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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题写作】【完结】长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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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诸位好,这里是春田,是曾在文区写过很多没有下文的作品的老咸鱼。虽说如此,所幸还是靠着一些完结了的短篇换得了些许读者喜爱,所以一半一半,多少也算是小有成就吧。

这次的三题写作投稿,是发生在我自己的原创世界观里的一段小故事。虽然早在9月15日就已经写完了大纲,但是由于我长期未有写作,写文习惯变得极差,又在写作过程中不断东改西改,结果哪怕在版主延期了一周后,最后还是有大概一万多字左右的内容没有写完,现在只得先分成两部分,姑且先把上半部分写完发出来再说,实在是惭愧。

这个故事原本只是单纯的为女主角创作的角色研习(英文称为Character Study,指一切叙事元素都为衬托角色而服务的作品),男主角只是单纯的摄像头而已,但写着写着,或许是剧情就需要他动机更圆满一些,也可能是单纯最近听了很多讨论对纯摄像头主角的不满,总之这个大纲里只有一行字的家伙倒是不知不觉间变得丰满了一些。当然,先天不足还是有的,但我还是尽量,尽量去给他弥补起来了。
嗯,其实写下来不免会觉得有些地方对不知我世界观的读者来说或许会显得很怪异吧,实际上我也是第一次把这些设定上的内容确实写出来,再加上也颇久未写了,也望各位多多包涵。

总之,就请各位读读看吧:这是发生在名为伊斯卡瓦的架空世界,发生在名为“杨德鲁帝国”的古老国家的南方边境里,一座因“巧可”这一特产而闻名的边境城市,柯墨道珊的一段简短的故事。

虽然在这个上半部里,关键词们的意义还不会完全展现出来,但姑且先简单写一下吧。若是读完感兴趣,也不妨在完整版出来前揣摩一下,它们到底会怎么融入故事中。

月亮 - 恒久不变的见证者

旅途 - 以时间为坐标的漫长路途

巧克力 - 舞台关联的特征元素,一个关键角色的重要信物

,由斯普林菲尔德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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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汝这次又要窥探多久耶?”

这平静而冰冷的问询让少年顿时清醒了。他一个激灵便窜出灌木丛,不自在地缩着身,低垂着头。但他也并未犹豫,只稍片刻,他便鼓起勇气,高声喊道:

“因,因为,您真,真的很动人,无论再看几次!”

那破音了的赞誉甚至惊起了数只鸟雀。少年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多说,可在风声,挥翅声与叶落声中,他却听见了一节轻笑声。随后,他听到了少女的答应:

“汝继续吧。”

少年毫不犹豫,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面前的景色上:在这星夜,那身着金纹白裙,金发金瞳,头顶着荆棘光圈的少女,正静坐泉边石间。她纤长的双腿浸润水中,长发柔和而随风飘飞,在映照泉上的月光照耀下,她就仿佛童话中出没林间的妖精一般,是如梦似幻,仿佛不属于这人世的存在。那是少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从未,也绝无机会再亲眼目睹的景象,既不会在那些贫乏的村庄之中,也不会在领主的宅邸之中。

“可是,您还会在这多久呢?像陛下这样的人物,不至于在这般贫瘠的地方……”

口不择言,但对方依然答复了。

“但此地饱含潜力。汝等将是帝国子民,亦当安居乐业。此乃吾之正义,必得实现不可。”

少女如是说着,月光照耀到了她手上的那件装置:那是一个悬浮半空的金球,而在那之上的却是一件天平,复数的秤盘之上零零碎碎皆放置着什么。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天平之上,开始了沉默又繁复的计算与平衡。一瞬间,少年对她来说仿佛是不存在了一般。

“……陛,陛下,我考虑了很久,今日前来,也是下定了决心的!”

少女暂停了手上的计量。

“我想帮村里人,让他们不用再被欺负,也希望为陛下的理想助上一臂之力。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申请成为一名骑士了!”

少女看向了他,面容依然平静。

“汝会忙碌许久,便是鹤发鬓衰时亦不止歇。既是如此,汝仍义无反顾耶?”

“没有关系的!”

少年天真而热诚地答复道。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那就愿汝,无悔此路吧。”

如此说着,梵德莉薇向前走去,将屈膝在地的少年搀扶起来。

“吾当为汝说道,但出人头地之事,成事在汝。”

“……谢谢!绝不让您失望,陛下!”

此时少年眼中所能看到的,尽是少女那平静而美丽的容颜。可在他的热情之中,他或是未有意识到,又或是不由自主地忽视了:少女看向他的目光之中,还有着怜悯。

 

1.   

“崔蒙……崔蒙·兹维兰泽!”

当崔蒙自懵懂中惊醒时,整个教室的目光都已汇聚在了他身上,而那如锋芒刺背的羞耻感,便是在他早已放学,甚至归家时都仍未散去。自那天的相遇以来,他便一直被这些梦境所困扰着,但今天它们却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清晰明确了。

此时太阳已经西落,但村里并非每家每户都已开始生火做饭。这阵子,不仅是村里,甚至整个柯墨道珊市周边都不太安宁,而崔蒙就每次回家都要听父亲在那嘀咕抱怨:昨天加了税金,今天就加班,种植园那帮城里看守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懒得装,更别提最近亲卫们还在附近村子挨家挨户地盘问,如此扰民都不知是在找什么。话里行间,父亲总会说,这都得怪那位神祇大人:埃尔里奇阁下不知是犯什么癫,自一个月前开始,就一点一点加码,活生生是在温水煮青蛙,把所有人往死里整!

崔蒙不是不能理解父亲的苦恼,他也经常附和父亲,两人如此这般地数落着埃尔里奇的不是:崔蒙前几日的考试卷也拿了不及格,这也准是埃尔里奇阁下的问题。

可话说完,父亲还是得戴着遮阳帽,背上篓去种植园报道,而崔蒙也还是得走着山路去学校。总还是得过日子。

——课上睡觉,这又是一天纪律分没了……期末考核怎么办呢。

崔蒙放下书包,心绪重重。这时,他听见屋内传来了动静,那是金属配件摩擦时所会发出的清脆响声。像是被提醒了似的,他马上把背包打开,从课本间翻出了一个透着青蓝光辉的匣子,端在了受伤。随后,一扫面上乌云,他朝储藏室走去,边推门,边招呼道:

“梵德莉,我把今天份的魔力带来啦。”

“甚善,汝放其于柜上即是。”

崔蒙一边把匣子放到了柜子里,一边看着坐在杂物堆上的这位少女:她金发金瞳,长发及腰,身着一件白底金纹的连衣裙,光是一身干净的打扮就与大部分村里人有着天壤之别了,而她那细腻光洁的肤质,便是在城里的富家子女之间都百中无一。崔蒙平日也经常见那些城里同学,他对此清楚的很。

少女的名字是梵德莉,而直到这时,崔蒙才意识到,他在梦境里所见到的应该就是她——前几日,他梦到的只是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但今日再见,便再清楚不过了。

但崔蒙暂且先把这疑问压了下去,因为梵德莉此时正忙于摆弄手上那件魔导具:那是一件有着数个托盘的天秤,立于一个悬浮梵德莉掌中的金球之上。天秤托盘上摆着什么崔蒙是看不清的,因为从他视角看去,那上面是雾蒙一片,但他至少明白,那天秤歪斜,并没有配平,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全无主意。

但毫无疑问,梵德莉极为重视此事,因为自崔蒙将她自林中救回后,除去与人交流时,她的注意力便一刻未从天秤上离开过。

“梵德莉,您或许可以先把今日份的魔力摄取了再忙?”

“勿需急切,吾自有分寸。”

崔蒙不禁想起了与这位少女相逢的时刻:那天,他迷路在了林间,正当举目四顾而不知所措时,他却隐约却又清晰地听见有年轻女性的声音在向自己呼唤。那说话的方式古里古气,本就奇特,但更诡异的是那声音平静地过了头,与内容实是不符,在那夕阳西落的黄昏时刻,让听惯读遍各类奇闻轶事的他止不住寒毛直竖。

总归鼓起了勇气,他循着声音摸索着来到了林地里的一处泉水边,但他却只看见一件诡异的天秤立在泉边:如此说,是因为那天秤铸在一件装饰简朴的金球之上,却是悬浮在空中。不仅如此,崔蒙能确定,他所听见的声音正是自那天秤所传来。

崔蒙咽了口唾沫,慢步接近,当他向天秤伸出手时,他只感到眼前突然一阵花白,自己也感到一阵眩晕,而数不清的景象更是自眼前闪过,五光十色,眼花缭乱——

当他清醒过来后,崔蒙注意到自己的脚下满是鲜血,可他却未有感到任何粘连,亦未有闻到任何血腥味。惊惧而又困惑之际,他感到身前有些动静,便抬起头,而眼前所见的事物却又在另一层面使他毛骨悚然起来:那是一名与呼救声所相称的年轻少女,她端坐在泉水边的草地上,正与那天秤一起。她神情自若,未有半点惊惧之相,可再仔细看,她的衣装残破不堪,而她所坐的地方,却是一片血泊,甚至血液还仍然在自额头,自唇边向下淌去。

正当崔蒙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少女又向他询问了,那语气一如崔蒙先前所听到的那般平静。

“汝可有魔力耶?可予吾些许耶?”

崔蒙马上将自己的提灯交了出去,而少女接过后,先是简单道谢了一句,随后马上将其中那青蓝色的魔力汲取一空,而伴随着她将魔力纳入身中,她的衣物还原,周遭的血泊更是仿若时间倒流一般朝她身中涌去。只稍片刻,方才那副惨景便再无处可觅,而少女也正提裙行礼,向他致谢了。

“吾名……梵德莉,一介亡灵而已。汝之倾囊相助,实是不胜感激。”

“亡灵”算是种谦称,意指自己不过是个风餐露宿的无派别人士,与登堂入室,分门别派的“神祇”们不同。从本质上讲,“亡灵”与“神祇”并无差别,两者都是由魔力构成的构造体,也都是由人魂所转化而成。

“啊,您……不客气啊。”

崔蒙支支吾吾,心里不禁开始后怕起来。早在学校时他便听那些城里同学闲聊说亲卫队在追缉个什么东西,而如今见到沦落成方才那副惨样的梵德莉,他懵懂之间也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如是,就此别过。”

“等等,您……您是在被亲卫队追缉是吧?”

“无妨,勿得因吾之故而害及汝等。”

崔蒙的担忧虽被确证,可他却仍选择拦在梵德莉身前。

“您这样也太危险了,至少藏在我们那边,还能休养几天。”

“汝知甚耶,弗得前因后果,岂可轻率决策?”

“因,因为‘勿……勿以善小而不为’!”

可还未等崔蒙回应,对方便补了一句。

“汝又知助吾一臂之力是义非义?小义,大义,亦或引狼入室之非义,可算明耶?”

“我,嗯,我……”

梵德莉面无表情,但话里行间却是颇为逼人,而崔蒙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刚刚那句浅显的格言就是他唯一还记得的“正义论”语录了,而对方却显然更是位行家。崔蒙注视着少女的面容,他汗流浃背,直觉自己脑中一团乱麻,但另一方面,对方却也未有追打下去,而是似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似乎是期待着他的回复。

崔蒙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开始琢磨,整理起自己的思绪。然后,他答复道。

“您……在这求救,甚至不在乎……可能会让追捕你的人发现……”

他缓缓地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越是思索,却越是觉得明朗起来。

“这恰恰说明您的处境已经糟糕到了,只是有人愿意过来就可以了的情况。”

梵德莉并未回应。崔蒙注意到她微微颌首后,便自信地继续说了下去。

“人的灵魂,也是由魔力构成的。您若真是什么……恶鬼,我怕是早就被解体夺魂了吧。但您只是要了我提灯里的些许魔力而已。所以,我愿意相信您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怪物。”

梵德莉托着下巴,点了点头。

“最后……”

崔蒙说到这,眼神移向一旁,脸颊也微微发红起来。

“您很可爱,我在这,从没……从没见过您这样美丽的人。您要是被害了我会很伤心的,那样也有违正义不是吗!”

