祸。”流歌将手中的书本翻页,满不在意地应着话,“用一个预言来判断行为,一个没能预见自己招来同族杀身之祸者的预言,这可不像聪明的灵所为。”

“恰相反,聪明的人知道某些冥冥中的行为不可违背,因而言行举止都遵守禁忌,唯有莽撞的人才毫不顾忌。这便是为何富者小心保护占卜石骨,而穷者将拐杖扔向树林。”铃的嘴角往一边微微上扬,抖抖手里的麦穗袋子,“我愿意相信的是,他深知自己的结果如此,从而从容选择了等待死亡。即便是深爱着他而消失于视野的那位,也在不甘中接受了爱人的选择,尊重他而孤单度日。”

“你到底有藏多少秘密?”流歌听出了话中的内意,惊讶和无奈之余,她低声问道。

“多过你曾翻阅的书页。”铃充满欢愉地微笑,对自己的手眼通天甚是得意,“唯独你的秘密是如此之多,我知之甚少。”

铃曾经试图向流歌打听其过往所经历的事情,却没能如愿以偿。有关她的话题不管在镇上还是在林间都显得如此神秘莫测,对她的讨论都仅限于所有已知的部分,对所有人的淡漠言语与神情,对所有事都不冷不热的态度,以及那份火热却不知道对于何种事物钟情的好奇心。

“你也丝毫不会多介意多一个可以保守的秘密。”流歌依然冷冷地说到。

“我说了,与老东西意见相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铃站起身离开了开阔的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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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时未来在床上清醒,眼前的木屋严严实实包裹着她的床,窗外远处的深黑色山头让白雪和晨辉覆盖,鸟鸣声穿透树林,渔夫们背着网和钩子去往湖边,村里的马被骑出了门外。一片安宁与祥和,远离人世的僻静村庄拥有的景象。她睁眼时却回想起一次次醒来时荒芜的土地,乌红色的天空,还有躺在她身边不远处招来无数苍蝇的污臭……

她甚至会产生此刻才是梦境,自己其实还身处那座寂静无声的死城的感受。她忘不了孤身徒步穿过那座城时,街巷的尸体堆作小丘,弓箭与残剩的马匹,恶心的味道直冲鼻腔,一座曾和平安宁的城里全是被火焚烧,被铁砍碎的痕迹。那里的驻军刚撤离后的屠城,葬身于刀下的无辜者的狰狞脸孔她无法忘记,连诗人的吟唱与书籍的记载上都不曾出现的景象触目惊心。恐惧稍不留神就爬到四肢,听见无数冤魂在死前呼啸的声音徘徊城中久久不会散去。而她竟能在莫大的恐惧中走过死寂的街,离开那座曾关押俘虏,现在是坟场的古城,那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因僵硬而发麻。

“桥下的乞丐在豪华的宫殿里醒来,认为自己做了穷人的梦;他又在冰冷的桥下醒来,认为自己做了富翁的梦……”窗外安详的景象让她发呆,不自觉地低吟了一首戏剧里的词。她用了很长时间令自己清醒过来,走下床铺。

她想送出一口气,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能看见那些沿途的死者样貌,那些远处升起的浓烟与烧焦的气味,这让她食欲不振,不吃任何食物便出了门。由于不能探问树林之后的地方,她去往了雪径的方向。

雪径的路自山脚其盘旋不停,分开的岔路口一条条往山上延伸,她只打算在山脚下的这条雪径里慢慢踱步,消磨一个上午的时间,安定自己的心跳。在这条路上没有过多行人来往,够马车通过的路面铺上了木板,使得其不致在雨雪的天气里变得光滑而难以走路。视线能及的远处尽头是进入森林的哨口,沿路用于祈福的布帆整齐而稀松地迎风轻舞,一条离村庄不远的小径,干净到像刚被打扫过。

她边放慢脚步前行,便聆听不远处溪流里哗哗而过的水流声,心头里的百般滋味难以消化,令她完全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走去。因为某种难以言明的预感自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隐隐驻扎,那份坏的预感令她十分不安。

旁边的林地里传来树叶和枝头的响声,她看过去,昨天第一个同她详细言语的人站在那里,摘下了头巾和围巾,伸手向她打了招呼。

流歌张口依然不急不慢地说:“又再见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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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战事有平息吗,拜尼格斯小姐?”未来问身边的流歌。

缓慢行走于白雪上的黒木,两人并肩散步,流歌随身带了一本铜印封面的书,自两人见面起便拿在手里边走边读。未来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默不吭声。她也想不出应该怎样开始话题,只是不停翻阅手里的书找寻想要的文字。两人便在长道路上保持沉默,除了林间飞过的鸟鸣声,长道寂静地只剩脚步作响。许久时间过去,未来首先开口结束了僵局。

流歌听见其说话也没有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第一句话是远方的问题,这令得她惊讶之余有些失望。

“你不知道?”流歌问。

“自出门起到这儿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未来从侧面看着比自己高一个下巴的流歌的侧脸,“那时战火烧到了家园。而我确信奔马带信始终快过徒步的流浪者。”

“即便有渡鸦传来信件,远离战争几辈子的人根本就不会有这份顾虑,这样的消息传得不会有多快。”流歌咀嚼文字一样淡淡说出来,“战事自上个夏天打到现在,不过三两年的时间,而那些郡主与君王们明显都不满意。这次漫长的冬天不会这么快结束的,你也瞧见乌兰城里面络绎不绝的逃亡者,小偷,凶犯,*女,奸犯和政治犯,他们占据的大街还有跳蚤巷原本还是给乞丐准备的。”

“不是乞丐,更不会是其它下作的人。”未来压住声音抗议道,又小心地探问,“战局当前的状况呢?”

“他们确实是,有的连拿去做石匠都会嫌脏。始于南方的战争始终控制在南方,往北始终没有翻过山脉波及过来,北方领土的主人对战事的管理很明智地不去涉足。这里是安全的,暂时看来确实如此。”

“暂时?”

“你比起北方而更多想知道的是山以南的事情。”流歌站住脚望未来一眼,又继续翻书走起来,“城堡最脆弱的地方向来都是内部,即便护城河阻拦了军队的前进,密不透风的岩壁让投石车与弓箭失去效用,其内部却最容易击溃。这片土地现在正是如此,聪明的狐狸不会窝里斗,但若凛冬突然到来却没有食粮,就不会有的选了。山脉以北的人不等南方的马鞍踏过界线,恐怕就会在小麦难收与商路阻断的情况下开始兵戎相见。但暂时,这里是安全的。”

“北境的人比南边还要更加险恶。”

流歌的余光看到未来一直将脸盯着说话她:“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在南边的人那儿,应该也不会把将正脸紧盯别人,说话声调很高的行为称为淑女。”

“我也不认为北方会将与人说话时不停看书视为礼貌的行为。”未来皱着眉头回击,“何况面包店的女儿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被人传授淑女的礼仪该是怎样的。”

“在试图假扮一个平民来伪装的时候,你得能学会改掉发音及称谓准确的说话方式,还有手臂从不超过腰等琐碎的习惯。”流歌又指指自己的鼻子,“还有那身再粘泥巴都洗不掉的苹果木味道的衣服。”

未来闻言不语,平民间个别词汇间的发音不准,将卷舌的声音以平舌的方式发出,反倒让她难以学习。她叹口气表示放弃,一直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无法完全改变的习惯已过早暴露自己,也没有继续僵持的必要。

“说谎的人,你全然不知道黑面包与白面包该如何烘焙吧。”

“你也是丝毫不懂裁缝时的手势,不是么?”未来轻松地微笑回应她,“现在我们都抵了,但这仍是不公平的事情——我们相互一个谎言,而你还有一个。”

流歌闻言合上书本,将其挂回腰上的皮袋子里。她注视未来的双眼一段时间,用这个方式代替一切能用语言表达的疑问,她早已确信这个女孩已认出自己的身份来,她想知道这份确认是否源于一份单纯地猜测。确认那双眼中的坚持后,她伸手抚自己的耳朵。

“什么时候开始认定的?不算这个很明显的东西。”

“你的脸色总是缺乏生气,还有毫不幽亮的双眼。”未来一个个地指出来,“皮肤过度地泛白,以及总有细微别扭的动作。”

“完全无法作为证据的指控。最多能告诉别人,我像红林以外的野蛮人。”流歌抖抖肩膀上的沉重金属扣,心底对这位女孩的观察作出赞许,而这份赞许更多倾向于其不接受暗示后暴露出流歌本身的伪装不善,“很不成熟的推敲时机。何况尚不能做工的小女孩都知道,那个最近似人的种族早就从大陆上消失绝迹。”

“真实不被说出口便成秘密。”

“没有绝对真实。”流歌的淡笑表示了对未来话语的不否认,身边女孩的所言准确无误,身份的隐瞒打一开始便没了意义。

精灵们在整块大陆的人类历史上断然消失了上百年。早在多个世纪以前曾远离人类隐居于深山古林中的种族,不同于蛮横的地精,恐怖的巨人,强悍的人马与诡异的异魔,是最接近于人类的存在。上古断绝的历史早已不可考,神秘而高洁的精灵被人类视作传奇般的生物,在他们某一日突然从陆地上消失之后更为如此。那时起人类再找不出任何精灵存在或是存在过的痕迹,被誉为精灵之都的伊伦德山脉深处,原本一座孤城耸立的地方只剩一片森林残留。这份神秘的消失就如他们一直与人世保持的若即若离一样,毫无预兆,没人能理解说明。时至今日,有关精灵的种种古传说仍被老人在子孙的床头讲述。

而精灵自身对此的实情却再清楚不过。

“你对我们的认知尚停留在哪儿?衣不蔽体与动物为伴,在山洞中啃食树根?”

