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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小夜曲】虫与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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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我是春田。有幸参加这次的文区活动,虽然学期末很忙,不过还是写完了这篇短篇。这次的故事发生在大战结束后不久,是两个普通的家伙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荒原旅记的话,大概会在五月中旬前再开始写吧,十二页的论文咬在背后我也确实是没办法啦……真是抱歉,还让版主挂在版头上。看着一个只有序章的故事,其他人也会感到困扰吧。 

碎碎念就这些,那么,还请各位请多指教。 

 

——虫与机人——

.

时针指向九点,敲响了晚钟。巴奇在地下室取下封印,激活魔力井,酒吧中渐渐地亮堂了些许。他扶着扶手,拖着那条坏了的腿,走上吱吱呀呀的台阶,在壁灯黯淡的橙光之中,走进了吧台。

这间酒馆是个破落户。奶黄的壁纸许久前就脱落了大半,剩下半面补丁似地打在砖墙上,关着窗子都还能啪嗒啪嗒地撩动着。房屋里的桌椅不是折了脚就是多条边,早在巴奇进来时就给堆进墙角,盖上灰尘了事。显得稍微完好点的壁灯都是他们来以后才挂上的,它们连着魔力井的线路裸露在外,一条一条地往地缝里钻。

“叽呀……”

直到巴奇在吧台前立定,房屋里的回响才停了下来。这间房屋里还算干净点的也就这儿了。若是从店门口望去,这吧台倒也像模像样。酒架上虽说都是空瓶子,但总还摆着点东西,更不用说少数几把还长的像样的椅子都摆在了吧台前。可要是凑近来看,这吧台顿时就显了原型:留着黑痕的汤锅,洒了汤水的炉灶,早已不工作的冷库,内里塞着的寥寥无几的廉价罐装啤酒……

好比藏拙的穷绅士露出了外套上一身的补丁,这酒吧所剩无几的那点予人的遐想也彻底烟消云散了。这间酒吧在巴奇从战场上逃走前就已经弃置多年,在巴奇刚进来时,整座建筑陈旧不堪地仿佛只要在里面走上一步,房屋就会被震的落成一地废墟。虽说巴奇和扎哲后来整理又改造的,但终归还是间破房子。

但两个东西,并不讨厌它。

——唆……一奶油汤,再来两听啤酒。

回想着他老搭档的嘱咐,巴奇打开冷库,摄像头透着红光,扫视着稀稀拉拉地撂在架上的啤酒罐——这是扎哲前阵子带回来的,现在只剩下两听了。他取出这两听,和两个塑料杯一起放在了吧台的左侧备好。

——罐子,唆……别给我开了。

扎哲喜欢自己倒,不需要画蛇添足。

巴奇再从橱柜里拾起一罐速食汤。战场上没有这种补给,这是扎哲从附近的人类聚居地顺手带回来的东西。

——你不会处理?唆唆唆。罐子,你总会蛮干吧?

他使劲一握,将罐头撑开,便将汤水和其中的食料给倒进了锅里。随着温度渐渐上升,黄澄澄的汤面咕咕冒泡,汤里的蘑菇与蔬菜也开始翻腾起来。

腾起的白雾在巴奇的摄像头上蒙了一层水汽。这时候,若是人类,虽说这还是个穷酸地方,但这香气或许会让他们用“幸福”之类的词,无论这感受有多么短暂,来形容。

巴奇理解不了。既不需要进食也没有感官的他无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人类对食物的这种感性。他只是因为扎哲是这么要求的,才会在这里准备热汤和啤酒。

巴奇抬头看向时钟,时间已是九点半。准备这么简单的一餐补给不需要太长,半个小时就算是极限了。

——嗞……别让汤凉了……我也就这点追求了,唆唆唆。

他把火调到最小,再把锅盖盖上,便不再注意:这样做主要是保温。扎哲回来的时间不定,但最晚总不会过十一点。做这样的准备,就能确保扎哲回来时一定能喝到温热的浓汤。

巴奇随后就站在吧台前,一动不动地仿佛是座雕像。他的摄像头闪着红光,注视着酒吧的门口。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毕,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扎哲从外面回来。

 

一.

巴奇与扎哲是在战后不久认识的。那时纳瓦尔战线刚刚因为地脉被引爆而被炸上天,成了第二第三师的返魂者与十六集团军的魔物的集体公墓。巴奇——那时还叫N-86766——在爆炸时刚好在战线最外围,这才在将要粉身碎骨的前一刻逃出生天,但他的腿部机件却被余波完全破坏了。N-86766就这么一瘸一拐地挣扎着,爬到了这间耷拉在荒野上,破落不堪的酒馆前。

“……等待……救援……”

第一天,N-86766背靠在吧台前,左手拿着冲锋枪,一边紧盯着门口,一边检索着周边的魔力流,试图发出求救信号。但是,由于地脉被引爆,纳瓦尔周边的魔力流已经全部消散,无论N-86766重试多少次,传回来的都只是一片杂音,空落落地回响在只有他一个东西的酒馆之中。

他被彻底孤立了。

第二天,N-86766停止了尝试。周围环境里的魔力早已枯竭,他的魔力井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环境里汲取到魔力并维持运作。他的视野越发黯淡,身体中的魔力也慢慢停止了流淌——在储量下降后将魔力收入井中是魔力井预设的自我保护机制。这样虽然可以延缓死亡的速度,但若是没有救援……

无非是早死与晚死的差异。

第三天,N-86766开始停止作动。正当他的机能即将停止,进入强制休眠时,突然,魔力井释放出了全部魔力,他仿佛被人打了一击重拳似地浑身一震,机能瞬间重启。完全本能地,他左手举起冲锋枪对向面前,并扣下了扳机——

“咔咔咔,咔,咔咔咔。”

冲锋枪没有子弹了。

“唆唆唆……铁皮东西,想杀了我?”

N-86766勉强抬起头,一双复眼正盯着他。

“嗞咝咝咝,你这弹夹用不到,我收下了。”

眼前这个披着破披风,抓着一杆枪管上布着气孔,仿佛呼吸般在颤动着的“步枪”的兵虫——魔物最基本的,仅仅比炮灰好一些,应该是毫无自我意识的战斗单位——操着一口又嗞又唆,满嘴口音的通用语,正用它的爪子夹着N-86766的弹夹,笑嘻嘻地讥讽着他。

——……应急……机制……?