崔蒙说到这,激动地向梵德莉伸出了手。

“所以,还请,还请允许我助您一臂之力,嗯,啊,‘窕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低垂着头,不禁懊悔,自己干嘛要扯拽那些半懂不懂的古语。可很快,他就感到,对方那冰冷的手与自己相握了。

“以十为满盈,汝可有六成,此中三成……归汝之实诚。”

如此,对方又轻语道。

“吾可自行静修疗复,然若汝可携市贩规格魔匣予吾,一日一副,则更佳亦。汝若有需,也尽管提及,勿需小家子气。”

“那么,梵德莉小姐,我希望……”

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崔蒙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哼嗯,以此些份量……还需再存纳些许才行。”

不觉间,梵德莉已把匣中魔力汲取得一分不剩。对梵德莉他们这样,连身躯都由魔力构成的存在来说,魔力就是存续的根本。在梵德莉被崔蒙所庇护的这数日间,他就一直循她请求,每日都去购入一些市贩规格的魔力以供她用于自我维护。

“梵德莉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汝所做甚善,歇息去吧。”

梵德莉依旧沉浸在她的天平之中,甚至回应时都并未抬头。但正当崔蒙准备离去时,她突然叫住了他。

“准备就绪之时,勿忘携汝今日之课业予吾。”

“那是当然,梵德莉!”

崔蒙并不算愚钝,可在学校多是城里人的环境里,课业上总归是有些落后。因此,他向梵德莉所请求的第一件事,便是能在课业上给他些许指导,尤其是在古语方面的。

“今晚的饭菜也分享给您一些吗?”

“然也。”

梵德莉平静地点头示意道。

“那就稍后再见啦……梵德莉。”

如此说完,崔蒙便合上门,让梵德莉继续忙去了。他靠在门后,回想着这几天的生活,不禁倍感喜悦。虽说梵德莉当初在话术上有意唬她,但自她到家中以来,始终信守承诺,也并未有所怠慢课业辅导之事,甚至,她那深入浅出的教学,比学校的老师还要高明几分。

这也不奇怪,她外表上虽与自己大体是同龄人,但肯定实际要比他年长许多,在经验与知识上绝非一般人所能匹敌,就像本地那位植拓神埃尔里奇那样:虽说崔蒙在城里庆典上看他也就是一个身着华服,褐肤黑发的青年,可崔蒙早在小学课本上就学过,如今给柯墨道珊带来繁荣的巧可种植业,最早便是这位埃尔里奇大人在百循以前所推动发展的,也因为他以种植为帝国开辟了一片新的边疆的功劳,埃尔里奇才被赐予“植拓神”的称号,并得以在死后继续作为神祇管理引导这片地方。

一开始,就包庇梵德莉这件事,崔蒙最担心的是他父亲的反应:在种植园上工的他虽是邻里公认的老实巴交,但崔蒙却更熟悉他死硬顽固的那一面,而在梵德莉被崔蒙自作主张带回家中,却被父亲撞了个正着时,他便已预想到父亲大发雷霆,要求梵德莉直接走人的场景了:区区流浪亡灵,还是在被追缉当中,便是被害了,他们也能在植拓神大人的庇护下讨个公道,甚至事后应该还能舒舒服服享受死后世界。

但父亲的反应却是异常微妙:他先是想发火,可随即又狐疑地细看了梵德莉半天。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边赔礼,一边把梵德莉请进了储物室中,把崔蒙赶在门外。崔蒙并不知道储物室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侧耳窃听时,他至少大致明白,父亲似乎是在拜托对方“不要嫌弃,还请多加忍耐”。

而等父亲从储物间出来后,他看着崔蒙,平静而语重心长:

“你小子,诶……这事别跟其他人讲,你知道了吗,别让人知道这位大人藏在我们家!”

即便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么做,但崔蒙也没有往深里想,只是庆幸,自己效仿骑士的义举不至于不到一天便夭折了。即便以自己的出身与成绩,他想象不到自己以后有机会成为骑士,但至少,就这么几天,他无私庇护了一位被莫名追缉的求助者……

——就像父亲读给我听过的骑士小说一样。

想到这,崔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啊,父亲还没回来,那……”

照家里惯例,他该开始准备生火备食了。虽说梵德莉很期待,但很遗憾,与父亲的巧手相比,崔蒙也只会煮些炖菜再切几片面包而已,单说食感,怕是没什么可分享的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外面嘈杂了起来。还未等他细想,家中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撞开了。崔蒙吓得一抖嗦,手上的锅落了下去,响声透亮。他下意识地去拿,却随即看见一双铁靴在自己眼前——

他抬起头,一个身披胸甲,腰间佩剑的士兵正盯视着自己。崔蒙不认识他,这个士兵不是村里人。再看他这身装备,崔蒙觉得他大概是市镇卫队的。

还不等崔蒙去质问,士兵便不由分说的一把拽起他,往外拖去了。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在崔蒙挣扎时,他看见另一个士兵正往屋内走去,但此时,他已顾不上梵德莉了。

当他头晕目眩地被丢到地上时,崔蒙发现自己已到了广场上,而四周被迫跪地的也都是村里人,再抬头四望,这些当兵的已把他们团团包围,还有其他的正在各户人家里翻箱倒柜,不知究竟是在找什么。

这般景象,他过去只在历史课本上读过,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事竟会光天化日地发生在本国,还偏偏就在自己的村庄中。

他环顾四望,很快便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但还未等他呼唤,一阵高呼便压住了他的嗓子。

“村里诸位,先别恐慌,听我们好好说。”

——那就别把人从屋里强行拽出来啊!

崔蒙心里暗骂一句,而周围的村民也显然并不听劝。若一开始他们还在惊慌失措,如今听到这番话,那情绪便已极性调转,成怒气了。

“臭当兵的,你们最好能讲明白!”

“当我们不会投诉是吗!?”

真当群情激愤时,一个似是队长的人站了出来,一把抓住那个方才大骂“臭当兵的”的村民(崔蒙认得他,那是和父亲一起上班的齐格,嘴虽糙些,但人不差),两巴掌下去,就把全场的气氛打回了冰点。

“别给脸不要脸!”

这位队长,方才还一脸客气模样,此时丢下被打晕了的村民,便趾高气昂地数落了起来。

“尊神阁下被贼人刺杀未遂,正被你们窝藏在此!你们不好好配合,为对你们有恩典的尊神阁下还以义理,却在这点小事上唧唧歪歪纠缠不清,你们——刚刚是谁插话?”

队长猛然调头四望,那怨毒的眼神不似人,倒像是追讨猎物的一匹恶狼,直让崔蒙生得一身恶寒。可即便如此,他仍站起了身,即便他知道,不远处的父亲极力地在暗示,“不要乱来”。

“有,有什么不能好好讲的!”

面对那队长的眼神,崔蒙颤抖着,但依然决定继续朗声直言。“义理在自己一方”,他反复安慰道,“不需要害怕”。

“你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玷污那位神祇大人的名誉,哪里有一丝‘正义’的影子,又何谈‘还以义理’——”

“哦,还是个学生仔。”

队长打量了他一身打扮,便向着崔蒙缓步走来。崔蒙面对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可他四向望去,自己周围却都是坐着的村民,自己是无路可退。

很快,那队长逼到了他跟前。同还在上学的崔蒙相比,队长要更为高大,他的身影把崔蒙给牢牢地笼在了身下。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读书一知半解,写了两道政论就以为自己了解一切的小崽子。”

恍惚之中,崔蒙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向上涌来,他低头一看,这队长已经一拳冲在了自己的肚上。他双膝一软,落倒在地,面对黄土,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勿以善小而不为’是吧!?但你可知‘正义论’里还讲过‘舍小义以成大义’?如今尊神阁下遇刺,抓捕嫌犯就是‘大义’,为此让你们付出点‘小义’怎么了?你还顶嘴?你还顶嘴!?”

崔蒙只能本能地蜷缩成一团,但即便如此,自靴尖而来的冲击力扔让他难忍万分。周围的村民也不敢答应,只怕被这癫狂的队长盯上,自己也就要成下一个出气筒。

“还顶嘴……顶——”

就在崔蒙预期着又一阵剧痛时,队长的声音却瞬间止住了,伴随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响声。他抖抖索索地睁眼看去,却看见那队长已落倒在地,而另一个身影已将他压制在地。

一时间,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崔蒙看向那身影,或许是剧痛仍止不住,他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梵德莉……”

身着刻印赤红魔纹的银灰甲胄,外灰内红的披风同那金发一并迎风飘飞,梵德莉刺剑握于左手,正以护手格挡住队长的剑刃,而她金色的眼瞳中所映出的正是队长那,先是讶异,随后便因恨意而扭曲了的恶毒容貌。

“你果然在这,你这个密谋暗杀尊神,还用陛下画皮,无耻至极的孤魂野鬼……!”

“卫伦队长,汝非鬼畜,何以对小辈如此残暴无道?”

“受死吧!”

队长的袖口探出了魔力的青蓝色光辉,崔蒙还未看清,他便将其攥紧,向梵德莉刺去,可那满溢青蓝光芒的锋刃却杵在梵德莉的面庞前,再不得前进一分了。再细看,魔力的青蓝色光辉隐约可见,那显然是道由魔力所构成的屏障。

队长错愕之际,还未能再做甚,便被梵德莉一掌磕在脑门,登时两眼一白,眩晕过去,伴随一抹黑雾自他口中消散,他手中那武器也咣啷落地,光芒敛起:那是一柄材质光滑,纹路直来直去的匕首。

“……同样招数,岂可再中?”

梵德莉喃喃着,掌上缠绕着的魔力光辉也渐渐散去。

眼见队长被击倒,士兵们顿时哗然,纷纷朝梵德莉围去,但其中也有数人直接丢下武器,向村口逃去了。见风云突变,崔蒙周围的村民马上聚过来,一边检查崔蒙的伤势,一边安抚他,更是有村民把衣服撕了几条下来,为他包扎起来。

“谢谢,谢谢大家……”

“不,谢谢你,你受苦了,孩子。”

“真对不住啊,我们……我们还是吓到了。”

“没事的,都没见过这阵仗……”

崔蒙与村里人们相互安慰着,而这时,他的父亲也凑了过来。

“爸爸,您没事——”

“你小子真是,不知谁给你的胆子……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父亲摇了摇头,指向了自家的方向:在那里,进入村落的士兵,以及那位队长,已经将梵德莉包围了。可他们全都抱持着距离,并不敢轻易靠前。而梵德莉,她也只是站在原地。在她脚边的,是先去往屋里去的那名士兵,但如今已经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我就问你,你带回的那……那位姑娘,你是真认不出是谁?”

“父亲,她是梵德莉,我跟你说过,她晕倒在泉边——”

“臭小子,我……我还以为你知道才把她带回来,天……啊呀,你天天读书,念叨你那些‘义理’的,格言的,你怎么就记不起呢?那位陛下,公开画像上是没露过脸,但那身衣服,那金发——这些特征你是一点看不出来!?”

崔蒙听着父亲的话,又看了看梵德莉。此时,他才注意到,她的头上,正漂浮着一顶其他的光环:那是一顶材质透亮,如用荆棘所编织的金色冠冕,但那其上却又浸染着或鲜红或干黑的血液。

那是所有帝国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标志物。

“梵德莉……梵……!”

低声念叨着她的名字,崔蒙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能如此迟钝,如此后知后觉。再看向被包围着的那位少女,他的心中所剩,既非担忧,也非庆幸,而是彻头彻尾的困惑不解。

创建帝国,立论正义,最古之神祇,天秤之贤君,帝国当之无愧的国神,执义神梵德莉薇——

此时正在阵中同士兵交锋的少女,同那位绝无可能现身南方边境的至高陛下,在装扮上,竟是别无二致。

“……梵德莉,你,究竟……?”

在村里人的照顾下,崔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止不住的睡意:在他的视线被眼睑所遮盖的前一刹那,他看见士兵们向梵德莉扑袭而去。

 

2.

“陛下,在下将与您共享这次尝试的食感,还请您点评些许。”

“自然,汝开始吧。”

那是那位少年与梵德莉薇的又一次会面。曾经青涩无比的他,如今却已是位身着戎装甲胄,沉稳而谦和的青年人了。此刻,再在这月光映照的泉水边,他取出一件巴掌大小,封装在羊皮纸包中的物件,一拆封,显出的是黑褐色的一条固态物。青年很自然地便一口咬了下去,一边咀嚼,一边他的手便与梵德莉薇相握,魔力的淡蓝色光辉也开始闪耀起来。

片刻,梵德莉薇皱起了眉头,但这表情转瞬即逝。

“如今食味风潮,竟是追求苦涩耶?”