未来摇摇头:“除去书中所述与老人所言,一无所知。”

“如果你知道黎格朗都的话,”流歌环视四周几圈以后对未来缓缓开口说,“那块城中心的钟楼上稳扎的磐石,便是我曾经的族人。”

“石头?不是一块纯净的绿墨色银脉石吗?”未来瞪大眼睛。

“那就是我们最终的样子。人类老逝尚作枯骨,精灵老逝化为石木——你想说精灵不老不死的传闻,那只是人类所描述记载,像胜将被诗人夸大的功绩美德,那样的传说。

“万物终不逃一死,石头被风沙侵蚀,日升月落一天天偏离轴心,海潮枯萎形成陆地。不死的唯有时间和万灵自身,而万象更新,腐朽迎来新一轮的生命更替,谁也逃不过。唯一能庆幸的是,我们确实超过了人极限的寿命。那之后灵死了,没有葬礼和仪式,默默在一块没人能找寻的地方,在夜晚的月亮洗濯下回归万灵本身。成为一颗森林里的树,或大山间的石头,偶有幸运者,能成为生命的另一种直接的形式,也就是兔子,或别的什么。那之后新的生命也将在灵们之间诞生,投入新一轮时间的更替。

“本身物外法(魔法)十分薄弱,死后的回归躯体却有着足够活跃的灵脉,那些脉在万灵的更替演变中分解,改变了存在的形式,进入无数的世界碎片中。穆尼亚斯河,古顿山脉,这些地方都以其纯净的高元素而著称,其地脉本身却十分薄弱。”

未来沉吟了好一段时间,她想到了什么似地抬起头问,“为何会到这里来?”流歌本以为她会说自己没能理解这样超然的事物,却被问了一句始料未及的问题,“你们不是寒冷的子民,而是温暖的地方孕育的生物——一定如此,你们的生命属于万物蓬勃的地方。”未来眼中传来一种罕有的肯定,不容置疑的气息。

流歌见状说:“你猜得很对。”

“为何会到这样的……”

“现在我不会说的。”流歌冷淡地说道,“这是灵的事情。”

未来嗯地发出一声低吟,她埋头,反复想到这和精灵们突然消失的关系,她的强烈直感告诉她二者之间的关系。她甚至得出了惊人的答案,可她没有打算说出来,她知道现在追究那件事没有意义。

“不见得能比化为枯骨的人强到何处。”未来如此总结,“因此自封清高而不问人世拒绝交流,看来也确有其事了。”

流歌猛地用一只手抓住未来的肩头,令未来惊吓的这份力气并不大:“自然之神的造化总是完美,这样乏力的身体自然不会有多好,我们的体能甚至不能保持半日以上的精力,别说折磨精力的物外法,连使用工具的躬耕都做不到。这也是为何我们与世无争,也托这个福,不去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追求死亡上。”

“不被青睐者怎么看都像为了长命而苟且偷生。”未来报复性地说。

“技巧与聪慧是万灵赋予灵的金蔷薇,远胜于其取走的黑玫瑰,蛮力与狡诈。”流歌对未来的话语并不气恼,“这便是我们的古训。”

流歌松开了手,未来感觉那微弱的力道解开,肩膀却跟被木棍狠打后一样痛到发麻,短暂时间过去后这份疼痛就消失不见,余留的感觉却让未来下意识捂住肩膀。

“真是粗鲁的野蛮行经啊,拜尼格斯小姐。”未来仍不放松口吻,这时候她的肩膀已脱离痛觉,反倒更加轻松舒适,“文明的修养便是每天都练习这种几近要杀人的手段吗?”

“这样的触碰对常人反倒平凡无奇,你的疼痛源于对纹印(魔力)的过度感知。”

“请不再提及魔法,这个恶毒而虚无缥缈的东西已让恶人掳走了太多。”

“我太失礼了,为你致以真诚的歉意,没有姓氏的未来女士。”流歌带着一如既往的平稳表情,伸开手臂微曲身子的礼仪动作令未来感到滑稽,“原谅我,不会有下次。”

“安塞娜•沃顿”未来重新进行了自我介绍,“一个过往的名字。也请原谅我的出言不逊。”

“声誉起见,姓氏有所必要。哪怕仅是伪装,例如现在。”流歌拉住未来的手掌,凝视着她的脸,“若是要在镇上的餐馆饱腹,那里的主人会问你很多。”

未来一愣,随后任流歌拉着她的手去往镇上,她说不准何时流歌已看出她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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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歌给她寻找的座位在餐馆的一个角落,这个餐馆与未来自南而北沿途所见有所差异,大厅里的壁炉有三个,只有一个正在燃起柴火,天花板低矮,而又很宽敞。

餐桌上的盘子装着生野菜和烤苹果,两杯清水与叉子都没有被动一下。未来在考虑为对方点下面包的时候被拒绝了,眼前的食物很诱人但未来没有动口的食欲。

“眼下北境各处都在为即将长久到来的冬季而为饥饿担忧,这样丰盛的一餐,以后不见得能时常吃到了。”流歌咀嚼着菜叶,提醒不肯动手的未来。

过来的路上二人时不时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相互询问与自身没有关系的问题。行人都未对她们打过招呼,像没见到这两人一样,进到店里后也是如此。

“今天的大厅很漂亮。”流歌对当中柜台里的店主人说。

“早啊,拜尼格斯小姐,可惜没人会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花时间来坐。”满脸胡茬的男性店主看见流歌的手掌摊向坐她对面的未来,惊奇地睁大眼,“哎呀,这是昨天刚来这里的住客吗?失敬失敬,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士,居然没能注意到。”

店主人殷勤地对未来打招呼,抬动他结实的嘴唇:“伊卢•库尔班,很荣幸能认识你,美丽的女士。”他口中的“女士”带着混重的浊音。

“安塞娜•沃顿。你的姓氏是来自东方的?”未来惊讶地回应到。

“东与腹地的交界,沃顿女士,并非纯正的东之领土。”店主给自己倒了一杯麦酒,坐在柜台对着两人,这让流歌皱了下眉头并叉起一颗生菜叶,“八年前部族统一的时候清算起旧账,我逃往这块他们找不来的地方,就扎根在此了。”

“八年时间就,成为一个餐馆的店主了?”

“金屋靠打拼,沃顿女士,当然还有那么些运气,至关重要的运气。”店主爽朗地笑。

“他过来的既不是时候也很是时候,如果当时他选择在冰天雪地里走向靠近的都郡,那早就被卫兵抓去盘问了。不见的所有地方都跟这个镇子一样欢迎陌生的外邦人。”流歌用木杯里的清水漱口当清除鼻腔闻到的异味。

“哈哈,没错,我就这样很是时候地来到这家主人屋檐下,八年的时间拼得这间很有历史的餐馆点火权。”店主豪迈地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见着店里三个壁炉了吗?兴许你会好奇……这正是这家店子的好处,人少时点燃一个,人多时点燃两个,赶上好的节日和好事儿,就把第三个一起点上……你们慢慢聊吧,漂亮的女士们,我得去搬点货。”

店主人放心离开大厅后,流歌拾起他的话题接着往下说:“壁炉在寒冷的天气里好让人簇拥一团取暖好言谈,冬天一到更是如此。这里不是大道边供旅人歇脚歇马的店子,来这里的人都是当地的,唯一的酒馆,白天却从不卖酒。”

“这个镇上还有别的异邦人驻足吗?”

“这家酒店的掌管者,葛雷芬郡主家的年轻女婿,来自西边的环岛上。”流歌一个人解决掉了几乎所有野菜,“严格来说,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异邦人。”

“环岛的人?我听闻这里郡主的消息,应该是个古老的家族,但镇上却没能看见一个像是郡主屋宅的地方?”

“湖林以后的地方有片开阔地,那儿就是他们的封土。如果你是想去拜访的话我建议打消当前的念头。”流歌指出未来的心思,“对那些人,你被描述为一个脸上有疤的老女人。”

“这是为何?”

葛雷芬是一个在过去被君王分封而下的一个领主,仅拥有一片可怜巴巴的、播种苜蓿也难以收成的山林地,远离都城的寒冷与封闭令这个家族长久不兴。现在郡主几个儿子的妻子都早夭,离奇地让人猜疑。她们不因瘟疫和饥寒,却一个接一个地死在雪原上最繁华的家中,而且都没有预兆地突然逝世。镇上的人即便是给再多的嫁礼,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进那阴森的诡异地方了。郡主年事已高却仍没有孙辈,令他着急地一直往外寻找合适的女性。

听完流歌的叙述,未来默不作声吃起盘里的烤苹果,而后她说:“除了你,我想不出还会有别人会愿意为我这么做。”

“我猜你是暂时不会考虑婚嫁的。”流歌将“虽已是合适的年纪”这句话咽回肚子。

“到战乱和饥荒四起的时候,人们会急着将女儿嫁出去省着口粮。”

“我料定不会。那时候没了种植庄稼的空闲,打猎换来的食粮严重不够,人们都急着把自家羊和马宰了或者卖掉换回挣口粮的钱,那时候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黄金白银而是一块黑面包。但很快人们就会发现凛冬需要的不只是充饥的口粮,到取火生暖的时候,多个人就少点被冻死在自家的危险,尤其是膝下无子的家里面。”流歌递给未来一块麦饼,“最饥饿的时候到了,人们甚至就开始相食了——但这里却不会,从不会,今后也不会。”

“你认为这里为何被称作无冬谷?”流歌问。

未来摇头。

“或许以后你会找到答案。”流歌指指空荡荡的木盘与插着苹果的叉子,“并且,很快了。”

北境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安稳,潜伏在相对的平衡中,混乱已在日渐分裂的权力与寒冬临近间悄然而至,结合昨日所见到从马车上卸下的少量食粮,未来已清楚对方的话是一句简短的预言。

“今年的冰花节应该会是屈指可数的小型大节日吧。”

“身处战乱的那几年这里的冰花节也照样展开,人们用家里的渔具代替征走的铁器搭起台架,花白胡子的老人充当戏班,没有篝火与舞蹈,就用撕下的破布作为代替……”流歌俯身抓住未来的项链观看,又盯着未来那张不经风吹的脸,“这不是贵族的大小姐应关心的问题。”

未来迎着目光说:“人外都关心起的事情,就连亡国的奴隶都应该注意了。”

“我既已满足你所想要的问题,现在按游戏要求来,我需要得到我的好奇。”

“这并不是公平的游戏,说谎的人。”

流歌放手坐下,窗外钻出云来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桌与两人的侧脸上,让未来看见流歌脸上那一丝丝干枯的痕迹。

“难道你想用佣兵的方式,酒和铜币来换取真话?”

“我不胜酒力。”

“你当然不会,但你却有一大袋金币,甚至在考虑该如何才能处理他们。”流歌的话让未来停下了叉子,“现在开始游戏吧,真话和一杯酒,严格执行它们。你说的话也有谎言——你来自盐都。”

未来点头承认。

“这份谨慎是必要的,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坦明自己的身份。”流歌接着说,“盐都柏德拉,你是城主的女儿。”

“一杯酒。”未来打断她的推测。

“那么就是富商的女儿了,是城里的一位有名的富商,经营着盐的买卖。”

“一杯酒。”

“说谎。”

未来莞尔一笑:“半杯。”

流歌稍作停顿:“你是他的养女。”

流歌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想,这让她起了不少的颠簸,不知如何言语而出,反倒令她的神色更加平淡。而未来的默认也验证了她的推敲。

“他是因为内部的作乱,篡权的行为牵连,或是反乱的穷人……”流歌说出这句话后,未来许久没有应声。于是流歌摘下了自己的围巾,露出在肋骨与颈部之间的一条长得像疤痕的印记,未来辨认出来,那是树木的纹路。

“我们自称为‘木灵’,只因为我们的归属如此。”流歌又掩上那条有些难看的痕迹,对她说,“时间的流逝带给我们的就是这些逐渐遍布全身的印记,在我们的出生时就有苗头,在我们行步时开始长成,在老年时成为我们的全部。我们并不觉得丑陋,因为这是万灵的恩赐与告诫,提醒着我们还总有一日回到它的怀抱中,即便它日益给我们痛楚的折磨。”

“很好看。”未来由衷地说。

“外貌与否并不重要。它是我们生命的一环,就如人每一次的交谈与触碰,伤痕或是印记,都是漫长的时光中伴随的一个铭刻。只是它有着其独特的形态,让我们更能记得。”

流歌说完从柜台上取来一杯飘着果香的酒,坐下后静静地慢慢饮下,未来也在一段沉默后开了口。

“一名盐商将我收养,住处,衣物与食物,他给了我太多而从未索要回报。”未来望向远处说到,“我却从未能从他那儿了解过往的任何事,哪怕一句理由。五年的时间过去我完全不能想到任何曾经的事情,身体也从未发生变化。他教育了我很多,他总不停地说:‘钱财招不来天堂,唯独能诱来豺狼’。这句话倒头来却验实,因富有而被头戴金冠的人害死……我离开镇上的那天,遮着布帽,在马车上听闻有关他的噩耗,差点便晕过去……可我不能,在那里躺下有可能就令他最后的期望都落了空……”

流歌听完时将杯子放在桌上,杯中由葡萄与苹果混酿的液体还剩下一半:“你不记得曾经自己的一点事情,只能从他收养你开始。”

未来淡笑,点头承认她从不记得过往发生过的一丝一毫,好像是凭空来到世上一样。

“坏人总是长命,所以你也才不得不从温暖的地方迁到这夜长冬寒的地方。”

“喝完酒吧,即使是第一杯,也有半杯真话。”未来将酒杯继续推给流歌,“现在轮到我了。”

“我可是一个骗子。”

“那么我们就不用酒,换别的来充当真话,金币。

“你也知道一枚金币的使用可以换来的价值,一个人十天的温饱,再带上一匹好马都不是问题。即便是现在国家债台高筑,国王大量铸币来使货币贬值也没能影响金币的地位,因为黄金是国王最后的保障。这样的情况下使用金币,而且还是他国金币的行为,即便再低调也会让方圆百里内的人知道。又何况我有一大袋呢?

