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艾蒂塔来说,活着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不断的收集故事,不断讲着故事,不断在一个又一个城镇间穿行,小心翼翼的躲开那些野外的动物还有那些连动物都不如的人。对于一个刚刚十几岁的女孩来说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困难,但即便这样,艾蒂塔仍然要坚持活下去,从自己出生直到死神与自己会面为止,都坚定不移的活下去。艾蒂塔如此想着,水流从她的脚边流过,她看着相似但又陌生的桥底,伴着河流方向新升起的太阳,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这是艾蒂塔到达加塔镇的第三天,不过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开始流浪生活,或者说作为一个吟游诗人的生活的第几个日子了。趴在水边借着清凉的河水把脸洗干净,艾蒂塔整理一下栖身的干草堆,起身向不远处的达加塔镇走去。
达加塔镇是一个没有领主也没有镇长的南方小镇,低低的围墙告诉人们这里没有什么需要防备的东西,而陡峭的屋顶又再说着这里降雨非常多。小镇中心的教堂是整座镇子最高大的建筑,里面的神父替代了不存在镇长,管理着这个镇子。艾蒂塔这次的目标并不是教堂,而是在小镇另一边的救济院。
“艾蒂塔,这么早就来啊。”格林夫人听到院外的敲门声,从救济院的屋内走出。格林夫人是这座破破烂烂的救济院的院长,说是院长,整个救济院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有时教堂里的神父回来帮帮忙,照顾一下救济院里面的孩子。
“起得早,今天要做什么呢?”艾蒂塔等待着格林夫人用颤抖的手打开门,艾蒂塔进院跟着转身一点一点向屋内挪去。
“从斯克城那里的救济院里送来了些面粉,今天做些面包吧。”说着屋内传来一阵啼哭,格林夫人楞了一下,“小库克又哭了,我去看看,面粉在右边的屋子里面,你先做着吧。”说完,又进了来时的屋内。艾蒂塔也转身走进屋里,开始制作黑面包。
黑面包是一种很常见的主食,但和另一个世界的黑面包不同的是,艾蒂塔时代的黑面包是极其坚硬,难以下咽,麸皮和面粉混杂在一起烤成的东西,甚至有些黑面包中掺着木屑和石子。但尽管如此,对于这个时代的下层民众而言,黑面包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因为缺少燃料,很多人只能用粗加工过的麦粉和成糊过日子。
随着炉温的上升,麦香渐渐的充盈了厨房,艾蒂塔也在麦香中想到自己的过去。烤制面包对于她来说并不困难,小时候刚开始学习做饭的时候她经常烤制面包,也经常因为面包烤制失败而被母亲责备。经管如此,那些居住在艾蒂塔家旁边的人仍然很欢迎艾蒂塔烤坏的面包。不过这已经是艾蒂塔最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闻到面包的香味。
“格林夫人在么?”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艾蒂塔记得那是这座小镇的莱斯特神父,今天应该也是来帮格林夫人的忙的吧。不过现在已经有了艾蒂塔了,想来神父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艾蒂塔便在屋里继续烤着面包,听着屋外的声音。
“莱斯特神父,您有什么事情么?”格林夫人问道。
“听说斯克城送来了一些面粉?”
“是的,您是打算?”
“从斯克城要来一位上位神父。格林夫人你知道我独居很少做饭,所以想向您要点白面包。”
“白面包?这……”
“格林夫人放心,秋收之后我会用地租补偿给你的。”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帮您做些。“
“还请格林夫人尽快,最好今晚,我还要准备教堂的住处,就不打扰了。”
说完听到神父把门关上离开的声音。片刻后格林夫人走进厨房,艾蒂塔听到动静从木凳上站起来,格林夫人近前看了看正在烤制的黑面包对艾蒂塔说道:“艾蒂塔的厨艺不错,之前做过这些么?”