青年注视着梵德莉薇,只是笑了笑。

“并非如此,陛下,只是,既然巧可的饮品是提神用的,那么作为其发展品的巧克力,就更应往……功能性食品的方向发展。”

“可有同本地人协商讨论?”

“邻省的经道神阁下对我的提案很感兴趣,只要能开始生产他就愿意下单。在下也与柯墨道珊本地的农户讨论了,他们都对巧可的新生产工艺和这其中潜在的商机颇感兴趣。”

青年沉着地继续介绍了下去。

“前月在下也组织了试吃和试验,以功能性食品的角度讲接受度尚可,也能明显观察到其的提神效果对旅商和旅人的帮助。若是有何缺憾的话,可能还需要再加入一些坚果用于增加饱腹感,但除此之外……在下认为,推广这项新工艺的时机已经基本成熟了。”

“汝行事周密,甚善也。”

梵德莉薇托着下巴,点头赞许着。

“与汝初遇至今已有十数载,而汝今身为吾国之外巡骑士,容归故里,此中种种因缘际会,吾亦深感慨矣。”

“陛下……在下亦有同感。”

两人至此,沉默片刻,直到青年再次打破沉默而已。

“陛下……并不喜欢这口味吧?”

“普罗大众喜爱,吾又算何人耶?”

梵德莉薇的答复不假思索。

“再者,神祇本就不具味感,何谈好恶耶?”

“那么,陛下……容在下换个提问方式。若是依照陛下生前的好恶,您会如何看待这巧克力呢?

吾逝时不过二八小女罢了,其之嗜趣,又何足道矣……但若汝真求知若渴,哼,容吾思索片刻。”

在青年略带笑意的注视下,梵德莉薇颔首思索了些许,旋即,她回答道。

“‘苦涩难耐’,难吃。”

“哼哼……”

青年不禁笑出了声。

“那么,若是加入奶与白糖,就会更符合陛下生前的好恶吧?”

“然也,她就嗜甜。”

梵德莉薇面无表情,点头称是。

“是是,‘她’嗜甜。”

“……汝莫要发想过度。”

梵德莉薇并未错漏那弦外之声。

“不,陛下,在下只是……”

青年欲言又止,眼中透着哀伤。

“在下能有今这般成就,皆是因与陛下的因缘,可如今,在下却深感身无一物以报这份成人之美,在下实在是感到,不知所措……”

“汝呀,莫自扰过甚。”

青年感到面部传来了触感,抬起头时才意识到,是梵德莉薇的双手轻轻托住了他的面颊。

“……为吾‘正义’之理念,汝已是吾之同旅人也,吾又夫复何求耶?”

“陛下,能与您同行,那应是在下的荣幸才是——”

“哼,盖因汝尚未知前路之难行也。”

梵德莉薇放下手,转身而立。她抬起头,目光聚向了天边的明月。

“吾逝时,此物已高悬夜空,俯望吾等。如今,岁月已过六百载,世事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然其依旧在此。”

她再次转过身,向青年质问道。

“此上下求索大义之长旅,汝又能同吾共旅至何处耶?不知前路辛苦,汝又何言‘荣幸’?”

“陛下,在下……不,我确实尚未知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数百循的远行,实令仍不过二三十的在下,倍感气短目眩。”

青年将手置于自己胸前,郑重地缓缓说道。

“但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愿意先从小处开始,尽自己所能勉力跟上您的脚步。就先从制作出,生前的那位‘她’会喜爱的甜美巧克力开始。”

“汝……”

梵德莉薇的沉默延续了许久。她的目光,第一次撇向了别处。随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她看回了青年。她的目光,在这么十数载中,头一会儿显得柔和有情了一些。

“愚不可及。”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就算陛下认为愚不可及,在下依然会尝试去实现的。”

青年抬着头,并未试图回避那视线。

梵德莉薇叹了口气。

汝尽可尝试。吾会留步途中,只待为汝送葬。

“我会期待着,在悠久未来的那一刻的。”

“雷纳德,你真是……无可救药……”

梵德莉薇轻声呢喃着,那用词虽重,但语气却温柔,似是怜悯,却又似是期待。但旋即,她话锋一转,眼神也好,语气也罢,都又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柯墨道珊领主一事,汝说道说道吧。”

“是的,陛下。”

青年也仿若收到信号一般,转变之快,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

“就对他们的……处置,在下的想法是……”

在高悬的圆月之下,两个人继续平静地交流讨论着。但他们所讨论的内容——

崔蒙已是听不见了。

 

3.

当崔蒙再次清醒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中,而陪护在身边的便是自己的父亲。还未等两人反应,他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急匆匆地问道。

“梵德莉呢!?”

“傻小子,你给我躺下先!还有,那是梵德莉薇陛下!”

父亲起身,想把他摁回去,但崔蒙却硬是坐起身,怎么都不肯躺下。

“但梵德莉……薇陛下到底去哪里了。等等,那些当兵的呢?”

“陛下都安排好了,别说那些小兵,就是那个队长也……哦,你来了啊?”

注意到走进房间的人,崔蒙不禁感到腹部又一阵剧痛起来,因为来者正是率兵入村,并对自己暴行相向的,被梵德莉称为是“沃伦”的男人。可正当崔蒙蜷缩起身,避之不及时,沃伦却立刻单膝跪地,低头俯身,说道。

“崔蒙·兹维兰泽阁下,请允许在下,卫伦·邦·哈利卡特,为今日的暴行诚恳致歉!”

他抬起头,眼角低垂,眼神也再无凶气,甚至还显得有些低微。见崔蒙还愣着,他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今日之后,在下便会被革去亲卫队队长一职,随后会由中央勘察组的人员临时接替,直到尘埃落定为止。就近一个月我们在尊神……不,植拓神埃尔里奇近一个月的指导下做出的暴行,也会在之后的监督下完成赔损与补偿。”

说到这,卫伦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补充道。

“对,还在此的士兵,我会带领他们负责巡视保护周边,直到陛下解决植拓神的问题之前,我们会保障村落不受报复的。”

“就是这样,傻小子,这事在咱们这儿,就算完事啦。”

听着卫伦队长和老爹的一唱一和,崔蒙虽然脑子里仍一团浆糊,但他冷静下来后,细想一番,旋即马上问道:

“卫伦先……先生……”

卫伦听着崔蒙这勉强的语气,眉毛还是不免皱了皱,但旋即他便叹气摇头,似是认栽了。

“您们被这样处罚不奇怪,可那位神祇大人……不,植拓神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明那位大人百循以前就已是柯墨道珊的守护神——”

“学生仔。”

卫伦干涩的声音打断了崔蒙的质询。他停顿片刻,从军装里取出一封信件,便伸手给了崔蒙。

这是陛下特批的义举状,凭借这个,只要你再努力修学,那么别说本地学校,哪怕是核心省乃至首都的院校你都有机会申请吧。

崔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卫伦:众所周知,虽说人人皆有可能成为骑士,但更有可能成事的总是那些资源与人脉都更深厚的人,如他这样天资普普的边境穷学生要与他们竞争属实是痴人说梦。

但若是有这张义举状,那么,就算是他也必有机会鱼跃龙门。再差,至少在家乡混个一官半职,也是个不坏的归宿。

卫伦看着崔蒙那复杂的神情,他站起身,稍稍一揪衣领,整理一番后,继续说道。

“那位陛下赞誉你心有正义,若善加引导,未来定成大事,但绝非现在。听我一句劝:虽然这次事件里,我作为大人是不及格的,但你还是信赖我们一点,让我们来收拾这摊子吧。

卫伦伸出手,似是想拍拍崔蒙的肩,但他马上止住了手。摇了摇头,他转而向崔蒙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前队长说得不错。小子,你协助陛下就是大功一桩,且又是在那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你一穷读书的小孩儿,尽力咯。”

父亲如此说着,拍了拍崔蒙的肩。

“自你亲妈跑了后,咱家是难得出件好事。好了,去睡吧,好好打算将来,但也先把日子过了再说,你明儿不还要上学吗?”

说完,他也离开了。随着房门关闭,现在只剩下崔蒙一人还留在这房间之中。

此时,月光透过阴云,映入了房间之中。崔蒙缓缓撕开信封,取出其中的那件义举状:那是一件轻薄却又无比坚韧的长方形的片板,崔蒙从未在本地见过这样的材质。

在这清冷的光芒下,他开始浏览起这状书上的内容。

——义举状

——受举荐者:崔蒙·兹维兰泽

——因其于南开拓省柯墨道珊市勤王救驾之劳,兹日准予此状。愿彼于此生长旅中,其心不偏,其行不倚,如是,至死不渝。

——执义神梵德莉薇 通用历七二六循八月三周三日

盯着卷尾那以印刷字体所书写的签名,崔蒙缓缓闭上眼睛,躺在了床上,可傍晚时所受的伤,又开始发疼起来。翻来覆去而不得入眠,他又站起身,在床边缓步片刻,不知不觉便向房门外,向储物间走去。他小心推开门,走了进去,这储物间还保留着士兵闯入时的糟乱景象,器具碎片摊在地上也还没整理,而梵德莉在此的痕迹也已是消失不见。

即便全身都还在隐约作痛,而反复拿起又放下,手上所拿着的也依旧是一张义举状……过去数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一场长梦,回想起来尽是不真实感。

——是啊,对我来说,不已经结束了吗?

明天还要去继续上学。就算有义举状,若不切实努力起来,也一定会被更有天分,更努力,甚至只是单纯更有资源的人刷下去。自己已经尽力,也因此而被奖励了,剩下的只是巩固这份收获,把人生踏踏实实地过下去,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差。

所以,接下来,理所当然的,自己应该放松心情,回到房间,收好这份状书后睡下,然后从明天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崔蒙本以为自己是会要这么想的。可是,站在一片狼藉的储物间之中,崔蒙心里所想的却仍是那少女的身影:即便在这农家的储物间中,她端坐箱上,气定神闲,一刻不止地专注在她那天秤之上。

——但那是梵德莉薇陛下,而我却只是……不,或许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争取才是。

回到房间中的崔蒙,套上外套,他将状书塞入包中,携上提灯,在轻轻推开家门后,便一路狂奔。他所朝向的,便是树林间的那处泉水——那是他与梵德莉初遇的场所,但却同样也是,他所见的那梦境中的场景。

——与梵德莉相遇在那里,然后才有的那些半懂不懂的梦境……就算具体为啥我不懂,这其中总该有什么联系吧。

拨开草丛,穿过灌木,他的行动没有分毫犹豫,就像他早就轻车熟路抵达那地方的路线一样。

——啊,但这些都……并不重要……

崔蒙迈着脚部,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一声声低语。那是与他救下梵德莉的那一天所听到的,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想要成为特别的人。即便一无所知,也不能失却这机会,就是被当场拒绝,至少回首往昔时,不会后悔自己优柔寡断!

当他拨开草丛时,注视着那在满月照耀下的少女,他不由自主地喊道:

“梵德莉。”

他称呼的是如此自然,乃至亲昵,甚至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明明那是如此至尊的人物,可自己又为何敢以如此口吻称呼对方呢?

甚至那坐在泉边的少女似乎都讶异到了。当崔蒙与她四目相对时,他注意到,始终一成不变的陛下,却是一脸错愕。她眯着眼,嘴角低垂,即便已看清崔蒙的面容,却仍显得不可置信。

但很快她便摆弄起了自己的天秤。迅速地,天秤配平了。梵德莉闭上眼睛,久久未有言语。

然后,她说道。

“汝倒是未有窥探,单刀直入了。”

“梵德莉……薇陛下,是我失礼了,但是——”

崔蒙身子稍稍前倾,嘴一张,却又失言了。但并未思索多久,他立刻说了下去。

“……其实,自……勤王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梦见奇怪的场面,那里面是您还有另一位少年……啊,这,这么说您可别误会!”

