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 秋风秋雨
“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
泰拉大陆,炎国,屈楚城。酉时二刻。
晦暗的云层遮蔽天空,显出一种了无生机的污灰色,同样灰暗斑驳的水泥路在地上与其遥相呼应。缠绵不休的雨在路面上汇成细流,积成水洼,又在水洼中泛出许多涟漪,碰撞融合,最后变成一片杂乱的波纹。路两侧是老房子,玻璃窗色泽浓暗,防盗栏锈迹丛生,外墙面风蚀剥落,污渍混合成难以形容的色泽,作为悠长旧时光的遗留。雨蒸起迷蒙的雾气,整座仲秋的小镇就浸渍在这湿冷的雾雨里。
“唰……”
一辆自行车从路边驶过,骑者似是青年人,身材高挑,头盔遮挡了面容,大衣掩盖了身形,车水马龙压倒了自行车链条的嘶鸣。但蹬车的动作还是显露了他的疲惫,疲惫而不得不强撑残骨,仿佛一头老而衰弱,被鞭打着拖动大车的驮兽。
雨不停歇,雾也更深浓,积水渐渐增长。来去的车辆身后都拖起了两道水浪。浸润了垃圾和污物的浊水汇入路侧的水沟,涌进暗无天日的下水道。污水沾湿了青年的裤脚,雨雾也逐渐浸透了他的外衣。寒冷和湿气结成联军,直往骨髓里侵蚀。但青年没有反应。他只是沉默地蹬着车,穿过逼仄的小巷和宽敞的大街,穿过雾雨微茫的老城区。
天色渐晚,污灰色的天空也越发暗而透蓝,沿街的店铺和民宅渐次亮起了灯火,又把暗蓝的夜空蒙上一层玫瑰色的光翳。青年止步了,停在一座不显眼的小楼底下。他迈开麻而刺痛的腿,将自行车锁在另一辆生锈掉漆的自行车旁边,向楼上走去。楼道的地面是赤裸的水泥,随着常年的使用变得明暗驳杂,墙上也遍布污渍,贴满了开锁、钻孔、通下水道等的广告,宛如触目惊心的癣斑。
“203号,就在这里。”
铛铛铛,青年敲响了面前的门,一扇暗绿色漆皮,锈迹斑驳,附满灰尘的铁门。
赶在门打开前,青年取下了头盔,显露出他的面容。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黑色的浓密短发被头盔压得平伏,又在湿热的汗气里伸展,恢复原本的走势。眉毛粗而棱角锐利,鼻梁高挺如同鲨鱼,一双紫蓝色的眼睛——这忧郁的色泽便与他的神情相称——暗无光彩,深邃难测,如阴云下不安的海面。
“谁呀?”门后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老师。”青年在狭小的楼道里后退了两步,却感到已接近了对门,便赶紧进了一步,站在两门的中线上。
“哦,是小刘呀。稍等一下,这门有些……”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用力,跟着传出了咔啷咔啷的锁声和未上油机械部件的吱吱声。
青年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门上贴的一张很有些年头的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上。
锁打开了,门也随之开启。门后的女子身高一米七有余。青黑色的头发绑成高位的单马尾,扎上白色的蝴蝶结。一副椭圆形的细框眼镜架在幽绿的双眼前,柔和的眼瞳宛如澄碧的湖水。女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竖直和扭结的纹理在胸口被从内部撑得更加宽阔,显示出她优美而成熟的身材。
“晚上好!”被称为老师的人向青年招手致意。
“晚上好。”青年垂首,向老师作揖。
“来坐吧。你可以把外衣挂在门口,用这个取暖器把腿脚烤干烤暖和。天气凉,这么湿着会生病的。”老师带头坐到了沙发的一边,指了指旁边发出炽热橙色光芒的电取暖器。
“不必。现在这样就合适。”青年略作推辞,然后坐在了取暖器的另一侧。仅有些许的暖光将他沾染。
“好久不见,最近可还好吗?”老师从果篮里取了一颗金色的橘子,开始剥皮。柑橘香气随着果皮中的挥发油逸散在空气中。
