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跳到内容

373176352

【会员】新手上路
  • 内容数

    97
  • 加入

  • 最后访问

373176352 发表的所有内容

  1. 内个……亲们,潜水党忽然冒泡。 总之就是以前有个旧坑写了十几万字,上班摸着鱼忽然想填填了。 因为有一定存量所以暂时不会鸽。 每天会更几千字。 ———————————————————————————————————————————————— 故事内容……主要是校园日常+灵异事件解决。单元剧的形式。 然后加入了我喜欢的吸血鬼元素。 可能有一点像弱鸡版的《物语》。 不过我当然没有西尾那么厉害…… 然后这里本来是应该放个图片啥的,但是从不发帖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放图。 所以就随便插一段内容吧。 —————————————————————————————————————— 第二天七点半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唔,说是和“往常一样”的话可能不是太准确。   ——因为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反常。   比方说,刚睡醒的我却会感到如同虚脱一般的软弱无力。   比方说,从窗帘缝隙之间渗透进来的阳光不知为何呈现出了嫣红的颜色。   再比方说,此刻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的,双手叉腰居高临下俯视过来的洋服少女。   “早上好呐,人类。”   然后她开口了。   嘛,声音倒是相当动听,但不知为何却连一点与之相匹配的优雅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傲慢”的感觉吧?   而且像她那样打招呼的方式,令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嘛!   那究竟算是什么?“早上好人类”?这种称呼是在故意引诱我吐槽吗?唔,虽说吐槽确实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才能之一了,但是……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初次见面的女孩子面前随随便便展露的——那样不就等于是抛弃了我其他方面的吸引力,转而甘于做一个普通的吐槽角色了嘛!   而且话又说回来……身为女孩子,这家伙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嚣张?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房间哎,毕竟……诶?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 总之,这是手机链接https://m.sfacg.com/b/391673/ 这是网页链接http://book.sfacg.com/Novel/391673/ 希望大家有兴趣的支持下~
  2. 先写完一大段再分1234。。中间稍微再润色下
  3. 根据鄙人的经验吧。 1、能写出很多片段应当说是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我自己的写作模式而言,正文和断章是平行进行的,想到什么片段就立刻写下来,哪怕只是一句话而已,先写下来再说,然后看后面哪里能用上就用。 2、但是,这些断章,或者说片段终究只是点缀和补充而已,只是说在正文的哪一部分可以“用上”这些。正文本身是不应该由这些片段拼凑起来的。你要说第一篇是怎么写出来的话,那我只能说,模仿—— 在建立起自己的风格之前先模仿,在拥有自己的行文模式之前先模仿,哪怕是自己很有经验了也可以模仿。模仿别人的行文方式或者是语言风格,模仿什么都可以。然后慢慢的你就知道怎么写了。 3、在我看来,文章应该是随着剧情的进行自动进行的,而不需要强行由作者去推动。所以我写文从来不用大纲之类的东西,就算一开始有一个故事的框架,写着写着自己也会歪掉——纯属个人风格吧,这个就见仁见智了。有人没大纲就写不出东西,有人完全不知道大纲是什么东西。楼主不妨先大致把一个故事在脑袋里想出来,或者写大纲或者不写都无所谓,然后一步步地写下去,不需要伏笔,不需要铺垫,只要平铺直叙,一点点讲下去好了。讲完为止。顺便看看先前的片段能不能用上。
  4. 谢谢亲的评论 看来亲网络小说看的不少,评论切中网络小说的要点,简单探讨一下亲说的几个问题吧。 第一个:其实这个是个人风格问题,我只是想讲一个“boy meets girl”式的故事而已。故事铺衬开了就什么都有了。 亲说的当然是网文需要注意的地方,但是我从来都不按照这种公式来的。 第二个:文笔问题,天生就这样,没救的 第三个:分段问题,是的,就是亲说的这样强行分段惹出来的问题。这是因为在线更新所以强行掐的。多掐几段可以多更几次。 谢谢所有支持的亲们
  5. 哈哈哈因为才刚写了没几天 谢谢支持,封面是一个叫做老婆生成器的东西。。生成之后PS了下 要是会画画的话就可以自己做游戏啦啊哈哈 谢谢支持!难怪收藏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了呢(从8到9) 哇亲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伟大了啊哈哈
  6. 同盟的亲们 混迹文学版块的亲们 是我呀(众:你谁呀) 介于咱们区总是冷冷清清(并不) 咱来安利一下自己的新坑啦。 发在轻之文库上的,以GAL剧本为目标的小说 并没有简介,因为故事具体是怎样的并没有想好。。。 总而言之(又)是一个关于吸血鬼的故事。 求支持~ https://www.linovel.net/book/110847.html
  7. 嘛,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很多人都会碰到的吧~ 其实就是一个知识的储备量的问题。 唯一解决的办法恐怕就是多读,多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所以说看书的质量很重要,某些看着热闹,一堆设定的小说其实是没什么用的,至少对提升自己的水平而言。 反倒是一些文字功底强的,严肃性较强的书能够有所帮助 譬如我读高中时候看了很多笛安的书……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算是新一代作家里文字功底很强的了。 从此文风就受她影响很深,也学到了一些转折的方法。 阁下提到的点,其实正是笛安比较擅长的,不如看看学习下?
  8. 中学上课摸鱼+1 此刻上班中摸鱼+2 虽然很有成就感,但说实话,上班摸鱼一直会被工作打断,所以写作质量并不算太高。尤其是很难构思新的情节。 对我来说,灵感永远都是在浴缸和床上产生的
  9. 另外,再分享一个个人的技巧。当文字有点滞涩的时候,比如用词想改却想不到怎么改,某句话不流畅却不知怎么优化等等 先跳过,写下面你知道怎么写的。 比如我想写小张对小李说一句话,我有内容了,但是我想不出怎么描写小张的神态和小李的反应。 我就这么写。括号里是我自己心里知道但没想到怎么写的。 (实际我自己写作时候不会使用括号,这里只是为了说明) 小张(神态动作等等修饰的词),蓦然抬高了声音。 “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括号里的东西想不出不要紧啊,这段文字标红,先写下去啊,想到了再补上
  10. 假如一天如同工作一样地书写,譬如花个4,5个小时,甚至更多,才只能写千把字的话,那肯定是慢的 就我而言,全力写的时候,一小时1-2千字吧。 爆发的时候,譬如刚有了某种设想,或者洗澡的时候脑袋里忽然建构起了某个故事 那么几千字真的是短短一瞬。 回到你的问题上来 写得慢,可能是因为陷入了瓶颈期,原本的构思用光了,新的情节还在混沌之中。这种情况其实是比较常见的,但如果持续时间很长的话,很显然就是有问题的,而且很容易导致弃坑。建议多泡泡热水澡,把被窝弄舒服点。我个人的经验是,灵感通常不是在手指敲击键盘的时候出来的。 你提到的行文流畅这部分原因,我只能说这应该是稍微有点水平的写手都会经历的吧?同样,假如你会长时间被这样的原因束缚住的话,那很可能就是自身水平不足以驾驭文字了。可以适当的看一些别人的优秀作品。 就你贴上来的这部分文字而言,可以看出行文的水平是不能算弱的,但很显然也有一些问题。 在这里我就不客气的提出来了 比如你自己都提到自己力图绝不使用重复词语了,但你数数这几百字里出现了多少次“小指”。 我几乎以为这篇文章的名字就叫小指了。 很显然可以通过一些技巧来降低这个词的出现率的吧?就像写论文时候一样。 还比如说,你这段文字总体是比较散的,你本身定位也是轻小说——我自己虽然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读过轻小说,但是个人意见是,这些很散的内容,比如“思考的途中”那一节,可以适当通过分段的方式来增加可读性。 评论中有人提到用“倒推”的方式来讲故事,但是我觉得这种方式不适合从零开始。个人比较推荐的是从建构人物开始,用人物来推动情节——碰到这种场景时,这个角色可能会怎么做?可能会说什么话?这样就可以做到较为自然。 如果事先设想好了很具体的情节,到实际行文的时候可能就会与角色性格产生一定脱节。 当然功力深厚的写手可能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11. 关于开始 三年级时候沉迷《仙剑3》 其实当初甚至都没条件真的玩游戏,仅仅是在少年电脑世界上看到一篇攻略而已 攻略么,可以看做是最最简单的小说了。 然后就自己开始写仙剑3的同人 记不清写了多少了,反正前前后后五十来张纸是有的 纸很小,一张也就写个四百来字。因此直到弃坑,大约是写了……两三万? 关于阅读 从来不看网文,或者说几乎不看吧,唯一读过的是沧月的一系列作品,以及树下野狐的搜神记蛮荒记,另外就是凤歌的昆仑、沧海。 至于日式的轻小说则一个字都没看过,我是纯动画党。 其实哪怕是严肃系的文学,高中之后也看得很少,主要就是笛安的几本书,也因此文风上受了她很大影响 最喜欢的还是金庸,十五本书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 因此我不像很多朋友说的那样,是因为看的网文多了就想写自己的故事。 我单纯就是“想写些什么,于是就想了个故事”。这样子的逻辑。 写作于我,就像是剑客练剑一样,仅仅是一种自己知道必须去做的事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写完的没写完的东西加起来也是百万字的数量级,虽然其中电子稿寥寥无几,保存下来的更少。 先前在同盟发的《海色》其实是我唯一有电子稿留存的长篇了。。。 啊,只是跟大家分享一下,居然写了这么多 现在在写一个关于吸血鬼的故事,本来想写成男主女主在末日流浪的公路故事,以galgame的方式好好塑造一个动人的女主。 但写着写着就又回到自己原本的文风上去了。莫名其妙又打起了仗 先继续写一会看看会变成什么样,不行就撕了TOT
  12. 很高兴参加活动~ 感谢同盟~感谢各位大大的支持~
  13. 谢谢大大评论 这篇文的问题肯定是不小的,一共前后花费了三天不到,还都是在上班时候抽空写的,几乎没有构思,想到哪写到哪。 关于评论中提到的几个点 设定当然是没做啦 内心戏多是个人的文风问题……不擅长写对话,不擅长构建人物,但这种描述性质的文字写起来倒是收都收不住。 小节的切换倒确实是有些随意的,主要是从篇幅上的考虑(已经写了一小时了我们来起个新小节吧这样就好像做完了一件事了好开心) 没有过多地去想全文节奏的问题。此外这里面的节奏感可能也和自己的文风有关。 这个点其实提得非常金贵,这些年来我写文很少给别人过目,因此少有来自旁人的评价,富有专业性的评论更少 非常感谢
  14. 咦,任务没完成呀,最后一剑被挡下了,然后女主跪了。。 当然并不能改变猎魔人很丢人的事实
  15. 哈哈,临时写的短篇没多想,衣服什么的好看就行了~ 战斗方面,其实。。。。是因为我只会写这样的。。 或者是旧派武侠那样一招一式的。。。。
  16. 谢谢大大的评论。字字珠玑。 《海色》并不是我值得夸耀的作品。刚写完的时候就觉得到处是瑕疵,何况一晃又过去了几年。假如它的作者不是我自己的话,那我至少会提出人物形象苍白、伏笔一目了然等等无数缺点。 就像我后记中提到的那样,这只是从“来写一个大家杀来杀去的短篇吧” 这样的想法开始,被强行扩充到现在的一部作品,本身并没有注入太多的思考,在行文上更是受《银英》太多影响。我对自己单纯的文字驾驭功底还是有点自信的,但编故事就往往一塌糊涂拖泥带水,这也算是个人风格吧。 但还是希望喜欢这类题材的大大们,能够多多少少地 “爽到”。 再次谢谢同盟的各位大大,希望能继续和各位多多探讨。
  17. 谢谢大大支持,上班摸鱼写小说中…… 虽说是吸血鬼的设定,但写到现在好像也跟常人没多大差别
