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澤之章
當我微笑著目送最後一位客人離去時,他出現了。
無聲無息。
像原本就盤踞在那的幽靈,時間到了就出來刷一下存在感。
我盯著原本該空無一人的座位,悄聲問:「現在幾點?」
店長彈指翻過店休的門牌,店外頭的燈暗了下來,他才告訴我:「10點。」
「不對勁。」我丟下抹布。「我跟他約十點。」
店長泡咖啡的手忽然一滯,「妳沒記錯?」
「沒有。」
他立刻把咖啡渣和咖啡混成一杯特調,眯起眼朝幽靈努了努:「這杯給他。」
「這是什麼黑暗料理?」
「隨便。我剛剛想出來的小木偶咖啡。」
「連名字都取好了你根本是預謀的!」
我端著咖啡送到他面前。他只是單手支頤,眉宇憂愁地望著窗外叮咚作響的雨,不說話還真有點徐志摩的味道。
當然,只是不說話。
「喝吧,喝完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一言不發,目光仍為雨幕流連。但他顯然聽進去了,端起店長的邪惡傑作優雅地輕啜一口,就那麼一口,在我下午剛擦亮的玻璃窗上噴出一道霓虹。我冷靜地拿過面紙,看他慌亂地維持他的優雅,收拾剛剛失去的形象。
「我的天!你們一定是卡佈拉族來的壞心眼妖精,才能在一個人心情最低落的時候做出這種邪惡的勾當!」言詩邊抱怨邊擦拭被咖啡洗禮的玻璃。
他這人說話就是這樣。像中世紀的吟遊詩人,偶爾像個人的時候會是個民國初的大文青。
但這不妨礙我跟他交流。
我只需要簡單粗暴,「你今天那麼準時肯定有鬼,說吧!不然等等人追過來了,我們可是會說跑就跑喔!」
「早知道你們會這麼說。」言詩哼了一聲,「放心吧!月知道我來找妳,也知道我們是很久沒見面的朋友,需要時間好好交流。所以他承諾我,在我離開咖啡廳前他會乖乖的。」
好傢伙!抓我當擋箭牌!
「我多問一句,那踏出去之後呢?」
「他不保證。」言詩面無表情道。
「你是打算踏出去後,跟著我是吧?」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我白了他一眼,「行。那今天的故事要是說得我有一點點不滿意,直接拉出去見月歌,不送。」
「妳會滿意的。」言詩莞爾:「我對淑女向來是有求必應。」
然後,他給我說起了一個妖怪的故事。
很遙遠,遠得像從記憶的灰塵裡拉出來的;卻也很近,近得就像投印在眼膜上的畫。
白澤。
一個看著混沌初開直至文明璀璨的妖怪。我曾不止一次看到那纖弱的身影在圖書館裡穿梭。每本書每一頁,哪怕是一句,只要你能記住某些片段,她都能找到迷海裡的那一粟。
很早以前,她就懂得掌握知識。
「她是第一個答應跟我走的,也是我第一個去找的妖怪。」言詩道:「知識就是力量,足夠的知識可以讓人安然地度過每一天。所以妳可以想像,被剝奪知識的人會是多麼可憐。」
沒有知識的人宛如混沌未開的嬰兒,注定無法為這世界挽留。有的人因為這樣很快地死去,有的人雖然活著卻像木頭一樣。千百年前,只有死去的賢者才有機會遭白澤毒手,千百年後的現在,知識變得零碎、多元,白澤再也無法僅從一人身上就獲得完整的知識,於是……
她越獄了。
從地獄的深淵回到人間。
當時的地獄高層緊張得要死,沒把人顧好是記過減薪,人出去造成大家都不好,嗯……我完全可以想像冥王跟多多抱在一起發抖的模樣。
言詩臨危授命,風風火火地殺到人間,經過幾個月的排查,終於在某間大學裡找到白澤的身影。
「糧倉啊。」我感歎道。
他白我一眼,「妳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緊張。」但也就緊張那一下,慢慢被眼前的景象渲染成疑惑。
言詩抱著滿腹疑問,像翹課翹到一半良心發現的死大學生,偷偷潛進去教室後面,什麼也沒做的認真聽課。
「那堂上什麼?」
「群論。」
「你什麼都沒聽懂還知道是群論?」
「我就算不是好學生,也會有人是的。」
他就這樣跟蹤了人家一整天,藉由隔壁桌的課本確定這節教什麼。當然,這也是監視,他必須確保白澤沒有出現傷人的舉動。