如果周围有流淌着特定魔力流的敌性生物,那么魔力井就会立刻释放全部魔力,激活机体,依照“交换大于生存”的原则,使得几乎无法战斗的返魂者在被破坏前仍能至少换走一个敌方单位。

N-86766大概明白了。他是被这个兵虫的存在给唤醒的。但他却也来不及想更多的了——随着魔力被完全释放,他的意识也正在慢慢消失……

“比起宰我,嗞咝咝咝……”兵虫从腰嚢里取出了一管魔石。他掀开N-8676的胸甲,将魔石一口气倒入了魔力井中,“你需要的是这个。”

魔石之中的魔力被迅速地汲取,吸纳,并再次充满了魔力井。N-8676的意识被这及时的援助自悬崖边拉回。他感到轻松了很多。

“…………”

他抬起头,摄像头紧紧地锁在了那双一点都分辨不出情绪的复眼上。

“嗞咝咝咝,”兵虫奇异的笑声回响在酒馆中,“……好一些了?”

“……为……什么?”

“嗞咝咝咝,”与笑声一起的是他的一双大鄂敲击出的清脆响声。N-86766感觉他似乎挺高兴的,“嗖借你这罐头一用,嗖,帮个忙呗。”

“……帮忙?”

“嗖,要你帮忙。”

兵虫点了点头。他的爪子指了指吧台,说。

“唆……我要你开酒吧。”

 

二.

“叮咚,叮咚——”

巴奇抬起头看去,时针已经指向十点。此时夜已深,窗上已经凝了一层霜:纳瓦尔的昼夜温差巨大,白日有多热辣,夜晚便多冷酷。

他再看向门口,那扇木门的窗外是一片朦胧的光。两个东西不希望这间建筑太过引人注目,所以特意选了一盏与魔力适性较差的壁灯挂在门口。当然,最好的选择或许是压根不挂灯,但是两个东西想了想,一致同意:总不能让自己也迷路。

当扎哲回来时,他会把自己的提灯往窗口刻意晃个两晃。只要一看到木门窗外突然亮了起来,那巴奇就可以把吧台下的冲锋枪放下了。这是一个兵虫与一个返魂者之间的默契。

可当他们两个刚相遇时,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魔物与人之间的血战持续了一个多世纪,仇恨早已因惨重的伤亡而深深地嵌进了双方的血脉之中。那时还叫做N-8676的他并非人类,而是在流水线上生产出的战斗机械,但即便是他那人造的灵魂也能感受到,那些被植入他灵魂之中的死者的记忆所饱含着的对魔物的怨恨与怒意:魔物是敌人,魔物是怪物,魔物是没有灵魂的杀人机械,这样的观念早在被植入的记忆的耳濡目染之中扎根在了他的意识之中。N-86766对人类没有感情,在他的眼里,他们只是脑海中不时回放的他人的记忆中的幻影,是即便死去多时也要攀附在他的灵魂上苟延残喘的,让人烦扰的东西,而这种感觉在纳瓦尔前线被炸上了天的时刻只变得更加强烈。但同样的,他也不讨厌杀虫,甚至,某种意义上,这反而是件乐事:无情的战争机械为了他人的利益,肆无忌惮,又无需思虑的与彼此厮杀,没有什么能比这样可以放空头脑,将一切烦扰抛在身后的事情要更快乐的了。

于是,当那个兵虫挽回了N-86766的生命时,他的感觉是那么……奇妙。

“……你们原来会说话,”一边被兵虫拉起来,N-86766一边说,“从没想到过。你们……应该和我们一样。这才是正确的。”

“嗞咝咝咝,”刺耳的笑声在酒吧中回荡着,“嗦,他们也教了你们人话,不是吗?”

“……谢谢,”N-86766的摄像头转向头侧,“我没有期望你们……能对话。”

“唆,不是你们,是你,”兵虫搀扶着N-86766,两个东西一缓一缓地走着,金属摩擦声与“啪嗒啪嗒”的走步声混在了一起,“我很久以前就离开了。”

“离开……不受你们‘神’的控制是可能的事情?”

“唆……”兵虫的头转向,红澄澄的复眼中反着光,“‘神’都死了,战争也结束了,这问了也白问,是吧?”

“………”

两个东西停下脚步,沉默着,酒馆里只剩下冷冷地抚过门边的风声。

N-86766的摄像头转向了兵虫。

“开酒吧,什么意思?”

“唆……”兵虫缓缓地说,“战争结束,没地方躲了。”

“……所以,要我开酒吧的原因,”N-86766的镜头聚焦着,等待着答案,“我不会相关技能,这里也没有水,开酒吧的可能性,没有吧。”

兵虫回望过去。那双复眼盯着N-86766看了半天,兵虫这才说,“唆……罐头……”

“请说。”

“你确实是罐头,嗞咝咝咝……”

“…………?”

兵虫笑嘻嘻地等了半天,但是N-86766却只是盯着。仿佛是放弃了,兵虫叹了口气,继续说,“唆,没那么麻烦。你只要待在这儿就行了。你那条腿反正也坏了……你这罐头也笨重的很,就不指望你出去跟我一起找补给了。”

“…………?”

N-8676歪着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嗞…………”兵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罐头,我要个藏身点。”

“我不会相关技能,这里也没有水——”

“嗞!”兵虫恼怒地爆了一声,“不要虚头八脑的破事,你是个看板,知道了吗?”

“看板?”

“唆,是看板,”兵虫双手抱在胸前,点了点头,“人看到我,二话不说就想一发子弹打进我的脑袋;人看到你,会问问情况,看看有什么想买的,然后就走掉。”

“………………”

N-86766停顿了半天,想了想。然后,终于开窍了的他,说,“明白了。”

“唆唆!”兵虫的复眼里仿佛发出了光,“明白了?”

“你要我打掩护。”

“唆唆!对的!”

“但是我不会相关技能,这里也没有水——”

“嗞!刚想把你升格成听装罐头,里面装东西了的!”