  18. 写在前面: 第一次参加同盟的活动,很开心!于是上班拼死摸了两天鱼,写了个这个不知什么鬼出来。 本来只想写两千字完成目标就好了,结果两千字一到双方还没开始打。 越写越乱,大大们随便看着玩好了 另外:两个猎魔人的名字,取的是accounting和finance的谐音,吾辈财会狗的一生之敌。。。。 泰晤士河畔的孤舟 1 一九一四年十一月,凌晨。冷风中的伦敦城。 巡洋舰“伯明翰”号扬着滚滚浓烟,沿着泰晤士河自东向西缓缓驶来。经过塔桥的时候,它六英寸的大炮略微扬起,以二十五度的斜角指向天空。汽笛就在这一刻响起了,但这还不足以将泰晤士河从沉睡中唤醒——虽然联合王国已经向中欧强国正式宣战,但鲜血毕竟还没开始肆无忌惮地横流。战争的恐惧,要在数年之后,才真正从法兰西广袤的平原上横扫而来,一路摧枯拉朽——一直越过阴霾密布的英吉利海峡。 在泰晤士河旁冷冷望着这一幕景象的,是一名身穿联合王国军服的少女。 那是几乎无人注意的角落,几颗古树掩映的河边堤岸。夏洛特·曼彻斯特就这样站在深秋的冷冽之中,望着军舰那巨大的黑色暗影从远处驶来。她顶着尺寸明显偏大的檐边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庞。身上的军装已经明显有了褪色,裙边则镶上了崭新的银白色蕾丝,在那之下则是白色的裤袜。从头到脚,几乎所有肌肤都隐藏在织物的覆盖下,只剩一角鬓丝露在外面。而就连这一小缕头发,也因为云层缝隙中照射过来的一丝朝阳而有了微微刺痛的感觉。于是少女伸出了右手——覆盖在白色丝质手套下的修长食指微微弯曲,将军帽向下拉了些。她对自己的头发向来是十分爱护的,虽然现在已经为了方便行动而剪短了,但至少来自于阳光的伤害,还是需要最大程度地予以避免。 ——至少不能因为帽子没戴好这种愚蠢的原因,就使得头发被阳光焚烧殆尽吧? 那可太丢脸了。 在帽檐的掩护下,夏洛特费力地转过头去,勉强望了一眼东方——没错,可恶的太阳正在远处的海平线上,一点一点地向天空爬行,时刻准备着伸出它火焰般的触角——那是这个恒星最为强大的武器,虽然已经跨越了无限死寂的宇宙和坚厚广阔的大气层,但还是足以催破坚冰,点燃焦木,以及消灭一切只能隐蔽在黑暗中的生物。 譬如……吸血鬼。 2 身为这个族群中的一员,夏洛特并不像其他吸血鬼一样因自己的血统而骄傲。与之相反,她渴望着能有朝一日在太阳底下行走。那沿着天际无限蔓延的阳光是那样的强大,一视同仁地拥抱天底下的一切。假如它能够不再灼烧自己的肌肤和头发的话,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东西了。 然而至少在现在,它仍然是夏洛特最大的敌人之一。如果不是因为“伯明翰”号比计划晚了六个小时抵达的话,它此刻仍然将沉睡在地平线下。而夏洛特只需要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登上军舰侧舷,把睡在贵宾室里的那个男子一剑刺死就行——这是她来到此地的使命,虽然听上去困难重重,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尤其是对于这名天赋异禀的吸血鬼少女来说,哪怕是不慎遭遇了卫兵,她也有把握在一瞬间干掉三四个。 然而,随着黎明的到来,吸血鬼的力量也开始逐渐衰竭。不仅如此,在失去夜色的遮蔽之后,被军警发现的几率也将直线上升。他们的枪弹未必能直接杀死吸血鬼,但仍足以使暗杀行动化为泡影。于是少女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短刃——尽管还未饮血,但武器已经开始变得沉重了。 所幸此时“伯明翰”号正在逐渐接近河岸,最多数分钟之内,就能接近到足以攀登的距离。于是少女最后一次环顾四周,尚未醒来的伦敦城依旧如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般,灯火通明,但死气沉沉。“是时候了。”少女暗自想道。她的裙角在风中猎猎飞舞。 只要干掉那个人,就可以回家了。 3 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不必继续在异国他乡的放逐生活。这并不仅仅是少女一个人的梦想,更是被放逐到英格兰已经百余年的,整个曼彻斯特家族的梦想。是的,那个人……那个来自祖国罗马尼亚的,政府特派的公使,布加勒斯特男爵。只要杀掉他就好了。假如他死在伦敦的话,那将对目前风雨飘摇的欧罗巴造成多大的影响! 诚然在和平年代,一位大使的死亡或许只是一件出乎预料的悲剧事件。联合王国会向对方致哀,死者将被包裹在在花环和国旗之中,两国的外交并不会因此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但如今是一九一四年,巴尔干血流漂杵,法兰西硝烟弥漫,连庞大的俄罗斯也无法幸免。整个欧罗巴都已经自发地分成了两派,互相之间舍生忘死地搏杀。依旧置身事外的,也就只有包括罗马尼亚在内的少数几国了。 很显然,一旦罗马尼亚加入中欧强国,联合王国的巴尔干盟友就会立刻崩溃,下一个遭殃的很可能便是俄国。相反,如果罗马尼亚与联合王国并肩作战,中欧强国就不得不面对多条战线,最终等来的很可能是凄风苦雨。正因为此,交战双方都在极力拉拢罗马尼亚,为此不惜开出高额筹码。 各种威逼利诱之下,整个罗马尼亚都在为此而喋喋不休。布加勒斯特男爵作为亲联合王国的代表人物,也正是为此而前往伦敦。假如男爵就在此刻死去的话,不仅他这一派将失势,更会在瞬间引爆民众的舆论,导致整个国家不可避免地倒向德奥一方,从此挥戈走向欧罗巴的战场。 这正是夏洛特来此的目的——尽管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4 “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家。” 来自族中长老的许诺是千真万确的,而少女也愿意为此而努力——只要干掉男爵,她和她的族人——尽管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尽是老幼妇孺——就可以回到久违的故乡,再也不必在异国徘徊,再也不必拿剑,再也不必…… 少女的神思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气息……身边有杀戮的气息。身体内属于吸血鬼的本能就在那一瞬间觉醒。少女猛然向后跃开,伸手入怀,掌心多了一柄闪亮的短剑。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无声手枪沉闷的声音。一发子弹擦过脸颊,炽热的火药灼伤了她的肌肤,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更多的子弹则在同一时刻接连而至,但毕竟晚了一步,最终没有一发命中。 电石雷火的瞬间,夏洛特已经看清了袭击者的身影:站在约三十码外一棵树下的红衣女性,以及站在她身边的,手持短枪的黑衣男性——子弹毫无疑问是从那支手枪里射出来的。很显然这两人在夏洛特的吸血鬼直觉面前,一直通过高超的技艺隐藏着自己的气息,直到开火的那一瞬间才暴露。“爱卡汀,方尼斯。” 两个名字刹那间涌上少女的心头。他们是英伦三岛久负盛名的猎魔人,几乎每一个吸血鬼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夏洛特的一位族叔就曾死在他们的手上。这一次狭路相逢,很显然将是一场恶战。 只是一刹那的工夫,拿着无声手枪的黑衣男子方尼斯就已经换上了新的弹匣。同时一旁的爱卡汀则端起了银色的十字弓。新一轮的弹雨在一秒钟内便倾泻而来。夏洛特身形一晃,已经躲在了一棵树后——这次事先有了防备,要躲过对方的射击便容易得多。这种远超凡人的反应速度是专属于吸血鬼的天赋,也是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躲避猎魔人的依靠。 来不及喘息,第三波弹雨又已经射来,几乎全都命中了夏洛特藏身的大树,发出沉闷的响声。很显然小小的手枪弹并不足以穿透厚实的树干,而十字弓的箭矢则更是有心无力。于是少女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紧握住短刃,力量逐渐在指间凝聚——对方的子弹再多,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发射。而一旦双方进入到白刃战,人类的反应速度和力量与吸血鬼相比终归是处于劣势的。 就在这时,军舰的汽笛声再度响了起来。来自东方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巨大的钢铁机器,嘈杂的声响则完全掩盖了无声手枪断续的呻吟。夏洛特抬起头来,随后映入眼帘的则是急速接近中的黑衣男子。猎魔人方尼斯已经丢开了自己的手枪,高举军刀猛冲过来。 5 军刀与短剑交击,每一斩都快捷无伦,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夏洛特就抵御了对手四五次的攻击。这种速度令身为吸血鬼的她都不由暗暗吃惊,眼前的这位猎魔人几乎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人类!那种脆弱的身躯,究竟要经历多少次尸山血海的搏杀,才能够支撑起如此惊人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人类的极限,与吸血鬼相比也只能相形见绌。 夏洛特灵巧地挥动着短剑,将方尼斯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一一挡下。她并不是什么优秀的战士,除了一些简单的剑术之外,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的指导。尽管她很可能已经是人丁寥落的曼彻斯特一族中最强大的战士。此时此刻的少女,仅仅是凭着吸血鬼一族的天赋与本能在战斗着。她想要活,想要继续她的暗杀任务,想要回家,仅此而已。 然而,仅仅是这种与生俱来,血脉相连的本能,就已经与闻名遐迩的猎魔人方尼斯打得旗鼓相当。 “堕入地狱吧!” 方尼斯大声呼喊着,军刀灵活地攻向夏洛特的四肢,但每一次攻击都被少女轻巧地挡下。只是刀长剑短,少女的攻击并够不到他的身体,而猎魔人则能够随意变换攻击方向。这是一种可怕的主动权,令猎魔人在肉搏中占尽了优势。只要他能够保持自己的攻势,疏于战斗技巧的吸血鬼少女就无法获胜。 然而,人类的肉体毕竟是极大的禁锢。纵然是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人类的猎魔人,也无法长时间保持与吸血鬼同等频率的攻势。仅仅过了三分钟左右,方尼斯的军刀就明显地慢了下来。夏洛特虽然剑术远不及对手,但也能够凭借速度而逐渐转守为攻,体力严重消耗的方尼斯居然节节败退。几个回合过后,方尼斯右肩中了一剑,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被迫将军刀换到左手,吸血鬼少女则乘势追击,猎魔人顿时险象环生。 就在这时,少女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爱卡汀?那个红衣的女猎魔人去哪了? 6 杀气再一次蓬勃的瞬间,正值东方天空的云层在冷风中散去,于是阳光骤然强烈起来,令夏洛特几乎睁不开眼。虽然有衣帽的掩护,但肌肤还是明显感觉到了疼痛。一同来临的还有弩箭破空的声响——那显然是来自于女猎魔人爱卡汀的攻击。少女想要躲避,但方尼斯的攻击却又骤然猛烈起来,虽然是左手使刀,但依旧迅捷无伦,全然不似已受了重伤。 他是将自己当做了诱饵?吸血鬼少女心中一惊。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失。一支弩箭就在这时破空而来,虽然没能直接命中,但还是擦伤了她的小腿——吸血鬼那独特的浅红色血液顿时在白袜上弥散开来。 少女猛挥兵器,将面前的黑衣猎魔人逼开一步,随后又是一剑,划伤了对方持剑的手腕。现在猎魔人的双臂都已经受伤了,但他似乎还是没有放弃战斗的意思。鲜血四下飞溅,不仅布满了猎魔人自己的黑衣,也染上了少女的衣裙——这种几近疯狂的战法几乎令吸血鬼少女感到战栗:这是一场以命相搏的死斗?这些猎魔人为了杀掉自己,居然这样不顾性命吗? 就在这时,一种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忽然蔓延在少女心头。 这种恐惧是忽如其来的,在这之前,银发的吸血鬼少女从未真切地感受到过“死亡”的意义。毕竟作为长寿的种族,他们并不常常见到死亡,也因此而不像普通的人类那样畏惧生命的终结。只有在这一刻,在浑身浴血的猎魔人狂舞军刀,银色的弩箭破空而至,灿烂的阳光穿云而来的时刻,死亡与恐惧交织成了吸血鬼们鲜少耳闻的旋律,才足以令少女情不自禁地颤抖。少女害怕了。为什么这两个家伙非要致自己于死地不可?她只是想回家,想完成家族百年来的夙愿,想将手里的短剑轻轻刺进男爵的心窝而已。 是的,那一剑刺下之后,很可能沧海都将为之横流,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可是说到底,那对吸血鬼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那些都是人类的血,是可以任凭吸吮的血,因为战争而被白白浪费掉的吸血鬼食粮而已。 风在咆哮,太阳在怒吼,夺目的光芒将吸血鬼的力量与速度一点一点吸走。少女竭力向前,试图在情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解决掉眼前的敌人。然而肩头却蓦地一痛,一支弩箭已然射中了她。 7 清晨,城市在朝阳之中逐渐苏醒过来 ,鸟啼,犬吠,泰晤士河畔逐渐出现散步的人影。偶然会有人抬头望向河中央缓缓驶来的战舰。孩童们大概会因为这威武雄壮的钢铁机器而欢呼雀跃,青年也许会因为联合王国的荣光而高呼万岁,老人则多半已经嗅到了逼近的硝烟。很显然,在几乎整个欧罗巴都燃起战火的今天,纵然是孤悬海外的联合王国,也绝无可能就此全身而退。 当然,不论他们的感官多么敏锐,此刻都未能注意到在那钢铁巨兽的掩映之下,发生在河边的那一场殊死搏杀。 银发的吸血鬼剧烈地喘息着,她的军帽已经被敌人斩落,衣裙也有多处破损,肩头的箭创则痛入骨髓。仅仅是仗着军舰的庞大身躯暂时遮蔽了阳光,她的身躯才不至于因光明而化作飞灰。短剑淌着鲜血,来自人类的鲜血和吸血鬼浅红的血液混在一起,呈现出油污般诡异丑陋的色彩。 在她身旁不过几英尺远的地方,身穿红衣的猎魔人爱卡汀已经替下了她的同伴,试图将暴风骤雨般的攻势继续下去。除了左手的十字弓外,右手紧握的长刀同样致命。她的刀法与方尼斯完全是一路,但却没有同伴那样一往无前舍死忘生的气势,在力量和速度上也大为逊色。这大概也是她在一开始选择了远程攻击的原因。 然而,受伤的夏洛特已经将要连这样的攻击都抵挡不住了。 8 “这两个家伙,究竟在箭头上涂了什么东西!” 吸血鬼少女紧咬着尖牙,心中暗自想道。原本吸血鬼的肉体是凌驾于一般人类之上的,对疼痛的抵抗力更是远远超出,就连七点七毫米的“恩菲尔德”步枪,也只不过能刚刚好击破他们的皮肤而已。然而此时此刻,一支小小的箭矢就已经深入肩头数分,剧烈的疼痛更是令她几乎弯下腰去——那很显然不是普通的武器。 “叮”“叮” 电石雷火的瞬间,夏洛特挥剑接连挡开爱卡汀的两次攻击,脑海中则飞速思索着。她知道猎魔人身为人类,却能屡屡斩杀比自身强大得多的种族,除了高超的战斗技巧之外,一定还有着什么秘传的器械。