“这也是一份交易,用我的金币换得你的铜币或银币,等值的。否则我就要抱着这堆金亮的东西早早饿死咯。”未来转转手指尖,“这里的金币有着怎样的价值呢?嗯,我记得是四枚银币,十二枚铜币。”

“盐商的家教。”未来的提议令流歌感到意外,喝下手中被冲淡的酒后,流歌感慨地说,“眼下祸乱将至,你觉得我会愿意收下这难以使用的财物吗?”

“你不需要,但是你会。”未来取出了一枚金币放在桌上,“对于你的种族来说。”

“猜的很对,却没有理由。”

“精灵不留恋于人类的财产,却又在使用它。单论这一点看来,古书并不是完全胡编乱造。”

“你打算怎样与一个骗子进行公平的游戏?”

未来没有回答她的质疑,用手握稳胸前的坠饰:“你们的故土不在此地。”

“我认输,没有价值的金币全部会成为银和铜。”流歌摆摆手便直接作罢,即便她看出这个结论连未来自己都无完全的把握。她举起杯子起身走向柜台。

“这不公平的。”未来稍有所提高了声调。

“那不是你的目的,既然已满足需要,无趣的游戏也毫无必要。继续提问我会放弃这笔交易。”她注意到少女的眼神像是并不在意能否交易,“当然我还是不会回答游戏的。我说了我是一个骗子,骗子不会在意竞赛的手段和公平,只要最基本的东西:奖励,就够了。”

她在回到前台的店主人处伸手比划一番,取回两杯散发出浓郁麦香的酒,一杯搁在未来面前:“你也是说谎的人。”

“能使双方受益的谎言胜于无益的真话。”未来不示弱地说,“这样的交易是我所想要的,双方均无亏欠。”

“这句话才是你说的谎话——你很清楚那点银与铜到你手里的交易,只会让你吃亏,给出的黄金却更加诱人。”流歌说出未来心中的想法,令她不在辩驳,“你一路上就是这样过来的。”

“游戏还在进行?”

“结束。现在我们是商人,商人需要诚信才能买卖,那么就诚信地结束游戏了。”流歌冷着眉眼的这句话逗得未来笑出了声,她端起桌上的酒杯,“交易成交,理应行酒做庆。”

未来表现出推诿:“年轻女性间,还是用果奶,代替这样的行为吧。”

她接着望着满杯的晶莹液体摇摇头:“我不胜酒力。”

“‘盐都的每一个人都能畅饮’,你太过拘谨礼数了沃顿小姐,刚才的好香料商人呢?”流歌的嘴唇滑出确信的满意笑容,“难道要拒绝吗?若是担心有作假,我们可以按交杯酒的办法来。”

未来憋涨红脸部,沉默好一阵后,她举起几近和脸一样大小的杯子往嘴里灌酒。流歌有条不紊地看着未来被那冲鼻腔的味道呛到的模样,慢慢饮下手中的麦酒。极度浓郁的北方烈酒辣味差些要把眼泪熏出来,而小女孩忍住将其努力灌下喉咙。

一杯下去后未来低头捂住自己的嘴,呼吸喘着粗气,流歌则表现出轻松,幸灾乐祸地问了句:“对于南方的千金小姐来说太过刺激了吗?”

未来想张口说话,留在口腔与喉管里的辣味折磨得她想吐出来,刚下肚的酒在胃里沸腾翻滚,灼辣的身体竟有些轻飘飘,头晕并使视线摇晃。这是她第一轮喝酒,这份味道也将令得她日后记忆犹新。

勉强稳定下自己的呼吸,未来吃力地挤出笑容,断断续续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你也一样啊,塞着鼻子喝下,难闻的酒。”

说完她又捂着嘴憋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平稳下来。流歌略感受挫,自己厌恶这股气息的细微问题,没能瞒过对方的注意。自己一杯饮尽,她开始感到胃部发热,冲到口腔里来的味道,想必对方为忍住这烈酒的味道,已在做最大的坚持,防止自己一头栽倒在桌上。

“我现在还能带你回去。”

“烈性酒,我想这就算是成交了。”

“醉酒谈生意的商人必定把自己的荷包赔光,看来比起当生意人,你还是更适合去烤面包。”

“和聪明人交易才会担心头脑清醒与否。”

未来笑道,用手支住桌站起身。流歌会意也站起来,将几枚铜币放在柜台上。

“少了啊,小姐。”店主人敲桌台上的铜币对将出门的流歌说。

“哦?我不记得有多买什么多余的东西。”

“趁着货不供应而打起了涨价的算盘吗?”未来靠在门廊上,捂住嘴对店主人说。

店主人打笑地对流歌说:“那点微不足道的果菜,权当寒酸的见面礼了,为两位美丽的女性。可你们也知道,我是谁的人。”

“我也是对大老爷家里那故不自然的邪气很是不喜,那种进门就等着死的气氛。不过谁给了活路,就欠了谁的账,有账就得偿是天经地义。”库尔班店主那张粗犷的脸上透出精打细算的神色,“为牟利者效劳便是正道。这点钱和老主子的账单没得比啊。”

“我确信你什么都没听到,没见到过。”流歌食指指向店主说完一句话以后,拉起未来的手径直走出了店门。

初次接触酒精来得短暂而激烈,未来在昏沉中被送回自己的住所,她已提不起劲去考虑流歌提出饮酒的缘由,趟倒在床上。在昏睡过去之前,她最后考虑的是需要一件看上去像当地人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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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谷的早晨静静悄悄,茫茫雪原的远处,山谷与平原的尽头教人望穿了眼界。村民巴望着远处出现一辆马车,带来亏欠已久的食粮与金银。但它迟迟没有出现过,村里的酒与餐食开始渐渐减少,湖里的鱼和树林的果子也变得难以取得。此时村中也还隐隐有着一丝忧虑出现,在这个四面环山的狭小地带中,如有一日出现在平原彼端的不是载满食粮的马车,而是寒冷的铁马与长戈,将他们未曾见过的凶恶带到镇上来的恐惧。

流歌敲门后过去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响应的声音,便来到了湖畔边上。未来在一个缺口处试图用手舀起一滩水尝尝,流歌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未来已将自己的衣物换作了北方的服饰,使得自己能更容易地融入其中,她曾试图向流歌询问一套她的族人的手艺,得到了拒绝。

“你最好别把饮用一口冰湖里沾满鱼腥味的冷水,当做早晨的第一件事。在你之前,我只看见圣堂的苦行者这样做过。”

“噢,于是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同你问候了。”

“用‘打招呼’来,‘问候’这个词不是这儿的风俗。”

“深感荣幸,拜尼格斯大女士。”未来自如地回应到。

流歌在那一笔小生意成交以后的几天里断断续续地找过未来。未来在第二天给出的一袋金币有整整十八枚,这超出流歌的预料,而未来开出的条件仅仅只有三十枚银币和三十枚铜币,并执拗地将其作为筹码。二人在几天的时间里短暂地交流,短暂的见面后流歌便走入镇子的人群中消失不见。流歌渴望着每次的见面,而那份驱使的动力已超出好奇心。

“我听闻你在镇长的屋檐下做事。”流歌给了未来一片深棕色的完整树叶。

“你们的舌头都快赶得上那些成天只知道参加舞会和酒宴的贵妇那样长啦。对自己的事情却保护地跟堡垒中心一样。”

“冬天要到了,采集食物的人手从来都不足,你完全可以改做别的事。”

“没什么比现在更适合的了。她若教会我怎样烤面包的话,我就改去给你做饭。”

“我真付不起给你进出舞会的钱财。”

未来在几天的时间里顺利地找到了能自然融入镇子的职务,为镇长处理镇子里无足轻重的杂余事项,为此她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在镇中的矮房子中度过。她负责的事情有和麦场商议的监督与镇上居民需要帮助的总结与汇报,却偏偏没有直接统计管理财务流向的内容。未来对此很是满意,在短暂的事务后,她便将可以休息的时间投入到裁缝与农场里。

“今晚过后我的足迹**便失效了。”未来的脸在寒冷中有些微白,“那时我会到山涧里去走一圈。”

“狼和熊在那附近的林子里时常出没,打算一个人去的话,不明智极了。”

流歌提醒她村里已无空闲人手帮她去转悠的事情。这个早晨,村里的男性,不论长幼和贫富地自发组成了一支队伍,带上仅剩的几匹马和能拿走的钱币,前往一个山头以外的另一个远处的铁泥镇上去。这既是一个传统的本地风俗,又是为了在眼下这个令人着急的时刻,希望能带回一些救命的食粮和衣物来。村里仅留下了妇女和老人们,男人在三天以后才能归来,村里瞬间变得静悄悄。

“我可没打算一个人去。”未来笑意地望向流歌。

“如果我拒绝呢?”

“你当然不会拒绝。”未来挽住流歌的手臂,“男人走后事情却意外地减少了很多,今天的我有足够的空闲。”

“即使在不工作者的眼里,你也从没有不闲的时候。”

“这是承认精灵的游手好闲咯?”

“我的工作就是带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挥霍宝贵的时间。”

“看来你很擅长这个,如果你是男性说不定就是个很风流的人了。”

多数的男子在这一天结成队伍离开了镇上,与这个小镇相隔最近的城镇也隔着一座山的阻碍。他们的离开让镇子瞬时静悄悄,仅剩的男丁看守店铺与维持生计,使得隆日将至的气氛荡然无存。干净的石砖路面上,鸽子见着人后便悄然飞走。流歌仍在边走边翻阅手中的那本厚实的典籍。

“这儿的棕脯味道很好,只用了白榴果和一些麦茬就能烘烤出来的糕点,我还没有尝到过有如此美味的。”

“那你应该尝尝它和苹果酿的酒的味道。”

“我不胜酒力,那天的酒现在都还在我的口腔里打转。”

“上次的酒是北地的至浓烈酒,当地人称这种麦子与野果混酿的酒为‘仲夏的火龙’,男人们用来在凛冬里驱走严寒的东西,五杯以上就是酒鬼都难以站稳的量。”

“……”

“别这样看我,为了拿到一些给你清口我也很不方便的。”

“你时常酗酒?”

“滴酒不沾。醉酒是务活男人和闲职女人的事情。”流歌转转口腔里的舌头,“还有务活女人和闲职男人。”

“这就是为何你给我那杯毒药。”

“上层社会的人类可是以这份毒药为佳肴呢,你难道不喜欢吗?”