兵虫的那对大鄂激烈地敲击着。他抓着N-86766的肩膀,使劲地晃着。

“唆,补给我给你带,水啊,罐头——不是说你——啊,甚至饮料啊,要有人来了你就给他们看你有什么,让他们买就行——反正让这里看上去像个正常的小店就行。我给你带魔石,我运气好还能帮你修好那条腿。你只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好。”

兵虫的语句疾风骤雨般砸向N-86766,让他应接不暇。他就这么僵着,镜头盯着仍抓着他的肩膀不放的兵虫的脸上。过了半晌,N-8676回应道。

“……理解了,大概。”

“唆唆,好啊,说一遍看看?”

“你要我当看板,看店,给你打掩护。”

“唆唆!对嘛。你这罐头里面也是装东西的,是不是!”

“那,我就等待指令了。”

“嗞?”

“……我不知道,要干什么。”

“…………”

兵虫放下爪子,“啪嗒啪嗒”地在店门口,与N-86766之间徘徊着。N-86766则只是站着,注视着兵虫,等待着他的下一步。

过了片刻,兵虫在N-86766的面前停了下来。他的双爪勾在背后,抬头看着N-86766,说。

“唆,罐头,你叫什么名?”

“……N-86766。”

“唆,那就叫你巴奇算了。反正都是别人给的名字,巴奇还顺口点,你说是吧。”

“……巴奇……”

N-86766/巴奇想了想,说,“我不讨厌这个名字。”

“唆,那就巴奇了,”兵虫摆了摆爪,说,“我是扎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你现在是空罐头,以后里面就慢慢会有东西了。”

扎哲站直身子,说,“唆,先抓个手?”

“好的。”

巴奇伸出了手。这个命令很简单,他能做到。

扎哲的爪子一把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巴奇意外地发现,对方的力气并没那么大,和人类差不多。

“唆,这么一来,就算同伙了。”

“同伙?”

“嗞咝咝咝……”扎哲讥讽地笑着说,“你给魔物打掩护,不是魔物同伙是什么?”

“…………”

巴奇看着自己握过扎哲爪子的那只手。直到这一刻前,那只爪子的主人,都只可能是自己的敌人,他唯一会做的事情,是以人类大义的名义,将拳头击入对方的脑壳之中……

“……我不讨厌。”

“嗞?”

“跟你相处,感觉更简单。”

巴奇回想着他逃出纳瓦尔战线的那一天:在他的身后,魔力的蓝光将战线切奶油一样地撕成了一块块破布,无论是返魂者还是魔物,相互厮杀的彼此,最终都溺毙在了魔力的暴走中。

巴奇知道,他相信那些消失在了蓝光中的返魂者们也知道,是谁下了炸毁地脉,引发了那场灾难的命令。

“你看上去,不会一声不说,就把我炸上天。”

“……嗞。”

扎哲轻声地笑了笑。

“唆,以后的日子说不定挺长的。谁知道唆。”

两个东西就这样开始了合作。扎哲会从附近的人类聚居地和废墟里“带回”所需要的补给,而巴奇则负责充当破落小店的门面。

两人并不担心“酒吧”太过惹人注目的问题。“酒吧”没有名字,而战后的纳瓦尔前线在人类之间又是出了名的禁地,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在纳瓦尔前线附近的这间废墟似的小破房子。

若是偶尔有人进来,巴奇就会扮作酒保,毫不专业地把扎哲偷回来的听装啤酒一把捏瘪冲入杯中。他会向人类收取魔石做报酬,而那群多半是冲着纳瓦尔前线地底埋着的旧武械而来的亡命之徒也从不奇怪一个收取魔石做报酬的返魂者酒保的存在。

如果出现了好奇心太重,以至于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的客人,巴奇也并不介意往地下室的仓库里多添一些备用品。

 

三.

离点灯和准备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巴奇仍然静静地坐在吧台后,等待着扎哲的归来。自从开始做看板,巴奇便已经习惯了坐在原地等待的日子:白日从休眠中苏醒时,它便到吧台前准备好干粮,交给扎哲。扎哲出门后,他便坐在吧台前,手持着武器做好准备,一直等到晚上开始准备夜餐。

扎哲回来的时候是一天里最愉快的。扎哲会先喝下汤,在讥讽了几句他的厨艺后,再把另一碗汤给他的“步枪”喝下。

“武器原来是活的?”

“唆,活着不活着,反正战场上没差别吧,”扎哲看着自己的“步枪”一点一点地吸干了碗里的浓汤,头一点都没有动,“还在‘指挥’下时,有专门配的营养液,现在当然没了。人类的汤当然不是最好的,不过,唆,总还是得保养好。”

扎哲抚着“步枪”的外壳,把它收回了背甲中,枪鞘一样的结构中。

之后,两个东西会开始清点战利品。巴奇会一边听扎哲得意洋洋地讲着一天的经历,一边递上啤酒——最早的时候巴奇曾想亲自倒,但是被扎哲阻止了。

“嗞,得了吧,”扎哲摆了摆手,一边用锐利的爪子轻松地挑起铁环,拉开了啤酒罐,“就你那立方手指,靠蛮力糊弄下不懂的人类还差不多。唆,我的啤酒我自己弄,你递过来就行。”

“挤出来和……那样,有什么区别吗。”

“嗞,就跟罐头你不懂做饭一样,说了你也不懂,”扎哲先是把啤酒倒入塑料杯里,当泡沫快溢出时,他便把啤酒罐对准自己的嘴,把剩下的啤酒这么倒了进去。过了会儿,他砸吧着嘴,仿佛是回味一样。然后,他说,“唆,开罐,倒满,剩下的直接喝了——这么喝才比较对劲。”

“可是,为什么?”

“唆……”扎哲的大鄂缓缓地敲击着,“是啊,为什么呢。”

“……?”