“莫急切,汝这般的梦,吾听闻得多哩。”

崔蒙面红耳赤,但梵德莉薇面无表情,手指一托面颊,那态势,倒是一副见怪不怪。

“玩笑罢了。”

梵德莉薇挥了挥手。

“汝怎得,还不如吾这般老者幽默耶?”

“陛,陛下说笑了……”

看着梵德莉薇那年少模样,崔蒙下意识地觉得“老者”一词着实不衬,可细想却也确实:古老的帝国已有七百二十六循的历史,而建立它的陛下,只会更加古老才是。

“言归正传。汝这梦中人,那……少年,可是褐肤黑发?汝可有见他向吾呈巧可耶?”

“对,对!就是,就是这样。可陛下,您是……怎么?”

“吾以天秤设下幻景,本是自卫之用,因此同汝相遇,但汝……似是有天赋,因此碰触天秤之际,便不知觉间,连带读取了其中信息,方才可见本只属吾之记忆。”

梵德莉薇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就此事,吾得向汝致歉。将汝卷入虽是预期,以正义丈量之亦是稍欠妥当,只单是事态紧急,方才得以平衡。但汝受梦境困扰……这绝非吾所预期。”

如此,梵德莉薇竟躬身,向崔蒙致歉了。崔蒙赶紧上前,将梵德莉薇扶起身。

“不,陛下,您可能未有预期这些,但我真的很庆幸——若不是这些梦境,我大概收下状书便心安理得了,也不会如今在这里,嗯……不,怎么说呢。”

崔蒙又整理了一番思绪。随后,他决定直截了当地向梵德莉薇陛下阐明自己的真心。

“我之前的人生真的很普通,只是按部就班的上学,过日子,至于之后想要做什么都没想过——啊,大家都想过当骑士嘛——但是我也就是看看语文课本上的故事想想罢了,从没觉得我这种人能和那样传奇的生活有什么关系,但是——”

崔蒙下意识地想握住陛下的手,可却又畏缩了。但这时,陛下却反倒将他的手握紧,并平静地说:

“‘但是’什么?汝尽可明说。吾会倾听,尽收于耳。”

收到这份鼓励,崔蒙大胆了起来。

“是的!但是,因为与您的相遇——救助您,受您指导课业,甚至不知尊长地直呼您的名字——当然也被卫伦队长暴打了一顿,不过那不是陛下的过错——”

崔蒙猛地摇了摇头。他再次注视着梵德莉薇,决定收起这一切无谓的铺垫,“单刀直入”。

“我……因为陛下的到来,我头一次感到自己的生活变得特别了起来,我或许也能因此变成特别的人。说是‘不想陛下孤独面对’那也太自以为是了,所以我的请求其实自私的很,只是为我自己而已,但是,真的——”

毫不犹豫的,崔蒙说了出口。

“无论梵德莉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真心希望能与您同行见证到最后为止。即便被拒绝也无所谓,但如果现在不这样请求,我以后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如此说完,崔蒙松了口气。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出口了。接下来,就算被当场拒绝,他也毫无遗憾。

“呵……哈哈哈……”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却听见了梵德莉薇的笑声。

“汝这般,傻不溜秋的,亦有之哩。初遇时,吾道,汝之答复十中得六,其中三成乃诚。如今汝这般荒腔走板,却大抵是十中得十,无它,唯诚矣。”

如此说完,梵德莉薇倒是显得有些恍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何其似也。何其似也……此亦是,人相识相知之趣。”

崔蒙马上想到了梦中所见过的那少年。既是陛下的回忆,那大概也已是古时的事了。想到这,崔蒙不禁有些自嘲起来:即便自己这种肆意胡来,任性妄为的请求,对陛下来说也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再问一遍,亦是让汝头脑清醒些许后再思索一番:吾此行,对吾无妨,然对汝则大抵会稍有凶险。然此行,汝必然知晓平民百姓所不该得之秘识,今后人生轨迹亦必将大变。汝仍确信,要一并同行?”

“……是的。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面对梵德莉薇的审视,崔蒙不禁挺直了腰杆。他虽比梵德莉薇要高些许,但在对方那强烈的气场之下,他丝毫不敢放松。但他也绝不退缩。

“这或许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冒险,无论如何,我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汝曾说,这要求自私的很,然先有人欲,才知何为义。不坦然承认欲求之实在,又何以超越其而成就正义?”

梵德莉薇微笑着,那语气甚至是显得有些欣赏。但旋即,她的语气便又沉了下来。

“汝既心意已决,那便当有知情权,而此中首件,便是汝梦中所见那人身份。”

梵德莉薇站起身,她的甲胄与外装再一次显化在她娇小的身躯外。那染血的荆棘王冠,也开始悬浮她头顶。她左手一甩,银色刺剑握于手中,披风飞扬,鲜红耀眼。她再次看向崔蒙,缓缓地说道。

“汝所梦见那少年,便是植拓神埃尔里奇。百循以前,吾同彼初见在那林间泉水边,夜幕之下,月光照耀。”

 

 

4.

“此件装具,便由汝来接手,单是防身也好。”

迈出林间,行走在通往柯墨道珊市的主路上,梵德莉薇顺手将这物件递给了崔蒙。崔蒙定睛一看,那正是当初卫伦队长所持的匕首。

“这是……?”

“神分刃,道尔顿人所制之魔导具,这是其中一种制式。汝握持手中,注入魔力,再将其切入神祇身中,便可使之灵识分断,令其失能,从而制之。魔力操作上,汝似是有些天赋,那尽可试试,”

道尔顿学院领,那是除帝国之外,大陆上最古老的另一国家,以魔法使而闻名。在崔蒙所读的骑士小说中,帝国的骑士与道尔顿的魔法使组合在一起,便是智勇双全,百战不殆的无敌搭档。今天之前,崔蒙怎么都想象不到,自己仅有机会

“汝初见吾时,吾便是因此而只剩少许魔力,这才设下那一小片领域,布上诱饵,只待路人造访,吾可求之相助。”

“可陛下,要是来的是追兵——”

“无妨,击倒搜身,找到魔力掠走便是。莫要担心,吾想得透彻,此种可能早已料到。”

崔蒙看着梵德莉薇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知是该感慨陛下神通广大,还是该说,她相当自信。但崔蒙也不在意了。他已决定随行至最后,剩下的,便只要去信任面前的少女便是。

“……实话说,我到现在都很惊奇,陛下您竟然不远千里,亲身到此——”

“也未有这般严肃。”

两人继续前行着,正前方便是城墙所包围的进入市区的检查站。那古老的城墙早在柯墨道珊被并入帝国前便已矗立,但如今已有大半为了市区扩建而拆了。

“吾不过分灵一位,便真是落命此地,想必本地的叛局也会早晚收场。

“啊呀,那确实相对是好些的。”

这么一说,崔蒙的心也着实轻松些许。虽说课本没教,但在小说里分灵却是时常出现的:凡是古老而强大的神祇,皆可将自己的一部分分出以变为分灵,用于处置那些他们虽有些关心,却抽不出空亲自解决的事情。岁月尚浅的神祇可能度量把握不慎,致使分灵独立,甚至同己相抗衡,但显然这对梵德莉薇来说并非问题。

“……但吾万不可抱以这般消极态度静观其变。”

刚进入检查站,便有两位卫兵走了上来。还未等对方询问,梵德莉薇马上上前,附魔一掌将其击晕,而另一人还未冲到哨所报信,便被梵德莉薇撞翻在地,等看清眼前乃是何人时,便也被一掌击晕了。

“只是拖延数日,便或可是生灵涂炭……汝也见过那些士兵变得何其癫狂,岂可再留数日任彼等胡作非为?”

如此说着,她与崔蒙便将两人绑好留在了哨站中。梵德莉薇瞥了一眼,见定期通讯刚好到点,便操作一番,回信道,“一切正常”。

先前只是休养生息,恢复气力,但既已歇毕,便当行动。吾此前已失手一回,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崔蒙本想问问这“失手”所指的究竟为何,可看着梵德莉薇那凝重的神情,再一想他与陛下相遇时的情景,他决定还是先等等再说。

两人这就来到了市区。这是前往广场的主干道,崔蒙上学时便必经此地,但如今街上已无几个行人,举目望去,尽是士兵们严阵以待,巡逻其间。

“随吾前行。”

梵德莉薇拉着崔蒙立刻进了一处小巷。两人穿行在这些狭窄,古老,满是斑斓苔藓的道路上,领头的梵德莉薇的每一处转向都未有分毫犹豫,流畅熟悉地就好像她曾在本地久居过一般。

崔蒙又想起了梵德莉薇不久前刚向自己披露的事,但他仍未完全理解一切。看着身旁的少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您和植拓神大人之间究竟是?”

“起初,吾至柯墨道珊,不过例行公事罢。开疆拓土,是君主之任。古有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说,然神祇之身,不知疲惫,若不以此身,能者多劳,吾岂非有义而不执耶?”

梵德莉薇止住了脚部。在这月光亦不得映射的高墙夹缝间,她轻声说道。

“雷纳德。雷纳德·堂·邦费图诺。此乃彼归化吾国前之名讳。吾与彼之初遇,便是那方林间泉地。他是吾在此地所遇的,第一位求知若渴,愿习正义之论者。”

“啊,所以我所梦见的那些场景都是——”

“然也,他生在异国,又是本地领主之子,却能有这般朝义之心,因此——等等,此路不通,为何……?”

梵德莉薇看着眼前的楼房,眼里泛起了迷茫。

“……啊,陛下,往这边走。”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崔蒙赶紧指了另一条路。

“前几循不刚开始新城翻建嘛。外城的还没开始,但内城区已经基本翻建完了。”

“……竟是如此吗。”

梵德莉薇眯着眼,喃喃道。

“也是,‘天星流转,水滴石穿’,凡此世之物焉有不变之理耶?”

她又看向崔蒙,询问着,语气很是恳切。

“汝当晓得前去领主邸之路耶?可否由汝带道?”

“那是当然的,陛下!”

崔蒙一拍胸口,语气轻快。两人加快脚步,继续着走街串巷。

“……他因此,而成吾等在柯墨道珊的第一人。”

“是,陛下,这些教科书上都有写到。”

“然也,不论出身,只验其行,此即吾等行正义论者之准则。吾辈二人,理所应是同志之谊,至今应是如此。”

说到这,陛下停下了脚步。不远处又有巡逻兵朝这里走了过来。她看向崔蒙,点了点头,后者即刻心领神会。旋即,两人便朝巡逻兵走去——

“‘应是如此’?莫非与陛下的重伤有关吗?”

一边把被击倒的巡逻兵捆起,崔蒙一边将话题续了下去。他渐渐也开始习惯处理这些杂事了。

“然也。有报告上至首都,称埃尔里奇近期大兴诡治。念其为旧友,吾便以分灵之身亲自造访,怎想……”

梵德莉薇闭上眼睛,久久未有言语。

“吾等相谈甚欢之际,那卫伦队长便来到吾身旁,却是提出那柄神分刃,直穿吾身。吾因此灵识两隔,魔力皆散,只余些许,可助吾堪堪撤走罢了。”

此言一出,崔蒙顿时感到五雷轰顶,当反应过来时,他仍感到背脊发凉,冷汗直冒:那位植拓神大人,竟然试图暗杀陛下!他也顿时明白,陛下所谓的“失手”究竟是指什么了。

“但这,这是意图弑君的叛国大罪——我不明白,那位大——不,植拓神这是想要做什么……?”

“直言之,吾亦是不明所以。”

梵德莉薇说着,那天秤又浮现在了手上,且依旧未有配平。崔蒙仍看不清那些托盘上所摆的究竟是何物。

“早在清泉边休养之时,吾便在思索此事:是南方索伦诺斯乃至伊斯塔尼亚之蛊惑耶?否也,吾所知之埃尔里奇不至同其国之理念共鸣。神祇食不知味,亦再不感美色之乐,亦不可能是声色犬马之事。若是生前便已心生叛意,只是伪装,又何以将柯墨道珊建设至此,又在此种时机做出此等打草惊蛇之事……?”

见梵德莉薇又将陷入思考之中不能自己,崔蒙赶紧接上话茬。

“有,有没有可能目标就只是陛下您……?”