“不算多好。”青年低着头,盯着地上款式老旧,裂纹四散的地砖,“这次还是没能考上,和家里人的矛盾便也一天深似一天。他们不在乎我的理想,也不在乎我的意愿,只希望我赶紧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侍奉他们余生。”
“还是跟那个时候一样啊……”老师转过头看着青年的侧脸。手中把橘子剥好,掰下一半递到青年的手里。青年小心地接过橘子,不敢碰到老师的手。
“我没有什么办法。之前您告诉我要离开家庭独立生活,可是积重难返,他们又抓得很紧,我只有恬不知耻地来求助于您。”
“所以你希望来参加南海科考?”在青年说话的时间内,老师已经吃完了她的那一半橘子。
“是的。我的学历姑且还符合要求,在科考的过程中也是学习的绝好机会……嗯,我希望能够参加南海科考。”青年的声音有些紧张,仿佛是发言稿没有背熟,双眼还是盯着地砖的缝隙,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噗,你冒雨跑过大半个屈楚城,却只是为了告诉我这种事情?明明一个电话就可以了嘛。”
老师笑了。这笑声在青年看来却颇为震怖。
青年不再言语,似乎是觉得多说无益,手里却还是握着那半个橘子。目光落到橘子上,想起这个救星,赶紧剥下一瓣塞进嘴里咀嚼,表示自己说不出话。
“好啦。”老师将手搭在青年的肩膀,“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南海科考对你来说的确是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但它更是大炎乃至大地诸国布局海洋,了解海洋的一次探索,对大地与海洋的未来具有重要的意义。”
青年没有拿橘子的手握紧了。
“所以我们需要专业能力过关的队员。我相信你能够胜任科考队的工作和生活,也会向委员会推荐你,但公平起见,科考队队员的录用必须经过考试。”
“公平……”
“老师,您主持公平,我也信仰公平。可是公平,不曾向我们睁开眼睛……”
青年的声音平静,不带感情,仿佛只是在叙述“太阳东升西落”这样的常理。
如果公平存在,为什么为炎国操劳百年的您,如今却屈居在这狭窄破旧的房屋?
如果公平存在,为什么哥伦比亚光鲜亮丽的大厦,旁边就是肮脏破败的贫民窟?
如果公平存在……
青年的目光扫过手腕,手套与衣袖间露出一丝不详的黑色。
……为什么我会因为他人的贪婪和愚昧,终生背负这可憎的孽物?
他扯了下袖子,遮住那个东西。
许久。老师没有回应。只有雨打在防盗窗的遮雨棚上,咚咚哐哐,发出如同敲鼓一样的声音。
“唉……”青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您比我懂,我说了也没什么用。我先告退了。”
青年起身,伸手就去拿衣架上的大衣,头也不回,“给您带了些薄礼,放在门口台子上。一篮水果,祝您桃李满天下。”
“等一下。”老师伸手制止。
“今晚有客人要来,我想她能帮助你。”
青年停住,然后转过身。
“而且,毕业后的学生回来探望老师,是很难得的好事。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老师走到青年跟前,握住他的手。青年感觉到老师握的很用力,仿佛害怕自己像溜滑的鳞鱼一样逃走。
“在学校时我就听说你做饭的水平不错,一直没能亲眼见识,不如今天也让老师尝尝你的手艺如何?能打动我的话,也可以在推荐你的时候说你‘动手能力优秀’什么的。”
青年颔首,目光避开她炽热的视线。许久,他一声长叹。
“那您想吃什么,厨房又有什么?”
“今晚有客人,应当热情款待,来做个四菜一汤吧。”老师拉着青年走进厨房。
厨房和这老房子的其它部分一样充满历史的厚重感。地上的防滑地砖是青年儿时流行的款式;抽油烟机还是用两个风扇直排到室外,而非时下常见的集油式;胶合板的柜门已经开裂起霉。厨房的一角堆放着几袋蔬菜,从菜叶的情况看应该是近期购买的,相对的另一角是一台立式冰箱,看上去也是十几年前的型号。几个泡菜坛子放在墙脚,上面贴着字条,有剁辣椒,有酸豆角,还有豆瓣酱。一条青灰发黄的鳞鱼躺在不锈钢的洗菜池里,鱼眼饱满、清澈,有光泽,很新鲜。