言詩很快地發現,白澤不止在這間學校這個系所教專業課,她簡直跨越了五大洲七大洋,舉凡易經哲學物理到機械素描寫程式,儘管言詩啥也沒聽懂,但他過人的觀察力告訴他:白澤絕對不是滿口胡說八道。她很認真地教授每一門知識,帶著學生出去田調、回答學生各種可能只是好奇而生的疑惑。我問言詩跟了多久,他想了一會,不確定地說:一年。
整整一年,白澤視他不見。
直到言詩趁田調的休息時間,衝上去遞了一瓶水,才開始他們早該開始的對話:
「告訴我,妳放棄了嗎?」
「嗯,我放棄了。」
白澤一下一下轉著水瓶,瞇著眼看了一下烈午的陽光,遠處的打鬧聲持續著。
這兩人都明白對方說的放棄是什麼。
「現在的人遠比以前來得愚昧。」白澤道:「我並不是說以前的人有多聰明,事實上人類是越來越進步了,在生理上。但他們已經沒有了好奇心。他們依然有所追求,也會有所困惑,真理卻不是他們思考的對象。世界已經進步到了沒有知識也能生存下去的地步了,我不需要再做那樣的事情。」
「他們像是妳說的傻瓜嗎?」言詩指著那群玩泥巴的學生。
「我盡量讓他們不是。」白澤轉頭看他,「時間,讓一切的累積成為文化、科學。正因為人類無法以有限追求無限,才需要沉澱,沉澱縮短了摸索時間,卻也在前方延伸出更長的道路。這麼多人前仆後繼地追逐著知識,哪怕只是在鋪好的道路上走著,每一步都是成就了自己。我無法想像停止是什麼模樣,至少我現在想像不出來。」
「傻人有傻福,親愛的。」言詩微笑,「知識雖然是力量,但過多的知識同樣使人迷惘,也許會讓人變得更加愚昧。怎麼說呢?煩惱其實是贈品。人類正是為了丟掉贈品拼命地往前,卻在前進的路上發現不管怎麼做都會有贈品,還一個比一個高級。」
「親愛的白澤,妳也有一個高級贈品。每個人去大賣場購物的時候,都會為那個贈品思考的。」
人,從來沒有停止思考。
真理以各式各樣的形式存在,潛藏在任何不起眼的角落裡,每天都有人為這些形式煩惱著。
任何人。
「讓我想想,接下來的問題要怎麼問才不會顯得太愚蠢。」話音未落,白澤瞥了他一眼,「你接下來的任何問題不管是用何種形式包裝,都掩飾不了它愚蠢的本質。」
「哦,妳不能這麼快下定論,親愛的。看在我是這堂課學生的份上,妳該為我的好奇給點獎勵。」
「你說吧。」
「妳知道的。一年前圖書館遭遇了一場大災難,我們正在找可以跟古老知識打交道的人,我覺得妳非常適合這份工作。」
「圖書管理員?」
「妳喜歡這個頭銜的話。」
「不喜歡。」
「我們可以想個更漂亮的,直到妳喜歡。」
那堂課後,言詩又跟著上了三個月的課,才正式聘到白澤這個會移動的高級知識庫,去整理另一個知識庫。
他顯然有些渴,但也不敢去碰那杯特調,更不敢碰我喝過的。
我趕在他開口吟遊前來到櫃檯,「想喝什麼?」
他張口就來,「給我來杯知識吧!」
我邊拿出店長珍藏的茶葉罐,邊問道:「所以說,你當跟蹤狂那麼久,白澤到底發現沒有?」
「哦,親愛的影翾。請原諒我必須糾正妳,那不是跟蹤,那叫友善的跟隨,我記得英文有個詞可以很好的解釋,叫:follow。」言詩一但轉換到中世紀模式,字數就會暴增到讓人受不了,月歌到底是怎麼跟他談公事的?
「說人話。」我面無表情道。
「那堂群論課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撥了撥那頭銀灰色的頭髮,「我討厭偽裝,那會讓我英俊的臉黯然失色有。」
後記(廢話):
感謝大家看到這裡,如此隨性到不負責任的文章,就表示太守的更新也是很不負責任的。
目前還在嘗試適合的排版,歡迎眼睛痛的大家來幫忙一下,太守版本還停留在2003,對2017的東西上手不能。
這篇故事算是另外一條主線的延伸,以前曾經在別的地方發過,記憶力好的就別把太守認出來啦 一///一
妖惡之華總共只有二十章,一章一隻妖怪,目前還沒想齊 =..=
有喜歡的高強又美麗的妖物可以介紹給太守認識認識,再次感謝各位讀者的辛勞,俺要不負責任的掉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