“近半世纪之铺垫,只为讨灭分灵一名,还做不利落?吾岂会看上这般愚鲁之歪瓜裂枣,埃尔里奇并非——”

这是崔蒙第一次见梵德莉薇拔高音量,显得如此激动。梵德莉薇似是也意识到了,她收声,缓了缓,这才接下去。

“……就汝所见,植拓神埃尔里奇可是这般愚不可及的粗鄙小人?”

“我,我也只在游园会上远远见过一眼。”

崔蒙思索着,认真构想着自己的回答。

“但,那位大人看上去十分亲和。我还只是学生,政策的事情我评价不了,但直到一个月前,我也从未听父亲抱怨过他什么。我不觉得他是个,嗯……‘愚不可及’的‘粗鄙小人’。”

“然也,吾亦甚感如是。”

两人此时已来到了领主邸旁。那是柯墨道珊留存至今最古老的建筑,其大圆顶的结构与高塔四立的布局,皆与周边那些受帝国风格所影响,新建的单栋尖顶式建筑截然不同。在过去,领主邸曾肩负要塞职责,是自有一道护城河与城墙的,但如今,由于其作为市政厅的功能,为了通行方便,城墙早已被拆得只剩一些象征性的段落。

似是因为兵力都被外派了的关系,总督府的防备极其空虚。

“……埃尔里奇……”

看着梵德莉薇凝重的神情,崔蒙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是要……杀了植拓神吗?”

“若是放任自流,以彼此一月之劣迹,恐是只会继续危及百姓。”

梵德莉薇手拂刺剑剑柄,语气冰冷。

“正所谓‘无有民心,不成神祇’。彼既神祇失格,便是不死,亦得革职申办,不得留以任何余地。”

她闭上了眼睛,久久未有言语。随后,她看向崔蒙,说到。

“那神分刃,汝取出罢。”

“啊,是。”

那匕首一直攥在崔蒙手上,一刻未敢松开。梵德莉薇用手触碰匕首片刻,伴随着魔力的注入,匕首的纹路便再次绽放出青蓝色的光辉。崔蒙也在这一瞬感受到手中一阵悸动。他摆晃着匕首,脑中便渐渐浮现起一些碎片般且不属于自己的思绪。

“匕首之中所含术式,汝大概也已有感受。莫须担心,吾亦有参加神分刃之开发,此件魔导具设计便是讲究简单易用,汝顺着直觉走便是。”

“啊,哦……”

崔蒙仍专注在那匕首上,只是简单答应一番。正如陛下所说,他已经开始理解术式的使用方法了:只要专注意念在匕首上,那些碎片般的思绪便聚合在了一起,使崔蒙理解了。那感觉甚是奇妙:崔蒙虽不能完全理解匕首中传达来的信息之含义,但他却又轻而易举地理解了一切,就仿佛使用这匕首与其中的术式是跟挥动自己手臂一般自然的事情。他甚至还已经理解,以这柄匕首自身的容量,他至多可以用那术式一次。

“神分刃容量甚狭,那术式只够——汝倒已是一副晓得的模样。”

梵德莉薇点了点头。

“汝确是有些天赋,甚善也。”

随后,梵德莉薇又看着崔蒙,未有言语。她张开口,本想说什么,但马上摇摇头,改口道。

“再劝汝打退堂鼓,怕是也为时已晚罢。”

“哈,哈哈,现在逃跑,我,我可就特别不起来了呀。”

崔蒙攥紧神分刃,结结巴巴地打趣道。

“……莫要忘却,吾乃执义神梵德莉薇,便只是分灵,吾亦是这帝国之国神。”

梵德莉薇向崔蒙伸出了手,她的语气温和而坚定。

“汝自保妥当,见证吾的战斗即是。”

“……明白,陛下。”

崔蒙的手也握了上去: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梵德莉薇的手竟是如此冰冷。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涌起了一丝同情,但那情绪转瞬即逝,甚至他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随吾前行。”

梵德莉薇在前,崔蒙紧随其后。虽说周围都看不见卫兵的身影,但以防万一,两人仍决定从桥底,通往宅邸的地下室的那通道走。在这无月的夜幕中,两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领主邸所投下的阴影里。

 

作为学校课外活动的一环,崔蒙也曾经在教师带领下来参观过领主邸。虽说如今已是市政厅,但在这座府邸中仍有诸多空间未作他用,而是保留了其旧时的面貌。解除锁扣,推开大门,梵德莉薇举起天秤,托盘上闪耀起魔力的青蓝色光辉,便成了照明。崔蒙向左右望去:阴湿的石砌墙上是早已腐朽的框铁木门,透过破损便可看到其中那些同样已开始腐朽的简陋家具。崔蒙当然记得当时带队老师的话:在过去的柯墨道珊,即便是在领主邸工作的佣人,也只配住这样的房间。

——但就算是领主……

回忆着老师的解说词,崔蒙同梵德莉薇一起穿过了一层。作为领主邸唯一经过大幅度改造的区域,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处理各项杂务的办事处,已不剩多少旧时的装饰。但在来到第二层后,历史的气息再度铺面而来:穿过走廊,便进入了领主一族的居所,但即便是他们的家居也与大众想象的所谓“贵族”相差甚远。崔蒙第一次看见这些围着单调石墙,布置着乏色家具,只有墙上武器和肖像画稍稍添色的房间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房间都不比这些所谓的“贵族”要差。

——……因为柯墨道珊是边境的贫乏之地。就算是贵族,也夜不能寐,要时刻准备着,从床底枕头边抽出武器,击退山贼与入侵者。

他自然也记得老师们的结语:正因植拓神,正因被纳入帝国,柯墨道珊才有了发展的机会,也因此不再会像百循前的古人那般过着此种朝不保夕,无人幸福的凄惨日子。虽说那只是小学水平的粗陋教育,但也至今依旧给崔蒙留下深刻的印象。

梵德莉薇止住了脚步。两人来到了一扇阔大的红漆大门前。

“到了。此即是觐见之厅。彼正静候其后。”

也就在这时,崔蒙突然想起了梵德莉薇所说的话。

“……陛下,莫非那位植拓神就是……”

可崔蒙还未说完,大门却自己便向后打开了。旋即,璀璨刺目的光辉便从门后的空间向外溢出——

在崔蒙失去意识前,他只看到,梵德莉薇张开双臂,阻挡在了自己面前。

,由斯普林菲尔德修改
注释
铃Beru 铃Beru 270.00节操 1.8倍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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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梵德莉薇高举刺剑,指向了前方。她已将天秤布在身后,其所生成的魔力护壁足以保护崔蒙,以防止他进一步受到精神上的污染与打击。毫无疑问,这都来自于此刻正占据着这场地的那神祇,但他所释放出的气息,却与梵德莉薇印象中的植拓神埃尔里奇并不一致。

梵德莉薇眯起眼睛,矗立原地未有动作。随着强光散去,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原本空无一人的大厅之中开始慢慢人头攒动,窃窃私语,而身着华服的黑影也开始渐渐在两旁聚集。灯火通明,声浪喧嚣,不知不觉间,这觐见之间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仿佛时空穿越至百循以前,又好似是那些贵族与侍从的亡魂被谁所唤醒一般。

此情此景,亦是那神祇所为,是名为“领域”的威能。作为神祇身躯的主体构成物,魔力既是能量载体,也是信息载体,而领域便是将魔力扩散开,构成场地之余,同时将其中所承载之信息投影化形,以构成专属于神祇自己的主场,一如梵德莉薇自己先前所做的那般。

神祇动用这一威能的目的多种多样,或是以直观明了的形式传达旨意,教导民众,也可是作为一种恫吓手段威慑敌军,但在在此刻这场合展开领域,意味的只有一件事:

将自己的全部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并向来者发起挑战。

而梵德莉薇已能看到,那被黑影护在正中,静坐在以金属浇筑,用武器装饰的王座之上的身影。那是一个一身鲜红戎装,头顶猎帽装饰着华丽羽毛,手持拐杖的精瘦老者。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然吾之天秤,尚未平衡。要说为何……”

梵德莉薇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赤连神温达德’,此百循间,汝竟温存至今,竟为何耶?”

“许久不见,远出极光之地,统领冰雪寒风,自命正义的北方之王啊。”

随着这沉着老者的声音,人群向两侧分开,老者自王座上起身,拄着拐杖,缓步向梵德莉薇走来。

“自那场入侵以来,已是……啊,若依你的话语,该说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吧?”

“汝等一族亡于吾手,如此便是汝卧薪尝胆毕已,便来讨灭主犯罢。胁迫植拓神者亦是汝耶?”

梵德莉薇的刺剑下指,尚未摆出攻势,仅是语气毫无波动地向温达德质询着。但听到“胁迫”二字,温达德却是笑出了声。

“这就不对了,若非那位‘植拓神大人’,老夫是没有机会重现人世的。”

“……埃尔里奇竟会?”

梵德莉薇那难得诧异的语气,让老者不禁面上先也显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尽是哀叹之意。

“‘埃尔里奇’,他确实归化的彻底。也罢,老夫不也早就知道此事了吗?”

梵德莉薇未有答应,她沉默着,陷入了思考之中。但对方并未给梵德莉薇多少继续思索的时间。提起拐杖,温达德双手将其握住,再以右手使劲,便将拐杖一分为二:左手剑鞘,右手军刀,他将剑刃指向梵德莉薇,其的语气铿锵有力。

“北方之王啊,老夫,温达德·堂·邦费图诺,柯墨道珊之领主,邦费图诺一族之先祖,今时背负灭亡一族之悲愿,再次举剑抗争!”

“汝因守护之愿而生,又同汝之一族共亡,此时此刻又为何物而抗争耶?”

“尊严。便是早已没有未来,我辈也要最后一搏,只为了这哪怕一丝一缕的尊严!”

话音落毕,场中身着华服的黑影们也举起武器——刺剑,尖刀,长矛,甚至是钉耙与草叉——皆齐齐指向了场中的梵德莉薇。在一瞬间,这晚会场景的气氛便肃杀了起来。梵德莉薇眼中余光一扫,摇了摇头。她举起了刺剑,剑花一甩,回应了温达德的邀约。

“若此即是汝等最后一搏,何不快速速攻来?”

“如你所愿!”

旋即,温达德快步向前,而黑影们也在同一时间扑袭而来,一时间,刀光剑影在灯光之下凄白闪烁,从四面八方将梵德莉薇包围在其中,如疾风骤雨一般——

梵德莉薇迈起脚部,缓身向后,裙摆飘飞,仿若圆舞。黑影们的武器纷纷打在她的四周,其中或是失了准,又或是被一层轻薄而几近不可视的魔力屏障所偏转。她的刺剑随着自身一转一划,在数个黑影纷飞四散的凄叫声中,便将温达德的攻势阻挡了下来。

“何其一成不变,赤连神。”

“若非如此,又岂会是最后一搏,尊严之战呢?”

两人对视着,梵德莉薇那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同情的神情。温达德的语气依旧铿锵,但梵德莉薇同样能看到,在他那面容上转瞬即逝的悲哀,与随之而来的坚定。温达德迅速退后,黑影们则开始分队,一部分再次向梵德莉薇袭来,而另一部分则同温达德站在了一起。

“来吧!”

梵德莉薇没有回应。闲庭信步间,黑影们的攻击便自身旁穿过,而随之便在梵德莉薇的反击——剑击,掌击,甚至披风与甲片刮擦而过——中,如梦幻泡影般消散在光辉之中。梵德莉薇再看四周,黑影们却又开始凝聚,自阴影中涌出,就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但梵德莉薇并不畏惧,甚至,她很难说自己是否有感受到什么,只因为,这些她都早就见识过了。甚至,此时此刻她所想的,依旧是那一天,伪装成植拓神模样的温达德,一边同自己交流甚欢,另一边吩咐卫伦队长上前续杯巧可的样子。

——不知那一日之巧可,最后乃是何人享用耶?