“唆,今晚我先值夜班吧,”扎哲站起身,“你去把魔力井封上,交班的时候我叫你。”

“……”巴奇沉默了片刻。他的摄像头闪着红光,点了点头,“明白了。”

在把战利品分门别类存好后,巴奇会封上魔力井,熄灭灯火,两个东西随后会交替轮班,直到黎明的到来。

但直到扎哲再次离开时,他也没说为什么啤酒要那样喝才对劲。不过,两个东西也没再提起过类似的事情。就这样,每一日都如同时间从未真正向前过一般,以告别开场,以等待为过程,再以再相聚的愉快时刻为结尾。即便偶有不速之客到来,可意外的时刻总不会长,最终仍是从未消失过的每一日的经历站在了上风。

……若真是如此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你的肩膀……你走的也不稳了。”

“嗞,别问,我自己处理。”

这是巴奇第一次注意到扎哲的身上有了新的伤口。扎哲的身上一直是伤痕累累的,这大约是他以前在激烈交火的战场上拾荒的下场。后来,扎哲偶尔会把身上的擦伤笑嘻嘻地展示给巴奇看,讲几句笑话人枪法烂的俏皮话。虽说巴奇体会不到扎哲的幽默感,不过那些伤口不致命这点他总还是看的出的——毕竟,过去,他是要往脑门上开枪的。

但那一天,扎哲甚至步伐都不稳了。

“……唆,巴奇,明天……用储备的补给吧。”

“明天不出发吗?”

扎哲一边往地下室走去,一边说,“……唆,吃了几发枪子。”

他又哼哼唧唧了几声,便走远了。这是他最近第一次没叫巴奇“罐头”。

而第二天,酒吧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四五个穿着修补过的老式军装,戴着头盔拿着步枪的男人走进了其中。巴奇看着他们,心里总想着他刚诞生接受的灌输教育里看到的人类士兵:最后一批人类士兵在战场上已经是纳瓦尔一战再十年前的事了。

“真是可疑的破地方……”打扮最考究的那个人——大概是领头的——打量着巴奇,走上前,问道,“我们在追一条虫子,您有注意到什么动静吗?”

巴奇的镜头聚焦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老迈的中年人的面孔,脸色阴沉,但目光锐利。这个男人身材高大,一只手拍在吧台前俯视着巴奇,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压迫感。

“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注意到什么,”巴奇在头部的滑轨上转着摄像头,打量着四周:三个人持枪在警戒着,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则趴在地上在找着什么。他一边继续转着摄像头,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边说,“我这里只有听装的啤酒,你们可以用十颗魔石换一听……”

“队长,”趴在地上的那个人站起身,推了推眼镜,说,“那条虫子来过——”

还未等他说完,巴奇便举起一直藏在吧台下的冲锋枪,扣下了扳机。子弹击碎了那男人的眼镜,他还来不及说完便被冲击力击倒在地。吧台前的领队本能地想要拔枪,但巴奇已经将枪口抵在了他的胸口——

“嗒嗒嗒!”

男人带着不可置信地,被可以信任的人所背叛了的复杂表情倒在了吧台上,血液流淌。剩下三个人,正中的准备逃到门外,被巴奇射倒在地;左边的慌慌张张的在寻找掩体,没有躲开他的子弹。

可正当巴奇四处找着最后一人时,他被一把抱住,倒在了地上:他的摄像头所能提供的视野太狭窄,反应也慢,根本来不及注意到从右手边冲过来的第三个人。

“狗杂种!”

男人激动地大喊道。被抱到在地的巴奇因为太笨重,实在没有挣脱的余地。

“你怎么能背叛我们!”

他的手枪顶在巴奇的脑门上,正准备扣下扳机时,一发刺针击穿了他的头部。男人的双手顿时失去了力道,他的手枪也落在了地上。巴奇的摄像头转向上方:扎哲正举着他的“步枪”站在地下室的楼梯口。

“……嗞,果然追过来了。”

他走过来,将男人的尸体一脚踢开。

“唆,罐头,干得好,起来吧。”

扎哲托着巴奇的后背,先把他的上身抬起,再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拉了起来。

“唆……慢慢走也好,我们得清理的不留痕迹。”

他指了指现场的五具尸体,巴奇点了点头。为了防止后续的追兵在酒馆附近找出蛛丝马迹,两人得把尸体弃置到离酒馆较远的流沙区去。巴奇和扎哲每个东西一次搬一具,因为距离较远,巴奇又走得慢,等两人回来般剩下,最后与巴奇厮杀的那男人的尸体时,时间已是傍晚,而酒馆里也留下了刺鼻的血腥味。

“嗞,麻烦,”扎哲的大鄂敲着,摇了摇头,“等会去抓几条蛇宰了放血。”

而巴奇则沉默着将那男人的尸体给抓了起来。虽说已经过了快几个小时,但是男人脸上那愤恨而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却仍凝固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能背叛我们!

“扎哲。”

“唆?”

“他说,‘你怎么能背叛我们’。我不明白。”

“嗞咝咝咝,”扎哲笑着,看向了一旁,“本能地觉得,你们是同伴吧。”

“我不认识他。”

“唆,罐头,你也知道你的灵魂是他们用死人的记忆拼出来的吧?”

“是,但是……我不认识他。”

“嗞……”扎哲摇了摇头,招着手,示意巴奇跟着他走,“他觉得你是人,就这么简单。人是不会帮虫子的。”

“……你是同伴。”

“唆,是同伴,”扎哲敲着大鄂,轻轻地安抚着自己的“步枪”,“但我是虫子。人是不能帮虫子的。若是帮虫子,那就是该比虫子更早斩立决的人奸。”

“……我不讨厌那样。”

“嗞咝咝咝咝咝咝!”扎哲大笑着,锐利的有些刺耳的笑声响彻在空旷的沙漠中,“这个事情由不得人啊。”

两个东西又沉默地走了一阵子。巴奇拉着死尸,扎哲领在前头,冷彻的月光打在他们身上,但周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沙。

“唆,十五年前,我刚摆脱支配的时候,”扎哲缓缓地说,“遇到了一个快死的人。”

“…………”

“唆,那人是个士兵——现在想起来,十年前我就看不到当兵的了——他看到我,以为我要把他拆了,就叽里咕噜地咒自己命不好。然后我跟他说话了。”

“嗯。”

“他讲啊,唆,唆……‘操他妈的,我怎么就下地狱了,这他妈虫子会说话了。’”

“听着。”

“唆,我就拍了他两下脸。他快死了,也没力气反抗。然后我们就聊了会儿天。”

“聊天?”

“唆,扎哲点了点头,“随便聊聊。他然后就问我,在他背包里把听装啤酒找出来。”

“……所以,这就是?”