肩头中了这一箭之后,除了剧痛之外,似乎还隐隐散发出某种臭气——箭头一定涂抹了某种针对吸血鬼的秘药!或者说,这种箭矢本身就是对抗吸血鬼的某种法宝? 这两个猎魔人已经纵横英格兰多年而毫发无伤。难道说,其余被他们讨伐了的吸血鬼,也都是栽倒在这种武器下? 阳光,创伤,对付吸血鬼的秘药……这么多要素交杂在一起,变成了足以摧垮吸血鬼的致命力量。又战了片刻,满是血污的剑刃刺中了对手的胸口,但长刀也划伤了吸血鬼的小腿,创口几乎与先前弩箭造成的伤痕重合,熟悉的剧痛再一次覆盖了全身。夏洛特几乎要半跪下去,腿上软绵绵的全无力气。很显然,猎魔人的刀刃也有着和弩箭相类似的特性,这是她身为吸血鬼的身躯所不能抵挡的。 眼角余光所到之处,只见黑衣的猎魔人方尼斯正半蹲在地,似乎在医治自己的伤口。方才的恶战虽然只不过持续了短短数分钟,但夏洛特的剑已经给予了他重创:肩头的那一剑几乎砍断骨头,令他的右臂几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而左手的划伤也绝不轻微,只是勉强还能握刀而已。也正因如此,他才被迫放弃了与夏洛特的正面交锋,转而包扎自己的伤口。在一些药物的帮助之下,这名猎魔人终于抵抗住了几乎休克过去的疼痛,放下沉重的长刀,勉强地,几乎是竭尽全力地从腰间再度拔出了手枪。 爱卡汀已经被迫加入近身战了,那么远程支援的任务,不管再怎么勉强,也只能由他自己来担任! 但是,就在黑衣的猎魔人将枪口指向不远处的吸血鬼少女之时,战局却又出现了变故。 9 “逃!” 那是吸血鬼少女转身逃往“伯明翰”号之时,心中唯一的念头。 她不能就这样和强大的猎魔人对敌,他们的刀剑——不论上面涂抹的是什么,对自己而言都是致命的。于是对死亡的恐惧在一瞬间压倒了少女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她还不能倒下,不能就这样倒下……如果就这么死去的话,剩下的族人该怎么办呢?得不到回家的准许,只能继续漂泊在异国他乡,承受着猎魔人和其他天敌的捕猎。不,那是不可以的,她的责任感不容许她就这么失败。 那么,就只能逃跑了。 找准了爱卡汀攻击的空档,夏洛特竭尽全力挥出短剑,荡开了对手的武器。同时猛然向前一跃,乘着对方长刀来不及收回的刹那,整个身躯连同短剑一起,几乎要冲进猎魔人的怀中!爱卡汀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猛攻震慑住了,没有像先前一样继续攻击,而是本能地向后退开,同时长刀挥舞,试图抵挡吸血鬼进一步的攻击。 躲避危险,那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而这也正是夏洛特想要得到的结果。虽然与两名猎魔人交手都只有极短的时间,但少女心中已经对这两名敌人有了初步的认识:方尼斯作战凶猛不顾性命,而且似乎比旁人更坚定地要致自己于死地,换做是他的话,纵然面临着自己突然的猛攻,也一定会一如既往地用同归于尽的打法。而爱卡汀的风格则明显绵软,至少,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之时,她选择保守打法的几率要比同伴高得多…… 于是,乘着这一片刻的余裕,吸血鬼少女忽然放弃了攻击,转而冲向河中的军舰——前后都是敌人,她无法就这样在太阳的光辉夺路而逃,那么这艘巨大的军舰似乎便是唯一的退路。何况自己这次任务的目标就在船上,如果能够甩开两名猎魔人,哪怕只是极短的一瞬,或许便不至于铩羽而归? 这一切的思索都是在顷刻间完成的。夏洛特一脱离猎魔人的纠缠,便飞身跃进了泰晤士河中,伸手抓住了“伯明翰”号舷侧的软梯。方尼斯的子弹直到此时才姗姗来迟,在巡洋舰的钢板装甲上迸出一阵火星。 或许,自己确实有着某种战斗的天赋也说不定? 爬上军舰的时候,少女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种想法在血火交织的此刻是如此的不切时宜,她几乎被自己逗乐了。 10 “什么……” “站……” 虽然个个都是是天下一流的战士,但“伯明翰”号上的水兵们在面临吸血鬼的时候,还是如同孩童般毫无抵抗能力。他们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就纷纷被夏洛特随手击倒。吸血鬼的力量使少女甚至不需要使用武器,只是随意的一拳一掌,就已经令他们昏迷不醒。 银发的吸血鬼少女沿着狭窄的通道一路向前,沿途所向披靡。压倒性的战力差之下,居然没有一个水兵来得及发出警报。爱卡汀费力地跟在她后面,左手的十字弓不时发射,但毕竟没能再度命中。另一方面,由于为十字弓上弦拖慢了自己的脚步,女猎魔人与吸血鬼的距离正在进一步加大。而另一名猎魔人——黑衣的方尼斯则因为身负重伤,更是远远地被甩在了后面。 假如吸血鬼想在此时脱离战斗的话,应当是可以办到的。虽然光明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全城,但只要是日光照耀到的地方,就有阴影的存在。就像人类虽然已如病毒般蔓延占据了几乎整个星球,吸血鬼也依然可以在文明边缘苟延残喘。 但是,假如自己就这么逃走了,那个寄托了整个家族希望的任务该如何完成?只要来自罗马尼亚的特使离开这条军舰,他就将进入联合王国严密的军事保护之中,再想杀他就难于登天了。 少女肩上和腿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而疼痛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阳已经见不到了。她咬着牙,一路击倒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水兵,一直向军舰深处冲去,然而作为联合王国引以为傲的巡洋舰,“伯明翰”的内部构造犹如迷宫般蜿蜒曲折,要想在这数十个舱室和数百名水兵中间找到暗杀的对象,简直与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背后还有猎魔人跗骨之蛆般的脚步声。每向军舰内部前进一步,死亡的危险便增加一分。 紧接着响起的,是沉闷的枪声。 一名军官站在过道的尽头,手中拿着冒烟的左轮枪。警报声随之响了起来——入侵者终于引起了这艘军舰的注意。 11 大战爆发后的第四个月,尽管战火还没蔓延过海峡,但伦敦城却已经提前陷入到了突如其来的混乱之中。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泰晤士河上突然传来了警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寥落的枪声——这对不明真相的国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惊慌之中,伦敦市民们纷纷从泰晤士河边逃离。成群的警察和宪兵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几艘皇家海军的轻型舰船则迅速起锚。这时“伯明翰”号上传来的枪声变得更加密集,甲板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影。一道闪电就在这时出现。银色的短发飘舞着,那速度是如此之快,令人们的视线为之迷乱。 片刻的惊诧之后,联合王国的水兵们下意识地开火。子弹横飞之中,吸血鬼少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掠过人群。有些士兵眼前出现了浅红的色彩——那是少女身上的血。普通的子弹虽然难以对吸血鬼造成致命的杀伤,但毕竟还是留下了伤痕。 少女的目标,是站在军舰左舷的灰衣官员。 是的,那是来自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男爵,那一定是……少女执拗地相信这一点。她从狭窄的船舱中冲出来,本来只是想夺路逃走,毕竟行动已经失败了,她早已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她还不想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冲上甲板的那一刻,阳光比子弹更为凶猛地灼伤了她的肌肤。在失去了帽子的遮挡之后,少女的银发在日光下脆弱得如同腐草枯木。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忽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灰衣男子,尽管被英伦三岛咸湿的海风包裹着,但仍旧散发出罗马尼亚乡间的味道。是的,他来自罗马尼亚,阔别已久的祖国,夏洛特就算化成了飞灰也还能辨认出这个味道,纵然她自从出生以来便从未涉足过那一片土地。 那是铭刻在吸血鬼魂灵中的记忆——假使吸血鬼也像人类一样有灵魂的话。 “嘶……” 吸血鬼少女樱唇微启,露出了惨白的尖牙,一种令人心惊肉颤的嘶鸣声从她喉间发出,一种仿佛直接降临于心脏的恐惧迅速在四周弥散开来。那是吸血鬼本能的嘶吼,连最勇敢的士兵也为之神夺! 一片慌乱之中,她短剑刺出,直指灰衣男子的胸膛。然而与剑刃相碰撞的却并非人类温热的肉体,而是冰冷的钢铁——一柄长刀倏地从旁边伸出。 “滚开,邪魔!”身被重创的方尼斯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咆哮着接下了吸血鬼少女的攻势,而吸血鬼则报之以更尖锐的嘶吼。两人的出手都如鬼魅般迅捷,瞬间兵器就交击了十余次, 这场鏖战与片刻前的交手相比,更为血腥也更加短暂。 12 “方尼斯!” 猎魔人爱卡汀的惊叫声在一片混乱的甲板上不无突兀地响起,随着一阵利器刺入血肉的钝响,猎魔人的黑衣四分五裂,一只手臂连同掌中紧握的长刀一起旋转着飞出,同时吸血鬼的短剑已经逼近到了离灰衣男子区区一英寸左右的距离。那人抬起头来,罗马尼亚式的脸庞英气逼人。眼神中却满是恐惧。 对于普通人类而言,发生在电石雷火的这一瞬的一切,都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吧! 吸血鬼少女直视着对方的眼瞳,微微犹豫了一瞬,手上的短剑忽然变得无限沉重——她的力量已经几乎消耗完了,阳光直射之下,美丽的银色短发已经燃烧殆尽,精致小巧的脸庞布满灼伤的水泡,成片成片的皮肤正以被熔化的姿态剥离下来。这是水兵们从未见过的可怖景象。 终于……到此为止了吗? 少女绝望地想着,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然而咫尺之外,灰衣的罗马尼亚男爵却似乎是被她血肉剥离的可怕形态吓得愣住了,居然忘了逃跑。 “来吧。”少女低低地惨笑起来,拼尽最后的力气,一剑削向男爵的脖项。剑刃刺入血肉,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少女残破不堪的脸庞。但那却不是罗马尼亚人的血,已经断了一臂的猎魔人就在此时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了呆若木鸡的男爵,而吸血鬼的短剑则将他如同黄油一般切开。 “不!” 那是爱卡汀撕心裂肺的叫声。夏洛特只感到后心一凉,已经被又一支弩箭射中。她竭力将短剑从方尼斯的身体中抽出,想要再给男爵以最后一击,但腰间却又传来了钝钝的疼痛。她低下头去,只见猎魔人了无生气的躯体歪倒在地,一支装着消声器的手枪从他仅剩的手中滑落,仍在冒着丝丝青烟。 那是猎魔人垂死的一击。 13 整个世界,都在夏洛特的眼前倒转了过来。久违的,熟悉的,温暖的黑暗又一次将她搂入怀中。短剑锵然落地,是因为紧握着它的素手已经没有半分力气,被划破的裤袜吸满了鲜血,伤口处的血肉在阳光直射下被灼烧殆尽,眼前的世界正在逐渐失去色彩。 呵,再过片刻,大概连视力都将被无情剥夺了。 她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目光下垂,猎魔人软绵绵的尸体映入眼帘。真是愚蠢的人啊。吸血鬼少女惨然想道。这样的不顾一切,直至牺牲自己的性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杀掉自己吗?他们可是初次见面,彼此之间哪来什么深仇大恨?要知道…… 要知道……她和自己的刺杀对象之间,可也没什么仇恨呢。 是啊,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上这样一条血腥痛苦的道路?回家……她仅仅是想回家而已,回到那个此生从未到过,却日思夜想的国家。罗马尼亚……那个战火未曾燃烧到的东欧小国。然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她却不得不去杀死另一个漂泊在外的国民。 而在她的短剑落下之后,在死神降临之后,还将会有成千上万的罗马尼亚人倒下。是的,那些只不过是最低贱的人类而已。可是……他们难道不是组成“家”这个意象的一员? 少女昏昏沉沉地想着,破碎的身躯再度传来了持续的、缠绵悱恻的疼痛。她猜想那是许多枚子弹击中自己的感觉,其中多半还夹杂着爱卡汀的弩箭。弹雨撕碎了她的衣裙,裸露出来的肌肤在阳光下沸腾,迅速变成空中氤氲的蒸汽。骨骼坚持的时间则略长一些,但最终仍会成为血肉的同伴。不,她不能就那样化作虚无,至少不能以现在这样凄惨的状态。她是骄傲的吸血鬼,不能容忍自己以最丑陋的姿态死去。至少,她要化作光。 吸血鬼少女蓦然支起了身子,用几乎成为白骨的四肢支撑着,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联合王国的水兵们惊愕地望着眼前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少女,一时忘了射击。 “再见。” 仿佛有极轻极轻的声音,从少女白骨般的喉头传出。就在众人呆若木鸡的视线中,少女触到了军舰的栏杆。一滴泪从她被阳光炙烤得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尚未落地,就已经干涸。 随后,是纵身一跃。 后记 一九一六年八月,“伯明翰”号事件的两年后,罗马尼亚加入联合王国一方参战。三个月后,中欧强国攻入罗马尼亚首都。 一九一八年,中欧强国战败,世界大战结束。