循着这感慨,梵德莉薇开始整理起了信息。神分刃虽说危险,但也确实是量产品,会有些许落在柯墨道珊并不奇怪。被偷袭成功并不应该,但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既已将局势控制住,此事当做无事发生,做个笔注留档即是。

梵德莉薇立起防壁,旋即刺剑右突,戳中了温达德。虽然黑影汇聚所产出的强击看似危险,但这一手真正的杀招来自于温达德的配合。

——赤连神幸存也不奇异。便是家族亡灭……否也,正是家族亡灭,此怨念攒集,更使他长存不散,直至此时。

邦费图诺一族最早来自伊斯塔尼亚,那是大陆最南方,丰饶肥沃的环洋之地。穿越过大陆中部,被索伦诺斯的狂信者们用于放逐罪犯的窒息泥沼,在故乡的斗争中失败的他们在贫瘠的柯墨道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而引领了这一纵贯大陆之壮举的伟人,便是温达德·堂·邦费图诺,眼前这正与自己第二次交锋的老者。

梵德莉薇且战且退,格挡数下,旋即攻势一转,反倒是剑锋贯通了温达德的防御。他不得不在黑影掩护下遁入阴影之中。

正因紧密团结,一族才能闯过那些生死难关,并最终找到自己的应允之地。亲族血脉,赤色相连。如同大多数的神祇,温达德因这份信念而带领自己一族求得生路,并在那份坚信中去世,他因此而得以成为“赤连神”,直到最后一刻,甚至至今,都在庇护着自己的家族。

——护族神祇,却是亡于不肖子孙,亦是情理之中。

甚至不需知道完整历史,只是她刚来到柯墨道珊时的所见所闻,梵德莉薇便可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信念下,邦费图诺一族的血脉扩散了开来,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血统纯正之争,其中的败者沦为下民,为了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继续维系所谓“正统”一族的生活而苦不堪言,可所谓“正统”一族又有何等享受可言,不过是围城一般,多一条肉便可自比尊贵罢了。柯墨道珊曾经还能容纳温达德的一行人,但在那时,这贫瘠的土地已经容纳不下迅速扩张,本质上仍是一族的所有人了。

巧可,便是梵德莉薇所见的破局点。邦费图诺一族只将巧可视为原住民的原始食料,但那其中所蕴含的潜力,即便不足以让柯墨道珊化作奶与蜜的应允之地,但在合适的管理之下,却也足以让大多数人摆脱赤贫了。

而在这条路上,盘踞在城中的正统邦费图诺一族,既在先礼之中冥顽不灵,那所剩的,也就只有一条道路。

此时,黑影的数量已经在衰减了。即便用神分刃自梵德莉薇身上夺取了那些魔力,但也不过是败军之将。温达德仍试图做些什么,他将残余的黑影聚在身后,将自己立于前,做出了阻挡之势,但却只是徒然:随着梵德莉薇将刺剑击出,缠绕在剑身上的魔力瞬间击出,黄金色的光辉化为数十道锋芒,精准无比地避开了温达德,将他身后的黑影尽数击穿,而下一刻,尖芒已至,肩膀,双膝,双手,每一击都迅速地落在了温达德身上,直使他身姿不稳落倒在地。

但温达德仍是脱身了。梵德莉薇只见眼前红布一甩而过,旋即,温达德便已踉跄脱身到了大厅门口,但他却也并未逃离,而是单膝跪地着,仍强撑着与梵德莉薇对峙。此时,温达德所构建的领域已完全崩溃。灯光熄灭,华景破碎,邦费图诺一族的晚会已消失不见,所剩的不过是复归原样的,在凄冷月光照耀下,毫无生气的觐见之厅,与梵德莉薇身后那座金属的王座罢了。

“吾之大义,存力于民。汝之信念,却终是沦为残害同脉之帮凶。”

一甩刺剑,梵德莉薇缓缓说道。

“百循前是如此,此时此刻又岂能有何种区别耶?”

神祇的交锋既是力量,也是信念,此二者又是相辅相成。温达德的攻击灌注了其一族亡灭之怨念,之不甘,但却均不过是,梵德莉薇早已见识过千百遍,将自我无端置于万物之上,自视甚高的陈词滥调罢。

“你说得……一点不错,北方之王啊。”

温达德勉强支起身干,虽仍举刃相向,语气间却颇是认同。

“因守护家族之念,老夫的心智存续在了这具不朽之身上,但也只能眼见家族分裂,同胞相杀。或许在我因私情而坐视兄弟相残之际,我一族之灭亡便已注定。”

他闭上眼睛,沉默着,随后止不住地感慨道。

“一族兴衰不过海浪起伏,在这历史浪潮上,确是不起眼,也再常见不过。古老如你这般,你大概也见怪不怪吧。”

在多数时候,神祇之间的战斗便到此为止了。败北者的信念已被否定,不久之后便会因此而消散,已无需再做多余的事了。如此,在柯墨道珊的这一系列事变,就是被掐灭在了萌芽期,可盖棺定论了——

“但是,老夫还有一战,必须了结。”

梵德莉薇默默注视着,未有发言。她突然注意到,熟悉的气息开始在温达德的身上显现出来。

“这些不肖子孙们,总算是都闭嘴了。老夫彼时落败于你的计谋之下,正是他们的不甘,才让老夫苟存至今。但即便以牙还牙,用那古怪兵器掠走你的魔力,义理不再的我又怎可能击败你呢?”

温达德所说也仍在梵德莉薇的意料之中。既然所谓“正统”一族均已亡灭,能让以守护一族为信念的温达德坚持至今的,也无非是被他回收的一族的怨念罢了。化为黑影的怨念们妄想凭自己的不甘与痛苦改变局势,但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之人的狂念罢了。

“但在我族中,还剩一个人,想再找你讨教一番。”

温达德如此一说,梵德莉薇便意识到了那人的身份。但她却也并不担心,她最熟悉那人不过,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钱别罢了。

温达德举起军刀。此刻,他身躯已立正,不再是那副重伤之相。神祇的伤势并非物理意义的,主要还是其精神状态的反应。

“北方之王啊,这就是最后的战斗了!”

话音刚落,剑风便自温达德的挥击中爆出,一道真空波向梵德莉薇袭去。表现形式上,这是在武者中所风行的名为“剑气”的招数,梵德莉薇见识过,丝毫不觉得温达德所放的这一击又有何不同——

当反应过来时,梵德莉薇向右下方瞥去:那是被剑气所斩断的,她披风飘落至地的一角。同一瞬间,不知为何,生成那剑气的意志竟让她的心绪开始不宁起来。旋即,温达德再次向她发问了。

“自命正义的北方之王啊!”

温达德的声音再度宏亮起来。

“若以爱苛问,你又当如何应对?”

梵德莉薇沉默着,只是简单举起刺剑,被动地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直到此时,她方才感到,局势或许会有些失控。

 

6.

“……叛徒……你……为何……”

崔蒙的意识依旧含糊不清。不明所以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回响。在渐渐感受到自己的躯干后,崔蒙勉力爬起,而映入他眼帘的第一幕,便是那梦中青年,将剑刃刺入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之中。

“……大哥……”

青年双膝跪倒在地,但那黑影已不再回应他了。

这场景转瞬即逝。眨眼间,崔蒙便看到梵德莉薇将青年拥入了怀中。

“勿需悲痛。汝与彼等各自皆心意已决,既是斗争,牺牲便是不可避也。”

她眼睑半闭,眼睫纤长低垂,那面容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止水一般。

“信念坚定,至死不渝,人生在世,此外又夫复何求?汝当庆幸,彼等落命于汝手中,而非遭得他人凌虐。”

“是……,在下都明白,陛下。”

青年低语着,但他的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向下落去。

“汝已试矣,此世并非万事皆可两全。汝不妨抬头一望:此皆爱戴汝之人也。此即是汝之大义。”

陛下扶起青年,指向了远方。崔蒙也看了过去,但那里却是模糊一片,只有隐约的一些欢呼声。他再看回去,唯一清晰可见的,却只有陛下而已。

再一瞬,崔蒙又见自己进了一处病房:他能辨识出这应该是在医院内,但相比他去过的本地医院,这里的布设明显要更精致,也更保暖一些,无论是床铺还是窗帘都是极其厚实,地上还落着个火炉,似是取暖用的。崔蒙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他看向窗外,外面正在刮暴风雨,规模之大,他从未见过。

这里,似乎是要比柯墨道珊更北方的区域,甚至大概是首都那边。

他的目光转了回去:陛下正站在床边,她依旧一成不变,是那年轻少女的模样,而床上躺着的那人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身体瘦削,眼看着就是要行将就木了。

……柯墨道珊发展甚善。汝所研发之巧可力,已是本国上下皆习以为常之日用品。上至军队,下至行脚旅商,人皆携之,众皆品之……”

梵德莉薇抚摸着老者的手,轻声地叙说着。

“那就好了。”

老者说着,沉默片刻,旋即话锋一转。

“陛下,在下,申请了‘化神’的流程。若是最后成了,在下愿意再回柯墨道珊,继续,治理下去。”

梵德莉薇轻抚着的手,骤然停下了。

“何必如此?既已是鹤发鬓衰,何不就此安顿下来?汝已是功成名就,便是在吾的领域里,亦会有汝之一席之地。在那死后温柔乡中静享天伦,有何不妥耶?”

老者注视着梵德莉薇的双眼,他眼神躲闪,一直没有答复。过了片刻,他才微笑着说。

“……您多虑了,陛下。在下只是……”

“汝有心事,埃尔里奇。”

老者瞬间沉默了。梵德莉薇依旧注视着对方,她手中的天秤仍在平衡之中。但在天秤取得平衡之前,梵德莉薇便打破了这逐渐凝结,让人窒息的空气。

“汝确是心意已决,是耶?”

“……正是如此。不能坦率意图,在下愧为臣子,但……无论如何,在下,一定得尝试一下才行。”

“那便足矣。”

梵德莉薇攥着老者的手,俯下身,她轻声说道。

“汝心中事,吾不过问。汝既已随吾趟完这漫长征途,吾自当置信于汝。”

听着这些话,老者没有答应。他只是紧紧攥着梵德莉薇的手。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自他的鼻翼淌落下来。

“……再见,埃尔里奇,吾在道途上待汝再次同行。”

说完,等老者松开了自己的手,梵德莉薇便起身,离开了病房。崔蒙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起来。

“其实,在下……不,我一直都心里不安。”

“诶?”

 崔蒙循声望去,却谁都没看见。但是,他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那位大人,植拓神埃尔里奇的声音。

“我一直劝说自己,我是在行暴政的家族与受苦的村民之间,在正义的原则下,选择了能带来那个更美好的柯墨道珊的一方。”

“但即便成为神祇后,我依旧不能确信,支撑着我的信念究竟为何物。我因被陛下所吸引而做出了这一切。我想要相信,是陛下所描绘的那平等有序的世界让我选择了放弃一切……”

一个白色的模糊身影显现在了崔蒙面前,他双手抱头,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但是……母亲,父亲,大哥……我难道,是为了美色,而将你们……”

此时,一阵撞击声将崔蒙震醒了。他抬起头,却看见梵德莉薇撞在了保护着自己的魔力防壁上。还未等他喊出声,梵德莉薇便快速地闪躲开来,而另一边,一个崔蒙似曾相识的,一身赤红戎装的老者,正提着军刀,向梵德莉薇追击过去。梵德莉薇在这其中,竟是又陷入了守势。

毫无疑问,无论发生了什么,那老者似乎正将梵德莉薇逼入绝境之中。

“陛下!”

崔蒙呼喊出声。老者瞥了一眼崔蒙,便不再关注,而梵德莉薇也似乎并没有余力去关注崔蒙那一边了。

崔蒙紧紧地盯着老者:他显然不是植拓神埃尔里奇,但崔蒙依旧记得自己在那里见过这造型。他看着老者的戎装,那把拐杖军刀,还有老者修缮甚妥的发型与胡子,他才回想起来:在地方史的选修课上,老师拿出来的教学画片里有画这个人,好像是叫……“温达德”?

但此时他没心思继续细想这细枝末节了。这时,那大概是叫温达德的老者发话了。

“北方之王啊,如你所知,神祇的身形与姿态,皆由自己所选。老夫若有意,同样也可用少年的身姿显示于众。老夫不这么做只是个人偏好,只是家族需要老夫稍显威严。这世上也有道尔顿人的神祇那样将自己变为一坨金属的怪物。神祇的身姿,本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但是——”

温达德举起军刀,再次指向梵德莉薇,她此时披风已残破不堪,便是身上的甲片都碎裂大半,实是颇为狼狈。

“自你现身于雷纳德面前的那一刻起,你便是那少女之姿,从未改变。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在展现着那份美好,那份幻想,即便你本人是不知何其古老的存在。”

他向前突进,直取梵德莉薇的甲胄。这攻击是如此的单纯,但即便如此,梵德莉薇仍然受击了,只见金属的碎片纷飞落地,她那件胸甲已经是破不成型了。

“……但这都是演技的一部分。以那身姿换取同情,怜爱,倾慕,再将他们蛊惑至你的理想之中,这就是你的目的,难道不是吗?”

