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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时常觉得她已经上了很多年的高中,三年的时间对她而言仿佛一辈子也过不完。她常跟辉说,我觉得我像是活在梦里。每当这时,辉总是无可奈何地笑一笑,他说,你就是睡迷糊了而已。

      是啊。静认同他的话,她真像睡着了似的,像永远不会醒来似的。她和辉每天都在教室里上课,男老师很开明,允许他们坐成一对儿。下课了,她和他就到处走走。学校面积特大,有两个人造湖和一座后山,湖里还有鸭群游泳,鸭妈妈会时不时带着她的孩子横穿马路,堵塞交通。静喜欢看鸭子们从眼前走过,它们一摇一摆,有几只走走停停,摇头晃脑抖落羽毛上的水。她尤其爱看鸭蹼一拍一拍地走路,向往它们自由自在,还觉得亮黄色的鸭蹼像两片薄薄的杨桃片。

      这样的日子恬淡闲适,好似怎么都过不腻。静也不乐意这样的生活走到尽头。她问辉,你想考哪间大学?辉说不清楚,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想不明白。他又问,你想考去哪呢?静的表情变得黯淡。我不敢想,她说,我害怕把高中读完,我不想毕业。辉又无奈地笑了笑,他似乎总觉得无可奈何。高中总要读完的,辉劝她说,再长的三年也有毕业的那天。

      三年到底有多长呢,一想这个问题,静右侧的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似的疼,仿佛有什么在阻碍着她去把握时间的尺度。静将其归咎于对毕业的恐慌。在她看来,有辉一块儿的高中生活,就像一颗烧热了的麦芽糖,甜且炽热,在指尖的作用下不断延绵成丝,超越了三年的长短。她不敢把糖丝叠回原来的长度,生怕它因此冷却,因此断裂。

      静和辉是高二上学期认识的。辉是插班生,成绩优异,嗓音也动听,唱起歌来像王力宏。静对才艺双全的男孩情有独钟,或者说,有多少春心萌动的少女不是如此呢?她很快想方设法地靠近他。静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和什么人都大大咧咧,却又不失分寸,心思细腻。辉对她也一见倾心。不久,二人互诉情谊,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恋人。

      辉作为恋人无可挑剔。他的关心无微不至,下课时会来到静的桌前,问她能不能起来;吃饭时主动给她喂饭;静在校道上走累了,他会开玩笑地说要背她,静肯定是不乐意的,但辉总爱使坏,二话不说就背着她动身,害她在大家面前出丑,常惹得她满脸滚烫通红。他的举动有时令静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一回要背着静去洗手间,静在他背上撒泼打滚,弄得他满头大汗,这才打消了辉的想法,不再做出这种怪异的行为。

      有时静也觉得辉变了,变得像是另一个人。辉便打趣地问她,那我像谁?静显得平静如水,她说,像我的初恋。辉这时一改那副乐呵呵的模样,沉默许久,静总被他漫长的沉默吓得够呛,以为他听见自己不是她的初恋而生气了。但辉只是像后知后觉似的问她,你的初恋是谁?静不作回应,他也不再多问。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静的头痛越来越严重。她时常和辉抱怨这没来由的痛楚。有时晚自习头疼发作,辉陪她去看校医,她却说校医治不好她,止痛药也早就失效了。静说与其过去,不如坐在湖边休息一会儿。辉扶着她到湖心亭里坐下,陪她看湖里成队扒水的鸭儿。辉把手轻轻放在她右边的太阳穴上,一边抚摸一边柔声细语地唱他拿手的歌。静喜欢他唱的你不知道的事,喜欢他情到深处时唱陈奕迅的打回原形,慢慢地,疼痛就像消了肿的伤口,不再难受了,甚至心里止不住地发痒。她问他打回原形怎么唱得这么情真意切,他说这歌讲得是美女与野兽,野兽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爱着对方。静扑哧地笑了,她说我可能是美女,但你也不是野兽啊,用不着偷偷爱我。辉陪着她一起,天真无邪地笑了。

      一周前,静的头痛再次发作,这回疼痛像一把锯子似的在她脑袋里来回拉扯,静忍着痛苦,一下子满额细汗。辉坚持要送她去看医生,静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最终辉还是妥协了,只陪她到湖心亭。像从前那样,辉为她歌唱,轻抚她的头发,希望能减轻她的负担。静的头痛好转了不少,但还是隐隐搏动,她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辉,第一次发现他手上戴着一条银色的手链。