  19. 后记 大舰巨炮主义 《海色》动笔的契机,来源于2014年夏天时候的一篇随笔,全文寥寥两万字,其内容基本等同于后来的“佩斯角之役”,而人物的构思则来源于风帆时代的荷兰海军名将德鲁伊特。此人是我相当推崇的海军将领之一,而在最终成文的《海色》里,他也成为了布加勒斯特上将的原型。 海风夕雾,从云吹雪——辽阔而不见边际的大海之上,无数的军舰排成两条漫长的战列线,在火药的烟雾之中如同古代武将般逐一对决。那是在多年之前就引诱着我军事浪漫主义的画面。在这之后则逐渐接触了一些关于二战时期的著作及记录,诸如伊藤正德《联合舰队的覆灭》,渊田美津雄《中途岛战役》,以及近年来的《断剑》,《无畏之海》等作品,大舰巨炮情怀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在某种程度上,我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向那些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巨舰致敬。 这篇断章在我的电脑里沉睡了半年之久,直到2015年到来之后,才在它的基础上慢慢扩展成《海色》的雏形。因此与一般的作品不同的是,《海色》归根到底其实只是“佩斯角之役”的延伸。它只是一场战役而已,因此,包括人物描写和情节在内,几乎所有必要的小说要素都是在这之后所慢慢填充的——就好似顽童在画纸上出于好玩沾了一块浓浓的墨,随后再勉力用山水花草去映衬这一痕迹一般。这也就必然造成人物形象的单薄和木讷。这也是我自从动笔之后,一直试图去弥补的缺陷。 尽管收效甚微,但就自身的希冀而言,最终完成的《海色》第一卷已经完全超出我自己的预期了。为了叙述“佩斯角之役”的前因后果,我不得不着力去构画这整个世界背景的轮廓,在这其中又理所应当地,引出了无数作为这个世界“一部分”的人物和历史事件。而随着情节的逐渐丰满,越来越多的人物形象开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包括他们逐渐清晰的外貌和性格,以及他们面对不同事件之时,所可能采取的对策和语言……从这个角度上说,我是试图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去描绘这些人物的,通过一种历史的角度,推想政治家们和军事家们所可能采取的行动,而会做出这些行动的人们,又会有怎样的性格特征。可以这么说,除了华伦、布加勒斯特和蒂安大议长等寥寥数人之外,没有一个角色是我在动笔之前就已经设定好了的。 作为一部毫无章法和构想的小说,能够将一个故事追本溯源地讲述出来,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从去年的一月八日,正式动笔之日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百七十三天。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前六个月我还沐浴在苏州温暖的阳光之下,后六个月则漂洋过海来到遥远的英格兰,再加上种种层出不穷的学业和杂务,这就使得能够投入写作的时间出奇地少,其进程甚至一度中断了数个月之久。在这段彷徨的时间里,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主要来源于一部《银河英雄传说》——这一年之中,我又将其通读了四遍之多。 虽然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但田中芳树的这本书仍是历久弥新——《海色》也因此受到它许多的影响。这其中的关系,大约就类似于金庸的《射雕》之于凤歌的《昆仑》。 《银英》唯一的不足,大约就在于田中芳树在军事知识上的欠缺。这也就导致了许多对战役的描写简直是岂有此理——当杨威利和莱因哈特在巴米利恩进行死斗的时候,被称为“军事天才”的莱因哈特居然将总数不过略占优势的舰队分成了二十层的防御阵,并与杨威利的舰队一一交手。这种被作者看成是“天才般”的纵深战法其实相当荒谬,只要认真研读田中芳树的描写之后就会发现,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纵深防御。它甚至与最基本的军事理论相违背。莱因哈特的战法,其实更类似于在“DOTA”之类的竞技游戏中,将队员分散到不同位置分别和敌人全军作战——这种战法显然是自寻死路。 当然这样的纰漏并不影响《银英》本身的价值,因为它更多的是一部政治小说,或者说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政治小说。然而不论如何,它仍然算是某种缺憾。 这也是我在自己的作品之中,着力去描写几场战役的原因之一。 2016年伯明翰
  20. 第十二章 月光拂晓 1 随着帝国军的全面溃退,战争开始以来双方规模最大的一次交锋就这样拉下了帷幕,作为代价的则是数以万计士兵的亡魂。重重叠叠的尸体覆满了新西斯塔平原那广袤的土地。从风景如画的兰妮河一直到帕格雷诺岭,再到已然化为焦土的西奈小镇,随处可闻死尸的腐烂与焦臭味道,而这种气味又引来了成千上万色彩昏暗的乌鸦。共和国战士们虽然动用了刺刀和枪弹,但还是不能阻止它们吞吃战友的躯体。 经此一役,几个月来始终威胁着新西斯塔要塞的帝国军部队终于被驱逐,共和国也随之收复了兰妮河以西的各个据点与村落。然而这种“收复”只不过是象征性的而已。再遭受了如此惨重的伤亡之后,共和国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用来守备这些地带,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在西奈镇和帕格雷诺岭各安置了一个小型哨所,用以监视帝国方面的动向罢了。 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胜利,共和国方面丧失了大批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优秀而不可替代的军官。在算上海军的伤亡之后,共和国军一共有九千八百余人战死,一万三千人负伤——其中有近千人随后因伤重不治而死。除此之外还有数百人被俘,伤亡几乎达到参战总兵力的四成。这是相当惊人的一个数字。而在战斗较为激烈的地段,这个比例还要比平均值高得多。譬如第8师的一些中队甚至全员战死。 除此之外,第3师的指挥官阿拉德少将在防御战的最后阶段中,被一发流弹击穿头部而壮烈牺牲。第6师的福柯沙尼则被弹片打瞎了一只眼睛。海军方面有五位舰长战死,就连参战不过区区几个小时的华伦都受了好几处刀伤。 所幸的是,前方偶尔也会传来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负责清扫战场的共和国军战士们,在安葬死去同伴的过程之中,出人意料地在尸体中发现了失去知觉的加拉茨少将,这位有着一头如太阳般夺目的金发,被敌人敬畏地称为“金发死神”的共和国名将在西奈镇一役中竭力死战,最终因伤势过重而昏迷过去。这一战是如此的惨烈,以至于两军战死者的躯体很快堆成了小丘,居然将加拉茨的身躯掩盖了起来。而帝国军方面由于接连不断的战事而未能腾出手来清理战场,以至于没能发现这位勇将居然还有着呼吸。 加拉茨少将生还的消息很快使共和国军上下雀跃起来。尽管少将的右手在战斗中受伤致残,再也不能像原先一样施展精妙的刀术,但能活下来毕竟比什么都强。对军部来说,他们也太需要像加拉茨这样作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了——尤其是在陆军总司令巴尔克上将临阵脱逃之后,军部的士气和形象已然一落千丈。 “我们不需要一个懦夫来指挥军队!” 由于自己那不光彩的行为,巴尔克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失去了人心,不光是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普通官兵,就连他在军部的同僚和旧部也纷纷传来了斥责的声音。而一些平素就对巴尔克的政策有所不满的官员们,更是将对方这一行径当做绝佳的抨击借口,主张更换军队统帅。尽管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但这位总司令的离职似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无独有偶,帝国军一方也正面临着“换将”的风波。特雷西在犹豫良久之后,最终还是忍痛撤销了克拉瓦约将军的军团长职务,取而代之的是原第5军团参谋长兰科特少将。其实从军事的角度来讲,克拉瓦约的指挥与表现并没有多少可以指责的地方,对他的处罚更大程度上是出于政治需要。毕竟在这一场惨败之后,总是需要一只替罪羊的。 严重减员的第2军团在特雷西的亲自率领之下一路后撤,直到抵达距离兰妮八十公里的顿卡斯特要塞才停下来休整。这支原本完整而强大的军队此时仅剩一万五千人,大部分师团级的军官非死即伤。其战斗力已经萎缩到了令人担忧的程度。而特雷西直属的第5军团同样遭受了近半的损失,粗略估算下来,帝国军总共丧失了四万左右的陆军和约五千名海军官兵。与战死者一同被抛弃的还有四百门大炮与鲁迪分舰队几乎全部的船只。全军上下不由士气涣散。 望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们,特雷西只感到悲从中来,蓦然手里用力,将法罗交给他的情报撕成万千碎片。 失败了……虽然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和血汗,但终于还是折戟沉沙。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呢? “可恶……” 帝国的二皇子喃喃自语着,露出了前所未见的冷锐眼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各地的战报如雪花般向他飞来。 首先是阿金考特在勒日方向失利的消息。这位号称“苏达之狼”的勇将在六月初的时候完成了部队的集结工作,随即在皇帝的催促之下,亲自率兵对勒日要塞发起了新一波的攻势。然而此时的共和国军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阿金考特的攻击准备也因为时间因素而显得不足,面对着勒日坚固而完善的要塞体系,阿金考特的数次强攻都化作了死亡的哀歌,最终只能被迫放弃了进攻。 无独有偶,几乎在同一时刻,南部边境也遭受了败绩。驻守在该处的帝国第8军团奉命越过边境处的荒漠地带,向共和国南方发起奇袭。但这一进攻最终在险恶的地理条件和共和国边防军的抵抗下被粉碎。大约一千名帝国军士兵战死或被俘,更多的人则消失在茫茫荒漠之中,成为了被黄沙吞没的祭品。 再加上特雷西在中部战线的失败,帝国军可谓噩耗连连。 唯一值得一提的胜利,来自于遥远的唐克坦半岛。由于兵力给养都面临着消耗殆尽的边缘,被围困在勒日要塞中的守军决定冒险突围向首都求援。此时恰逢帝国军陆上攻势受挫的大好时机,守军组织起了所有尚能开动的战舰,在一名海军上校的率领下向港外全力突围。 为了从这地狱般的绝境中逃离出去,每个共和国水兵都拼尽了全力。 作为帝国海军的主帅,时任夏洛特公爵的亚希皇子并没有选择强行阻截这些敌人。他虽然年轻,但却有着名帅宿将也未必具有的沉着与耐心,绝不愿意在没有必要的地方浪费兵力。是的,以帝国海军在实力上的绝对优势,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些残兵打退回去——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些不顾性命的敌人面前,又会有多少将士的鲜血白流? 处于这样的考虑,亚希刻意放宽了自己的战线。帝国军各舰都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炮,就放突围者们过去了。然而,就在共和国军为这“胜利”而感到庆幸的时候,帝国军的巡航舰队却又从后方追了上来。他们并没有一窝蜂地展开突击,而是尾随在共和国军阵列的后方,将炮火全部集中在对手的后卫上。一旦有共和国军舰被击伤掉队,这些战舰就立刻猛扑而上,犹如野兽般撕咬起自己的猎物。 ——好似饥饿的野狼,始终将贪婪而凶恶的目光投向兽群中的最弱小者。 通过这样的战术,共和国的军舰一艘一艘落入到帝国军掌心之中,而幸存者则完全失去了背水一战的勇气,既没有调转船头去拯救那些掉队的友军,也没能集结起来殊死一搏,只是出于本能地继续向前狂奔。然而对于那些因为连番苦战而残破不堪的军舰而言,要想逃出帝国军的追踪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只不过两天工夫,出击的共和国军便全部覆灭,总计多达十五艘的战列舰和巡航舰成为了海底残骸。年轻的帝国皇子亚希·古斯塔夫又一次以自己令人惊叹的战术表现和指挥艺术,惊艳了这场战争的舞台。 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帕里斯,一些人一些事正因为他的表现而悄然变化着。先是从心理上氤氲出模糊的雾气,随即拍打起行动的水花,最终或许会引起席卷整个国家的浪潮。 就好像天平会因为一丝一毫的分量而向某一方倾斜一样,亚希所取得的胜利虽然算不上惊天动地,但却足以打破目前保持了许久的均势。 ——并非在这场战争之中,而是在西岚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部。 2 入夜的时候,帝都帕里斯刮起了温暖的东风。和煦的暖意一路越过青墙白瓦,最终止步于森夏宫的萧墙之外。然而即便如此,清寂冷漠的深宫内还是多了几分生气。樱树在风中摇摆着,将整个宫殿染成一片粉白。 乘着夕阳将落未落之际,佩儿·古斯塔夫披着晶莹的轻纱,独自站在东宫高达五层的天台之上,俯视脚下灯火渐明的城市。 纯白的衣衫和金色的长发,犹如神话中初生的女神。 “公主殿下,您听说了吗?三皇子殿下他又打胜仗了!” 一个活泼而轻快的声音,蓦然穿过了重重宫廊传来。于是白衣的少女不由微微一笑。 “小梨。”她优雅地转过身去。“你还真是只报喜鸟呢。” “怎么嘛……听到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殿下您就是这样的反应吗?”从宫外匆匆赶来的英泽梨似乎有微微的沮丧。