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壹拾】 墓志
法师协会，云中城。千百年前在辰月之下而起，云天之上而立。这洁白高塔之中的群体难溯根源，是人类奥术施法者精魄所在。漫长的时光流过，人类政权几番沸反，云中城冷眼观做，于危难中出手，救国存亡。
架设起笔直山脉，屹立于峰颠之上的城市简约而纯色，更像是循阶而上的修长高塔。洁白玉石环绕出广裕的城市框架，让雕花纹理细致的依附城壁而上，闲散的白云流淌，晶莹的琉璃淡蓝。四散架设的天桥将无尽的云天圈下，间中奥术荧光柔和闪烁着，在城体一一刻画法阵纹路。任由呼啸的风声将城市回响得孤悬而浩大。
就像柄直插天宇的恢弘长剑，亘古而明亮。
楚夜静静立着，在云中城传送法阵的出口。他有些想不起上一次踏足这静谧的街道，城中来回缱绻的，是温柔的风声还是孑孓的脚步了。
那记忆太过久远。
楚夜深深吸了口气，四周凛冽的风正混杂硝烟的焦臭，将囊括着城市的天空定格，与空气一同凝固成了雕像的苍白色彩，像是田园中无意挖掘的古旧干戈。
路上匆匆来往的法师对着他行礼，在夜色中沉默着离去。四散拉长的倒影编织成网，让城市显得深远而沉寂。
云中城领袖，死歌撒埃尔，于昨夜的死战中阵亡。
直到楚夜走进停放着撒埃尔遗体的房间，再没有人看见他说一句话。
坐落于城市中段的歇灵室寂然无声，楚夜透过拱窗向外眺望，而此时夜下的云海苍凉，室中悬浮的魔法吊灯垂下幽光。楚夜俯下身，久久拥抱装载着老者的水晶灵柩。
这并非他第一次经历离别的哀伤。
曾经琉月的逝去让楚夜日夜捂着心口难受。他觉得有些事逃避并没有意义，只想把每一秒的相处都刻在心上，刻进很深很深的地方，一点一滴都不愿遗忘。
但他今晚难以自抑的想放声嘶喊，像窗外无尽的黑色云海压到了他的身上，再多一缕便坍塌。
空旷的灵室只剩穿堂的风声。灯下的身影随着烛光摇晃，像极了少年摇摆不定的纠缠心情。不论他平日如何坚强而自律，但唯有这一刻，只是现在，只在现在，他想当家长膝下悲伤的小孩。
“嘿，老家伙。”楚夜背靠着水晶棺坐下。
“你还没给我和琉月证婚，怎么就先走了。”他抚摸水晶上鎏金的皇家徽记。很少有人能知晓，撒埃尔是皇族一员，姬君琉月的叔祖。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陪琉月参加你的军演授课。那年我14岁。”
“后来你跟我勾肩搭背的，我还背着琉月跑出去跟你喝酒。”少年耸了耸肩：“丑了吧唧的还骗小孩子喝酒，难怪找不到老婆。”
“可是啊…”他忽然攥着拳头，少年一直年轻的面容紧绷而哀伤，终于在没人看见的时刻，龟裂开了属于他年龄的刻痕，苍老而又疲惫。“老家伙，你都不肯让我叫你声师傅。”
“后来战争就爆发了。”
“我是喜欢着这样的理想主义的。可是在陪伴琉月奔赴万族会议时，我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愿意为了一些美好而放弃自己美好的人，我很惊讶。”楚夜轻轻把头靠着晶棺，冰凉的触感没能给他一丝暖意。“后来他们一个个都死了，你教导我们不要悲伤。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在途中倒下了，而这条路注定没有尽头。”
“咦？这样说好像是值得庆幸才对？嘛不管了不管了。”楚夜就笑笑。“我们的理义，终究是要成为新时代里腐朽的悖逆者的。像一条上了岸的鲸鱼，整个世界都是敌人，在看着他窒息。”
“只是你开开心心地停在了美好的现在，而我还要一路看下去。”
“哦，老伙计。你这样偷懒让我想哭。”
“你们还是死在了你们选择的道路上，这样很好。我既然回来了，就会替你们看下去的。一直到我死了。”他轻佻地笑着，仿佛听到了碎片粘合的泊泊声，像陈旧的箭矢重新寻到了去向。
“我还是，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去死的。”
——可你却不愿为了什么而活。
他眯着眼，想象老者嗤笑着对他训喝。他伸手去触摸，却从虚影中穿过。苦涩蔓延着哀伤萦绕而上，他想起了被稻草不断碾压的骆驼，大概是因为水晶散发的冰冷颜色。
他的声音就变得轻柔：“是啊…这种话想必让你们担忧。你们不会希望的，我用这样消极的心态面对生活。对不起呐，明明知道你们期望的是什么，偏偏我任性的对你们说不。”
“我总是要为你们复仇的，虽然我知道你们并不需要。邪神什么的，砍死就好了，反正不认识。”
楚夜轻浮地笑笑，眼里却是麻木的味道。像肆意的哭，又像是恶毒的笑。
“紫衫是邪神，紫衫果然是邪神。”
——刻意逃避幸福才应该感到惭愧吧。
“说什么幸福不幸福。”少年的表情就变得冷淡。
“我终究是要杀了它的，这世界编织了一环套一环的死结，在黑夜里系上绞索。你看，我还是愿意为了些什么而奋斗的。哪怕这些年我一直想安静的死去,但我会好好看着的，将来的我会怎样。”
良久，楚夜站起了身，久久触摸着冰凉晶棺的坚硬质感。“此去一别，大概很难再见到你了。事实上也不需要，你们就像琉月一样，一直在我心里，如影随形的在我身旁。”
少年转身离去，试图让走下的每一步锵然。没有谁能完全明白自己所想为何，如果他真的坚信琉月从未离去，又会是如今的人形模样么。
夜下的老者面目安祥，没有说话。
[番外？]图书之主的待客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