      静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这条链子的,以前怎么没见过?辉像遭人当头一棒似的诧异,他看着紧皱双眉的静,反问她这条链子怎么了。静对他说,曾经我也给初恋送过一条银色手链。说完,静又马上摆摆手,希望辉不要介意她提起了初恋。辉忙说没关系,让静继续说下去。于是静讲起了她的初恋。

      静的初恋是在小学四年级。那年学校举行小品比赛,每班要出一个节目,她和初恋都被班主任选做了演员。

      他叫力,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小孩,还和静一样,加入了校合唱团,他在低声部,而静在高声部。静到现在都还记得,合唱训练时音乐老师说,力是低八度的嗓音。

      静很早就对力抱有好感,后来据力所说,他也一样,早早地就喜欢上了静。两人是在某天中午排练小品时互相表白的。那天,力主动地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静犹豫片刻,说已经有了。静并非是想故意寻他开心而不将真心托出,她害怕自己抢先一步表白,结果对方却拒绝自己,她害怕面对那样尴尬的自己。

      力听到她含糊的回答,一下子红起了脸,问静喜欢的是谁。静看到了他羞涩背后的某种暧昧,冲动不禁涌上心头。她把脸偏到一边,低垂着眼帘,只是细细地说了声,是你,没等力反应过来,她便抓紧反问道,那你喜欢我吗?静所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一刻,她感觉有一块儿巧克力在心里不知不觉地化开了。

      当天晚上,静在学校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条五角钱的银色手链,那个时候她每日的零花钱只有1块钱。静回到家把链子取出,用一张彩色的手工纸包起来,觉得不够用心,又到不远的新华书店,用存起来的十几块请老板用礼物纸打包,绑上缎带,第二天亲手送给了力。力收到她的礼物,开心得牙龈外露,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笑容。静又对他说,小心别让其他人发现了,要是传到老师那去可就不好了。力答应了下来。

      然而那天下午,力把她送的手链戴在腕上向其他男孩儿炫耀。力对他们说,这是静送给他的礼物。他洋洋得意,就像一个士兵在炫耀着他杀敌的功绩,却全然不顾这背后的残酷。男孩儿们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静,嘲笑他终于有了小老婆,力立马红着脸,说才没有呢,是静单方面暗恋他,是她单方面送他礼物。静听见他这么说自己,不自觉地流了眼泪。后来老师知道这件事,勒令他们分手,五年级分班也没将他们安排在一起。静在这件事后,就不再和力说话了。

      辉凝神地听着她将过去道出,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很安静,呆呆地眺望偶有水纹的湖面。静以为他生气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些都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没人会当真的。辉像刚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的眼睛,问她现在怎么看那个调皮捣蛋的力。静耸耸肩,笑着说,小孩子嘛,贪玩、有虚荣心很正常,我那时也不懂事。说着,静感觉到太阳穴又传来刺痛。她依偎在辉的肩上,请她再唱一遍陈奕迅的打回原形,她想再听一遍那个野兽偷偷爱着对方的故事。

      但辉这次没有满足她。他扶起静的脑袋,对静说他不能再唱这首歌了。静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要转学了,父母下了安排,很快就要执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静听到来不及,忙问是为了什么,又问什么时候走?她的声音里有急躁的哭腔。辉没有一一回答,只是说很快就要走了,应该是明天。静哭着说为什么这么突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辉做不出答复,只能一再保持沉默。静一直在哭。过了一会儿,确认静疼痛不再发作后,辉没有打招呼地离开了。静想追出去,却发现没有辉的搀扶,她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她无力地趴在湖心亭的石椅上,泪滴点点,落在大理石纹路的表面。她回想起过去那段漫长的高中生活,那段长得不可思议的恋爱时期,仿佛遥不可及。她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哪里惹了辉生气和不满,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更贴心一些,这样辉就不会离开。最后哭得精疲力尽,哭得胸膛发酸,她浸在无力挽回的泪水中,渐渐睡死了过去。