“…………”

面对温达德的指控,梵德莉薇却是无言以对。看着这一幕,崔蒙几乎是不可置信。他看看温达德,再看看梵德莉薇,下一刻他立刻取出那柄匕首,并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防壁上:即便是陛下所设的防护,只要以这神分刃的术式,他一定能突破它。

——必须在事态完全失控前,做点什么。

崔蒙急切地想着,但无论如何,原先早已熟悉了的术式的感应却仍未出现在思绪中。

——不……能去……

——啊,是这样吗?

崔蒙似乎总算明白了一切,而下一刻,他便怒不可遏起来。

——就算是植拓神本人,也不要妨碍我!

——你……只会碍事。

——陛下选择了让我来见证最后的战斗。我既已经在这里了,又怎么能,怎么能让你来妨碍我!

在心中怒吼着崔蒙,高举起匕首向防壁斩去,即便没有术式,他也依旧在尝试着,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咣啷一声,他的右手发麻,匕首已经而落在了地上。他跪落下去,拳头攥紧,不甘心地锤在了地上。

——为什么!你明明是陛下的骑士,如今她有难,你竟要来阻止我!?

——……陛下,控制着这防壁。是她不允许你去。

——那我又究竟为何要在这,只是……只是让我看着吗!?

——…………

脑中植拓神的声音没有回应。崔蒙回想了起来:他所梦见的梦,那仿佛并非出自自己嘴中的亲昵的称呼,以及,这一切都自他接触陛下的天秤而开始——

——从那时起,你就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是吧?

植拓神依旧没有回应。

——只是因为你的存在,所以陛下才选择了我,是吗?

崔蒙已不再在意植拓神的沉默相对。

——这是陛下的意愿是吧。好啊。

他盘腿坐在地上,在这天秤所立的防壁之后,静静地等待起了一切的结束。

 

又是一击“剑气”,单纯而朴素,却又轻而易举地切裂了梵德莉薇的甲片。在温达德所持那最后之怨念的加持下,这些攻击竟变得是如此危险了。

但梵德莉薇最清楚不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选择了不回应:当她迎难而上,选择正面回应那些攻势中所饱含的怨念时,理念的正当性与客观现实自然而然就能将那些哀苦自身不幸,自私自利的残怨粉身碎骨,而其的攻势也就随之瓦解。但既选择不回应,那么战斗就成了单纯而直接的魔力与魔力之间的对撞,而这就让魔力储量在劣势上的她陷入了困境中。

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正面应对被温达德用作武器的,那最后的怨念,但是……

“私情之事,确是难以回答,不是吗,北方之王啊。”

在勉力避开又一击斩击之后,两人再次进入了对峙之势。

“……‘植拓神’,是那般想法耶?”

“即便不是,老夫此时又怎会知会你?”

温达德摇了摇头,似是惊讶于梵德莉薇这粗陋不堪的套话手段。神祇之间的战斗亦可是情报战,又有谁会主动托出己方的一切。

“老夫的消逝自是定局。你不过是一个分灵,便是被消灭,之后也会有其他人自北方而来,将老夫剿灭。不,老夫本以为单是你便足够消灭我了。难道堂堂七百年帝国之建国神祇,却连此等简单的男女之情的轻重都分晓不清了吗?以你的理论,承认雷纳德不过是个愚蠢的棋子,他微不足道的感情不过是为大义而牺牲的小义,想必并不艰难吧?”

他再度举起军刀,刃尖直向梵德莉薇。

“你又守了什么颜面?光是你无以复答的窘态,便足以让那边的小子记忆犹新了。”

温达德身体微曲,已做出态势。

“展露你的正义,或是就这样消逝吧,北方之王啊!”

他的刀刃向梵德莉薇扑袭而去,锋尖直指梵德莉薇的心口——

但随着刺剑落地所发出的金属响声,一个令所有在场者都震惊了的事态发生了。只见梵德莉薇竟迎身而上,双手抓握温达德的剑刃,却是将它迎入了自己身躯之中,直刺入胸膛。

温达德瞪大了眼睛,但立刻便明白了梵德莉薇在做什么。在回避了这么久之后,梵德莉薇终于决定要正面应对他所持有的最后一份怨念。

“但太迟了,你的魔力已损耗颇多,就算你选择现在应答——”

“汝所言甚是。若问吾今日有何大过,那便是,优柔寡断,未有立刻迎难而上。”

梵德莉薇紧盯着温达德,在这一字一顿中,两人的身形都静滞住了。

 

7.

当梵德莉薇睁开眼时,满月的光辉正映照在这片林中的空地上,倒映在这清冽的泉水之中。她看向四周,只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在灌木丛后躲藏的身影。

“汝这次又要窥探多久耶?”

伴随这平静而冰冷的问询,一个少年马上窜出了灌木丛。他不自在地缩着身,低垂着头,可他也并未犹豫,只稍片刻,他便鼓起勇气,高声喊道:

“因,因为,您真,真的很动人,无论再看几次!”

那破音了的赞誉甚至惊起了数只鸟雀。少年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多说。在风声,挥翅声与叶落声中,梵德莉薇叹了口气。

“埃尔里奇……雷纳德……汝是更爱那一方耶?”

“对不起,陛下……不,梵德莉吗,还是……诶,在下……不,我也,不明白了。”

青年愧疚地说着,他的目光也避开着,向旁侧看去了。

“即便到斗争爆发前,我也曾想过两全其美的方法。或许只要再尝试一下,我至少能说服大哥不要为家族无谓地送死,但是……可即便如此,在下也能说服自己。‘不得两全其美,便以义相衡之’,村民们在受苦受难,我不能坐视不管,在下是为了大义而选择放弃了大哥他们。”

说到这里,青年的眼角开始闪起泪光。但他很快将其擦拭干,挺直腰板,继续说了下去。

“在下之后也以骑士的身份,继续在柯墨道珊工作着,我的奉献与功绩,也都在陛下的眼中。养父母们寿终正寝,苦难的日子已经落在身后,柯墨道珊作为新的省份,以其的特产而在帝国的经济中有了独特的地位,在下所梦想的一切都已实现了,更宏大的梦也能交给新一代的人。在下难道不该为这宏大正义的实现而心满意足吗。”

梵德莉薇站在了病床边上,她抚在了那瘦削老者的手上。

“在下曾以为,或许‘化神’之后,能更理清在下的思绪。若那只是因陛下的美色,那在下便可明了那动机之不纯,在了结使命后,自行了断;若在下确实一心为义,那就更是了却一桩不安。但是……即便转化为了神祇,在下依旧迷茫:在我的心中,陛下的身形与正义的大业,竟是那样紧密而不可分地结合在了一起——梵德莉,我究竟,是为了哪一边,才走上了这条食不知味,渐渐孤离于人世之外,的不归路……?”

老人说着,他的手垂了下去,一张纸条也从中飘飞而出。梵德莉薇捡起了那张纸,看完之后,她将其攥紧在胸口,久久未有言语。

“……雷纳德。”

梵德莉薇闭上眼睛,将仍旧喃喃自语着,但话语却已不可解的老者,拥入了自己的怀抱中。

然后,她便又回到了觐见之厅,温达德仍在她的面前,而她仍紧紧抓着他的手与军刀的刃。

“若非他内心藏着如此优柔寡断的一面,便不会亡于老夫之手。”

温达德也在使力着,但他仍未能从梵德莉薇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这样一个儿孙……虽说尴尬,却也是老夫最后的底牌了。来吧,北方之王啊,是时候让一切做个了断了吧!?”

“确是如此。”

梵德莉薇的嘴角淌出了血液。毫无疑问,她正在慢慢失去对自身魔力的掌控。她的手终于开始动了起来——

她选择了松手。温达德的剑刃毫无阻拦地贯通了她的胸膛,将她一击摁倒在地上。

“……为什么?”

面对温达德的不可置信,梵德莉薇沉默了片刻。

“彼因吾之私心而深受折磨。若不予吾这复仇一击,天秤,将不得平也。”

“北方之王啊,你的地位,你的身份……你又有何理由,要对他如此特别对待?”

梵德莉薇注视着温达德那迷茫的面容,随后,她缓缓开口说。

“巧可力,加入奶与白糖。”

“什,什么?”

“此为彼所构想之配方。自然,未有采用。巧可力乃提神药食,以白糖与奶柔和之,不符合销售需要。可便是彼仍心念此事,为吾留了那方子。”

“……这世上有多少人这样一厢情愿地念着你呢,北方之王啊,你又能顾得几人?”

“这其中一人,便在吾眼前。”

梵德莉薇的面容平静,语气平淡,但却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吾爱彼之所在,却未曾体察彼之所想。彼决意化神之际,彼已欲向吾陈情告之,吾却……以尊重其意之名,却是将其推上此路,不得归矣。”

她叹息着,显露出了一缕悲伤。

“七百循何其长也。他或可成吾之又一旅伴,吾方才未有制止他。吾罪,何其甚矣。”

“……北方之王啊。”

温达德的语调变得温柔了许多。他的身形渐渐透明,魔力正自他的身上逸散而去。

“即便用最恶毒的目光去审视,扭曲他的愿望,但他一直都喜欢着你……我已感受不到,他的怨念了。”

终于,他完全消失了,只余下仍倒在地上的梵德莉薇,浸没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在魔力防壁消失的一刹那,崔蒙便抄起天秤与匕首,赶向了仍躺在自己鲜血中的陛下。自然,无须担心,这并不代表陛下已经死了,只是神祇们用于向凡人展示自己状态不佳的一种表现手法而已,但无论如何,这个出血量绝对不能算是正常。

“陛,陛下!”

“……汝无事耶?”

“可没事了,被挡在那,想有事都不得!”

带着些许责怪的口吻,崔蒙赶紧把那把未曾用过的神分刃递给了陛下。

“你看,魔力都在这里——虽然没用上术式——但至少这些可以拿来恢复呢!”

“嗯,此甚善也。”

梵德莉薇坐起身,将手置在神分刃上,那些魔力肉眼可见地涌入了她的体内,而自然,那些血泊,也开始慢慢收敛回去了。

“然后,陛下,您休息的时候,我能问您些问题吗?”

“可,汝问便是。”

“……陛下,之所以带我到此,只是因为植拓神吗?”

梵德莉薇恢复的动作止歇了。她看向崔蒙,眼神躲闪着,但最后,她叹了口气,说。

“……便是汝,在知吾真身后,仍以‘梵德莉’相称。可疑之至。汝所言确是考量其一。”

“哈,哈啊……确实啊。我果然并不特别,对吧?”

崔蒙苦笑着,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陛下还特意教我神分刃的用法,结果不完全没用上嘛。”

“此所谓‘防范于未然’也。直抵觐见之厅前,吾可不知,此番交锋竟是与一故人。”

梵德莉薇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此番交锋亦是如此。吾本能轻易拿下,若非雷纳德之大礼,岂会这般狼狈?雷纳德归化时择埃尔里奇,‘诚实’为民。若是对吾也更坦诚一些,岂会有今日这般……”

她的语气,却是越说越低落,说到最后,甚至听不清了。崔蒙见到,马上说:

“说,说到‘诚实’。陛下,其实我也有一件事得向您坦诚。”

“可,汝说便是。”

“其实,我听不太懂陛下说的古语。”

陛下停了手,而场上的空气也顿时冰冷下来。

“……汝为何不提。”

“我,我以为陛下不会说通用语,而且,你看,连蒙带猜的,不也能交流嘛。”

梵德莉薇僵直了许久。旋即,仍旧面无表情,她指着崔蒙说道。

“蠢货。”

“诶?”

“蠢货,笨蛋,白痴。”

“陛,陛下,不需要骂人吧——”

“吾想的艰难,汝也听得难受,但汝却还死硬听了下去。汝不是蠢货是什么?”