“以前经常做,不过很久没做生疏了。”艾蒂塔回答道。
“那你会做白面包么?”格林夫人问着走到一旁的木柜里面开始翻找起来。
“会,但是没有筛子。”
“现在有了。”艾蒂塔接过格林夫人从柜里拿出的筛子,看着筛网的状态,回忆着之前做白面包的步骤。
相对于黑面包,所谓白面包不过是筛出混杂在麦粉里面的那些麸皮而已。筛的越细,做出来的面包就越白。耗费大量时间和经理去筛去麸皮,经过发酵而做成的松软面包被称为精致的,神圣的面包。尽管如此,白面包和黑面包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因为所有人都只是有着满是麸皮的粗麦粉,少筛一些出来的面包究竟算是黑面包还是白面包,也就见仁见智了。
“我能做。”艾蒂塔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自己做白面包的步骤,做出肯定的答复。
“今天晚上前能做好么?”
“可以。”
格林夫人闻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厨房。
时间过得很快,日头西斜,渐渐到了下午。艾蒂塔的黑面包和白面包也已经出炉。发酵后的面包的香气充盈着这个简陋的屋子,她整理了一下仍然温热的炉子,将带着热度的黑面包与白面包小心翼翼的处理好。借着推开门,向躺在院中躺椅上的格林夫人打招呼离开,去准备晚上的工作。
“面包已经做好了。”女孩轻声唤醒了在半睡间的老人,老人睁开眼睛,看看已经偏西的日头。
“已经做好了啊。”老人含糊的应了一声,“那你拿走一条黑面包和一块白面包吧,就当是你今天的报酬了。”
艾蒂塔听到老人这么说吃了一惊,连忙推辞到:“这太多了。”
“没关系,毕竟是救济院,看你也应该很久没有吃到面包了吧。”老人说着慢慢站起身,往屋里走去,“拿着吧,就当是我送给你的。”
“那多谢您了。”艾蒂塔再次进了厨房,用纸包起一条黑面包和一小块白面包,离开了救济院。沿着小镇的外围向自己栖身的桥洞走去。路途中经过几棵树下,拾了一些掉落的枯枝,这是一会吃饭时需要用的东西。
桥洞还是那样,一堆干草堆在桥洞的墙边,有些破的包囊躺在干草堆的内侧。艾蒂塔坐在干草堆上,小心翼翼的扯下一块黑面包,双手拿着一点一点吃了起来。河水从眼前流过,水声哗啦啦的响,桥洞的空气有些潮湿,已经丧失温度的面包有点硬,但还没有到达少女之前吃过的如同砖头般的硬度。少女就这么吃着面包,感受着面包在口中化开带来的香甜还有麦麸粗糙的充实感——难得的幸福,少女如此想到。
太阳开始下沉将整片天空渐渐变红,少女再次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仔细品尝,借着用纸恋恋不舍的把面包包裹起来藏到干草堆的身处。接着拿出放在包囊里面的罐子和麦粉,搭起小架开始制作麦糊。在燧石的撞击下,干草很快引燃了树枝,由此产生的热量将从河里取来的水煮的沸腾开来。少女把麦粉小心翼翼的倒入罐子,又加了些从河边拽来的野菜,用一根干净的木勺搅和着。过了会少女抽开了没有烧完的木头,一点一点将罐子中的麦糊吃的干净。
少女仔细整理了餐具,洗了把脸,太阳已经将西方的天空染成橘红色,而少女也即将开始傍晚的工作,当一个吟游诗人。
她取出放在包囊里面的维埃勒琴,仔仔细细的调试起了音准,试着弹了几下,唱了几声。这些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即便有变化也应该是慢慢的,而非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但在几年前,艾蒂塔的师傅带着她到处行走的时候,不断的和她强调乐器对于吟游诗人的重要。
“不要把你的维埃勒放在那里,每天都要弹他,每天都要练习,维埃勒就是吟游诗人的生命。”少女仍然记着师傅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调试完维埃勒琴,少女栖身向着不远处的酒馆走去。那是附近居民在结束一天的劳作之后都会去的场所。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酒馆就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样,其实也确实是如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喝开水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而直接饮用生水又容易感染疾病,于是喝那些简单的不加啤酒花的艾尔酒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说是酒,其实有点介于酒和醋之间的感觉。