“唆,差不多,”两个东西站到了流沙区附近的沙丘上,“开罐,倒满杯子,剩下的直接倒嘴里。罐头,你猜猜他遗言是什么。”

巴奇一把把尸体丢进了流沙里,看着那件发僵发硬的东西渐渐沉下去。

“是什么?”

“‘啤酒是我老婆,让她掐死我就好’。”

扎哲咯咯地笑着,激烈地敲着大鄂,混合出了明亮的响声。

两个东西开始往酒馆的方向返去。

“唆,后来我把那杯啤酒喝了。”

“怎么样?”

“……奇怪的味道,我没词形容。但是……我好像不讨厌,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扎哲摸着昨天中弹的位置,咝咝地吸着冷气,颤抖着。

“唆,如果摆上两听啤酒,人能和虫坐在一起聊天吗?”

巴奇的摄像头看向扎哲,久久没有说话。

“我们是同伴。”

“嗞咝咝咝,”扎哲轻声地笑着,“是吧。应该可以的。”

过了许久,两人看到了酒馆,门口的那盏灯黯淡而朦胧的光正向他们招着手。巴奇扶着开始剧烈咳嗽的扎哲,回家了。

之后的三天,扎哲没有出门。

四.

“铛,铛,铛,铛……”

时针指向了十一点,巴奇站起身,走动了起来。距离扎哲平时回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当然,扎哲并不总是准点回来的:有些时候会迟个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这些,巴奇都已经列入考量之中了。

但迟到一个小时……这就超出巴奇的预想范围了。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巴奇站在门前,抓着冲锋枪,死死地盯着木门窗口不动。早上他向扎哲提议这次他出去“回收”补给时,被扎哲狠狠地嘲笑了一顿,说,“咝,就你这条腿,回来的时候我的骨头都被叼去敲鼓了”。巴奇自己也知道,他不应该出去:这是一片荒野,没有指挥协调的他只是个只剩一半翅膀的无头苍蝇,能不能找回来都还是个问题。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这里等待,再等待。

在他们埋掉那五个人类后,两个东西一直没有出去。扎哲受的伤虽然处理过了,但是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因此巴奇建议再修养一阵子。扎哲也理所当然的同意了:损失了五个抓贼的人,附近的人类聚居地只会更加小心,现在出去只是羊入虎口,白白送命。

但是,即便节约使用……到第三天时,补给也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

“唆……罐头,”扎哲抚着看上去没什么活力的“步枪”,对巴奇说,“一罐奶油汤给我,我回来前备一碗热奶油汤和两听啤酒。它昨晚胃口不好,没喝完,我路上给它喂一点。”

“…………明白了。”

虽然风险很大,但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无论是魔石还是食物,扎哲必须出去“拿”一些回来。

“唆,巴奇,”扎哲将“步枪”装入背甲的枪鞘中,转过头。但下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请准时回来。”

“……嗞。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扎哲披上披风,他的身影走远,渐渐消失在了沙丘后。

“嗒,嗒,嗒,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门窗外依然只是一片单薄的光。

没有扎哲的动静。

巴奇站直了身体,摄像头闪耀着红光,仿佛要将门窗看穿。等门口的光晃了两晃,他就要打开门,把扎哲一把拉进来,然后,他会把啤酒给扎哲递上,再听扎哲讲他今天的经历,再一起整理战利品,轮流守夜……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巴奇猛地一抬头,看过去:窗外灯光朦胧,扎哲没发出信号。

“咚,咚……咚。”

门再次敲响了。这次,提灯在窗外晃了一晃。不等第二下,在灯光明亮起来的一刹那,巴奇拉开门,看向门外:救下了自己性命,与自己分工合作,每一次回来都让空气都活跃起来,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兵虫扎哲……

他走进房门,暗红色的血液在他身下一点一点淌成了小雨。他的“步枪”被削去一截,已经没了生息,他的大鄂也断了一根。他拖着全身上下的刀伤枪痕,走到了呆滞在原地的巴奇面前。

“嗞……我回来啦。”

巴奇一把托住他,把他接到了吧台旁。

“应该还有药品。我们平常不用那些的”

“……唆,罐头,不要多想,咕……”扎哲吐出了一口血,“耗尽了。有药,这身子也耗尽了。”

“有尝试的可能性,”巴奇说完,就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地下室,“你休息一下,还可以再喝汤。啤酒也准备好了,你说过要自己开的。”

“嗞!巴奇,停下!”

扎哲吼了一声。巴奇停下了脚步,站在梯子口,但没有回头。

“唆,过来。”

“…………”

“嗞!巴奇,过来!”

巴奇缓缓转过身。他看着躺在吧台前的那个血流满地的兵虫,突然回想起了他与扎哲相遇时的景象。

但这次……不会有愉快的结局了。

他走过去,静静地放下身子,但什么都没有说。这种时候,让扎哲说话就可以了。

“……唆,”扎哲缓缓地伸直了身子。他的腹甲和大腿都有弹痕,全身上下的甲壳也大半产生了龟裂。巴奇很难想像他是怎么撑下来的,“被发现后,追击了好一阵子。想办法躲起来甩掉了一会儿,但已经挨枪子了……”

“嗞咝咝咝……”扎哲吃力地笑着,“我说什么来着,他们看到虫子就会开枪。没什么解释余地的。”

“……我听着。”

“唆,听好了,”扎哲嗞嗞地舒缓了口气,然后说了下去,“……你那把冲锋枪我记得,是九三二造。以前在战场上跑来跑去的时候挨过一枪。虽然是个冲锋枪,但是……子弹打进来也好痛好痛啊……”

“…………!”

“唆,你应该知道九三二造的别名吧。九三二造,‘杀虫剂’……”

“扎哲。我们还有药物和绑带。”

“嗞,来不及了,”扎哲又咳嗽了起来,“他们在过来。我不能让你跟着死了。”

“我可以把你搬到地下室……虽然我不擅长,但是我可以试试看。”

“嗞!不要自说自话!”扎哲怒吼着,“他们会开枪,看到我,就会对你也开枪!”

“‘杀虫剂’也可以杀人。”

“嗞咝咝咝,第一个人没出来,他们就会在远处扔炸弹,最后,还是……”

扎哲又开始了咳嗽,红色的血块夹着甲壳飞落在了地板上。

“…………”

酒馆里又是一片沉默。

“……唆,我不想学‘指挥’,但是……听好了,就把这当成命令执行。你说过,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对吧?”