“大,大家都听得懂……”

崔蒙双手放在身后,止不住地摩挲着。

“要是我请求听通用语,那不是显得我很笨吗……”

“汝就是笨。跟朝堂上有些傻子一模一样。还让吾费劲用古语给你教课。蠢货,笨蛋,大白痴。”

“诶,您还加量级了……”

“哼。”

梵德莉薇说到这,她打量了四周一会儿,突然说道。

“汝刚才嫌弃没事做是不是?”

“是有些啦,不过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有事,而且有一堆事。柯墨道珊如今神祇缺位,甚至不知是否会有下一位,在中央的临时小组过来代管之前,可还得收拾他留下的这摊子。”

“……您真的要一个中学生来处理这些重大文件吗?”

“然也,吾会把汝当一头耕牛一般做劳力使唤。”

梵德莉薇说到这里,脸上似是显出了些许怒意。但另一方面,她的语气却又轻松,如调侃一般。

“这是汝让吾对汝这头笨牛费尽心机,咬文嚼字的惩罚,汝就耐心受着吧。”

面对已经恢复,并向他步步紧逼的陛下,崔蒙只得无可奈何地惨叫起来。

“陛,陛下啊啊——”

 

8.

“陛下,陛下?您分神了吗?”

梵德莉薇回过神时,崔蒙仍坐在自己的面前。身着一套制服,披着大衣的他,是柯墨道珊本地政府的一位要员,如今负责着的是商贸洽谈的活动。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和汝第一次碰面时的场景。”

“啊呀,是那时候啊——哈哈,谁能想到,您教我用的神分刃,最后竟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小说里是绝不会这么写的。”

“汝今身为文员,大概也是那时养成的吧?”

“可,可别让我想起来了。天啊,还让父亲特意到城里来找我,他还以为我失踪了。那时真是太尴尬了。”

说到这,双方沉默了片刻。

“最后,你选择了留在本地,没有成为骑士啊。”

“骑士要游历四方,积累经验,冒险探奇,应是挺有趣的。可我想,我还是喜欢稳定些的生活,就在本地,也能照顾我父亲。”

“很有道理。这也符合正义之道。汝应会有安定和谐的生活吧。”

“我想也是的,陛下。”

空气再次变得凝滞起来。这时,崔蒙打破了这空气。

“啊,其实,今晚和您会面,也是因为,您带来的配方我已经委托作坊做出来了。”

崔蒙说完,便取出了一个封装在羊皮纸包中的小玩意。他给拆开来,里面是一个用硬纸包装的东西,那上面还以通用语写上了“牛奶巧可力”的名字。

“辛苦了。”

“没什么,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崔蒙说到这,他向梵德莉薇质询道:

“陛下,虽然距离那次事情已经时隔二十多循了,但若不介意的话,还请允许我跟您分享一下食感。”

“自然,你开始吧。”

崔蒙旋即拆开了硬纸包装,将其中成板状的巧可力取出。他掰下一片,咀嚼起来,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随后,他将手递向梵德莉薇。那巧可力的味觉的感触便传达了过去。

“……真苦啊。”

“陛下也这么想啊。”

与想象中甜美的牛奶巧可力完全不同,那味道虽然甜,但却又发腻,而且一旦开始回味,那苦涩感便更是向上涌起。

“……我不知道前任植拓神大人为何留下了这样的比例,查了一些资料也一无所获。但这确实是按照陛下交给我的配方所调配出来的。”

“是吗。辛苦了。这样的味道确实不合适。”

“没什么,能和陛下再碰面,甚至分享一次食感,我也……很荣幸。”

后面聊了什么,梵德莉薇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似乎都是些寒暄的话。

在领主邸的正门口与崔蒙道别后,梵德莉薇抬起头,望向了夜空:此时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那月光向下照去,同街上的灯光一起,将柯墨道珊的市镇显在了她的眼前。

在翻建完毕后,这座城市已是变得无比陌生了。

“……再见了,雷纳德。”

梵德莉薇轻声呢喃着,向前进了。

她的长旅,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时间将她也化为灰尘。

,由斯普林菲尔德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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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写完咯——

从9月1日开始构思,到15日完成初步大纲,直到一个月后的今天才总算全部完成,老实说这个创作比我预期的还要久,甚至还干涉到论文写作了。要命啊,接下来就是愉快的两周完成二十页论文的生死时速咯。

这篇故事写的大概是个BMG的故事,世界观是我笔下的原创世界观,角色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背景角色吧。某种意义上,这个三万字的中短篇,本质上就相当于是个没有正篇的外传故事呢。因为这个性质,有很多时间其实是在折腾设定,这里也想被设定劝退的读者道歉,真的很抱歉——

实际上这个故事还发生过好几次重大变化。最早的版本,其实柯墨道珊是一个飞地的设定,然后会有些间谍故事的味道,比如说两国的政治对抗啦,之类的,但是那样就太复杂了。这个故事本身就是“没有正篇的外传”,再复杂化恐怕就只能是纯自嗨咯,所以就蜕变成了现在这样只是在一国之内处理问题的大框架。
草案里,这个叫“赤连神温达德”的角色是个LowB反派,就是拿来暴打的。不过这也是这个女主角的设定问题了。梵德莉薇/梵德莉是最古老的帝国的建国神祇,设定上算是最强之一,让她和一个炮灰对位打不出什么味道来,所以这个反派角色到底谁来当,其实甚至在上半部分写完后都还是未定的,期间,“弄个LowB暴打一顿”“让埃尔里奇/雷纳德的暴走形态担当”等想法都有,但最后还是结合最初期的设定,整合了一个决斗家打扮的老爷子来当BOSS。效果如何呢,嗯……总之我写出来了吧,至少写的时候感觉,还凑活。
怎么说呢,果然时间逼得紧就是很头痛啊。希望至少有把梵德莉薇这个角色的质感表达出来吧。
个人倒是对崔蒙的戏份还算满意的。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既然是大部分时间的主视角,那他应该要更有戏份一些,而不是纯摄像头。虽然结果上讲还是因为梵德莉薇的咖位太重(毕竟,最强之一,总不能让一个临时提升地位的摄像头来给关键一击,无论是精神意义上的支持还是物理意义上的主攻吧?),所以干涉到了他的表现呢。
总得来说,我觉得创作这篇故事的最大感受就是,一个咖位设置太重的角色真的会对剧本的干涉极其严重,我甚至有点担心读者会不会觉得梵德莉薇的描写太大女主,大“玛丽苏”了。
但无论如何,我很庆幸,我咬牙切齿坚持到最后,把这篇三题写作写完了。

也希望各位读下来觉得还行。

,由斯普林菲尔德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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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斯普林菲尔德将标题更改为【三题写作】【未完结】【上半部分完成】长旅

只看开头的话还以为是愣头青和神秘美少女的boy meet girl故事,结果是流落民间的皇帝陛下和她忠实骑士的初次相逢吗(?)

看样子接下来的剧情会是十分爽快的尊皇讨奸(?)

虽然自称很有没有动笔导致有些生疏,但是无论是剧情的流畅度还是文笔都令人舒适

终于等来了下半部分,陛下的性格意外的可爱w

后半部分崔蒙的定位更类似见证者,不过在跟随梵德莉见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未来一定也会有所成就吧!

,由铃Beru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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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分钟前,铃Beru说道:

只看开头的话还以为是愣头青和神秘美少女的boy meet girl故事,结果是流落民间的皇帝陛下和她忠实骑士的初次相逢吗(?)

看样子接下来的剧情会是十分爽快的尊皇讨奸(?)

虽然自称很有没有动笔导致有些生疏,但是无论是剧情的流畅度还是文笔都令人舒适,期待下半部分的完成w

 

谢谢铃的回复w。上半篇只是刚刚揭晓后续发展呢,所以还有很多要素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希望能尽快写完下半篇,这样就能更好地讨论这整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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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这是目前所有三题写作里最长的一篇啊,分量很足!多得内容丰富,以时间为坐标的旅途主题感觉有很好的表达出来,无论是梵德莉与埃尔里奇的邂逅到催蒙走上了类似的道路,还是催蒙于梵德莉相遇直到最后成为地方官,都有种时间跨度上的旅途感。

而巧克力更是直接表达,作为”植拓神“发展当地最大的发明,从单纯的商品,到梵德莉数次尝味,到最后埃尔里奇留下了苦味巧克力的配方,从单纯的物品到情感的寄托,都非常的鲜明,能够直观的感受到这一主题。

作为正义神的梵德莉,一反我对”正义神“的偏执刻板印象,相当的大度随和,性格沉稳老道,却喜欢吃甜食,连古语也是硬装的,与其神圣的”神“之身份形成了反差感,给人印象挺深刻的。

至于主角催蒙,本来还以为他会成为替身文学的败犬角色,最后倒是走上了和过去的少年不同的道路,不知道他自己最后有没有掂量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喜欢梵德莉呢?还是真心想为自己的故乡出一份力呢?有埃尔里奇作为前车之鉴,想必见证了梵德莉最后的战斗以及埃尔里奇的过去之后,这位主角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吧,个人认为这也是他最后走上了和埃尔里奇不同道路的原因。

顺便羡慕一下大格局大世界观的设定能力,我个人历史政治军事地理方面的知识都不多,所以一直没有写大格局故事的想法,总是容易钻牛角尖,对于大国家设定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只能凭借刻板印象乱写。所以能看到这种丰富设定的大世界背景关,觉得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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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分钟前,梦幻说道:

看完了,这是目前所有三题写作里最长的一篇啊,分量很足!多得内容丰富,以时间为坐标的旅途主题感觉有很好的表达出来,无论是梵德莉与埃尔里奇的邂逅到催蒙走上了类似的道路,还是催蒙于梵德莉相遇直到最后成为地方官,都有种时间跨度上的旅途感。

而巧克力更是直接表达,作为”植拓神“发展当地最大的发明,从单纯的商品,到梵德莉数次尝味,到最后埃尔里奇留下了苦味巧克力的配方,从单纯的物品到情感的寄托,都非常的鲜明,能够直观的感受到这一主题。

作为正义神的梵德莉,一反我对”正义神“的偏执刻板印象,相当的大度随和,性格沉稳老道,却喜欢吃甜食,连古语也是硬装的,与其神圣的”神“之身份形成了反差感,给人印象挺深刻的。

至于主角催蒙,本来还以为他会成为替身文学的败犬角色,最后倒是走上了和过去的少年不同的道路,不知道他自己最后有没有掂量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喜欢梵德莉呢?还是真心想为自己的故乡出一份力呢?有埃尔里奇作为前车之鉴,想必见证了梵德莉最后的战斗以及埃尔里奇的过去之后,这位主角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吧,个人认为这也是他最后走上了和埃尔里奇不同道路的原因。

顺便羡慕一下大格局大世界观的设定能力,我个人历史政治军事地理方面的知识都不多,所以一直没有写大格局故事的想法,总是容易钻牛角尖,对于大国家设定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只能凭借刻板印象乱写。所以能看到这种丰富设定的大世界背景关,觉得很强!

 

谢谢梦幻^ ^, 老实说这次作品作为复健还是太托大了点,无论是时间因素还是笔力上讲都是,最后能勉强端出成品其实还是庆幸了,很高兴至少梵德莉薇(嗯,正式名字是梵德莉薇,梵德莉算是一个比较亲昵的爱称)的塑造没有出太大毛病,毕竟这次涉及到一些神祇与人类的感情问题,我还是比较担心她塑造上会不会显得不太合适的。

其实长旅这一点不仅是指梵德莉和两位男角色之间的关系,其实也是指梵德莉本人。她毕竟活过了七百年(当然,世界观内就是七百循了),对她来说,在这趟旅途中寻求同伴的渴望,同样也是在呼应长旅这个主题,不过,嗯,只能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得回顾一下这篇,再好好打磨一番。但无论如何,梵德莉薇的塑造没出大问题,真是件好事。

其他角色也不奢求了,后面要精修的话再考虑裁剪一番。

设定上的话,只能说很多时候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尽可能在定好的框架里讲得合理一些,这一次写出来甚至可能还有些喧宾夺主了——

但总之,很感谢梦幻也来看,私聊时的话真的受益匪浅,希望之后也能继续这样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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