“一个纯素菜,一个硬菜,两道普通的菜式,一道汤。”老师掰着手指。
“客人有什么饮食上的偏好或禁忌吗?”青年拿起鳞鱼,翻开鱼腹的切口,查看去除内脏的情况,“肾脏没有去掉。我来办。”
“她出生在东国,后来移居维多利亚,毕业后在哥伦比亚找到一份工作。禁忌应该是没有的,饮食偏好倒也不好说,维多利亚和哥伦比亚都不是以美食闻名的国家。不如我们就来做一些屈楚本地的家常菜吧。”老师说着从冰箱的冷藏室取出一块兽肉和一袋剁好的肉骨。
青年用刀刮除鳞鱼的中肾。鳞鱼的肾脏结构比较原始,呈分散状。头肾位于头部后方,主要起到免疫作用;中肾是泌尿器官,呈长条状,排布在脊柱下方,与其它内脏隔着一层腹膜。许多烹饪指导将其称为“骨血”,并要求去除肾脏,以减轻成菜的异味。
“您准备做什么?”青年刮掉了肾脏,翻开鳃盖检查鳞鱼鳃是否去除干净。
“我想,汤就来一个筒骨莲藕汤,四个菜分别是,清炒红菜薹、芦蒿炒腊肉、辣椒炒兽肉、清蒸鳞鱼。”
“她什么时候来?”青年一边问一边在鳞鱼的侧面打花刀。
老师看了看表,“大约还有两三个小时。”
“时间充足,那我就做得精细一些。”青年取了一只蒸鳞鱼用的椭圆盘子,把鳞鱼摆进去,然后用菜刀把砧板上的积水和肉屑刮掉,将砧板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以避免串味。
“可以。就像你做实验的风格那样。”老师在洗菜池择洗起蔬菜,去掉发黄的老叶。
鳞鱼改刀,先与葱结和姜片一起蒸制,半熟时取出,倒掉盘中的积液和小料,换上切成细丝的配菜(葱、姜、红椒),淋入蒸鳞鱼专用的豉油,蒸至熟透,最后倒上烧热的茶籽油,为蒸鳞鱼带来光亮的色泽与扑鼻的浓香。
腊兽肉先在水中煮去余盐,并将肉质煮软些,然后刮去表层的烟油,切成薄片,与切段的芦蒿同炒,加少许剁辣椒调味,不额外放盐,途中要避免芦蒿火候过老而失去清脆,也要防止腊肉失水过度变得干硬。
青辣椒拍裂,去掉蒂和籽,切条。兽肉切片。二者先分开炒,炒到青椒软化,肉片断生,再合入一锅,加酱油醋等调味出锅。
菜薹是白菜的花梗,质地脆嫩爽口。屈楚产一种紫红色的菜薹,尤为珍奇。先在锅里用植物油爆香蒜粒,再下进切成段的菜薹,下盐调味和荤油增香,炒至七八成熟就出锅,不然菜薹要塌软。
洗菜,切菜,翻炒,调味。驾轻就熟,无需特别注意。青年的思绪于是解放出来,飘向旧日。
老师的生活很简朴,从不追求奢靡。这件毛衣从他刚刚记事的时候,他的家还在老师家对门的时候,就已经在穿了。并不是什么人都像老师这样。在青年的记忆里,稍有些地位的人,宴客之时桌上的盘子都无法数清。大约是初中的时候,父亲带他参加某位亲戚的寿宴,吃到一半,盘子已铺了满桌,新的餐食依然不断送到,只好彼此相叠堆积起来。从海滨运抵屈楚的红花壳蟹,取食了一只便难觅第二只,竟是被其它更加奢侈的菜肴镇在下方了。席间还有一道名为“清水白菜”的菜肴,汤清无油,看似寡淡,品尝后却顿觉鲜美异常。听长辈们说,那是用蹄髈、火腿、羽兽肉糜、海贝等熬汤,再用这清鲜的高汤炖煮白菜入味。而白菜煮好后,煮菜的汤被菜吸收了些许风味,弃之不用,另取一锅高汤,将白菜浸泡其中,做出莲花形状上桌。
那次回家的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向亲戚讨要剩菜,亲戚堆出一副虚伪的礼貌,却严词拒绝了老人。老人气得指着亲戚的后背骂,“你们吃的这些山珍海味,不都是从我们身上压榨的民脂民膏吗?如今你们吃肥了,连些残羹冷炙都不肯给我们!造孽呀!”青年并不是老人怒骂的对象,却感到深重的歉疚和悔恨,仿佛亲戚的罪行最终都应归咎于他的赴宴。回家后,他躲进厕所,拼命地用手指抠喉咙,把席间吃下的“民脂民膏”全吐了出去,吐到整个厕所尽是半消化食物的恶臭,吐到呕出来的只剩酸水,才觉得自己的罪责有所减轻。
“吃下去的东西无论多么华贵,排出来的时候都差不多;人活着的时候无论多么豪奢,死掉以后也都差不多……”青年这样总结自己对此事的回忆。
鳞米之乡的传统菜肴,从小熟稔的家乡滋味,做来便也得心应手。待到戌时近半,晚餐也已只剩一道菜薹了。
“笃笃笃!”