少女提着维埃勒琴,想着今天经过的事情和即将表演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的节目,沿着道路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石桥酒馆。隔着很远已经可以听到酒馆里面的喧嚣声。少女推开门,声浪裹着麦汁和汗臭卷向少女。
“哟,艾蒂塔,今天打算讲些什么?”说话的是坐在左手边的络腮胡子大叔。
艾蒂塔没有接话,走到柜台前,轻车熟路的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扎艾尔酒,深深地喝了一口。
从地窖中取出带着凉意的艾尔酒冲过食道砸进胃里,淡淡的酒精气息和混杂在一处的发酵后的味道在少女的鼻腔里面回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维埃勒琴,轻轻拨动出些声响。喧嚣的酒馆变得安静,艾蒂塔略微思索了一下,和着维埃勒琴声开始讲述今天的故事。
这个故事并不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也不是某位勇者带剑翻山救公主的故事,当然更也不是讲西洋风的女巫骑着扫帚去偷重要的东西。这是一个创世的故事,孤独存在的女神将人类创造出来的故事,一个和控制着国家的教会所教导的截然不同的故事。
数万年前的世界仅有海天两界,世上唯一的女神在天上的国度中无聊的生活着。不知过了多久,海中诞生了一只海龟,空中诞生了一只巨鹰。女神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创造出和自己想象的生物来。于是女神小心翼翼在天国中创造最初的人类,塑造成型注入灵魂。女生同海龟达成交易,用她的灵魂换取巨龟安静漂浮在水面上,作为人类栖身的岛屿而存在。
故事讲到这里,一位面部线条有些硬朗的中年人打断故事的进行,“可是教会告诉我们,世界是唯一的神为人类创造的礼物。”艾蒂塔在教会两字被发出后身子就变得有些僵硬,她将头转向年轻人但又将视线同那人错开,“听故事只是图个乐,不必较真。”
“图个开心,干嘛计较这么多,想听教会那一套去镇里的教堂啊!”
木制酒杯砸到木桌上的声音谈不上清脆,甚至有点沉闷,艾蒂塔没抬头便能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酒杯砸下,艾尔酒溅在桌上,说话人的手高高举起冲着中年人挥动。被怼了的中年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酒,少女稳定下情绪,继续开始讲述女神的故事。
女神在这个过程中,灵魂被逐渐分割削弱,一部分作为交易的代价被巨龟所吞噬,一部分灵魂则隐入人类的体内保护着他们。当高耸的山峰,汹涌的河流,肥沃的平原和富饶的矿藏将人类的生命托起后,女神将自己最后的灵魂分割依据概念分割开来。农业之神,太阳之神,闪电之神,一个个女神之子在天国建立了新的神系,管理和保护着巨龟身上的凡人。
“一派胡言!”中年人拍桌站起,将腿后的椅子踢倒在地,在众人的视线下向门外走去。门附近的人见中年人往外走,同时向两边靠开。门被暴力的推开而后重重的甩合,巨大的声响带来的空气震动很快被木质结构所吸收,酒馆中安安静静的,火炉中的松木燃烧着放出香气,有些噼啪作响。
“这人……”艾蒂塔身旁的小哥想安慰她一下,却不知道从和说起。少女心中有些不安和后悔,不该讲这种会引起争议甚至是会引来不必要麻烦的事情,吟游诗人什么的,随便讲点故事,唱点赞美诗,娱乐娱乐就好了。
“不要管他了,艾蒂塔,再讲一个故事吧。”一人提议,众人跟随,酒馆中再次热闹起来。少女将酒杯递给老板,木桶中的艾尔酒流入,她接过重新装满的酒杯,说道:“那就再讲一个遥远北方的故事吧。”
故事伴随着维埃勒在酒馆回荡,本来沉闷的酒馆再次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夜色渐浓,人们三三两两散去,酒馆中只剩下老板和少女两人。老板问要不要再喝一杯,她摇摇头将绑在腰下的破旧水囊放在柜上,老板将散放在桌上的酒器一一整理而后拿起水囊转身去接酒,艾蒂塔把维埃勒琴靠在柜脚,拿起酒器在角落的水缸边清洗起来。
“打算明天走。”少女说道。
“因为今天的事情么?”