“我,不能,杀掉,你。”

巴奇一把抱起扎哲,朝地下室一步一步地走去。

“……那么做,和人类,没区别。”

“嗞……”

扎哲有气无力地说。

“……你这个……罐头……”

巴奇封上魔力井,熄灭了灯。他打开自己的胸甲,找来一截线路,将自己的魔力井与周围的壁灯连在了一起,开了一盏小灯。在明黄的灯光下,巴奇坐在扎哲的身边,右手是一直拿着的冲锋枪,左手则是剩下的药品和绷带。

医药用品是巴奇把扎哲放下后去拿的。扎哲说的没错。剩下的医药用品,与扎哲的伤相比,根本是杯水车薪,不够用的。

“……唆,”扎哲转过头,复眼的神采黯淡了许多,“不够,不是吗?”

“…………”

“嗞。平时都是我自己处理,你也根本不会用这些药品,不是吗。”

“…………”

巴奇说不出口。自己也在慢慢放弃——不,已经放弃了。

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把这样的话,对扎哲说出口。

“唆……好了,”扎哲翻过身,仰望着天花板,“再过一阵子,他们就到了。”

“我还剩下一管弹夹。”

“唆,至少听我说完吧。”

“…………我听着。”

巴奇放下冲锋枪,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唆,无论离开多久,我仍然是魔物的一员。”

扎哲的语调平缓,尽可能避免动气地说。

“我第一次参加行动的时候,我们袭击了人类的村落。我们掠走所有能用的,杀掉遇见的每一个人,再将他们的尸体带走。回收的尸体会投入循环系统,转化成补给。”

“唆,具体的要求是这样的。为了方便管理,每个士兵都要至少带一个成年人的量。为了方便携带,会把四肢和头部切下单独携带。等到了回收点,就把对应的分别放到对应的投放点。”

“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谁都不会放过。人是异类,是敌人,是仇人。不需要多想,听着命令,把他们杀掉就可以了。嗞……咕……”

巴奇沉默地看着扎哲咳嗽着。他没有打断,只是继续等待着。

“……我们……有罪孽。即便我救下了你,即便我和那个当兵的说了话,似乎……似乎可以坐下来好好聊天了。有一天,人看见我,就会把子弹往我的脑壳里打。”

“……封上了路,最后把我们,把子裔……逼上绝路的我们……有罪孽……咕……咳咳……”

扎哲咳嗽完,缓了口气。

“唆,十一年前,那是我在战场上最后一次见到当兵的人,后来就都是返魂者了。我看见他们攻入魔物的巢穴,用火焰将刚破壳的幼崽全部烧死,放声大笑的景象。”

“……我们没有给他们留下余地,所以……这都是业报。杀死了他们子裔的我们,最后子裔也死在了他们的手下——”

扎哲嘶哑着,挣扎着想站起来,把话说完,但他的伤口又开始喷血了。他躺下去,有气无力地喘息着。他看向巴奇,轻声地说。

“……嗞……巴奇,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即便如此……”

巴奇单调的电子声慢慢地说。

“你是扎哲,是救下了我的人。你只是你,而这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

扎哲呆滞地看着巴奇,随后,他干哑地笑着,勉强地摇了摇头。

“嗞咝咝咝,咝咝咝……咝咝咝……”

“唆,蠢罐头……巴奇。那么,至少听救你命的那东西,最后请求一下吧。”

“…………”

已经无可避免了。巴奇拿起冲锋枪,默默点了点头。

“……唆。你知道该做什么。”

“我知道。”

巴奇转身上了楼。在扎哲的注视中,他将一听啤酒和一个塑料杯拿了下来。

“抱歉,可能要借你的爪子一用。”

“……嗞咝咝咝。”

扎哲摇了摇头。

“……你,实在是个装满了的蠢罐头。”

.

当追缉长期窃取社区食物储备的虫贼的自防队跟着那虫子的踪迹来到这间破落的小房子时,房子里看上去漆黑一片。

先行的年轻队员推开房门:没有陷阱。他们点亮随身的提灯:房子里堆着损坏的桌椅,吧台上放着一个塑料杯与一听没开的啤酒,里面透着一股血腥味。据说附近其他镇子有一组自防队一直没有回来,他们的命运大概也可想而知。

两名队员举着步枪缓缓地走了进去。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将两名队员惊地趴到了地上。等他们意识到并没有威胁时,门外等着的另外两名队员已经都冲了进来。他们组成小队,列着队形开始检查周围。

“……没有威胁。”

“周围环境里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确认安全。”

“有一个地下室,枪声应该是那边传来的。”

“跟我来。”

四个人立刻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举起手来!”

领队举起步枪,对准了正前方一个高大的人形。他的右手拿着一柄有些发锈九三二造冲锋枪,面前则是血泊里的那个虫贼。在虫贼的身旁,放着一瓶开了的啤酒罐,和一杯还留着些许气泡的空塑料杯。

人形丢下了冲锋枪,转过身。

“……威胁解除,是一个返魂者。”

“……一个返魂者怎么会在这里?”

“……最近有返魂者从战场遗迹里复活的消息,可能是其中一个吧。”

“总之,是同伴,不用太担心。”

“…………”

返魂者的镜头闪起了红光。他举起了手,用枯燥而单调的电子声说,“请远离。”

“请说。”

“这具尸体携带有毒素。你们刚好处于安全距离。请由我负责埋葬。”

“……队长,你觉得呢?”

“返魂者应该不会骗人吧,”领头的青年点了点头,便看了回去,“这看上去以前是间酒馆。你刚苏醒,在这里休息吗?”

“是。”

“我猜猜,你在地下室发现了身受重伤的虫贼,然后杀了他?”