在菜薹刚刚下锅,热油响起一阵爆裂声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有人来了。”老师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随即拿过锅铲,“我来炒吧,你去看看。”
“……是。”青年解下围裙挂好,穿过走廊和客厅,顺手拾起桌上的手套,遮住那刺眼的黑色印迹。
“请问是来找■老师的吗?”青年边问边在门上寻找‘猫眼’之类的观察镜,可惜没有。
门外飘进一个清冷的女声,“是的。你可以叫我黑潮。”
“黑潮……请稍等,老师在炒菜,我去向她确认。”青年转向厨房,看见老师端着炒好的菜薹走了出来。
“是个自称黑潮的女人。”青年向老师转述。
“今晚的客人就是她。”老师把菜薹放到桌上。
“好,我这就开门。”
沉重生锈的门开启了。街灯苍白的光线被雾雨晕染得朦胧,穿过形制古朴的窗棂,投射在狭小幽暗的楼梯间,一位少女静立在光的怀抱里,令人想起诗篇中的月下美人。
少女身披一件墨蓝色的大衣,里面是洁白的贴身衬衣。一束鲜红的结带扎在领口,如同燃烧的红心,缀在少女高挺的前胸。简洁的黑色短裙下是包裹在黑色丝质长筒袜里的双腿,流畅优美的线条中隐藏着强而有力的肌肉,宛如善奔的羚羊。
胜似月辉的白光将少女的面庞照亮,她那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眸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掩映在书卷气的黑色方框眼镜后。海蓝色的秀发修剪成整洁的短发,让人想到乖巧文静的女学生。
“您就是南橘老师提到的刘先生吧。幸会幸会。”
被称为黑潮的少女,左手提着一把湿漉漉的长伞——毕竟是雨天——向青年伸出了白皙纤巧的右手。
青年隐约感到这少女的不凡,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命运有什么挽救的余地。
“……我是。你好,黑潮小姐。”
青年的手——修长、纤瘦、苍白、冰冷的手——握住了少女的手。
“来得真巧呀,黑潮。”老师已经将饭碗和筷子摆好,“我和小刘正好把晚饭做成,不如就来边吃边聊吧!”
“那就多谢款待了。”黑潮将雨伞放在门廊一角的伞架,大衣也挂上衣帽架,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包得紧实的大盒子。
“这是我从路上一家正宗的东国点心店买来的,也请你们品尝我故乡的滋味。”
“谢谢。不过我们先吃饭菜吧,天气渐冷,饭菜凉了就不好了。况且吃饱之后才能细细品鉴点心的美味嘛。”老师引着黑潮落座,又从茶几下面取出一盒果汁。
“葡萄、石榴、桃子、苹果。生产它的哥伦比亚公司将其冠以‘高卢风情’的名字。所以据说一些怀念高卢的人会在他们的聚合上畅饮这种复合果汁。小刘就经常在我的鳞鱼学课上喝这个。”
“他们真想怀念高卢的话,还是喝昂贵的红酒更像样吧。毕竟高卢的贵族多半是看不起哥伦比亚的果汁的。”青年把果汁倒在三个玻璃杯里,酒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柔和的香气。
“其实,高卢长期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购哥伦比亚包括水果在内的农产品,这是他们扶持哥伦比亚的小手段。”黑潮啜了一口果汁,闭上眼仔细品味,“甜度适中,酸与甜的比例恰当,隐约有类似红酒的,柔滑的单宁质感。不同水果的香气和谐而不相互干扰。很好的果汁。”
“小刘的味觉很灵敏,他喜欢的饮食都不会差,厨艺也不错。”老师把筷子伸向鳞鱼,“来,吃饭吃饭。”
三个人便一边吃一边交谈起来。
“刘先生不喜欢吃鳞鱼吗?”看见青年的筷子都不曾往装蒸鳞鱼的盘里伸,黑潮轻声询问。
“……对。”被问到这个问题青年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那个,没必要对我用敬语,反而是我应当表达对你的尊重。”
“小刘还小的时候,炎国发生过一次食品安全事故。深海教徒在多地流窜售卖添加了活性恐鱼组织的鳞鱼制品,受此影响出现海嗣化的大约有一百多人。从那以后他就不吃鳞鱼了。”
“深海教徒?从伊比利亚渗透过来的?”黑潮向鳞鱼伸到一半的筷子退回去了,改为夹了一根红菜薹。
“炎国本地未尝就没有。如此熟悉炎国人的饮食习惯和养生理念,绝不可能是几个初来乍到的伊比利亚深海教徒能做到的。”青年说完夹了一口米饭。
“那个时候不光是他们家,炎国上下普遍都不敢吃鳞鱼了,甚至其它水产品也受到了影响。很多养殖户因此而破产。事后凶手受到了严惩,也出台了更加严格的鳞鱼制品生产检验标准。但是那些已经出现海嗣化症状的人……”老师欲言又止。
