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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连载】孤狼与翡翠龙(大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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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沃尔夫(上)

 

 

 

 

  伊格尔在坠落。

  苍茫的虚空中,永无止境的坠落。

  流逝的时间无法感知。

  他看到太阳在身侧升起,月亮从一旁掠过,群星一点一点地远离,云层陆续地穿过自己的身体。

  经过的时间无法计量。

  而下方依然一片黑暗,看不到终点。

  教会的典籍里,曾用极具象征性的手法叙述了一颗星辰花费七天七夜才坠落于地的故事。那就是在说现在的情况吗?那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他不知道,他想不起来了。思维就像沉没于泥浆中一般迟钝,难以运转,他只觉得很困。

  所以,永无止境的坠落中,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

  …………

  又是,无法确认的时间过去。

  伊格尔醒转过来,只觉得莫名的温暖和柔和包裹着自己,寂静的空间中,心情无法言喻的宁静。

  上方波光粼粼的,是水面的反光吗?自己,是在湖里吗?

  在伊格尔努力催动着依然僵硬的思维从记忆中一点一点地搜寻单词,拼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背上也传来了触地的硬感。

  坠落,终于结束了。

  稍稍侧头观察四周,沿着毫无起伏的地面向任何一处看去,视线的终点都消失在幽寂的黑暗中。没有水草,没有鱼虾,没有水流,呼吸也不觉得困难,比起之前还要来得寂寥的空间。如果没有皮肤上温暖而又柔和的感触,以及头顶洒下的点点波光,能证明这里是水中的方法,也是没有的吧。

  虚无的世界中,唯一的异物,是匍匐在眼前,体积堪比巨龙的黑色巨狼吧。巨狼趴在距离伊格尔不过数米的距离,前爪垫在下颚下,双眼全合,怒张的毛发在水中微微摇曳,感觉不到丝毫的呼吸和热量,就像死了一般。

  “…………小子,你来这里干嘛?”但是,巨狼却口吐人言。

  “……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伊格尔就这么平躺在地上,注视着头顶遥远的水光,懒洋洋地回答,“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吧。”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我一直睡在这里,而你还是第一个造访的。”巨狼半开眼帘,暗金色的眼睛打量着伊格尔。

  “在水底睡觉的狼吗?”伊格尔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也是在水中睡了一觉,然后还这么正常地说话的人类?”巨狼说着,打了个哈欠。

  “…………”

  “…………”

  “吵醒你了?”

  “不,人类的气息和动静我早就习惯了。”巨狼打了个哈欠,“我是被讨厌的龙类魔力电醒的。”

  “啊,那家伙吗。”伊格尔叹气。

  “看来你好像惹上了麻烦的家伙。”巨狼有点好奇

  “可不是?又啰嗦又冒失,明明是条龙还要我来照顾。”

  “龙类都是这样的。”巨狼深以为然。

  “…………”

  “…………”

  沉默。

  “我遇过许多人类。”许久之后,巨狼再度开口,“他们见到我时,有的惊慌大叫,有的四下逃窜,有的严阵以待,有的破釜沉舟,有的讨价还价……像你这么不当回事的,还真是第一个呢……”

  巨狼猛然起身,毛发倒竖,双眼怒瞪,竖瞳显现,杀气如浪涛般拍来,“你是真的不担心我会吃了你吗?”

  “…………我们不都死了么?”伊格尔依然盯着水面,全然当巨狼的威胁不存在,“狼死后也要吃东西的吗?反正我想人类是不用的。”

  “这是个问题。”巨狼又趴了回去,恢复懒洋洋的模样,“不过看你倒是没什么懊悔和不甘啊。”

  “为什么要懊悔和不甘?我做完了我该做的所有事,得到了预想中的归宿,我没有任何该不满的地方。”

  “假如死亡如此让你欣然,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巨狼饶有兴致地追问。

  “…………为了义务吧……”伊格尔回答得有些黯然。

  “什么义务?”