“还好。”
少女将洗好的酒杯放在台前,抬头看见老板在已经擦拭干净的柜台后找些什么东西。
“给你,你的报酬,这是护身符,带着吧。”老板起身将十多个铜币和一块穿着线,雕刻着奇怪图案的石头从柜下拿出放在台上。少女点点头道声谢,将铜币和护身符收起来,水囊重新挂在腰下。
“下边准备去哪。”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女说着将放在柜上的东西收入口袋,提起维埃勒琴,推开酒馆门走了出去。
相较酒馆里面来说,酒馆外很冷,刚推开门的少女便感到迎面有一阵风吹来。木门关闭,光亮被隔绝在内,眼睛好一会才适应月光下的世界。树叶比起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和着虫鸣,少女慢慢走向自己在桥下的栖息地。
隔着厚厚的干草少女仍然能感到河边土壤的湿冷,火石发出碰撞声让少女觉得鼓膜有些不舒服,一缕干草被引燃而后点燃了已经燃烧过半的小火堆产生火光。少女突然发现在自己身旁的草堆中有一只小猫,小小的,瘦瘦的,脏脏的小白猫。
“你从哪里来的呀。”她俯身到小猫身旁,小猫在听到声响后很虚弱的动了一下,少女纠结一会,取出黑面包一点点喂给小猫,“跟我一样独自生活么。”
因为明天就要离开的缘故,少女不是很在意燃料的使用。喂完小猫后少女取出一块旧布盖在它的身上,自己抱膝坐在一旁看着火焰跳动。有点想家了,少女想着,不管到那里火的样子都和小时候壁炉里面的火一样,小时候的少女也是这样将头埋在膝盖后看着炉火,听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慢慢入睡。
天很快亮了,少女在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嗡嗡的,晕晕乎乎起身走到水边。
早上的水非常干净的。
不过水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飘着,是什么呢?
哦,原来是人,人飘在水里面。
不过人飘在水里面不就是尸体了么,那就是尸体飘在水里面啊。
有尸体飘在水里面,这水是不是就不干净了呢?
管他呢,先洗洗脸,喝口水再说。
少女想着低头伸手捧起了一捧水,慢慢靠近嘴边。
水里面有尸体?
少女突然清醒过来,慢慢抬头看向水中,河中飘过几具尸体。
什么情况?
少女心里想着缓缓起身看向上游,从上游飘来的尸体有十多具,有男有人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不过都是浑身光溜溜的随波飘在水里。桥上有杂乱的声音,少女仔细听着,是在谈论这些浮尸。她转身将干草堆收拾一下,转身走出桥洞。桥上的人很多,也有少女认识的人,比如莱斯特神父。神父此时正站在桥中间靠近上游的一次,手在胸前滑动口中说些什么,他的声音仍旧是低沉而有感染力,少女觉得这个简单的桥对这位素来朴素的神父而言是个不错的讲台,就是今天台下的听众有些过于凄惨。
“愿神接纳你们,我的同胞,愿神宽恕你们,允许你们步入天国,此愿。”神父用葬礼时最后的话语结束了这次祷告,低头在胸前划出终礼,艾蒂塔和教父身旁众人一样低声道,“此愿。”
转身回到桥下整理行囊,少女掰下一块面包就着昨晚的酒吞入腹中,小猫睁开眼睛看着少女,少女便将手中的黑面包分出一些碾碎放在手心递到嘴边,小猫的舌头让她的手心有点疼。维埃勒琴同其他杂物一样装在袋子里,两条麻绳背在肩上,少女将小猫抱在怀里,把水囊绑好,不多的行李就这样整理完毕。
艾蒂塔走出桥洞,河边的人已经越聚越多。看天还早,她便也走到旁边围观对尸体的打捞。
尸体很快被打捞上岸整齐的放在岸上,在数具尸体被认出是上游不远处村落的居民后尸体被白布覆盖,一脸担忧的莱斯特神父带着众人在尸体前再次做简短的起祷告。祷告结束,神父吩咐身旁的人带着男人将尸体埋葬,自己则和小镇的卫兵谈论起事情来。艾蒂塔准备离开,四处看着没有发现格林夫人的身影,于是沿着道路再次来到格林夫人的救济院。
“格林夫人。”艾蒂塔离救济院很远便看见了站在门前的格林夫人,格林夫人回应后问道“听说上游死人了?”