“他们不得不终生背负来自大海的苦难。”青年把这句话补全了。
“真是下劣凶残的匪徒。”黑潮摇了摇头,“今天来的路上我在公交车里听到,几个炎国人在西南方的小国被匪帮杀害了,官方呼吁不要轻易前往那些国家。”
“我也有所耳闻。这些匪帮并不像锈锤,他们与文明的阴暗面如胶似漆。他们在其盘踞的地区生产源石神经剂,然后通过走私之类的途径卖到哥伦比亚或者卡西米尔之类的地方牟取暴利。前两年卡西米尔骑士竞技赛就被爆出某些骑士使用这些神经剂,用以提振精神或减轻在训练和战斗中受伤造成的疼痛。这些神经剂具有很强的成瘾性,长期使用最终只会毁灭自己。”
青年给自己续了一杯果汁。
“通过售卖这些神经剂的收入,他们购买了大量军火,从铳械到装甲车。早先他们还掠夺周围的居民区,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掠夺了。靠着神经剂贸易带来的天量财富和军火保障的统治地位,他们开始进军一些更加安全顺遂,稳赚不赔的行当,比如赌场、■院等,甚至还有余钱来请人为他们涂脂抹粉。前段时间刚刚查封一批内容不当的言情小说,其中就有一本是女主角和匪帮的干部谈恋爱。”
“你说的骑士竞技是耀骑士闯进赛场的那一届吗?”黑潮拿出手机开始查找。
“是的。那两个萨卡兹骑士被认为可能注射了神经剂。那件事之后卡西米尔的萨卡兹日子很不好过。”青年向后靠在椅背上。在做菜的过程中,他高大的身躯不得不长时间屈就矮小的厨房台面,现在只感觉要从某节腰椎断成两截。
“神经剂在卡西米尔骑士竞技中的广泛应用,并不能简单地归纳为个别骑士或者某些种族的道德败坏,而更应该归因于这个——‘人与人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和冷酷无情的金钱交易外再无别的联系’——的社会环境。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淹没在了利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冰水中。猎潮的骑士嘶吼着向海浪冲锋,后人却用他的形象谋取利益,赚得盆满钵满。”老师不无鄙夷地说。
“说到神经剂”,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黑潮小姐是在哥伦比亚工作的吧?我记得很多源石神经剂最早都是哥伦比亚人研发的,他们在这方面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吗?”
黑潮叹了口气。
“哥伦比亚就像一辆油门有力而刹车缺损的赛车。它开足马力向前跑,把伦理和道德甩在后面。”少女单手扶额。
“如果你来罗德岛,去见见干员迷迭香和伊芙利特吧,去和她们聊聊吧,如果她们的监护人允许。洛肯水箱和炎魔事件只是哥伦比亚为了追逐所谓科学而践踏人类尊严的无数罪行中相对不起眼的两件。科学的最终目的一定是为了造福人类,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在装傻?”
“所以你来到炎国?”青年试着猜测。
“只要不是哥伦比亚,哪里都好。老师及时地拉了我一把,我就跟着她来炎国了。现在看来还不错。”黑潮把碗里最后的饭粒聚集起来送进嘴里,“老师,还有饭吗?”
“她吃得好快……”看着自己和老师碗里还剩一些的饭,青年如是想。
……
饭吃得差不多了。汤钵和菜盘被撤下,放上了精致的漆质食盒,里面装着光鲜亮丽的东国点心。老师沏了一壶茶。
“你要去参加南海科考?”黑潮问。
“嗯。我会参加。”
“那就期待与你的合作。”见面以后的第二次,黑潮向他伸出了手。
在双手相握的一刻,青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的脑海仿佛被投入巨石,平静的水面裂成了细碎的波纹,就这样逸散开去。
“但是只怕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这么想着。
“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青年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向二人道别。
“晚上能见度不高,路上要小心呀。”老师嘱咐他。
“一路顺风。”黑潮也向他祝福。
“那我就先告退,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吧。”
青年重新披上大衣,戴上头盔,打开暗绿色的铁门,走进凄凉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