“你太失礼了。酒鬼到哪儿都不会受欢迎。”

“从酒鬼国王盾斯最后的结果来看,的确如此。可惜那边是南方,让他有机会每日泡在酒精里,把政务推给下手弄得一团糟。要是到北方来酗酒成性,可能就患酒舌病了。”

“酒舌病?”

“酒舌病,夏季经常出现的病症。舌头像被火灼烧了的样子,从口腔开始全身都慢慢跟腐烂了一样。”

“真是令人吃惊的病症。”

流歌认真注视未来的脸,忍不住对这个谎言笑出了声。

“酒舌病!”未来嗔怪道,“我居然真信了。”

“我说的病症是瘟疫的症状,你较少接触世间杂症。”

“人可是很脆弱的,稍有不慎,一块冷肉都会要了强健猎人的命。既然无法去根除它,那就想办法去避免即可。”

“防不胜防,女士,注意看不见的坑洞才是上策。”

餐馆里点起了两个炉子,镇中的有婚女性们抱着自己的绳结编织的轮子与扎作十字的纺布到来,有的人还带上了尚未断奶的婴孩。没有教堂,这里便充当了祈祷的地位,女性们在安静中为自家的食粮和安危而祷告诸多各异的神。望着低矮房檐下拥挤在壁炉边的人堆,未来才感觉到这间屋子比看上去能容纳更多的人。

“她们的祈求是否应验过呢?”未来问一了句。她们坐在几天前的位置,双方都因缺乏食欲而没有索要任何一份东西。

“有,战乱时的安全,瘟疫时的幸运,饥荒时的饱足。她们相信祈求被神回应了,才会在这儿延续她们的行为。”

“愿望不被兑现的话,她们或许不再如此。”

“那时候她们再没机会了。”

“真是危险的想法。难道你没有所信仰?”

“我会向你祈祷这份工作不枯燥乏味:同你消磨时间。”

“看样子你的祷告十分有效——付出行动的祷告。”

雪地上刮起了冷风,冷不丁穿过尚还打开的窗户,厅里的人不禁打个冷颤。这块雪原很久没有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吹起冷风,座上的女人们随之窃窃私语。

“她们在议论不好的兆头,猝不及防的寒风是当地人一直以来的忌讳。”流歌合上了旁边洞开的窗户,“这次的忌讳是事实。”

未来闻言微变了脸色,静静侧身等待流歌解释这句话。

“今早的信鸽带来了信纸,不算太远的北地,也是西边的方向。”流歌悄声说道,语气缓慢不惊,“那儿的城墙上燃起了烽火,铁器与火把在一夜之间蹿出高墙,走到哪儿就引出更多的火把来,男人们带上了所有能使用的钢铁和钝器,喊声震天地袭往一个毫无戒备的城……有人在那天晚上看见,人们手里的火把几乎把整个雪原都照亮了,当晚还飘着雪花。北风凛冽呼啸不止,那些人却毫不感到冷,跟在骑着马的铁骑和持有盾与枪的士兵后面。暮山城,那是做大城,根本没有堡垒去保护它,于是就在一夜间被占据……”

她对未来说前几日曾说出的话:“北地寒冬已至。”

“你的意思,前往铁泥镇的人,有可能遇到危险。”

“确实的危险。北地比你能了解地还要僵硬莫测。”

“你是在他们离开前知道的。”

“那会儿天还没亮。”

未来叹口气,她已然完全了解并接受对方的行为理由。她确认一番没人注意她们间的对话后对流歌作出要求:“在下一次到来此类事情时,告知于我。”

“你想把没有源头的消息拿去通告给别人?不,你宅心仁厚,你会做出更加让人惊讶的举动。我也没有理由转告之于你了。”

流歌是很确信的,自她在看见未来对街边的流浪者露出的眼光,她便断定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论何时都会对她人抱有难以割断的仁慈。在这样混杂的世道里她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那样的眼神,出于一份惊叹,她在未来提议那份荒唐的交易时便欣然应允。敏感于世事的同时又还怀有一份仁念,流歌竟也一时在历史长河典籍中找不出这类人的名头出来。

“我会用能做到的办法去避免。”

“很确信我会告诉你吗?”

“你当然会的。”未来的眼神盯向柜台后擦拭酒器的老板,那个来自极东与腹地交界的男人始终和没看见他们一样木然地经营自己的店铺,“就像对他那件事一样。”

“很敏锐的眼睛。”流歌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模样,“难得我在那时完全忽视了他,忘了他是个比你精巧多的商贩,一个过往郡主门廊下的侍从。幸运极了,感官上的暗示是我唯一能对这个疏忽做出的弥补。在你看来那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但那几乎要我舍了全身力气。”

“我可以把这个当做一份示好?”

“当然,否则我还得把一条街的人都送上你的门前来才够了。只不过这不是单纯为你的行程考虑,也是为了省去我的麻烦。”

“殷勤来者不拒。但是,十分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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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0, 2, left]人群在第四天的午后回来,这个镇子在人群归来之后才迟迟地了解到北地的混乱已起。未来在接过那些人递来的马鞍时,看到的是一群疲惫而惊慌未定的队伍。他们在雪原上出现的时候立刻让塔楼的人发现,迎接他们回来时却让人吃惊,双手空空回来的窘迫并赶不上他们迫切想说的遭遇。

[/p][p=30, 2, left]“泥镇起事了。”男人们带回来的消息转瞬就在村中传开,人群在沸沸扬扬过后进入一种不约而同的沉默,那份低迷的沉默让人感到压抑,各自分散开来回到了家中。有几个人没能回来,受伤的人面色阴沉,未来在人群中很容易就闻到了那份在死城里的臭味,这股臭味没有由来地在生人间传递,却只让未来闻出,让她的胃直翻腾。接过手里的毛巾与药草也不能掩盖那股味道。

“安土重迁,这里的人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和南方人一样四散奔逃,所以你可以继续安心呆在这儿。当然这要是破坏了你心里的什么预期,那就不一定了。”[/p][p=30, 2, left]流歌依然用淡漠的语调说话,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改变自己的注意。

未来没有任何事先的商量,离开镇上后,跟着感觉而走,便在小树林的树桩上找到了正在翻书的流歌。流歌只是望她一眼,便继续翻阅手里厚实的书本:“更应该庆幸的是,这里没有瘟疫紧随其后。”

“你见过瘟疫吗?”

“啊,通常紧随战火其后,或是饥荒之年,在干燥而炎热的夏季到来。那时候毫无预兆地就像是来了一场风雨,人们开始上吐下泻,四肢痉挛直到突然死掉。最好的医生也拿那种病症没法,再多的药业无济于事,病死的人也还痉挛不止。一座城里到处都是恐慌的气氛,人们不知道该如何去躲避,穷人会死,富人也会死,恶人会死,善人也会死。大街小巷都是死亡和恶心的脏污,就跟刚发生过屠杀一样。” [/p][p=30, 2, left]未来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不管是瘟疫还是别的事情,即使降临到了这座镇子上,你也不会有所触动。即便你有办法使人活下的办法,你也不会有所行动。”[/p][p=30, 2, left]“与我无关,与我们无关。”

未来并不反对。在莫大的死亡前人便回到了最根本的本质,自己的存活远比一切重要,又何况对于始终与人区分开来的精灵。这份感觉令她回到了最初的不安,流歌所展现出的模样正是她所一路遭遇的。

未来没有接着说话,流歌翻书的手也停下来。僵硬了好一段时间后,未来又开口:“寒冷遏止了看不见的疾病传播,但若是那种——战争引起的死亡,凛冬也帮不上忙了。”

“难说。”

“山脉以北的地方已和南部一样,尽管理由不同,也都被战火卷入了。有人的地方即有纷争,这份纷争也将久不消停。放下死伤不管会带来瘟疫,还有更多。”

“你打算去战场当一名战地护士?刚逃离狼窝又想往狮子的嘴里去?你身上的那股腥臭味属于刚回到镇上的人,没有任何经验的你也去帮助处理那些人的伤口。”流歌一成不变的态势与剧烈的话语形成了鲜明对比,“你不可能会放下这个想法。”

“不会。”未来回答,她坐在了一片被扫开的雪地上,“我已对一个人做出了承诺,珍惜我的生命,我会远离任何致命的地方。”

“喔,什么样的人能说服你克服那种冲动?”

“父亲,一名盐商。”

“不能保住自己性命的富商有两种,只看钱的和不看钱的。一个大善人,你的养父是后者。”

“善意最终没能救下他。”

“他救下了你,这已经足够了。如果没有他的要求,你会迫不及待地到铁泥去,就算那儿堆满了将被埋下土去的人和残肢断臂的人,对此我很确信。”

“也许。但至少眼下,我还没能从那种地狱的景象中独立过来。”

流歌闻言停下手里的阅读,对无奈微笑的未来思索了一会儿:“你过来的路上,徒步穿过了‘废墟’,旧雷森堡。那地方刚刚发生过一次屠城。”

未来没有回答,微笑不语的样子却肯定了流歌的猜测。

“那里与通往这里的大道相距甚远,即使是想绕路,多了整整一日的行程也不会往那个地方走。”流歌放下了手里的书,“那时候途经那座死城,就算真不怕遇见劫掠死人财物的盗贼,也不应该在长途跋涉上更加烦恼。”

旧雷森堡在数十年前结束了自己的光辉时代,被巨龙劫掠而过之后的巨石被火焰摧毁地破烂不堪,封土的郡主们被迫在南北相接的腹地外兴建起另一座堡垒,人们便将新建而起的城堡与被遗弃的城堡称作新旧雷森堡。南方的战火燃起,被遗弃的旧堡却成为了一个俘虏的关押地,三个月过去,需要转移的军队失去了对俘虏们最后的耐性。

“说不准,直觉带我去的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我跟随着她走了。就像绕开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一样。”未来对此不想过多回忆,“这本书你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起就在读,是用什么文字所写?”

“列岛文字,你看不懂。”流歌把书递给了未来,“书名是《尼德尔的森林》。”

“讲述列岛精灵故事的书籍?六十年过去了,这是本珍贵的原典。”

“除去原文所著以外,很多东西都被删掉了——有违大陆教典的内容。包括你想要的所谓真实。”

“你每天都在翻阅这本书籍,讲述你家——同族的故事的书籍?”