“我还以为您会更激动一些呢。” “因为……哥哥打胜仗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英泽梨小声嘟哝了一句。然而看到佩儿那暖若阳春的笑容,她的话说到一半却不由自主地改了口。 “公主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的感情真是好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英泽梨蓦然想起了那流传在深宫内外的,关于这一对兄妹之间不伦情事的传言,于是她顺着公主的话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三皇子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她的这一问并没有任何窥探的意思,纯粹只是出自好奇而已。 “哥哥吗?”毫无心机的佩儿并没有领会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哥哥他……就是哥哥啊。” “我的,独一无二的哥哥。” 依偎着大理石的栏杆,金发的少女微微歪着头,似乎是在回忆那一段往事 “我和哥哥,从小就是一起在这东宫里长大的。”眼角的余光眺望着庭院,佩儿的神色似乎也有些游离起来。“大皇兄和二皇兄都在我出生之前就去各自的属地了,母后早逝,父皇又终日忙碌于政事,如果没有哥哥的话……我就真的是独自一人了。” “要是我早几年入宫的话,就能陪殿下一起玩了呢。” “没错呢。”佩儿嫣然一笑。“不过,虽然只有哥哥一个人,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白皙的面庞不知何时泛起了绯红。她浅浅地笑着,白衣轻纱在风中曼妙地舞动,依稀间蓝天绿地都仿佛被她渲染成了一片纯白。 那样的容颜,令同为女性的英泽梨也不由为之失神。 名花美人……自古以来人们就有用鲜花指代少女的习惯。那么,如果非要用花来比喻的话,佩儿公主一定就是那粉白的樱花吧?明艳而不失纯净,微风起处便能与天地同色。那是一种宁静的美,虽不如蔷薇那般缤纷绚烂,但却足以令人心醉神夺。 “作为帝国的公主,我身边从小就围着许许多多的侍女和女官,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遵循规矩和礼节,就连寝宫也不能轻易离开。我虽然不能跟父皇抱怨,但……但那样的日子,确实是没什么乐趣呢。” “那个时候,哥哥总是偷偷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带着我往宫外跑——有几次甚至偷跑到了白墙之外。有时候不小心撞见女官们遭到拦阻,哥哥就叉着双手拿出皇子的架势斥责她们,然后继续光明正大地往外跑。” 说到这里的时候,佩儿理了理自己耳边灿烂的金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公主还真的是很爱笑呢。英泽梨这样想着,却忍不住开口劝阻。“公主殿下……请恕我……恕婢子直言,诸如‘皇子跑到公主闺房’这样容易惹人非议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妙,毕竟在外面……在外面……总之还是不要说的好。” “非议?”佩儿不禁有些奇怪。“但我跟哥哥可是亲兄妹呵。” 不不不……就是因为是亲兄妹所以才会有问题吧。英泽梨暗自叹了口气,但这样的话却又不便在公主面前出口。于是她只能设法岔开了话题。“没想到像三皇子殿下那样成熟稳重的人,小时候也会这么顽皮呢。” “何止顽皮……简直是个小恶魔呢!” 出人意料地,在此刻传来的却是响亮而雄健的男子声音。身穿锦袍的帝国皇帝就那样悄然出现在两人身后,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父皇!” 佩儿一声欢叫,提起裙裾便向自己的父亲跑去。而皇帝则微微弯下魁梧的身子,只用单手便将少女抱了起来。“父皇真是的!”佩儿轻轻敲打着皇帝的胸膛。“要来的话先打个招呼嘛!我的头发都还乱乱的呢。” “朕的女儿,不论何时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皇帝抚摸着佩儿绸缎般柔顺的金发,眉目间满是溺爱的神色。而当他的视线落到一旁跪着的英泽梨之时,眼里却忽然抹过一丝戾色。 “刚才在背后议论三皇子的,就是你这小丫头了?”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英泽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只顾连连磕头。她知道西岚帝国历来以法令严苛著称,自己方才的几句议论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犯罪,但既然被皇帝陛下本人听见了,那恐怕就不是一笑置之的事了吧! “父皇!”佩儿微微撅起了小嘴。“是我自己要小梨陪我聊天的啦,你别怪她。” “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皇帝回过头去,眼神在一个瞬间又变得无限温柔。他本来就没有当真要处罚侍女的想法,于是便简单地挥了挥手。“下去。”他低声说道。“没有朕的传召,任何人都不准上来。” “是!”英泽梨慌忙站起身来,躬着身子从皇帝面前退下,随即飞奔下楼。一种无法言表的惊惶紧紧地攫取了她的心脏,令她几乎不能去想其它任何事情。 那种惊人的压迫力……虽然是一只手抱着公主的状态,但那种只有皇帝才有的气势依旧令她感到无边的恐惧。如果公主不在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杀掉的吧! “父皇!你看看你,把小梨吓成这个样子!”等到侍女那惶急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之后,佩儿这才轻轻一笑,略带着半分斥责地说道。“别看小梨这个样子,她对我可是一直尽心尽力的呢,我不许你这样吓她。” “朕又没说什么,是小丫头自己胆小没用罢了。”皇帝用自己满是胡茬的大脸轻轻蹭了蹭佩儿的面容,低笑着说道。 “那个丫头……是斯宾塞家的人吧?好像是斯宾塞少将的妹妹?” “是的……痛痛痛……父皇!”佩儿忽然微微皱眉,伸手在皇帝肩上推了一把。“被你的胡子刺得好痛……离远一点啦。” “哦?真是对不起……”皇帝慌忙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位统治着一整个帝国的魁梧男子一时间居然变得有些忸怩。于是少女又笑了起来。“父皇,生气了?”她举起粉嫩的双手,轻轻抚摸着皇帝刚毅的脸庞。“没关系的啦。父皇和哥哥,佩儿最爱你们了。” “朕也最爱你和亚希了。”皇帝望着自己怀中如同花瓣一般娇柔的女儿,点了点头,缓步走向窗边。“佩儿。”他忽然换了一种沉静的语调。“如果……如果朕将皇储之位传给亚希的话,你会不会高兴呢?” “当然会啊。”少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作出了回答。“由哥哥来做皇帝的话,父皇就不会像现在那么辛苦了呢。咦……但是大皇兄……大皇兄……” 真是孩子话。皇帝心里暗暗想道。如果真等到了亚希登基为帝的那一天,自己难道还会活在世上吗?但这样的话他也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亚希做了皇帝的话,阿金考特自然就不能做了呢。毕竟皇帝只有一个啊。” “这样的话……对大皇兄是不是很残忍?”少女眼中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如果真的是这样……哥哥也不会开心的吧。” “亚希?哼,如果他继承了朕的血脉的话,就不会被这种小事所束缚。”听到女儿这样的回答,皇帝心里难免稍稍有些不快。“好了,总而言之,朕……朕只是打算将这件事情第一个告诉你而已。”他悠然地望向远方。“差不多是商讨国事的时间了,佩儿,这次就陪父皇一起吧。” 3 “介于苏达公爵在唐克坦方向的失利,‘那些暴民’的力量实在是不容小觑。为此朕决定重新集结军队,向暴民所据守的勒日要塞发动第三次攻势,帝都及附近的驻军都将全部投入进去。这一战关乎我西岚帝国之国运,望诸卿以精诚之意志而奋进,切勿等闲视之。” 俯视着殿堂两侧侍立着的臣子们,帝国皇帝特拉法尔加·古斯塔夫披着金红两色的长袍端坐着,右手牵着坐在一旁的女儿,左手则随着话语的节奏而轻轻敲击镶满了珠玉的宝座。他的声音是镇定而不起波澜的,即便是当说到自己的长子之时,也只是简单地用一句‘苏达公爵’来带过。然而在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对政治无比敏感的贵族和重臣们却都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氛。 今年六月,因治军严谨,作风强硬而被称为‘苏达之狼’的帝国大皇子阿金考特·古斯塔夫奉命率兵抵达鏖战中的勒日要塞,随即倾尽全力发动了总攻。然而那一波攻势虽然集中了超过五万的兵力,但最终还是受挫于坚城之下,阿金考特直属的苏达军团更是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想必皇帝对此是相当不满的罢! 而在如此惨败之后,皇帝不但不给予阿金考特重整旗鼓一雪前耻的机会,反而随即下令投入新军——这样的行动更印证了贵族们心中的想法。而一些人更是在皇帝身旁的小公主身上隐约猜出了些什么。多年来从不参与过政事的小公主,皇帝的幼女佩儿·古斯塔夫忽然出现在议事厅内,莫非…… “这一次攻势不同之前,我军已经不能再好整以暇地等待下去了。”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兰妮河方向的败绩,想必诸卿也有所耳闻。为了维护帝国的荣光与声誉,唐克坦方面的战事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解决,然后一鼓作气攻入匪巢特斯丹朗。” “诸卿!不要忘记两百年之前,被暴民们吹嘘为‘独立战争’的那场交锋之中,赛尤西斯皇帝是怎样败于宵小之手的!为了作战能够顺利进行,朕决定亲自前往前线,主持对勒日的攻击!” 当他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陛……陛下!”在群臣的窃窃私语之中,军务尚书芮丁公爵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勒日虽然久攻不下,但毕竟只是树上的一颗桃子罢了,早晚都将落入陛下之手。大皇子殿下深得军心,前线由他坐镇已经绰绰有余。陛下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绰绰有余?”皇帝冷笑了一声,蓦然挥掌在宝座上重重一拍。 “若是当真如此,他就应当给朕带来胜利才对!” 在声色并厉的皇帝面前,就连向来支持阿金考特的芮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皇帝将目光投向另一位权倾朝野的贵族。国务尚书斯博汀公爵心中一慌,只能将原本酝酿着的反对意见又咽了下去。 “陛下英明神武,匪巢自然指日可破。只是……只是……”他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芮丁。“如今大皇子在北方,二皇子在中部,亚希皇子更是在海上指挥战斗,如果陛下再御驾亲征的话,国内政务无人管理,恐怕……” “关于这一点,朕早有打算。在朕凯旋之前,帝都一切事务暂时由佩儿料理。” “我……我……父皇!” 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佩儿不由一愣,雪白的脸颊随即涌起一阵潮红。然而皇帝却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眼光投向了人群之中。“芮丁卿,斯博汀卿,就请你们两位一同辅佐公主。” “臣领命!” 两位公爵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同时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虽然两人分属于不同的派系,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私下里的关系也还算融洽。在听到皇帝宣布由小公主掌管政务的决定之后,他们虽然难免感到惊奇,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公主虽然从未涉足过政事,但毕竟是古斯塔夫家的嫡女,从小又深得皇帝宠爱,这样的她被赋予重任再正常不过了。而作为辅佐公主的大臣,他们的权势自然也将得到极大的扩张。 就在两位公爵暗自盘算着将来的时候。皇帝却蓦然一声长笑,从宝座之中站起身来,同时抬高了声音。 “另外,在朕出征之前,一直悬空的皇储之位似乎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似乎是在寻求某种戏剧效果一般,无视于底下众人惊异的眼神。缓缓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朕宣布,封朕的第三皇子,夏洛特公爵亚希·古斯塔夫为帝国皇储。” 他的话语雄浑有力,隐隐然似乎有风雷之声。 “待朕百年之后,亚希即为帝国之主!” 4 新西斯塔之战结束之后,战败的帝国二皇子特雷西·古斯塔夫在寂寥和忧郁之中迎来了夏天的终结。 作为特雷西军团的驻地,距离边境不过区区数十公里的顿卡斯特并不是什么难攻不落的坚固堡垒。虽然同样有着“要塞”之名,但它在规模和要塞化程度上都难以与勒日、新西斯塔等坚城比肩,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筑有炮台和围墙的小小城镇而已,就连补给物资也显得相当不足。而当特雷西麾下的数万大军到来之后,这种情况则更加变本加厉,一些部队甚至被迫减少了每日食物的配给。 很显然,如果共和国军选择了乘胜追击的话,残破不堪的两个帝国军团是很难凭借这样的阵地进行防守的。而作为兰妮河一线仅剩的帝国军部队,特雷西部已经是阻挡共和国军进入帝国境内的唯一屏障。 