  “作为领主之子,继承和管理领地,解决困难的义务,以及沃尔夫家族的一员,将毕生投入战斗之中的义务吧……”

  “听起来不是做得完的事情啊。”

  “水银城的葛雷尔侯爵悬赏一块宝石,报酬足以让沃尔夫领运作上两三年。而那块宝石大概就是你感觉到的那个龙类的收藏。”

  “嗯,所以呢?”

  “那家伙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就算我不在了,她也会遵照协议,把宝石送到沃尔夫领,之后的事情管家格林会处理好的。有足够的资金,他们可以安然渡过这个冬天,而后无论是另立新领主还是搬迁都没问题……”

  “所以你觉得这样自己就仁至义尽啦?”

  “那还要怎样!?”伊格尔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这七年我不敢说有什么成就,但起码一切井井有条,现在我还拿命给你们换了这么一大笔赏金,谁还能说什么!?”

  “是没人能说什么。”巨狼依然半睁着眼睛,对伊格尔的冒犯毫不介意,“不过真是奇怪呐,你说你为了这些义务而活,是因为自己的责任感的督促而乐于去承担,还只是因为旁人的言语,和祖辈的束缚?”

  “唔……”伊格尔咬了咬牙。

  “会有这种反应就说明你自己也觉得自己不算尽力了吧?”巨狼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戏谑。

  “那又怎样……你是审判人能不能上天国的看门狗么?”伊格尔针锋相对。

  “不会怎样,无论是那帮鸟人还是那帮骷髅都不可能放心把钥匙挂我脖子上。”巨狼不以为意,“我只是觉得,你还没野兽活得好呢。虽然野外也不安宁,虽然大多也都过得浑浑噩噩,不过狩猎,生存还是繁衍都拼尽全力,即使死亡也算体验过,享受过。”

  “然后结果就是一直在这儿大睡么?”

  “那么你勉强自己那么久,唯一全力做过的事情就是设计自己的落幕……结果不也是到了这地方?你在图什么呢?”巨狼嗤鼻,“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里睡觉其实还挺舒服的,就是无聊了点。”

  “……人又不是野兽……”

  “所以你个人类至少该比野兽过得更好点吧?”巨狼摊开爪子。

  “………………”

  “所以,你接着打算怎么办?既然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就该去找点乐子,尽情享受一下了吧?你要找条龙跟着我也不会有意见的。但是难得我醒来了,别让我看太多无聊的事情啦。”巨狼说着,有打了个哈欠。

  “哼,就算你这么说,现在也已尘埃落定了,我对我自己的状况可了解得很……”伊格尔不以为然。

  “但是你不了解我,所以,你没有死,还有事情要去做。我也没有死,只是在等待。”巨狼霍然起身,霎时湖水中的寂静破碎,粼粼的波光消逝,群星漂移,飓风生起,大地开裂,丘陵升起,爆炸般的冲击以巨狼为中心扩散,卷起大浪狠狠地拍在伊格尔身上。

  “唔!”不及防备的伊格尔直接在水中翻滚出五六米远,好不容易勾住一条裂缝稳住身形,接连不断的冲击波扫来,将他狠狠地按在地面,无法动弹。

  巨狼昂起头颅,从六米的高处俯瞰着青年,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雷闪般的轰鸣,“沃尔夫家族的末裔喔!既然你说自己为了责任而活,那么也把我的委托当责任的一环去完成吧!”

  “为我寻来一场值得享受的狩猎吧!”

  “……你、为什么知道我……”

  “自我介绍一下吧,虽然野兽原本没有名字。”巨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突然张嘴吞吸,仿佛喉间出现了一个黑洞般,整个世界向巨狼的嘴中收束,“不过有好事的人类给我取了一个。”

  “绽放尖牙。”

  “!?”落入巨狼口前的一瞬,伊格尔这才发觉,巨狼几乎有人类小臂长的尖牙和利爪上,每一根都缠绕着浑然天成的花纹。

  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

  伊格尔再次醒来,眼前出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自己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刚刚遇到的巨狼,和更早之前在森林中的经历都好像梦境一般。