“我的源头不在这里,你猜的一点没错。”流歌嘴角溜出无奈的笑容,“那本书便是在讲述过往的我们。”

未来说不出话来,抚着书本静听。

“很感兴趣,你的眼神这样告诉我。”流歌扬起头,朦胧的视线像是在找寻曾经过往记忆的某个角落,“那时候整个大陆对我来说也仅仅只停留在远行的商人口中描述的印象上,他们将这里描述地安宁祥和且是一片,开满鼠尾草与迷迭香的丰壤。人们口耳相传,深处的腹地定是比群岛要繁华的地方。列岛被巨龙侵袭的那段岁月,谁都想渡过白海,远离那恐怖的地方,到大陆的中心去。到现在,他们在想尽办法离开腹地,离开的越远越好。

“灵们极度保守自己的土地,甚至在乌岩岛的树林里发出誓言,‘即便此地成为龙炎与枯萎下的焦土,也不会有一灵离开此地’……

“——后来的事,想必你知道。”

“流放。”未来轻声说出答案,这个答案在流歌告诉她精灵的秘密时就已在她的心中产生,为何得出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匪夷所思,可她的强烈预感这正是事实所在。

精灵们的历史在那以后便戛然而止,只留下断断续续的猜测和消息,便从人类与万物的眼界中消失无踪。人们问地精,地精并不关心而摇头;试探人马与先知,得到的只有扑朔迷离的回答;即便再往神秘的极东探索,也尽是徒然无知;就连曾选择与人类共居一个城墙中的那很小的一部分精灵,都在那一天夜里没有预兆地消失踪迹。那时巨龙肆掠西边的群岛,龙火烧起的硝烟几近把正午的太阳都给遮盖在灰暗下,没有人在意一个事不关己的种族存亡危难。直到绿茵长满列岛的土地,人们恢复安稳生活的时候,才猛然察觉那些精灵们早早地失去了所有踪迹。

人们产生了疑惑。贸然闯入曾经精灵的领地不再被严厉驱逐,那里转瞬变得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在那夜以后的任何地方见到过他们的身影。国王的学殿与书库的学者们翻出铺满灰尘的书卷,试图从某段文字中找寻出那突然蒸发的种族的痕迹,然结果却是枉然。即便过去了数十年的今日,对于部族的下落与失去踪迹的原因也争议不休,有人说是被旧林的灵神带去了大地尽头的国度,有人说是被诅咒的亡灵消灭了存在,有人说是回到了这个种族来的地方、地下……

流歌不直接回应她,眼神却肯定了未来几乎没有考虑便说出的、鲜有听闻的回答。

“为何告诉我?”未来问。

“我……说不准。”流歌的言语中出现少见的不肯定,“但这不重要。”

她接着说:“再没有什么能比那个夜晚更加令身躯发麻了,即便是凛冬的长夜也不会有。族人们在默无声息间便不经审判开始了流放的处决。先是沿着海岸的,接着是孤岛上的,沙土上的……除去龙礁山林的那一批灵,都被驱逐出了列岛。旧林的主啊,再没有什么能比彻底告别长生的故土更令灵感到害怕了。一切都是无声的,没有硝烟和兵戈相见,只有静默地接受来自主祭的谕令,安静地服从那份荒唐且没有来由的赎罪。那时我在灵之间,如此多灵在一起却冷清到一语不发。木灵感受不到寒冷,可我觉得那次体会到了……”

“对一个外人说这些真的好吗。”未来试着不动声色,复杂的想法却表现在脸孔上。

“你说得对。”流歌坦然说道,声调一成不变地保持缓慢低沉,“但我想这样做。”

“……”

“这样的日子会很不好受。我是这里唯一的列岛来客——理由和我相似,这里的同胞们亦非同样本就在此地。有的来自极北冰原,有的来自东岭之隔,也有的来自南部群峰,还有来自腹地密林……以西诸岛的到来者,则独我一体。对于他们,我就像从一个闻所未闻的遥远灾祸地奔逃来的来客,不管过去多长时间也是。”

未来闻言沉默不语了好一段时间,尽管从朦胧的直觉上她判断出流歌有着不轻易外露的感情,也却未曾料到,自己在混乱中仓皇逃离至北境的心境,这名与自己种族相异的存在也一直在体会。

“……这便是你热情的由来吗?”

“你指什么?”

“同病相怜……我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是对于我的到来你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遭遇,对来自南方的我……”

“不是。”流歌断然回答,“我们确实有不少的地方,可以说很相似,但不是。有更多的东西在左右我的想法,既不是如看病人一样的恻隐,也不是趋于我们本能的剧烈好奇。但,我不知道。”

流歌的低沉语调没有变化:“但我想靠近你,不明所以的。尽管我的一个与你接触的言行都足以让族内的灵对我更加排斥,我仍试图这么做。他们试图接近和触碰你,我也不知缘由地抵制了这些。如果你刚才表现出了哪怕一点微小的荒谬想法,我都有着预感,我会跟着你去做……这些,我能保证我的想法,用人的言语说,这份‘友谊’能够建立。”

未来感到腹腔里有份热气在翻滚,她未曾体验过这份剧烈的感受,以至于她没能发觉这新奇的感知是一份源于心底涌出的感觉。那股热气冲到鼻腔,以致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谢谢你”,有着不自然的停顿。

流歌没能弄明白对方这么说的缘由:“你是个有趣的怪人。”

“不合常理的人与被族群排斥的精灵,我们可是很搭配的。”未来腼腆地调侃道。

“异乡的远行者们理应坐下在酒馆里畅饮一番。”

流歌伸出手来,有别于礼仪性的,就像是某种承诺般的伸手。未来便站起身,迎上握住。这双手有着独有的温度,对冷与热缺少感知的流歌再一次确认了这份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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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到来了一场雪,这雪既称不上大,亦无法算作小。镇子家里的壁炉火时时看上去就要跳灭掉,即使添加柴木进去也蹦不出一些火星,门窗紧闭的屋里仍有些冷到使手指僵硬。在太阳升起时人们心中有着难以数清的侥幸,这个不起眼的镇子仍和过往的岁月一样,没有被金属咔哒作响的马蹄光顾。

未来在麦场外遇见了铃,那个小女孩身穿着农夫常见的布衣,手里拿着过于显大的叉子。麦场总在雪后需要多的人手去打理,镇上总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去帮忙,眼下食物的紧缩令这里却冷清起来。见到她的到来,铃无精打采的脸转而有了兴致。

“主哪,你穿这身衣服比他们描述得还要诱人!难怪会被那个怪女人盯上。”铃的话语依然毫不顾忌,说这话时她又将一摞麦草叉到马槽中。

“多谢称赞。你现在能腾出手来吗?”

“如你所见,手忙着呢。不过手和口不是一回事,这事忙完忙后说话都一个样的。给我一袋极东之地来的茶叶,那么我的手就空闲出来哩。”铃像想到什么,又把手里的叉子搁在了一边,“你的手忙完了吗?”

“场主是个很热心的人,交涉起来很轻松。”未来在麦场待过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得到的结果实则有些让人担忧。

几天的时间过去,北境的兵戈作响声被暂时压下,气氛却变得更加凝重,领土间的矛盾不时在各个地方凸显。比起刚开始的火把明亮,一触即发的隐患在山脉以北的地方四处蔓延更加令人惊慌。

“南方的农场主会喂养牛羊在自己的圈子里吧?这边的麦场,除了一头老牛外连马蹄声都难听见,简直跟快死了一样。”铃坐在木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叶,粗布衣服上残留有脏土,“这地方有马和羊,马睡在马棚,羊被关在郡主家的土地里——北方的羊可值钱了。”

“羊毛和羊奶都是冬日的好东西。”

“好极啦,我要是个吟游诗人,就会在诗句里面描写出‘羊奶般的河流奔急汹涌’。”

“再向南些的地方我倒有不时听闻‘月亮是新鲜的奶酪所做’这样的诗,那里的诗人们还一边在阁楼上创作一边咀嚼着奶酪。”

“那种味道怪极了的东西能把灵感统统榨出来不成?”铃的调侃语气说完后又接着转换了话题,“从她那里得知我帮了不少的忙?”

未来表示铃的猜测正确:“她告诉了我很多事,其中有你所做的部分。”

“主啊,主啊,主啊。她到底得和你说多少?她还真是我了解过的那个流歌吗?”铃做出抓狂的神情,“她一定是把我的功绩描述得很单薄吧,哦不不,其实帮助你虽然轻而易举,但也需要太多的时间和耐心……”

“她说你帮我打了相当多的掩护,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就去葛雷芬郡主家的壁炉旁坐了。”未来笑着说,“在这一点上我十分地感谢你。”

铃瞪起眼皱住眉头,又把嘴撅起来,滑稽地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既然知道就报恩我吧。”

“想要我怎样报答呢?”

铃玩味地笑笑,手指拨了拨头发:“乐趣。”

“千金也难以买回来的东西只有乐子——当然时间也算,呃,退一步还有人类的健康……”铃迂回的说话方式显得很是绕口,她抿嘴一笑,“帮你也有出自兴趣的使然,就连拜尼格斯大女士,也会为了兴趣……或者别的什么?她为了你的事情甘愿得罪不少的人。”

“若是要讲故事的话我也能说不少,关于我的还是南方的?”

“都有。还有怪女巫拜尼格斯大女士的。”

“那样我可得有足够的时间来说。”

“要是没有也有才行呐。”

未来听罢走到铃身边靠在脏兮兮的木桶上,她并不介意干净的衣服因此被弄脏:“南方的时间相当宝贵,越靠近腹地就越会感到时间短暂,他们的白天没有一分钟不在自己的作坊或者田土里,到了夜晚廉价的烛台也会通明照亮夜间的都市……连睡眠都成了奢侈,那里的酒店和咖啡坊里只有外来的旅居者。”

“有钱是多么可怕啊,拿在手里就会想要更多的钱,喔还有权力那种摸不透的东西……忙着去追寻不属于自身的,把对自己更重要的东西都统统丢在了后面,多么可怕。”铃模仿起巫师说话的怪异声调,“咖啡坊?不和酒馆在一块?”

“自打通向极东之地的商路被开辟后,从辽远山脉的彼端便有源源不断的绸布与茶叶连带着玻璃和瓷器一同被骆驼组成的长队带来。粗布和琉璃的铸造变得不再那么可靠,人们便开始着手于大量无法从极东之地过来的东西。临近白海的西侧海岸,高山和盆地之隔的地方就有许多人回去种植起小巧的咖啡豆。柏德拉,我的故乡以盐的买卖而繁华,商人们在那里发达并驻足不走,也因繁荣而吸引了难以计数的异乡人到来。

“咖啡坊在很久以前便兴起了,盐都总有着无法卖完的咖啡,豆子也分了很多种,店主人们为了省事会招来工人研磨和蒸煮。不过咖啡明显和酒不是同一类,慢慢地就搬到酒馆对街的店铺里单独成为了咖啡坊,提供给远来的旅行者的歇脚处……时常诗人和剧本家也会去那里坐着喝上一大杯冒着浓烟的苦味道,不过明显就比街对面的酒馆要冷清许多了。”

一听到苦味的咖啡铃便露出反感的表情,吐出舌头,皱起眉头,好像一说到咖啡就尝到了其浓郁的苦涩味道:“再没有什么能让我闻到味道就要吐出来的苦东西像咖啡那样啦,诗人和大作家都是为着什么才用它来打发时间的。”

“还不够呢,有钱的人会自己把磨粉的盒子与烧壶带回家,利用足够多的钱和仆人烧制上好的咖啡豆子给自己喝。”

“噢这不正是贵族的奢侈吗?城堡变得没那么坚固了以后商人就代替起其享受的方式来啦?真是不妙,这次盐都的商人也因此引来眼红的贵族们的……”铃突然闭上嘴终止了话题,意识到了自己在说的内容对身边女子的意义,“哎呀,这苦味道就跟那些远方教堂里的壁画一样难闻,每当走进那里面我都以为自己误进了一群浓妆艳抹的贵妇人中。”

“要是愿意尝尝你所比喻的那种味道,南方的苦艾酒会很适合你。”

“你同她的对话也仅限于这些异乡的梦话?”铃冷不丁地说。

“当然不。”

“有时我真羡慕地精那发达的地下洞窟啊,不仅数量众多而且遍布各地……我没闻风成信的能力,仅能知道你们见过面,不知道谈话是今天的天气还是蔬菜没有教条束缚后会不会好吃点……”

“南方群峰究竟有几条巨龙,至今也没人说得出来。”未来轻淡地表示保守,“没人见过东之信使沃顿•唐的真面貌,所以才在猜测中把她描述为貌美出众的女性。也没人知道极东之地的腹地平原到底有多广阔,所以人们总是把那儿幻想作天境般一望无际——未知才是兴趣能保留的成分。”

“‘即便是魔鬼也要看清对象的钱袋才敢定下契约’,还有什么能比近在眼前却跟北风一样捉摸不透的事情令人煎熬啦?”