在这样的危机感之中,特雷西甚至都不敢回自己的属地,而是率领残部全力组织顿卡斯特一带的防御。当这一努力持续到十月份的时候,帝国军防线已经初具规模,而令人惊惧的,共和国军的反击也终于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则是来自帝都帕里斯的一纸檄文。 在那之后连续数天,特雷西都处于寝食不安的境地。那是令人难以相信,却又千真万确的事实——多年以来一直未定的皇储之位,居然在皇子们出征在外的时候被确定了下来,而将继任为帝的却是亚希。是亚希……不是兄长,不是他自己,却是亚希,他最小的弟弟。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尽管皇帝对小儿子的宠爱几乎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实,但很少有人会真的认为,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少年皇子将会成为帝国的接班人——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太过稚嫩了。而与之相对,年过三旬的大皇子阿金考特则有着更为丰富的政治经验与阅历,其属地苏达更是整个帝国最为强大的军事行省,其兵员数量几乎与皇帝直属的部队不相上下,不论朝野内外都有着无数贵族拥簇。不论从哪一点来看,年幼势弱的亚希都绝对不可能与阿金考特相提并论才对。 然而,这种种理智的推断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不论真相是如何地令人难以置信,皇储的宝座却已经定下了,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予以更改。 除非…… 特雷西虽然也臆想过自己成为皇帝的那一天,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与阿金考特相争的实力,登基为帝什么的,终究只是这位皇子在夏日午后的异想天开罢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不论是亚希还是阿金考特成为皇储,对自己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然而等到真正成为皇帝之后,亚希又会不会向两位兄长下手呢?对特雷西来说,这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毕竟朝野之中大多数的贵族都是阿金考特一派的,而一小部分则支持自己。相形之下,亚希的根基就薄弱得多了,除了一些自己属地的贵族之外,几乎没有人站在这位小皇子一边——这会不会成为将来的导火索呢?坐上皇帝宝座的年轻皇子,会不会将两位兄长那庞大的势力视作某种不得不排除的威胁,从而不惜从肉体上将两人彻底抹杀? 而就在他为了帝都的变故而辗转难眠的时候,小小的顿卡斯特要塞却又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在勒日前线领兵作战的大皇子阿金考特·古斯塔夫忽然出现,刚毅的脸庞隐约透出倦意,两鬓胡茬俨然,一望可知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 特雷西很快就猜到了兄长的来意。 “那么,亚希的事情你应当是已经知道了。” 在遣走了所有卫兵和仆人,并确定四下里无人窃听之后,阿金考特拉过一张檀木座椅,在特雷西的对面坐下。“二弟,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视皇位高过一切的人。然而众所周知,帝国皇位从来没有传给幼子的先例,就算父皇不希望我来做皇储,至少也应该传位于你。毕竟平心而论的话,你的才能远在我之上。” “皇兄不必如此谦虚。”特雷西慌忙说道。“‘苏达之狼’的威名响遍海内外,我只要能及得上你的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了。” 尽管阿金考特的话语真诚得听不出一点阴谋的味道,但长年亲自从事政务的特雷西还是意识到其中暗藏玄机。亚希继任皇储的消息刚一传出,阿金考特就马不停蹄地从前线赶来找自己——显然是想争取自己的协助,从而争取夺回皇储之位吧? “什么‘苏达之狼’,只不过是一些好事之徒为了讨好我而编造出来的绰号而已,其实我又哪里配得上?别的不说,光是不久前在勒日的败绩就足以令我蒙羞了。”阿金考特摇了摇头,但随即意识到特雷西也遭逢了战败,自己这样说的话未免会触动对方心里的伤痕,于是话锋慌忙一转。“某一次的胜利或是失败,本来就不应该是评价一个统帅才能的途径——哪怕是输了十次一百次,但只要最终一次赢得痛快淋漓,令敌人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不就够了?也只有那些不领兵,不知兵的家伙们,才会因为偶尔的胜利而将某人捧为‘名将’。而可惜的是,父皇似乎也受到这些小人的蒙蔽,将这种观念深深植入脑中了。” “皇兄的意思是……” “你或许还没有听说吧。”阿金考特不由叹气。“父皇这次立亚希为皇储的主要原因,就是三个儿子之中,只有亚希一人打了胜仗。父皇还说什么‘帝国以兵事为主,唯有名将方有资格治国’。看来跟那个初次领兵的幼弟相比,我和你都被认为是愚将了呢!” 大皇子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嘲讽意味。这位粗犷豪迈的军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不满。“简直荒唐!一两次的侥幸难道就能使他成为名将了吗?我看也未必吧!更何况,就算亚希真的是所谓的军事天才,他也万万不能成为皇帝——二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特雷西一边顺着皇兄的话回答着,心里却在不停地暗自盘算。亚希被立为皇储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从阿金考特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不可能就此罢休——两人之间因此势必有一场争斗。那么,自己又是位于什么样的立场上呢?尽管在继位顺序上不能与两位同胞兄弟相比,但自己手上仍然握有相当规模的军队,足以左右这一力量的天平。如果站到亚希一边的话,根基薄弱的三皇子或许就有了对抗“苏达之狼”的资格;而一旦自己选择了阿金考特一边,亚希就将面对三倍于己,甚至更多的敌。不论这位小皇子是怎么的天纵英才,也终将难以阻挡潮水般的大军。 而除此之外呢? 会不会还有第三种选择? 5 “二弟,我本来是不愿意说出来的——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而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地步,我也就别无选择了。” “是什么?”听到阿金考特这样严肃的话语,特雷西反而有些紧张起来了。“难道说……”他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随即压低了声音。“亚希并不是父皇亲生的?” “这倒不至于。”阿金考特苦笑了一下。“我虽然反对亚希继位,但也不至于作出造谣中伤的下等之事。何况质疑亚希的身世,不就等于是对仙逝的母后不敬吗?” “那么,皇兄的意思是……” “是佩儿。”阿金考特冷冷地答道。“这么多年以来宫中流传的,关于佩儿和亚希有不伦关系的传言,难道会是空穴来风吗?等到父皇百年的那一天,亚希登基为帝,没有了约束,谁还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这岂不是令帝国皇族蒙羞?” 当他激动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隐隐有着羞愤的神色。而特雷西心里也不由一动——亚希和佩儿那兄妹间诡秘的关系虽然未必是真,但却也足以成为质疑亚希正统性的理由。日后更是可以被用作废黜他的借口。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 “皇兄言之有理,这样的事情确实是不可不防。”于是特雷西点了点头,表示出附和的样子。他虽然还没有彻底下定站在阿金考特一边的决心,然而事态的发展似乎已经没有给他留下多少考虑的时机了。阿金考特既然已经将一切全盘托出,自己如果再不表态的话,恐怕就会被这位皇兄视作敌人吧!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在这里将阿金考特除掉——这种想法并不是没有在特雷西心头浮现过。阿金考特随行只有寥寥百余人马,而自己麾下则有着数万大军,真要动起手来,威名赫赫的“苏达之狼”只能是餐盘里的一道美食。然而,就算是杀死了阿金考特,自己也仍然阻挡不了亚希继位,而阿金考特的旧部更是一支自己所无法掌控或是对抗的力量。在根基尚显薄弱的现在,轻举妄动无异于自杀。 阿金考特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这样毫无顾忌地到来要求自己协助的吧!原来就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已经被捆绑上了“苏达之狼”的战车,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两个人,应该能够成为我们行动的助力。” 阿金考特一边说着,蓦然站起身向屋外走去。片刻之后,有两个人随着他悄然进入了房间。 走在前面的那人有着与阿金考特不相上下的魁梧身躯,神态庄严威武,一望可知是卓有声名的猛将——特雷西认出他是海军少将乌尼·弗洛茨。此人在年初的“布达海战役”中隶属于亚希麾下,经历了最为艰难的前卫战,为帝国军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好战而丧失了扩大战果的机会,战后被亚希予以免职和转入预备役的惩罚。从那以后,这位猛将就从军队的视野中消失了。 原来他成为了阿金考特的部下么?带着这样的想法,特雷西向阿金考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而后者则以微微的颌首表示了肯定。 “弗洛茨少将身为布达海之役的功臣,却在战后遭到亚希不公正的对待,因此转而投入我的麾下。如果我们要和‘那些暴民’进行海战的话,少将的辅佐是必不可少的。” 阿金考特的话语中洋溢着热情,但却没有就先前的话题再多加叙述。“原来如此。”于是特雷西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皇兄话语中说的虽然是共和国军,但实际却是指代亚希本人——这个秘密自然还不能在弗洛茨少将面前公开。 弗洛茨向两位皇子敬礼表示致意,随即躬身退了出去。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人就在这时走上前来,深深鞠了一躬。“二弟,这位应该是你的熟人。”阿金考特在一旁微笑着开口。“听说在不久前的大战之中,他的情报帮上了大忙呢。” “皇子殿下别来无恙。”随着阿金考特话音的落下,那人微微抬起头来,果然是那张特雷西所熟悉的面容。“法罗?”特雷西不禁一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布列尼的法罗中尉,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盟友。”阿金考特说到这里的时候,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二弟,我知道你对这人心存芥蒂,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去完全信任他——但他掌握的情报或许能发挥出一个师,甚至一个军团的作用。我们必须要有用人的器量才行。” 在确认法罗已经远离房间之后,阿金考特这才说道。 “归根到底,人类都是为了利益而活的——就算这人是布列尼派来的间谍那又怎样?以你我的本事,难道还不能令他反过来为我所用吗?” “做弟弟的资质愚鲁,下一步该怎么办,全凭皇兄的意思。” “要说到见识,我这个做兄长的可比不上你啊!”阿金考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今父皇仍然是皇帝,我们不能,也不应该表现出任何与亚希对抗的意思——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因此不论弗洛茨也好,布列尼间谍也好,都还只是未摆上棋盘的棋子,笼中的驯兽。就算他们有反噬主人的念头,也要先等到被放出来的一天。” 说到这里,他忽然诡秘地一笑。“父皇已经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不论他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将亚希护在自己的翅膀下一辈子呵!” 大笑之中,阿金考特从怀里取出了一卷镶嵌着金边的羊皮纸。“尽管现在还用不着,但为了将来着想,我还是准备了这一份文件,或者说是近似于‘盟约’的东西。看一下,然后在这里签署上自己的名字吧。”他随即将文件推到特雷西面前,指了指文件最后,自己那雄健有力的署名。“写在我的名字下方就行——我们要让天下都知道,大义始终是在我们一边的!” “是。” 特雷西点了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卷所谓的“盟约”,其中不外乎是一些对亚希的批判,以及强调自己的大义名分之类,言词不但不算华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拙劣,一看可知是出自武人的手笔。大概是阿金考特担心秘密泄露而不敢请他人代笔,才自己亲自斟酌书写的吧!其实这种麻烦完全可以避免——特雷西一边签名,心里一边暗自想道。只要随便请一个文人,写完之后将他除去不就是了? “杜斯提尔公爵,特雷西·古斯塔夫……行了!” 当特雷西收笔的时候,阿金考特欢喜地喊了出来。