“是。”

“了解了,”领队的青年笑着鼓了掌,“这个虫贼一直在到处偷东西,现在终于着了正法。该死的魔物,这下是一了百了了。”

“…………”

返魂者的镜头里,红光激烈地闪烁着。

“那么,请您处理吧。我们在外面等。”

“是。”

“好,各位,警报解除,让返魂者处理这具危险的遗体吧。走。”

在领队的招呼下,四名自防队嬉笑着离开了地下室。

巴奇静静地又站了一会儿。他缓缓趴下身,将扎哲的遗体抱了起来。他走上楼梯,推开门,走了出去。

“附近有一个流沙区。我会把尸体弃置在那边。”

“好,慢走。”

领队的青年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就没再在意巴奇的存在。

巴奇带着扎哲的遗体,走在黄沙之上。夜晚是冷酷的,即便是感觉不到温度的巴奇,也因为微微结在装甲上的霜而能意识到寒冷的存在。他缓缓地走着,扎哲最后的话语不绝地回响在耳边。

“唆……活下去。”

喝下最后的啤酒的他,轻声地说。

“唆……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流沙边的山丘上的他,耳边仍然回响着那句话。

“唆……活下去。”

他看着怀中已经失去生机已久的扎哲的尸体。“步枪”已经装入了枪鞘,披风也披在身上。这确实,就是扎哲的遗体。

“唆……活下去。”

巴奇将扎哲的遗体从沙丘边滑了下去。扎哲的身躯被黄沙托着,缓缓地沉没了。

巴奇抬头看过去,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虽然纳瓦尔的黎明来的很早,但损坏了一只脚的他,确实走了很长时间,才来到这片墓地。

今天,一个朋友离开了。巴奇不知该作何感想,若是可以流泪,或许早先前就会流下来。

今天,扎哲……离开了,而永不向前,总是舒适而愉快的日子也终于要结束了。

巴奇,现在,是一个人。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走下了沙丘。初升的太阳照耀在纳瓦尔的沙漠上,初便会烧尽梦所残留的泡沫。新的一天,开始了。

 

——完——

 

于是,虫与机人的故事就讲完了,不知各位感觉如何?

最后的一大段赶的有些匆忙,一些地方的逻辑大概会有些许问题,希望可以通过其他方面的努力让人尽量忽略吧。

这个主题在作品的世界观里会是一个主要的命题,这次姑且先拿出来练练手。整体感觉还可以?我希望确实地传达到了。

那么,如果您确实地读到了最后,在此向您诚敬致谢。若不介意,在评论区聊聊自己的感想吧?

非常感谢。我是春田,感谢您的阅读。

补充说明:在阅览的版主阁下,不知道新的SSTM的编辑功能能不能更强一些?这次的文,开投空两格+每段之间空一行,快把我的手弄机械了……如果能像Word一样直接规定“开头空两行”“每段之间空X行”就好了。SSTM的编辑器如果把Word上的文档直接复制过来,那么格式又会乱掉,真的挺麻烦的。

 

啊,忘记@了。

@里歐羊 @梦幻 @苍云静岳 @Drakedog @月见闪光 @lubi @用钢笔的人 @十六夜柳

毫无疑问已经有很多人看过了,不过为表歉意,就再@一次吧。

,由斯普林菲尔德修改
修复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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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啊!刊载水准!

咱突然觉得,两个种族的小人物,在这个主题下永远是无力的,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是掌权者,正如引爆地脉一样,他们若想要化解仇恨,认为共存是好的,那么就会花上十年二十年去最终铺平道路;他们想要保持仇恨,认为异族其心必异,那么两个种族就永远没有和解的那一天。

还有一点私人的感想……咱觉得真不正义啊返魂者,轻而易举就背叛了……咱还是很看重忠诚的美德的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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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Lang 发表于 2017-4-25 09:41

很棒啊!刊载水准!

咱突然觉得,两个种族的小人物,在这个主题下永远是无力的,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是掌权 ...

嗯……对于巴奇来说,同伴并不是人类,而是扎哲。虽然人类会下意识地感觉到巴奇还是N-8676,一个由人的记忆碎片组成的灵魂所寄宿着的战斗机械,不过这说到底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对于巴奇来说,要保护和救助的只有扎哲而已,所以对他来说,他的做法并不是背叛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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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09:51

嗯……对于巴奇来说,同伴并不是人类,而是扎哲。虽然人类会下意识地感觉到巴奇还是N-8676,一个由人的记忆 ...

唔,咱倒觉得巴奇还是N-8676,因为……不说人吧,一个存在,无论如何是不能与他的过去相割裂的,他并非那一天遇到扎哲之后新诞生,而是背负着历史的。这种想要彻底蜕变的念头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唔,就像扎哲一样,一日为虫,终身为虫。

啊,不过这是一个读者的想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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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Lang 发表于 2017-4-25 10:04

唔,咱倒觉得巴奇还是N-8676,因为……不说人吧,一个存在,无论如何是不能与他的过去相割裂的,他并非那一 ...

或许问题是,返魂者们是因忠诚的动机而战斗的吗?这个问题大概会很有发掘空间吧w

毫无疑问的巴奇背负着自己的历史,不过和脱离群体,作为自己独活了这么多年的扎哲比,他确实在心灵上还稚嫩吧。正如最后所说的,在扎哲死去后,他才终于开始要作为一个人而活着了。或许在那之后,他会做出更符合自己真实心意的选择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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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10:08

或许问题是,返魂者们是因忠诚的动机而战斗的吗?这个问题大概会很有发掘空间吧w

毫无疑问的巴奇背负着自己 ...

忠诚是美德,责任也是美德,咱觉得,一个存在,如果他不能够理解美德并遵循此生活下去,那他不能够称之为一个,呃,能够交流的生命。

不过确实幼稚,日后,不知道会成长为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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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Lang 发表于 2017-4-25 10:15

忠诚是美德,责任也是美德,咱觉得,一个存在,如果他不能够理解美德并遵循此生活下去,那他不能够称之为一 ...

会学到吧,如果以后遇到了能让他意识到美德的价值的人物的话。精神来不及成长便在战争之中被掐灭了的返魂者会在拥有机会后变成什么,这也是一个有趣而值得研究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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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10:17

会学到吧,如果以后遇到了能让他意识到美德的价值的人物的话。精神来不及成长便在战争之中被掐灭了的返魂者 ...

咱觉得很恐怖哦?一个强大的拥有力量的“婴儿”被直接丢进世界,唔,或许全看之后首先遇到的人了。

咱希望,不对,务必!请务必是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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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Lang 发表于 2017-4-25 10:21

咱觉得很恐怖哦?一个强大的拥有力量的“婴儿”被直接丢进世界,唔,或许全看之后首先遇到的人了。

咱希望 ...