  他推开盖着的厚绒毯,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所处的是一处颇为宽敞,朴素整洁的房间。占地约莫十个平方米,木地板微微有些老旧,墙壁则粉刷得很好,依次挂着刀剑,圆盾和长戟。床铺的对角是一台手工的木柜,稍显粗糙,但非常结实,旁边的书桌上只摆着一本对开本的硬皮书。

  非常简单的布置,但一切都给伊格尔一种熟悉感。

  ——那是当然的,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伊格尔检查了下自身,伤势全无,精力充沛,状态好得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山魂护臂和拳套绽放尖牙都好好地摆在床头柜上,他拿起检视,山魂护臂面上多了不少划痕,这具传承百年的魔导具已经彰显老态了。

  而绽放尖牙给人的感觉就有些陌生了,它并未受到什么损伤,反而变得更加崭新了一些。除此之外,颜色变得更加深邃,质感变得细腻,岁月留下的裂缝和划痕都已消失不见,现在拳套和他的右手完美贴合,仿佛量身打造一般。

  伊格尔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它戴上,“明明被做成武器了,还真是能说。”

  他大概也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了。绽放尖牙的特殊能力一直是以使用者的生命力为代价的,本来以他当时的状况,击杀乔治亚后必然会因为生命力透支而死亡,而他也未尝没有利用这点的打算。但是菲丝不知做了什么唤醒了拳套里的那头狼,而那家伙也非常厚道地没有吃了自己。

  就这么幸存了下来。

  “老爹,你可没说天国要是不收自己时,该怎么办呀。”伊格尔摇头苦笑。

  之后,要怎么办呢?继续兢兢业业地管理领地,还是像那头大狼说的去找点其他事情做?

  说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了伊格尔的思维,一把手斧击碎窗户,呼呼地回旋着向他斩来。

  “啊,是这个时候了啊。”伊格尔不动声色地接下手斧,随手挂到墙上,来到衣柜前不紧不慢地换上一身便服,翻出窗户,反手勾着屋檐爬上屋顶。他坐在屋顶边缘眺望,这里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府邸,占地约莫两百平米,作为领主府,即使比起王国里的许多商人的住宅还要小上不上。贴着山边建起的围墙围出一个稍缺打理的庭院,只有一扇铁门通向山间小径,背后是通向山顶的峭壁,易守难攻。

  山脚下是一座带着明显的异族风格的小镇,只是已有好几栋建筑成了废墟,渺渺的硝烟升起,街道上频频可见驻守的士兵抗击着披着兽皮的蛮族战士。菲丝扇着双翼巡弋在小镇上空,用利爪和风刃不断收割着蛮族战士的生命,基本呈现单方面的碾压之势。

  很快,在她的帮助下,士兵们很快就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剩余的蛮族们没能抵抗多久就战死的战死,被俘虏的被俘虏,闲下手来的士兵们轻车路熟地四处打扫战场去。牧师适时地从避难处出来,为牺牲者念诵安魂的祷言。

  而脚下的庭院中,几个试图偷袭的蛮族也被坚守岗位的士兵们以轻微损伤便歼灭一空。胜利的喜悦,鲜血的腥气,对死者的哀悼,废墟的苍凉交织在战场上,伊格尔却无动于衷。

  菲丝很快就注意到了伊格尔,收翼俯冲,带着呼啸的狂风着落在他身边,翻着白眼抱怨道:“你家这还真不安宁。”

  “谢谢帮忙咯。”伊格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不过这只是开饭小菜而已。随着寒潮临近,北方荒原上的部落会不断南迁。这些只是被大部落驱赶过来的可怜虫而已。话虽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退让就是,毕竟,他们是为了生存,我们也是,我们后面的整座城市都是。”

  “每年……吗?……”菲丝惊讶地张开了眼睛。

  “是啊……每年。”伊格尔长长地叹了一声,“据说,我们这一族原本也是那些蛮族中的一员——当然氏族肯定不同就是了——大概一百五十年前,族长归顺了王国,得到了这块领土,并每年能从王国那边获得一定援助。而作为交换,我们要成为阻击北方来的劫掠者的堡垒。”