他知道随着这份文件的签署,特雷西就只剩下了与自己共同进退这一选择。这位帝国的第二皇子统治着富饶的苏达省,手下更是有数万大军,有他相助,自己的胜算自然是又多了几分。“从今往后,我们不光是兄弟,更是亲密的战友。等到亚希被赶下台的那一天,杜斯提尔以南所有的帝国土地都由你统治!” “那敢情好。”特雷西露出一个笑容。阿金考特随即伸出了有力的臂膀,和他拥抱在一起。 随着这一个拥抱,帝国两大皇子正式宣告结为盟友——当然,要等到他们真正有所行动还有数个月之久。那时这片土地将再一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而两人间的契约也将化作钢铁的咆哮,与千军万马一同被昭告天下。 那就是为后世所知的“顿卡斯特盟约”。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布列尼王国,也同样氤氲着别样的气氛。 当那一片云缓缓飘来的时候,月光就变得很朦胧了。虽然白天还是晴朗一片,但入夜的时候,却已经能明显感受到风中弥散的湿气,极细的雨滴若有若无地降临着,将朗古城灰白的街道染成了淡淡的黑色。 布列尼的天气就是如此。忽晴忽雨,阴云不定。 仿佛是那坐在朗古官邸之中的黑衣老者。 “终于是要开始了吗……” 望着窗外朦胧的夜雨,施佩公爵喃喃着,蓦然转过身来。 “‘月光拂晓’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办好了?” 随着他的声音,两名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是,除了小亲王阿尔维特没有进行联络之外,其他亲王都已经答应站在我们一方,城市警备队和皇宫卫队也都实现了七成以上的掌控。” “阿尔维特?哈,那家伙是一定不会背叛他姐姐的,没必要打草惊蛇。”黑衣的老者冷冷一笑。“反正不管有没有他,我们的计划都照常进行。先前派往大陆去的法罗回来了吗?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消息。” “还没有。”一名男子恭敬地答道。“不光是他,就连我们派往对岸接应的人手也中断了联系,属下猜想,或许是被帝国方面识破了。” “也罢。”施佩公爵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遗憾的神色。“那小家伙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部分而已,就算真的落在帝国手里也无关大局。只不过,他既然没有回来,我们可得往埃斯顿的法罗家多增派一些人手了。” “是。”另一名男子略一躬身。“属下这就去办。” “很好。”施佩挥了挥手,于是两名黑衣男子无声地退出了房间。随着房门轻轻阖上的声响,施佩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远处的月光。那朦胧的,闪烁的月光,照耀着拂晓前的大地,宛若梦幻芳华。 6 “你们听说了吗?军部的那帮人似乎是想让巴伐利亚中将接任陆军总司令呢。” 中午将至的时候,军官宿舍的房门被蓦然推开,随即室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威廉那嘶哑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却很明显能听出其中的兴奋之情。于是一旁的芝许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支起了身子。“哦?”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倦意。“这倒算是个好消息呢,我还是挺尊敬这位中将的——至少和什么临阵脱逃的总司令比起来要好得太多。” 当他说到“总司令”这个字眼的时候,宿舍里的其他几位成员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轻蔑的笑意。在发生于今年六月的“新西斯塔反击战”中,时任共和国陆军总司令的巴尔克上将畏敌如虎临阵脱逃,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尊严与责任,最终在战后被免职并转入到预备役。而这件不光彩的事也随之成为了共和国海军之中流传的笑料,而陆军军官们则个个面上无光。 然而,尽管发生了那样耻辱的事件,但共和国军还是赢得了那一场反击战的胜利。而威廉等人所属的第六舰队更是功不可没。在舰队提督华伦·泰勒的亲自率领下,海军官兵们出人意料地离船登陆,从侧后方发起了突击,使得原本正在走向胜利的帝国军一夕之间面临溃灭的边缘,最终只能狼狈撤离。 为了嘉奖这一丰功伟绩,共和国军部向海军各舰队发出了无数张晋升令。威廉和芝许两人都获得了海军少校的肩章,而原本就是上尉的伊菲·尔茂则被晋升为中校。陆战队的肖德文也因战功而升为少校。作为第六舰队的中枢成员,这些晋升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身为舰队提督的华伦却没有因此而升为上校,所得到的仅仅是被称为“共和国英雄”的荣誉称号与勋章。 “这大约是因为立功的提督实在太多了吧。” 当军官们私下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伊菲曾经这样淡淡地评论道。“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其实也有它的道理。毕竟参战的几个舰队是平级的,军部不可能只升华伦一人的官。如果要论功行赏的话,就必须连着黑森和叙拉古的份一起——而这两位提督都已经是少将了,总不能一股脑全升为中将吧?毕竟连总参谋长这样的高官都只是中将呵。” 作为第六舰队之中除了华伦之外级别最高的军官,伊菲的观点向来以冷静客观著称,这次的评论也同样获得了众人的信服。在第六舰队成立之后,他就始终作为华伦的副手主持着整个舰队的运作。第六舰队之所以能够屡立战功,除了华伦本人的优秀指挥能力之外,伊菲的管理也同样功不可没。 然而除了同舰队的伙伴之外,却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功绩。而伊菲本人似乎也对此并不在意。他的心机与单纯的克里斯之流相比要深沉得多,平时即便是在聊天的时候也很少显露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有时就连话也不愿多说。 譬如现在,听到威廉和芝许两人大发牢骚的时候,这位海军中校也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加入到议论中去。 “伊菲,你觉得中将真的会接任陆军司令吗。” 坐在角落里的肖德文就在这时开口。事实上他平时和众人交谈的次数并不多,这一方面是由于相识时间有限,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肖德文的陆军出身,无形中在同僚之间造成了某种隔阂。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在他心里有任何的怨怼或是不满。 “难说。” 虽然原先并不打算就此发表意见,但既然被对方这么询问了,伊菲还是选择了开口。 “且不提中将本人的意愿。如果中将真的接任这一职务,那么他遗留下来的总参谋长一职又将由谁担当呢?” “确实……”芝许喃喃着。“总参谋长这样重要的职务,恐怕不是军部里那些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文职将军所能够承担的。要是再来一个像前任总司令那样的人才,整个军队大概就毁了。” “你的意思是要找在一线带兵的将官了?”威廉插嘴道。“我倒是觉得如果阿拉德少将还在世的话,由他来带领总参谋部倒是挺不错的,既有统帅的才能,为人又不像某些家伙一样飞扬跋扈。” “可惜他死了。” 然而作为回应,响起的却是肖德文冷冷的声音。 “不光是阿拉德少将,还有许许多多陆海军的优秀军官,如果假以时日的话,他们大概都能成为军部的栋梁吧?而讽刺的是,正是军部一手将这些优秀的候选人给葬送了。” “这话说得不错。”威廉点了点头。他知道肖德文的话语虽然略显激进,但所说的却确是实情。作为军部决策缺乏考虑的代表之一,所谓的“新西斯塔反击”虽然极为勉强地获胜了,但共和国军所付出的代价却极为高昂,尤其是包括部分高级指挥官在内的大量军官伤亡。就算军部能够推选出足以服人的新总司令,衰弱的军队能够再次得到输血,这些卓越的指挥官们也已经回不来了。 这样的损失,恐怕远远不是夺回了几个村庄所能够弥补的吧! “其实,早在当初‘佩斯角之战’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伊菲随即叹了口气。“每一次交战下来,不管是胜是败,我们的人手,尤其是军官团队都会遭到极大损失,而这种损失又将影响军队作战的效率,从而增加下一次作战的伤亡——这是相当可怕的恶性循环,而且遗憾的是,我们的补充能力完全跟不上伤亡的速度。或许,相对于和帝国之间压倒性的兵力差距,我们在人才上的差距还要更大一些吧。就以我们海军为例,海军学院一年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学员,和平年代倒还好,一旦战争爆发,这些人手根本就不够用。” “没错,我记得当初我们在学校里的时候,同年级总共也就八十多个人吧。”威廉想象着当初那些同学的面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兔死狐悲般的沧凉。 “在这几场大战之后还活着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而我们的军队,也会随着这些人的损失而渐渐失血而死的吧。”伊菲忽然冷笑了一下。“军部对这样的状况不可能不清楚,但他们还是一再发起莫名其妙的进攻作战。包括当初把我们第六舰队派出去‘战斗侦察’也好,这一次的反击战也好,在军事上不都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吗?除了一场场名义上的‘胜利’之外,我们又收获了些什么成果?我觉得完全有理由去怀疑军部制订这些计划的动机!” 原先在第六舰队军官的小圈子里,伊菲一贯是以沉着镇定而著称的,而此时却忽然情绪化地将话语的矛头指向军部,这种反常令在场的同僚们无不感到讶异。然而他本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一般。“说到底我们这些人其实也有责任,要不是我们在佩斯角打了胜仗的话,军部的信心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空前膨胀吧!” “经伊菲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还真是这个样子。”威廉表示赞同。“我们虽然是信奉民主制度的国家,但军部这些举措却显得有些独断专行呢,就连大议长他也……当然我并不是反对大议长本人,毕竟他的才干和品德都是全共和国有目共睹的。我想说的是……”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如果,大议长可以不受他人制约的话……” “哟?是谁在这里发牢骚呢?”然而就在他大肆议论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众人眼前随即出现了两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其中一人有着整齐的浅茶色短发,另一人的头发则如同火一般的红。 “在背后说军部坏话这样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拉我一起呢!哈!” “克里斯!” 第一个叫出声来的是站在门口的威廉。于是红发的青年又笑了起来。“哟,威廉。”他摆了摆手。“各位,好久不见。” 7 “干杯!” “干杯!为了克里斯的回归!” 这一天入夜的时候,第六舰队几乎全部的指挥官都聚集在了军官食堂,玻璃酒杯在碰撞中发出悦耳的叮当声,灯火穿过透明的杯身,更映照出葡萄酒如血般猩红的色彩。 “为了胜利!为了明日的朝阳!” “共和国万岁!” 诸如此类的欢呼声氤氲成蒸腾的白雾,冉冉上升至蔚蓝色如同海洋一般的天花板,随即碎裂弥漫成窗沿的水珠。作为晚宴的主角,克里斯豪迈地笑着,将一杯杯酒水肆无忌惮地向喉咙里倾倒,到最后就连一旁的华伦都有五分酒意了,他却还在高谈阔论之中大口饮着美酒,一直到看到西莉云越发阴沉的脸色时才收敛了一些。 “好啦好啦,别摆出那么一副可怕的样子嘛。”克里斯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火红的短发。“笑一笑,笑一笑才好看!华伦,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慌忙向华伦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然而后者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看好戏般地一言不发。于是克里斯只能将目光再度投向了西莉云。“等喝完这一杯……这一瓶之后就不喝了,好吗?好吧?” 望见那种近似于谄媚般的笑容,西莉云虽然对克里斯酒鬼般的模样有些不满,但恋人回归的喜悦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她淡淡地笑了笑,原本颇有些冷锐的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是的……她还能有什么不满呢?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之后,克里斯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本来就应该心怀感激了。 自从当初所谓的“四月动乱”之后,二十四岁的克里斯·布莱德就因为私自放走要犯的罪名而被关押在特斯丹朗地牢之中,尽管狱卒对他的态度由于政府的授意而还算温和,但地牢那幽闭污秽的条件毕竟还是无从改变的。