“死了很多人。”艾蒂塔走到门前,格林夫人看着艾蒂塔和怀中的小猫,问道:“这是要走了么?”
“走之前和您说一声。”
“身上带的食物还够么?”
“足够,这几天麻烦您了。”
“那就好,那就好。”格林夫人战战巍巍的转身回到院子里面,“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要赶路就快些走吧,我就不送了。”
“愿您身体安康。”艾蒂塔说完,也转身离开,沿着在酒馆中打听到的道路,离开小镇,向东走去。那个方向可以走到这附近最大也是最繁荣的一座城市,塔布凯尔城。
在小镇外艾蒂塔坐路边的木墩上看着远处小镇的轮廓,将小猫放在身侧,取下水囊喝了几口艾尔酒,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就像是她过去经历的那么多次一样,相似的小镇,相似的镇民,相似的笑容,甚至艾尔酒的味道都是相似的。艾蒂塔轻轻摇头,将水囊重新挂好,抱起小白猫,披上破破烂烂的披风,继续流浪的旅程。
虽然埃蒂塔喜爱在城镇间行走的感觉,事实上旅行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危险的强盗,伪装成普通农民的危险的强盗,随时可能变成危险强盗的普通农民,还有干着危险强盗勾当的路间酒家。
总之,在这个时代旅行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对独自行动的年轻女性吟游诗人来说更是如此。然而安全程度也并非和人数成正比,庞大的旅队很容易引起途径地区领主觊觎,或引起庞大强盗集团的兴趣。
不管怎样,对怀抱着猫咪进行徒步旅行的艾蒂塔来说,能搭上旅行商人的便车是很不错的事。
艾蒂塔目前就靠坐在旅行商人的车斗侧边,这架车名叫凯利的主人在车前赶着马车。凯利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白色衬衫和暗绿色外套,发型普通,胡子修的还算整齐。不久前凯利曾在酒馆中欣赏过艾蒂塔的表演。虽然艾蒂塔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她一向记不住别人的模样,但对凯利这个人还是有着深刻的印象。
在艾蒂塔离开达加塔镇第二天的早晨,凯利的马车从她的身后驶来,发现是艾蒂塔后便邀请艾蒂塔一同旅行。
“能和美丽的女士同行是我的荣幸。”遇到艾蒂塔的时候,凯利坐在车前摘帽躬身,就像是个绅士。
艾蒂塔仰望着坐在高高马车上的凯利,抱了抱怀里的小白猫,说道:“好好说话。”
“艾蒂塔去哪,和我一起如何?”凯利从车上跳下,站在艾蒂塔的面前,看着她披风下的布包,“东西很重吧?”
“不好说。”艾蒂塔说着踮起脚把小猫放进车里,接着转身走到尾部,将维埃勒琴和背包放在车尾,然后自己爬进车斗里挪到前端,轻轻在货物中挤出些空间坐下,看着目瞪口呆的凯利说到:“走吧?”
于是凯利就有了一位名叫艾蒂塔的旅伴。
“去哪?”凯利急急忙忙爬上车,提起缰绳而后重重甩下,枣红色的马发出声鸣叫,车轮慢慢发生转动,顿了一下后马车平稳的形式起来。
“塔布凯尔。”艾蒂塔回答道。
“你之前去过那?”
“没有。”
凯利回忆着自己以前在塔布凯尔的经历,慢慢说道,“塔布凯尔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听说那边人挺有钱的。”
“那里的人穷的只剩下钱了。”
“可我穷的连钱都没有。”
“说的也是,说来你为什么要去塔布凯尔?”
自己为什么要去塔布凯尔?自己也不清楚,已经习惯就这么在城镇间漫无目的流浪着的日子了。不过也谈不上是漫无目的,活着不就是最大的目的么。
艾蒂塔没有继续说话,凯利也没有继续追问,马车在道路上颠簸着。
这里的道路并不平整,很多地段甚至可以称得上坑坑洼洼,在车斗中抱膝靠坐的艾蒂塔下巴不时碰到膝盖,铺在车底的干草对缓解糟糕路况带来的不适没有丝毫用处,甚至有些让人烦躁。车斗中心看起来只是一堆干草,但艾蒂塔略有些好奇的戳了戳,发现那里面堆积着用草绳和草垫包裹完备的各种锡器——容器、餐具、玩具甚至镜子。
“锡器?”