  “年复一年地我们投入战场,竭力战斗,沃尔夫家族的每一代族长都是光荣地战死,然后将责任传递下去,继承者总是来不及悲伤便又要提起武器。一直如此,我们以此为傲。一百五十年来我们从来没有被击倒过。”

  “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自十年前起,从王国那边来的援助就时有中断,资金和补给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所以我会找你要那颗红莲之泪,水银城的城主可是为其开出了天价悬赏。”

  “拜这所赐,我十三岁那年,领地未能及时做好万全的防卫准备,在攻击中遭受了极大的损害。虽然最后勉强撑了下来,但作为损失的一环,我的父母都在那个冬天牺牲了。”

  伊格尔停顿了一会,眺望着远方,正逢黄昏时分,挂在地平线上,不再辉煌的夕阳将天边染得通红,仿佛是被这片土地上的鲜血侵染,“菲丝,你说,是从来没有给予过残酷呢?还是给予了最完美的,却又将其剥夺了践踏了更残酷呢?”

  “…………”龙类少女默然。作为独居生物,也很难说自己没有一点羡慕人类的社会性的心情。

  “扯远了。正逢我叔父不久前因病逝世,能继任领主之职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了。虽然领主战死对我们来说司空见惯,但继承者这么年幼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虽然我从小战斗天赋不错,但反对意见还是甚嚣尘上。长时间的争执中谁也无法说服谁,所以,就只能靠我们最熟悉的方式来决定了……”

  “决斗。”伊格尔捏紧了手。

  “一系列的决斗的结果,我的手上沾满了为这块土地奋斗过的,与我的父亲并肩战斗过的,和本该被我保护的人的鲜血。我在敬畏中继任了领主,带领这块土地战斗到今天,自认为还算可圈可点,无甚疏漏。我不会去怨恨任何人,我能理解他们,蛮族们,不试着南下入侵就会在寒风中冻死饿死;反对者们,领主不够强大他们的家庭就难以被保护;王国那边,能将一个协议维持一百多年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否则我的祖先当年就会被大型部落挤垮毁灭了……”

  “但是,也真是被那家伙说中了啊!”

  “那家伙?”

  “一只啰嗦的野兽。”伊格尔不快地撇撇嘴,“我没有怨恨,但我也没法释然!明明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却春天刚到就谋划着夺取遗产!明明我的父母都为他们牺牲了,事到临头支持我的却寥寥无几!明明那一年我也有不错的战绩,这种时候却没人信任我!明明我们在为其流血,却一声招呼不打地减少了援助!”

  “我没有怨恨,但我对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释然!老爸老妈死后,我没办法喜欢上这片土地,没办法喜欢上这个国家,我会战斗,就只是因为传统和托付而已。实话说,艾琳死时我甚至有一点开心,至少这次我能为憎恨而战斗,我能不顾一切地被感情驱使着全力以赴!……然而那也结束了。我又得回来当这个领主咯。”

  菲丝久久不能言语,一人一龙在沉默中看着夕阳沉入地底,最后一丝光芒消失,暮色已是一片苍然。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她轻声问。

  “谁知道呢,心血来潮吧,被谁传染了吧。”伊格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尘,纵身跃下房顶,“好了,牢骚发到这里,这么久没回来可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做。”

  菲丝静静地看着伊格尔的背影远去。很厉害,但性格孤僻,人生哲学独特的一个家伙。即是把自己打入绝境,也是把自己从绝境里拉出来的人类,虽然脆弱,但却似乎有从任何境况下抓住胜机的力量……自己曾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了他呢?

  而现在,自己才了解了他的空虚。

  “对了。”伊格尔突然回过身来,“还得安排你的住所。巨龙介意露天巢穴吗?”

  “烧了你家喔。”

  “玩笑话啦。”

 

 

——————————————To Be Continue————————————

 

濒死前的幻境能期望看到什么?美少女,已故的亲人和朋友还是骷髅脸的死神?不好意思我选择了最不喜闻乐见的一种啊哈哈哈

以上,终于从森林回来了,这篇故事也要向着结局行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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