“北方的每个人都正饱受着煎熬呢,尤其是我这样的异乡人——没有名氏和背景的异乡人,找不到哪个姓氏家族能当壁垒,眼下被人抓到了就跟坞港奴隶一样。‘地板下老鼠,屋檐上乌鸦,还有壁炉旁的香料商’,我觉得现在再加一句‘大街上的山南人’也很贴切。”未来仍悠然地叙述事实,“煎熬要是过去了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说,那时候还能在酒馆里买一篮子的麦茬黑面包用葡萄酒混着喝……”

铃露出沮丧的神色:“旧林的主啊,连我的口味都和你说了,接着她还会不会把镇上每个人的癖好都挨个说出来。她真是我了解的那个流歌吗?”

北境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变化了模样,尽管表面在上一回动乱后波澜不惊,但敏锐的人在每一天刮起的冬风中都能闻到异样。领主间的纷争伴随南方势力的北上突然僵持不动,在北方的大块领土间,被钳制的一小攥中立的土地成为了北境最敏感的地带,在南北两方间僵持不下,文特尔福却不幸正坐落在这块领土之上。漫长的煎熬中变化便悄然开始,人们在紧张的环境中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为了转移注意力,被厌恶已久的流亡者们成为了第一堆发泄的对象。人们好像觉得将他们驱逐出城户也不够,从地窖到门廊里的南方人都被逐个抓出来,用石头和木棒痛打着他们直到城外很远的地方,渡鸦和信鸽传递的信件也使得没有一座城愿意接纳这批流离失所的人,任凭在外挨饿受冻乃至死去。文特尔福没有例外,这座偏远的镇子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不顾遥远路途的阻拦也始终要到达的队伍,那时在走投无路的灾民面前这座城的人反而会成为充饥的食粮。

未来在这种时候仍能留在此地的侥幸,已经十分难得。

“怎么啦?你描述的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你的到来之前她的寡言少语就跟雪山深处的山羊一样,只吃草不说话,面无表情地一直瞪着人。给她一本书就能在同一个地方花掉五天的时间岿然不动,我甚至一直坚信就算那个云游了大陆的传奇女人沃顿•唐,或者那个吟唱了被誉为圣曲的英俊诗人卡斯的到来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就像不管这里发生多大的事情她都只会毫无兴趣地做自己的事情……然后你就这么地敲碎了,和一个没被煮熟的鸡蛋一样,把我一直都坚信的信息敲碎了。”

“太夸张了。”

“我也这么想——没有夸张,完全没有夸张的描述,我不会写颂歌,会他们那样乱讲一气吗?她对你的热情超出我的预想了,你到来后连鸽子都能看出来她有多大的兴趣,能用一点点兴趣来占据大量的时间挥霍,甚至远超手里的事情。虽然这的确是我们应该的样子,但放在她身上太不合理啦,你能想象一只追着小鹿跑的山羊吗?”

“也许她只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的……你知道这样不足为奇。”未来开始扬起鼻头,构想铃描述的场面。

“那就暂时由着她去吧。”铃望见麦场的围栏旁,一名穿着短袍的女性在往这个方向走过来,“邀请的另一个人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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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兰顿镇长的褐红色短袍下包裹着布衣,粗糙的底料和针线手艺,令人难以辨别出她身处富贵还是以黑面包为三餐。她的眉部因长期的严肃而并成一条线,仍能使人看出其松散的皮肤下,原本是一个随和松散的性情。成为镇长对她来说并非易事,一个来自北方领域的不闻名家族姓氏也难以为其帮忙。她执意在这个难以立足的地方,承担这份看着便苦闷的差事,却也做出了结果。整个镇子的人都会记得,一个严寒的凛冬,镇长瑟兰顿牵着仅有的一匹无鞍的马,前往数十年断绝了往来的镇上,仅存的稍好看些的谷子被她装进袋子,一去便是三个日夜。当她回来,却带回了三袋玉米和两匹健壮的马,并宣告那座镇子已和文特尔福再度有了关联。

很少有人具体能得知她如何做到,她的形象高大起来,即使权力没有增大,其名声也在镇上传开来,她很满意这样的状况。在时间的推移中,镇长的眼眉渐渐深陷,没有太大变动的脸部显出更多坚韧。但这也无法遮盖她的眼神,总在不经意间飘向远处,流出一丝惋惜,像是回想起往昔某段无法追回的时光。

“我帮你的能力也只到此了,接下去你若仍想继续,我便爱莫能助。”镇长到来后便径直对未来说,“你的初衷很好,但这并无意义。”

未来抱着薄本,用微笑表示会意。

这个镇子唯一会对流离失所的人表现出暖意的便是未来,来到这里的人就要被喝走之前,未来总会递给他们面包或葡萄酒,并指向尚还表现出友好的更北城邦。到后来她则自己去往泥震上,用去很多的时间,就为了给被驱逐者找到一个屋子。有人因此埋怨道,这个来自南方的女人就差没把珍贵的蜂蜜酒送出去了,而在瑟兰顿的掩护下一切显得安然无恙。

“千夫长也摆不平的怨气,那得有多大啊?哦旧林的主啊,我还以为没人能超过我以前在镇上留下的石碑了呢。沃顿女士真是堪比香料商那样的人啊。”

未来没有听懂:“石碑?”

“她的意思是,在镇上臭名昭著的事迹——你竟然也还记得,而不是忘记它。”

“那时候你左奔右走忙个不停,我怎么可能会薄情到忘记呢?”铃转转手指,身子后仰着回想当时的状况,“啊,不就是砸碎了个雕像,干嘛这么大反应呢……”

“没什么好辛苦的,一个教堂的圣像能让你自此学得更乖一些,很划得来。”

铃挑起眉毛,并没有接续其的对话:“拜尼格斯女士,记得她当初也在那座圣堂里闹腾过一回。那时候她好生气地把神父都给揪出来了……”

“她曾做过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未来立刻挺身好奇地探问到。

铃莞尔一笑。“是什么呢?”她说,侧身偏向未来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她很满意于未来在得知真相后的神色,任未来怎样追问,她都保持着坚定的微笑而不回答。

未来因而短暂鼓起嘴角,而后她明白自己无法从铃那里获得更多,便不再纠缠。她将手里的薄本递给镇长:“瑟兰顿镇长,有关麦场的事的话。”

镇长接过薄本,本子上的笔记用羽毛笔写得密密麻麻:“不用细谈,我知道你已经办好。比起这些,你们不觉得我们更应该在一家酒馆里,坐着谈论该说的事情吗?你也尚未告诉我,你找我和她来是想说什么。”

“闲谈就应该随遇而安,列岛上可有不少的人,喜欢在哪儿碰见就在哪儿坐一下午呢。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喝酒到醉成烂泥巴,这儿就挺好。”

“你们有所约定,你是提前就知道我会到这里来?”未来问道,往远处四下张望,“那位铁匠铺的男孩,尚肖恩在附近?是在那片刚被收割过的玉米地里吗?”

“我只是从镇长女士那儿得知你会来所以……你知道阿连?你是怎——好吧,拜尼格斯小姐这太让人佩服了。”铃顿时乏力了,“他只是偶尔会帮我,哪有人会愿意成天当个会移动的眼睛,蹲在草丛和马槽里面的?昨夜他就去泥镇了。”

“去泥镇?”

“很稀罕的事情,我知道,他也几乎没主动想要离开镇子去什么地方。我猜应该是自己寻找乐子吧,他的好奇心也很旺盛,旺盛地和马在盛夏的欲望一样。不过他平时极能压抑住,像捆麦子那样……”

镇长取出袍下的一个木酒瓶,打开后飘出独特的麦穗香味,在工作的歇息间,她自如地喝下一大口:“他的直感灵着呢,比你的耳朵还要更尖。”

“要能比拜尼格斯女士的鼻子更灵,我可就高兴死了。”铃从木桶上跳下,伴随着话题一转,她的神情变了样:“于是我告诉他,打听镇里有什么不太好的动向,如果对这里不太妙,就让一只鸟送信回来……今早他的信就和一只渡鸦一同到来,和我们之前了解的一样,这里遭殃也是迟早的事。”

“就算他不送那只渡鸦回来,这里的事情也是迟早要来的,这是常识。”镇长悠然将酒瓶放回袍下,“听到南方新王的名号,北方雪地已经做耐不住,想自立为王来了……他们首先得有个统一的王。这片长久没人要的地盘,现在就是块放在旷野里的肥马。西边红林的人已经带着兵队往东边的城堡去了,这谁都知道,可谁知道这里是块必经的地方呢?”

“‘北部的混乱将于凛冬之际降临。’,整个北境不会在这个漫长的冬夜里有逃脱的。”镇长说了一句奇异的声调的话语,未来听着觉得似乎有听到过这样的奇特腔调。

“我想有,更北的地方,长冬堡。”

瑟兰顿否定了这个想法:“长冬堡那儿即使在盛夏里也刮着风和雪,别说庄稼与牛羊,连生火都成问题,唯有被北境流放的人会在那里永居,所以才不会被战争眷顾。对这里的信徒来说,越过神明保佑的土地去居住,已经算是违背善意的行为了。铜铃,不管你怎样地对教义不遵循,这里的人是不会欢迎违背信念者的。”

“那不难,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难。所——以啊,你真的不会考虑?”