“从修道院买的,他们总能占着矿什么的,出货也不贵。”
“能给我一个镜子么。”
凯利半转过头,打量着坐在货物堆边的艾蒂塔。满是风尘的亚麻衣服,破旧的披风。似乎感受是到凯利的目光,艾蒂塔转头迎向凯利,展露出她满是尘土的脸和栗色短发下的浅褐色眼瞳。
“镜子可是很贵的,”凯利收回目光,正视前方,艾蒂塔见凯利回视线后又恢复到原本咸鱼的状态。凯利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收拾干净之后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给你一面镜子也不算浪费。”
自己的小时候很漂亮么?想不起来了,不过好像没人说过丑的样子。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收拾干净应当是白费功夫吧。何况就算收拾干净了也很快会变脏,每天为了填饱肚子而艰难努力的当下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奢侈的事情。
“谢谢。”艾蒂塔回答道。
“相当冷漠的回答啊。”凯利调笑道。
“不客气。”
“艾蒂塔,我记得你好像会占卜?”
“会点。”
“那给我占扑一下看看我这次能不能赚到吧。”凯利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不能。”
“不准也没事,来试一下吧。”
“这次你会赚到百倍的钱。”艾蒂塔的声音十分平静,不带有一丝波动。
“哈哈哈哈,艾蒂塔你真有意思。”凯利扯动缰绳,马发出一声低鸣,马车转向驶过弯道,“怎么可能赚到一百倍的钱,能赚到三成我就高兴地不得了了。”
这段路是在森林中的,这里森林的树木非常高大,偶尔可以看见从草丛里面窜过的动物。艾蒂塔呆呆地盯着这些树,与其说是盯着不如说是没有地方放又不愿合眼而随意的看向相对位置的某一点。凯利等了一会没有听到艾蒂塔的回答,转头正看见艾蒂塔注视森林,于是讲起了森林的故事。
“据说这里很久以前是农田的,大概二三十年前的夏初吧。当时有两位大法师在这里发生冲突,魔法让田里面的作物绝收了,而战斗的法力余波波及到很多村庄和城堡。这些村庄与城堡没有发生房屋倒塌或者崩坏,但是人都在地上痛苦挣扎扭曲着身子死了。幸存的村民离开这里,放弃农田,后来也没有人再迁入。这么多年之后,这里的农田长满了树,动物也越来越多,就更加没有人愿意重新开荒。除了这条道路之外,其他地方就成了这样。”
“原来是这样。”艾蒂塔回应道。
“不过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小村子,这附近就这一个村子还在,很快就到了。”
艾蒂塔看向马车行进的方向,那里还是看不到村子存在的迹象。太阳渐渐落下,虽然天空依旧是湛蓝色,但森林的光线已变得昏暗。风逐渐变冷,当天空也染上橘红时,马车驶出了森林。
一片农田,广袤看不到边的农田。马车在农田间行走着。这里路况比之前好了不少,凯利指向前方的若有若无黑点,告诉艾蒂塔那便是村庄。又过了会,在马车上已经能看到村庄里的房屋了,艾蒂塔望着那里,似乎能看到村庄外有些像是军人一样的在走动,便戳了戳凯利的后背,问道。
“那个村子有很强大的卫队么?”
“这种小村子怎么可能养得起卫队,最多就是靠猎弓和短剑自卫而已。”
“那前面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凯利顺着艾蒂塔所说的方向向东望过去,由于背光的缘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村边穿着铠甲的军人,甚至偶尔可以看到铠甲反射过来的阳光。
凯利拉起缰绳将车停下,有些紧张的问艾蒂塔,或者说问自己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艾蒂塔回答,“但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
远处的军人显然已注意到这架从日落方向到来的马车,挥手示意过去。凯利和艾蒂塔对视一眼,保持住冷静,将马车慢慢赶向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