      静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熟悉的头痛再次袭来。她撑起上半身,却察觉到双腿发麻,想翻身落地,又笨拙地摔在地上,碰碎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杯。这时楼下的人听到动静,踩着楼梯来到她的房门前。静以为是父母,但进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女性。她系着围裙,在静旁边俯身蹲下,要扶静起来。静被她搀扶着回到床边坐直,双腿仍没有知觉。静问眼前的女人,她是谁,自己的腿又怎么回事。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一脸惊喜,立刻拿起手机给什么人打了电话,后来静知道,电话那头是她的父母。

      父母收到通知后抛下工作赶回家中,他们聚在静的床边,两人像许久未见的朋友般拘谨。静察觉到了父母间的异常,问他们发生了什么,父母见瞒不住她,向她说了实话,说在她出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离婚了。我出了什么事?还未来得及对父母离婚感到吃惊,静又问道。父母老实回答,她大一暑假那年考到驾照,自己开车出去,与闯红灯的货车迎面相撞,就此意识模糊了整整五年,在这期间,她脑部受损,失去了大学的记忆,一直以为自己还是高中生......

      脑部受损——静随他们的讲述默念道。她下意识伸出手,将掌心放在一直隐隐作痛的右侧太阳穴处,手指感受到头发的柔顺,静继续用力,颤抖着向下按去,却没再感受到任何颅骨的支撑与皮肤的温暖。她知道,她的右脑向内凹陷,缺失了一块。

      这时她想起那段如梦似幻的高中生活,以及和辉在一块儿上学的温馨日常,内心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辉呢?她情绪激动,不禁提供了音量,辉在哪!

      她很确定,辉不是她幻想中的人物。她从高中开始就和辉交往,一直到大学,父母也知道这件事。可她又害怕极了,万一辉不是真的呢?

      父母脸色为难,二人面面相觑,只说辉不能来看她,他现在有了工作,业务繁忙,得等他有空再说。然而静知道,事情并不像父母所说的那样。辉没有忙到不能来看她,他一直在这里,整整五年,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搀扶她、给她喂饭,甚至想背着她,带她去上洗手间。这些她都记得。而这样的辉,在昨晚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父母的理由没法说服静,她发难闹了很大的脾气,一改从前乖顺的性格,在房间里摔台灯、枕头和遥控器。她想亲自去找他,双腿却不争气地使不上劲。她的保姆——陌生女人,告诉她这是因为车祸伤到了她的脊柱。她又想用自己的手机给辉发一条消息,保姆却说医生有规定,不能让她靠近电子辐射。静一边听着一边哭。她从高中的梦里醒来后,时常会像这样不受控地流泪。

      几天后,辉在静父母的恳求下来见了她一面。辉热心地询问静的近况,打听她身体是否健康,又问起静,现在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听英文歌。聊起歌的话题,静让辉给她唱打回原形,辉好奇她怎么突然想听这首歌,推托说自己对这歌不熟,等下次来的时候再唱吧。静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便失魂落魄地目送他离开。高中总要读完的,静想起梦里“辉”对她说,再长的三年也有毕业的那天。

      静在辉离开后暗自感伤,是啊,再长的三年也有毕业的那天。

      那晚,静把离了婚的父母叫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在她的床上,静向他们问道,这五年来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是不是力。父母为难地互相使了眼色,对静说这都是她当时意识模糊,记忆有误。静只回以一个微笑,不作表态。事实如何,她内心早有定夺。

      睡觉前,保姆敲响房门,战战兢兢地来到静的床边,递给了她一条银色手链。静看到,和当年她在小学门口用五角钱买的那条手链不同,眼前的这条链子,明显具有金属光泽。静问她,是谁给你的。保姆只忐忑地说道,是白天来的辉先生给您的。他有让你对我说什么吗?静又问。

      他说,对不起。保姆转述完“辉”的话,就诚惶诚恐地退出了房间,在保姆离开前,静吩咐她为自己打开一扇窗。

      保姆熄掉房间的灯,只留下静床边的一盏台灯。静半坐在床头,眼睛望出窗外,蟋蟀合乎时宜地争相鸣啭。静缓缓闭上眼睛,又回到了静谧的湖心亭中,耳边响起“辉”唱得最好的那首打回原形。静跟着“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唱着,泪花模糊了她的嗓音。

      不要开灯

      或者先不要走得这么近

      如果我,露出了真身

      可否被抱紧

      ......

,由mahosan520修改
注释
花刺 花刺 100.00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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