“不会。真要到了以后会有的是办法。”镇长平淡地说道。

“我猜也是,你会这么回答。”铃将手里的叉子扔进了草料堆里面,跳下木桶,拿出一块布擦干净双手,取出腰间袋子里的一粒麦穗塞进嘴里,“所以今天过来的我只是来向你们道个别,连同阿连的份一起。”

“长冬堡是一个古老的城堡,其地下残留着……尚还很多的灵脉,在那里怎样强而有力的神秘都会被轻易瓦解。”未来早在到来之前便早已听闻终年冰封的冬堡,“你们去往那儿的话。”

“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啦小姐。给我个帽子还有你的衣服,我就能称自己是东方来的,一直盖住这要命的尖耳朵就行了。阿连甚至还能免去这份烦恼,就像我想的那样,他从不烦恼这些事……”铃脱下沾有脏土的布衣,在粗糙的布料下她还穿着一身轻薄的服饰,精致的针线缝制出南方腹地特有的纹路,那身衣服既称不上华贵,也不能谓之平凡,有着独特的味道吸引着人的目光。

铃接着说:“再过不久,漫长的冬季就将到来,这个凛冬会和战火的号角一同到来,只有在硝烟散尽的春晓到来时才会结束,那时来自南部群峰的龙,会给整片大陆带来混乱与死亡。千夫长女士哟,这可是那位智者的预见,也是确凿的事实……”她仍在试图探问镇长的真实想法。

“人皆有一死,而我不会在寒冬的夜里死去,我的死亡在盛夏,在百花与树海的尽头。”镇长露出坦然而幸福的微笑,“他如此告诉我。我甚至还在这个冬季到来前担忧过自己无法过去呢。”

“你们总有至关重要的东西让我无从得知——好极了,这是你笃定的事。”铃在确认瑟兰顿的想法后便也放弃了说服的打算,“漫长的凛冬过去我们还会再会,那时候别长出铃鹿的角就行……沃顿小姐别再往北方去了,不熟悉寒冷的你去那里会被冻死,不是被风和雪,而是被人。”

“这个冬天我不会去到别处,就在这里,从冬风刮起到结束。”未来说道。

镇长看着未来的脸,短暂的注视后不再言语。铃开口:“旧林的主啊,我都猜到你会这么说啦。你也肯定在南方吃过不少的奶酪,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想留在这地方。是不肯期信荒谬的预言和预兆?是不想离开这个难得的好地方?还是拜尼格斯小姐的缘故?哦,哦——不用回答,总会知道的。这个漫长的寒冬过去我们再见。”

未来不用话语做多解释,伸手将镇长手里的薄本接回。她曾从镇长那里的工作中,与镇长进行短暂的长谈,两人间的想法很容易被镇长了解。铃摆着手离开麦场,像只兔子消失在雪中那样,铃的身影将在消失后便无影无踪。除了随身的小袋子,和一个铁项链,阿连身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铁项链以外,她什么都没带走。没有任何仪式和挂念,产生想离开的念头时,就已经踏上远足的旅途了,就像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任何属于她,能将她留住。

“记得告诉他们,铃•格利乔在暴风雪里迷了路,再也回不来了。”离开之前,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罩在嘴边大声向农场里做工的人嚷嚷道,“如果麦场的主子过来问工,告诉他有个短工跑到原野上去找暴风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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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的雪没有预兆地到来,寒冷的风刮起雪在原野上飞舞,刺痛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由于天色很快地黑下,人们很早回到房子里点起炉火。流歌在到来村庄后,没有绕路便直达了一个用枯草和秸秆做屋顶的**。她猛地推开了房门,破旧的木门发出的声响同爆炸般,把里面的未来吓到。那时未来正在桌上收拾起编织好的绳轮,被闯入的流歌吓到脱手掉到地上。

未来疑惑地睁大双眼望着流歌,流歌则双眼圆瞪着她,风刮起她身上的薄衣,那身薄衣在别人看来根本不能走到户外一步去,那风进到屋里几乎把桌上小小的烛台给掐灭。未来披下了自己的长发,看上去是要早早地留在屋里准备休息。

未来不顾拾起地上的残余,先过去拉上了挡风的木门:“你干嘛啦?”

“我更想问你想干嘛。”流歌的激动语气一反常态,“你竟说会一直留在这地方?”

“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这儿以外的地方全是成片的柏树林,还有看不到尽头的雪地,到晚上除了风声就是狼嚎,还有黑乎乎的树林。我要是听见有人说要离开这个镇子,才会叫我吃惊。”未来提起烛台探照高过自己头顶的柜台,试图找到些果子与酒,以做些符合宾客礼仪的行为,无奈没法搜到一点能果腹的东西。

“旧林的灵啊。”流歌有些急躁地在地毯上踱步,“这里到最近的泥镇至少也得二天的时间,那还是熟悉如何行路的情况。再没有更好的机会,能赶上铜铃离开镇子的时候了……”

“可我哪儿都不会去。”

“野蛮人的军队就要到这里了!他们会踏进城里,把所有的食粮和女人掳走,屠宰栅栏里的牲畜,还要勾起一把火来把最高的楼给烧毁了。那时你会怎样?安塞娜•沃顿!”流歌情绪激动,双手猛地紧抓住未来的双肩,高声呵斥。

“痛,痛!痛。”未来忍不住叫出声,手里的烛台抖落在地,蜡烛滚落进没有油的铜杯口。她没有立即推开流歌的手臂,流歌愣了一下松开手,手掌发麻,刚才定是给了对方的肩膀不小的负担。

“抱歉,我。”

“总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这不怨你。”未来僵硬着胳膊蹲下拾起烛台,再以僵硬的姿势抬起烛台勉强搁置在桌上,“我曾料想你的情绪,这是我的过失。”

流歌试图帮她将烛台里的短蜡烛扶正,被她的手势轻柔而固执地拦下。流歌便坐到了原本未来的位置,待其将烛台重新放回桌上的时候,稳定了情绪的波动重新开口:“你在明知这份危难的情况下也还是想留在这儿。”

“是的。”未来靠在墙壁上,双臂下垂,亲和的口吻亦没有任何埋怨,“我想我也没别的地方能去。”

流歌欲言又止,重重叹出一口气,她拿起地上的绳轮。粗绳与布条一根根严密地扎在一起,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环形的轮盘,交错为一个像盘子的绳轮。流歌说:“何时学到的这样一手,难道你还和那些祈信的妇女在一起谈论过?”

对着那个本应匆匆藏匿起来的东西,未来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言语,犹豫一番后,尴尬的她说道:“我的工作会让我见到很多人,一个农夫的妻子乐于交给我这个。”

“你用它来做祈祷,不,是许愿的。是什么?”

问到令人难堪的问题,未来停顿一番,决定不说谎:“那是给新神的书信,用绳结编织出的文字,把需要祝福的对象告知于新神的庇护。”

她又倍感尴尬地停滞,为难地开口:“绳子的语言写出的名字是‘流歌’。”

流歌抬起头,惊讶地注视着更加难为情的未来,她也没法用具体的话语或动作来表达她现在的心情。只是在稍后一会儿才开口:“你是只笨鹿?”

对于她来说,不管是怎样的方式,向人类所信奉的神为她祈祷,都实在是令人费解。可这样做的人是眼前的沃顿小姐,她无法一如既往地用冷淡话语表达出无兴趣,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未来的视线偏向一边:“我知道你无法离开这里所以……”

“……”流歌无言以对。

来自以西列岛的流歌实在太过于特殊,在到来这片冰天雪地后的长久时间里,她的足迹都从未曾离开过文特尔福镇左右的范围。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于是对于规则遵从而不违背。如果没有瑟兰顿和铃的帮助,她在这里也无法长久居住,那些古老的长者便会早早地将她视为瘟疫一样驱逐。源于以西诸岛的精灵们的行为,在那时被毫无理由地放逐出境的精灵们,所到之处都不受到欢迎,他们被统一视为携带诅咒的灵,会带来预言中的灾祸。被拒绝加入群体的精灵要么聚集成活,要么就会因形单影只而无声消亡。流歌这次若也在混乱中离开了文特尔福,便会被长者们彻底驱逐出境——她能留在这里,也仅是宾主礼仪的缘故。未来从镇长那儿了解到了这些。

流歌起身用双手握住未来的手掌,和擒住肩部所给与的痛苦不同,每当握住未来的小手掌都会给双方一种暖流,这连流歌自己也说不出所以。她紧握住那双手,脸贴近未来:“不论是新与旧神都不会眷顾被流放的灵……现在告诉我,为何……你不愿离开这里。”

未来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故作镇定地说:“没有别的理由,厌倦了迁徙时的苦痛和迷茫。”

“再这样我就会拿仲夏的火龙过来。告诉我实话……”

“……”未来摇摇头,“为何要如此在意这个?你也用不着关心一个寿命如此短暂的人类如何,这与你本身是无的……”

“我不知道。但我会这样做。”流歌的平淡声音里带有炙热,“别让我感到困扰,我的话从不曾改变过,你若从不愿听进去那么我宁可使用武力。你是特别的,未来,沃顿……我不希望你遭到任何变数。我说了,就算你有任何一点突然的想法我也会跟随着你去做,可这不包括任何会让你至于不安定中的事情……”

未来的肩膀微微一抖,她的手指贴在嘴唇上:“我不会建议你这样做的,很多人都不会结交会把自己带进危险的朋友,大多数人也不会试图将圈不住的鹿饲养起来。这一切都会很好,我尚未接触过真正的冬天,但在这之前我不会被寒冷冻死在这里。”

“你真应该给自己的领口带上纹章,一块乌黑的磐石!”流歌埋怨一句,但她在无奈之余充分地接受了未来的隐瞒,“很遗憾的是我不是多数的一派。我会留在镇上,和你一同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真的?”未来喜悦地一惊。

“但如果你不是真心这么想,我会立刻敲晕你,把你绑在马上将你带出去。”

“听上去和南部群峰的女蛮人一样野蛮的行径。”

流歌直盯着未来眼睛:“我是认真的。”

“我相信你。”未来回应道,“很抱歉,让你容忍我的任性……谢谢你。”

“真要感谢我就该从镇上搬进红林里面去住。”

未来从柜子里翻出一盏油灯,将剩余的蜡烛小心放入空心的灯笼中间,她从未曾表现出对刺骨的寒冷有丝毫反感,却对热与滚烫的火热倍加小心。未来走到流歌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天色尚早,不在镇上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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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枚金币后来去了哪儿?”未来提着油灯问身后的流歌,她突然想起这个困扰她很久却一直忘了追问的事情。暮色在太阳落山后覆盖了整个文镇,风搅起平原上的雪刮过漆黑的镇子上空,让火把在镇中的光芒变得更加薄弱了些。马棚里没有马匹的嘶鸣声,离开镇上的人在下午便策马驰车离开,带上沉甸甸的货物和人,其中应该也有一个娇小灵活的女孩身影。车轮咯吱咯吱碾出的印记被夜晚的雪渐渐覆盖,远处的山谷间开始回响起幽幽的声响,未来没有和流歌一样戴上帽子和围巾,她的鼻头和发丝间落满雪粒。

流歌布衣素裹,她和未来的呼吸中没有吐出雪白的雾气,在火烛的光辉照耀下雪白的路面清晰可见。她脱口而出:“去了葛雷芬郡主家的餐桌下。”

未来看上去没有能理解其话语的意思。

“这个镇是不会有谁愿意接手来自罗伊国王的金币的。”流歌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金币,未来辨认出那是来自以西列岛的旧硬币,“这块硬币曾可以换来一辆货车的美酒和数不完的列岛烤饼,或者一块古老的龙骨,甚至是一些奴隶……你知道,现在它一文不值。”

王朝的更替使得货币不再流通,如果不将货币熔为金砖再熔铸为货币,就失去了能流通的价值,未来这样想到。

“至于为何郡主会收下……你就大胆地推想吧。”流歌回复到了平时那张平淡的脸,波澜不惊的神色告诉未来她对这个话题了无兴趣,在别人的口中未来始终知道流歌喜欢把所有想法藏在心里,在她看来却不是,她能见到流歌表情在细微处流出的情感,“忧伤的长者则留下了其中一块,他们应该是想要把其当作一个年表来用了。”

未来听出流歌所说的人是精灵间的长老们,那些未曾谋面的老人,她眼中尽是严苛和独断的印象:“铜与银币是从他们手中过来的吗?”

“那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什么事情都是喜欢干预一手。族里的事情不管事情大小巨细,他们就像缝针线活的淑女一样全部放在眼里。我可以肯定的是,在灵们消失前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倒还没见过他们……”

流歌闻言皱皱眉头,一步跨到未来身旁:“为何会想要见他们?”