返魂者这样的量产战斗兵器算是有强大力量吗……真的不好说啊。

相信我,你不会希望他遇到这个世界的美少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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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哇哇……咱永远对这种题材没有抵抗力(捂脸

 

在找到巴奇之前,扎哲也肯定是迷茫着吧?

如果没有遇到扎哲,巴奇到死也只能是个空荡荡的罐头

 

巴奇因为扎哲完成了重生和蜕变,扎哲也因为巴奇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这两个东西的关系既像师生又像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个杀手不太冷》呢

都是成熟的一方教导了稚嫩的一方,最后失去生命的故事……

 

巴奇的未来将会如何呢?会继续做着酒馆酒保的工作?还是踏上新的旅程?

真令人好奇呢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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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10:26

返魂者这样的量产战斗兵器算是有强大力量吗……真的不好说啊。

相信我,你不会希望他遇到这个世界的美少女 ...

终究是兵器。

而且无论在哪个世界,美少女都是希望啊!即使被笼罩在黑暗里,即使命运悲惨,即使终将熄灭,她们都将燃烧成为照亮世界的火光啊!

跑远了……夹带了太多私人情感……请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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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Beru 发表于 2017-4-25 10:43

啊哇哇……咱永远对这种题材没有抵抗力(捂脸

 

在找到巴奇之前,扎哲也肯定是迷茫着吧?

想要表现出一段友谊和一段有趣的互动,如果这个目的达到并让人能感受到角色的魅力的话,那就能让我开心了。他们是什么样的角色,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就让读者自己看吧w

至于巴奇的未来,不确定,像他那样的人或许会被人类带回去,找到一份事情做吧。有很多可能性,但是首要的事情是修好他的腿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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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10:49

想要表现出一段友谊和一段有趣的互动,如果这个目的达到并让人能感受到角色的魅力的话,那就能让我开心了。 ...

明明是个会让人看到眼睛泛泪的故事,看到“首要事情是修好腿”还是会笑出来w

 

总而言之,扎哲的路已经结束了,巴奇的路才要刚刚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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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10:50

外表应该是欺骗性最强的东西,我是这么想的w

哇,好黑暗的想法。

咱觉得首先那些真善美的事物就要有符合其本质的外表,就连SC里的虫子,女王也是凯瑞甘而不再是肥胖的脑虫了不是?

其它的,或许是欺骗,也或许是真实,就和别的任何事物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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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Lang 发表于 2017-4-25 10:59

哇,好黑暗的想法。

咱觉得首先那些真善美的事物就要有符合其本质的外表,就连SC里的虫子,女王也是凯瑞甘 ...

我大概是那种觉得,并没有纯粹的真善美和纯粹的恶的人,而且还很叶公好龙。我大概是会开开心心地写肥胖的善良脑虫的故事的那类人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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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于 2017-4-25 11:04

我大概是那种觉得,并没有纯粹的真善美和纯粹的恶的人,而且还很叶公好龙。我大概是会开开心心地写肥胖的善 ...

唔,咱有点浪漫主义的感觉,角色能够抓住一个方面发挥到极致……

肥胖的善良脑虫是很好……就是……有点……可能……是不是会……不太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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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超乎想象的精彩作品……应该说,我猜得到你写得出这样的文字,我猜得出故事的流向,但看到最后时还是忍不住动容。这是我没预见过的。

 

我应该写一篇长评,是吧,这么篇作品理应有一篇长评。但同时我又怀疑这篇长评是不是削弱这篇文章本身。就像谁能给卡萨布兰卡写出恰当的长评呢?谁又能给罗马假日写出恰当的长评呢?作品好的太直接,深究内里的深意变得不懂风情,只要去看就好了,只要去感受就好了。

 

但还是得写点什么,在版主之外,这也是作为朋友的职责。

 

开头是一如既往的废土风格,荒芜寂静的世界中,一间不知何故还没被吹飞的破落酒吧静静伫立。这成了两个战争幸存者的最后避难所。只是讽刺的是,这两位一位是机人,另一位是兵虫。都是量产性的炮灰担当,只为战争而生的存在,在战争结束后——如此突兀又惨烈的结束后——又还有什么生存的意义呢?机人被指挥者抛弃,人类虽当它同伴,却也不对它的生存抱以期望;而兵虫早早离群,“神”和族人都已离去,或已死去。这样的两个“东西”还有什么生存意义呢?……人活着总需要点理由和意义,但即使全然没有,人总还是得要活下去的。剥离了“人”的外在,这一点变得更加纯粹而现实,这大抵就是这篇文章感人的理由。

 

这大抵是所有废土故事感人的理由。

 

比起被动接受外来信息和命令的巴奇,兵虫对境况了解得更深,对一切想得更多。它总念念不忘十一年前的那一幕——有啤酒,人和虫也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但面对以整个大陆南部炸毁,以大半文明崩塌为结束的战争所铭刻的仇恨,一罐啤酒要怎么去化解?它也念念不忘自己的罪孽,整个族群的罪孽,但在这样的废土上一个奄奄一息的兵虫又有什么赎罪的办法?它背负着无解的东西,于是也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找不到答案的终末。一个它大概早已预料到的终末。但就算如此,活下去也总是可能会有点希望的。——不管怎样,总是要活下去的。即使自己已达末路,也要成为生者继续向前的动力。魔物会有这样的多愁善感吗?不知道,也许这是人类独有的自艾自得。

 

而巴奇,作为死人灵魂拼凑出的返魂者,没有道德,没有喜恶,战争只是让它找到些许灵魂的安宁的止痛片。在隔壁的故事里,同样的返魂者愤懑着自己没能再战争结束时一同死去。巴奇会愤懑吗?也许在酒吧还“营业”时不会,不会流逝的时间让人艳羡,而它清楚自己是这个安宁中不可缺少的“齿轮”。但在一切终于结束后呢?一个瘸腿的,魔力缺乏,什么都不懂的返魂者去面对这荒芜又广阔的世界吗?它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它开始要知道什么了。

 

于是,这就是,两个连“人”都不是东西,终于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死去,像人一样传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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