“我说不上什么理由。”未来手指贴在嘴唇上稍作考虑,“只是感觉这应该是约定俗成的礼仪。”

“我都快忘了你是个不喑世事的大小姐了。就忘了这件事吧,你不会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人群从各个方向往镇中聚集而去,手里提起烛台和油灯,从屋中走出,钻进乌黑的夜晚寒风中。越来越多的人汇聚为流,悄悄然点燃了冬夜的镇子的灯火。未来这时想到,今晚冰花节便到来了。

这是一个悠久的日子,和文特尔福的第一块砖落成的时间一样悠长。这是个伴随古老的传说一同流传至今的节日,那时候的先民们尚还在一片荒芜的雪原上驻寻落脚。他们来自遥远而温暖的南方,跨越五条溪河与七座高山,背井离乡到这终年严寒的地方。即便那些早者们抛下了自己被放逐出境的命运,又适应了寒如刀割的北风,也无法遗忘千里之外的故乡。他们会在土地里耕耘时想起南方的麦田,他们在放羊纵马时想起南方的树林和草原,他们在酒馆也会想起南方四季如春的温暖。先民们止不住对曾经故土的念想。使用故土的语言与文字,诗与歌谣成为了他们纪念故乡的方式,他们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回想起曾经的故乡,那时候寒冷会深深抛入他们的骨髓中。于是他们将每一个凛冬即将到来的那个日子,定为每年的节日,不论是严寒已至还是盛夏之末,他们都在文特尔福的冰花节中,送走最后的一份温暖,坚定地迎来新的寒冬,祝福在下一个春晓到来之前,文特尔福不被凛冬所击溃。

“卡维尔的子民,注定终生与寒冷结缘。”路边的吟诗团里全是小孩,身戴着长袍与布帽,边走边哼唱出古老的诗歌。

这个地方是个无冬谷,未来在到达广场时意识到这样一点。那里簇拥满了人,一台台油灯在风雪中汇集照亮了文特尔福最高的塔。在这样一个已经深入冬日的地方,在食粮匮乏而远方传来阵阵号角的地方,人们毫无顾忌地聚在一起,哼唱歌谣,共起舞蹈,只有几块可怜兮兮的肉干和酒杯的桌上摆满了各人从家里拿来的绳轮。未来从未察觉这个镇子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喧嚷的人群共同举起了一朵冰与铁共同铸造的花,那是文特尔福古早的纹章。那朵花被挂在了钟塔上,一如过往数百年的岁月那样,在最寒冷的日子即将到来之际,仍毫不犹豫地面对明日的到来。镇子里的人好似根本没减少,在这个最动荡不安的时候,依然一如既往地开始盛大的节庆。

“罕见的美丽。”未来如此喃喃道。

“他们已经如此度过了很多个冬天。”流歌回应了一句。笛声在人群中响起,手鼓和摇铃哗啦作响,人们在篝火旁坐下,拉长的木笛与手琴的声音悠悠勾起远方山涧里的回声。唱诗班手拉手哼唱起了古早的乐曲,静默的木柴在火堆中劈啪作响,忍受了许久时间枯燥的孩童趁机披着累赘的长袍,钻入人群里不见了。

未来提着灯走进了人群中,流歌见状紧跟在后方。未来融入奔流的人群中,人们手里的灯火汇聚为一个环,围绕中心的巨大海棠花不停转动,随着长笛的调子一转眼间变动,人们共声唱起了这座镇子耳熟能详的歌谣。未来这才发觉这些人手里拿着油灯,唯有她拿着一盏空心的灯笼,脸上涂满花纹,是早已决定好的仪式人选。那歌声坚定而充满欢愉,一改悠长而沉稳的调子,变得像是在漫漫原野上追随春晓的步伐那般,轻快而充满信念。未来找不到能出去的路,这时她的手里递来了一盏燃着蜡烛的油灯,就和参与环状仪式的人一样。她回过头去,流歌将这个东西递给了她。

“好向导。”未来微笑着接下那盏油灯。

流歌一声不吭紧随其后,未来放慢脚步,在人群中毫不显眼的位置聆听歌声,这歌声齐声而起,像在欢呼,又像在祈祷,有人敲响了铜钟和马鞍,在浪潮声中奏鸣不止。人们在哼唱完后便沿着大道坐下,未来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灯笼,钻出了人群。接下来的庆典仪式她虽然好奇却不打算直接参与,正在她打量着那些仪式人选接下来的动作时,流歌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离了广场。

“怎么了?”未来被拖出一段路后勉强跟上脚步问。

“他们要演绎古老的传说,列岛的歌谣和故事,荒原的飓风泰伦斯的故事,金旗王瓦托克的故事,我不喜欢。”流歌头也不回。

未来终于在节庆的气息中辨识出来,她一直对这个有着盛夏气息的北方镇子感到似曾相识,不管是南部的石砖手艺还是列岛的雕纹烤炉,都无一不表现出其乐融融的景象。满街巷架设而起的节庆店铺和舞台,男女一同在街上身着长裙,随手琴而偏偏起舞,烤饼的香气在啤酒上蔓延,巨大的木制雕像又被缓缓推出了街道。古老的子民们曾迎接了第一批来自列岛的人们,那些同样背井离乡的人唤起了他们心中的共鸣,于是以西和以南两个相隔无尽地域的种族,在这个凛冬的地方结合为一。留下的子嗣经历了一场盛世的浩劫后却幸而残存,当他们匆匆武装起来时,却发现一场极度的混乱与他们擦身而过。就这样数不尽的岁月在这个见证夏与冬的镇上度过,在每年的凛冬到来之际,两块地域的风情又恰到好处的在这里结合为一。

未来偷笑出了声。流歌看不大明白她笑的理由。

“你是想看见他们表演你的故事么?”

“亲爱的大小姐,这里可没有举办舞会的闲情雅致。我也不会想把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安在舞台剧上的。”

“如果我上去的话,你一定会跟来吗?”

“哦那需要你敢去做了。”

未来回头,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爬上祭祀中心的钟楼去纵声高歌的想法转瞬即逝,这涨红了她的脸庞。流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哼出一声考虑,推想出她的想法:“嗯,愚笨的人都会喜欢往高处跑,这句话果然没错。”

“哦你不会喜欢的。”这次由未来抓住流歌的手臂往广场的另一边跑去。加了辣根的鸡蛋沙司与熏鳕鱼的味道在人群集中的地方飘出来,人们的同声欢呼替代了酒杯的相碰,使得那些餐桌上少的可怜的美味显得十分丰盛可口。未来和流歌到的地方,人们都戴上了专属于节庆的面具,人们装扮上来自灵鸟长而艳丽的尾毛,装扮上来自山狐的皮绒,装扮上用麦秸和稻叶编织的长巾。在这个日子里,人们装扮一切使用到快要失去原本色彩的装束,来往的面具在讲述来自列岛的故事,盛美的装束却又在讲述南方的美丽,一切像极了预示着极度禁欲到来前的一场狂欢。

未来停下了脚步,她无心于鼻腔中浸满的香辛料香气,也不在意满街被砸碎的橙子和彩色石块。她看见人们肩膀搭着肩膀起舞,街旁的桌上人们在欢声笑语,吹响的风笛的鼓面鼓起又收住。她在这里又感觉到了来到这里的当天,在一片冰雪覆盖中所体验的味道。她禁不住说:“这样的舞会真是令人陶醉,我也想从镇长那里拿来一块面具加入其中。”

那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镇长这时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静静翻着书。她想到,镇长悠悠地说这样的日子是某个人离开的日子,她会从人们开始欢愉的时候起,一直远离酒与歌声,直到这三日的庆典结束。她都会守在自己桌上的小雕像旁,寸步不离。

流歌捏住她的脸,把她的白嫩脸庞转向自己好好端详:“我并不觉得这张脸还需要什么面具。”

“我就当这是在称赞好了。”未来试着将自己的脸从手里挣脱。

“当然是。”流歌不打算松开手指,“你戴了面具也会让人一眼看穿,不戴面具也会叫人看不透。或许麻风病人的面具最适合你,简单,却叫人看不分明。”

未来放弃了抵抗,让流歌托起自己的脸颊:“那张僵硬的面具永远没有表情,跟块石像一样,这点上更适合你——这样一说我们两人果然太合适了。”

“我虽然也是个骗子,但不会谎称事实。”

“但你也从不流露真实。”

“告诉我什么是真实?”流歌这样问,她松开了手,将一枚银币放在桌面,拿起一块牛骨做的大木梳,“信徒口里的主所告诫的话语吗?那些肥头大耳的修士们口中的言辞比酒鬼的忏悔还要不可靠。”

“主啊,像我们这样谈论的方式,到其它地方被听见了,一定会被扔到坟墓去守一辈子夜咯。”未来禁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

“很遗憾这里是我们的地方,新与旧的教派都不应留在这里,古林的万灵也不应。”流歌用手卷起未来的长发,将骨梳别在她青绿色的头发之间,将原有的两根长马尾编织为脑后的一根,“你的那个头型样式实在太难看,我从未见过也很难再看见。以后就换做这样。”

“竟会说少女的打扮难看,你真是有够粗暴的。”未来用手感受了一番由流歌梳理的头发,她埋怨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主意,把身上的绳轮拿了出来,她不知何时带在了身上。未来将绳结的两端松开,将其缠在流歌的手腕上,并又在末端打了结扣,“这样就能给你的装扮增加一些活力了。”

流歌看了看那精细的面料,上面缀满了颗粒状的饰物与雕纹,想必对方用了很长的时间去精心完成它:“这是我的名字么?为何不是你的?”

未来脸略微一红,表示她没听懂这意思。

“我们的传统是工艺的制作人刻上自己的名字,这既是表示物主的所有……而且想要诚心为他人祈福,就应该明确自己的意愿进行祷告,我们便如此认为。”流歌顿了顿,“不过,这样也好,你的意愿我却能更好地收到了。”

流歌露出淡淡的微笑,一语不发,嘴唇贴在对方的额头上,随即松开手和嘴唇。

未来回以同样的笑意。在喧嚣的街道上她们彼此不再说话,静静跟随人群的步伐穿往城镇的每个角落,并肩的两人甚至忘记了各自的时间,沉没在盛夏尾声的热潮中,却在此时感觉有如春朝到来。她们走过被踏开的雪地,又走上高塔,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两人看见了城墙内外的火把在舞蹈。

城墙外的火把近了,城中的火把不输气势地变得更旺了些。两人望向远处白雪覆盖却黑压压的山头,那里火把银银闪烁,叫人在看到的一瞬间呆住,在虚幻和真实的交界间许久才能在长啸的马鸣声中回过神来。未来的手伸出,握住了流歌的手,流歌会意地捉住那只有些犹豫和游离的手掌。她想要留住这份在凛冬里难得的暖意,便用力地握住它,将她拉过来,给对方传递去更加笃定的信息。未来确实收到了,她顺着那份力气倒过去,让流歌将她顺势搂在怀里。

“灵对冷热不曾敏感。我却感觉你要是从身边离开,就会冷到受不了了。”流歌用肩膀尽力去感受这个散热的躯体,在她耳边轻语,“守夜的将士不会放下火把,我不会放开你。”

这句话让她怀中人感到脸部涨红,小身躯的未来悄然很久后才自然地放松自己僵硬的肩膀。

“我的冬天还没结束,春晓便到了。”未来闭上眼这样说。

远处朦胧地传来了号角声,那声音吭长低沉,仿佛要将夜晚的树林中所有沉睡过去的动物都给惊醒,把大地深处的风声唤起来一样,久久没有打算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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