而长时间独自一人的牢狱生活,除了对健康难免造成影响之外,对心理上也有着难以避免的损害。 对克里斯的监禁一直持续了数个月之久。在这期间,战场情势总的说来趋于稳定,共和国军终于从开战以来那一连串的失利之中缓过气来,并在新西斯塔击溃了帝国第二皇子特雷西·古斯塔夫所统帅的大军。以此为契机,再加上华伦的不断请求,军部终于同意提前释放克里斯出狱——这时特斯丹朗城外的桦树已经开始落叶,秋天就这样悄然到来了。 “华伦!”当好友们一一醉倒在地之后,仍然精神健旺的克里斯在自己的酒、杯中又注入了满满一杯朗姆,用力推到华伦的身前。“作为海军部队的提督,怎么能不光着膀子干一杯朗姆?来来来,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他一手放在身旁早已入睡的西莉云肩上,戏虐般地笑了起来。 “好哇,你这小子刚出狱就这么嚣张?”于是华伦勉强提起精神,接过面前的酒杯。 “还不知道是谁先倒地呢!” 虽然明天是休假的日子,但身为舰队提督的华伦并不打算在部下们面前展现自己的醉态,因此从宴会开始之后一直都喝得相当节制。但在酒意渐渐浓郁了之后,原先的拘束也就慢慢消失了。 “你这家伙怎么把自己的酒杯丢过来了?是打算诓我么?” “我哪里敢!”克里斯大笑起来。“我用小云的就行。” 他端起西莉云面前的玻璃杯,一口便将里面的残酒喝净。“提督阁下。”他忽然换了一个称呼。“我从小云那里听说了,多谢你多方奔走把我弄出来。” “都是自己兄弟,不必这么见外。” “不……”克里斯摇了摇头。“这原本就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事情……” “别说了。”华伦打断了他,随即举起酒杯。“干杯,克里斯,为了我们的明天。” “干杯。”于是克里斯微微一笑。“为了民主主义的荣光!” “民主主义……么?”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华伦的神色却仿佛有些黯然。于是克里斯带着醉意投去一个奇怪的目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这倒不是。”华伦叹了口气,俊朗的脸庞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发红,以至于声音也已经明显带有了醉意。“只是,既然说到民主主义的话……克里斯,你要知道,我本人其实并不认为民主制度是多么优越的东西。” “哦?”仿佛是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惊讶,克里斯饶有兴味地望着眼前的友人。 “此话怎讲?” “克里斯,我并没有反对或是贬低民主的意思。”华伦极轻极轻地说道。“理想化的民主制度或许是好的,然而,就大多数政治家而言,个人政治生涯的优先度是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而这就会不可避免地导致国家管理与决策发生偏移。即便是出现了优秀而无私的领导者,其作出的决定也必然会受到其他部门,其他高层的制约。就现阶段而言,如果非要说的话,它或许会胜过一些昏庸的独裁政府。然而一旦出现了优秀而开明的独裁统治者,民主制就毫无优势了。” 这样的想法在华伦心中其实由来已久。早在“新西斯塔反击”还在筹划阶段的时候,对这一计划感到不安的华伦就将自己的想法汇报给了大议长,希望后者能够运用个人的影响力制止,或者说至少是延后这一行动——那还是在他和黑森那场激烈的辩论后不久的事。 然而,向来以行事理智英明著称的大议长只是向他苦笑了一下。 “华伦,你要知道,我虽然名义上是国家的最高元首,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够主宰的。就这次作战而言,虽然在军事层面上说未必称得上完善,但它却有着必须进行的理由。这一点我并不期望你现在能够明白,但至少,请相信我的判断。” 听到大议长这样的回答,华伦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然而,对于所谓民主制的思考却也在那是种下了因果。大议长虽然没有明说其中的原因,但从共和国近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政府任期将至的事实上,华伦自己多少也能猜到一些——那就是所谓的政治因素吧。而很明显的,这一决策的出发点更多是倾向于政府的利益,而非人民。 “但是,如果你真的如此怀疑民主制度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一生悬命地努力战斗呢?” 又一次喝干了面前的酒杯,新开的一瓶朗姆又变得涓滴不剩。此时此刻,就算是历来千杯不醉的克里斯,也不由开始觉得视野有些模糊了。 “我的努力,并非为了民主主义本身,而是因为那些或许已经牺牲,或许依旧奋斗着的同伴。我不能辜负他们。”华伦回答道。 “况且,我也热爱着这个国家。” “国家么?不错……我也爱着她呐……” 克里斯的手已经开始握不动杯子了,意识也开始恍惚,只是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作为回应。而一旁的华伦也已经抵受不住酒精的力量,渐渐合上了眼皮。 “秋天,来到了呢。” 在华伦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耳边传来了克里斯的低语。 8 当华伦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泛白。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沉沉睡去的了,记忆之中,只剩下脑袋如同裂开一般的疼——他知道那是酒精的作用,不管怎么说,昨晚喝得都有些太过了。 于是华伦勉力站起身来,同时还得注意不至于吵醒一旁睡得七仰八叉的克里斯。军官食堂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残酒的气味,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昏睡中的部属及倾翻的酒具。一些清醒过来的人则向他投来略显尴尬的眼神。于是华伦笑了笑作为回应,同时小心翼翼地绕过杂乱的桌椅,向门口走去。 “醒了?” 当他推开半掩着的木门之时,西莉云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容颜姣好的少女斜着身子依靠在庭院的栏杆之上,穿着一袭与昨天不同的,蓝色的半身连衣裙。“连提督大人都醉倒了,这支军队的前景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呢。”她故意使用了调侃的语气。“小心被军部以渎职的名义抓进地牢里去!到那个时候,我可不会来看你的哟。” “是吗……那我还真得小心了呢。”华伦向她笑了笑。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知道克里斯入狱的阴影已经对西莉云毫无影响了。“已经连衣服都换好了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呵!” “很早。”西莉云提着裙裾,优雅地转了半圈。“在那样臭气熏天的地方怎么能睡得着?也只有某些睡得像猪一样的家伙才能忍受了。” “一段时间没见,你的言辞倒是变得辛辣得很嘛!用布列尼人的说法就是‘毒舌’。” “那倒是很贴切的形容呢!‘共和国英雄’阁下!”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华伦不由苦笑起来。“毕竟在经历了那样惨烈的战斗之后,实在让人很难去坦然接受这种荣誉。” “是吗?但我却觉得那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希望这样的‘胜利’越少越好。对我们而言,正确的战略应当是以绵密而完整的防御态势在防守反击中给敌人以重创,令帝国意识到吞并我们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并以此逼迫他们讲和,毕竟我们……该死,我怎么开始讲这些东西了。”华伦蓦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酒精的缘故,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不……我并不讨厌这些。”西莉云微微一笑。 “话说回来,克里斯那家伙还睡着么?” “对。”华伦点了点头。“用你的话说,就是‘睡得像猪一样’。” “那家伙本来就是!”西莉云并没有反驳,然而声音里却微微有些黯然。“这样的话,那就让他接着睡去吧。本来还想和他一起看日出的。”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娇小白皙的手指了指东方。此时隐约的日光已经开始覆盖大地,依稀可以看见红橙的色彩一点一点氤氲着,如同水墨在纸上化开的痕迹。“我虽然住在特斯丹朗,但来海边的机会也并不多,海上的日出就更少看到了——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那么,要我去拖他出来么?” “不用了。”西莉云摇头。“就算那样,也只不过是多一只浑身酒气什么都不懂的猪而已。”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连我也一起骂了。” “你说呢?”蓝衣蓝裙的少女嫣然一笑。太阳的光辉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盛大起来的,如同女武神的利剑,咆哮着将黑夜的残兵余勇一扫而空,显露出停泊在不远处的,战舰威风凛凛的桅杆与白帆。 “光!” 于是西莉云转过身去,惊喜地叫了出来。 “太阳出来了!”
  21. 第十一章 碧色 1 “公爵殿下,如您所吩咐,鄙人的职责已然完成。” 在某间狭窄的陋室内,一名身穿红色外衣的男子正端坐在陈旧的柚木椅上,开口向坐在一旁的黑衣老者说道。他头上原本戴着橙色的礼帽,此刻出于礼节而拿在了手里,露出一头整齐油亮的长发,蔚蓝的眼瞳散发着奇异的色彩。在两人身前的茶几上简单地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一杯只剩一半,另一杯却全然没有动过。 “完成了吗?”听到红衣男子的话语,黑衣老者不由笑了起来。但笑声里却全然没有愉悦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老朽怎么没见到阁下坐在大议长宝座上的样子呢?” “要想推翻现任政府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红衣男子争辩道。“何况鄙人一开始跟殿下的约定之中,也并没有将当上大议长作为约束条件吧!” “当不当大议长是阁下自己的事,与老朽无关。”然而黑衣老者却只是端起面前的咖啡,慢慢啜了一口。“老朽所关心的只是能够向我提供的力量——不要忘了,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盟友’关系。” “公爵殿下……” “像你这样的人,共和国内外多如牛毛,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为老朽所用。但是你想获得的东西,除了老朽之外,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够帮你了——这个道理难道还要老朽提醒吗?来人!” 黑衣老者蓦然提高了声音,令坐在一旁的红衣男子不由大吃一惊。随着他的呼喊,一名年轻的侍从出现在了门口,脸容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把杯子收走,换新的咖啡来。”黑衣老者指着茶几上摆着的饮料。“这位先生看来是不爱喝咖啡,你给他换成白兰地吧。” “遵命。” 侍从一边答应着,一边上前端走了两人使用过的杯子。红衣人勉强微笑着,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礼帽,一言不发。 这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自然就是共和国政坛的新星之秀,穆勒·普罗耶什蒂。而那位老者则是布列尼王国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权臣,军务尚书施佩公爵。两人的这一场会晤不过进行了半个小时左右,但对普罗耶什蒂来说却漫长得好似半个世纪。他在共和国本来也算得上是相当不凡的人物,但在施佩公爵面前却始终被压制得缚手缚脚,有如芒刺在背。 “普罗耶什蒂阁下。”等到柚木大门重新合上的时候,施佩公爵才再一次慢慢地开口。“就事论事,阁下近来的表现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还不够。要想老朽兑现先前的承诺,恐怕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谢尔盖呢?怎么没带他一起来见我。” “谢尔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光荣牺牲了。”普罗耶什蒂只感觉背上微微渗出冷汗。“他的英勇,堪为吾辈楷模。” “哦?”黑衣的公爵蓦然抬起头来,眼神极为快速地在对方脸上一扫。“死了?怎么死的。” “是被一个姓普莱特的狱卒所杀。” “普莱特?”施佩微一沉吟。“他和海军里的那个欧根·普莱特……” “是,此人正是第五舰队提督,欧根·普莱特的亲兄弟,叫做叶尔恰。”普罗耶什蒂低下头去,装作在享用饮品的样子,不让施佩望见他的脸色。“此人现在正卧病在床,如果公爵殿下需要的话,鄙人随时都可以……” “没那个必要。”然而施佩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与这种小角色相比,阁下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大议长身上吧。”他冷然一笑,伸手指了指放在茶几一角的白色文件袋。“这里是下一步的指示。只要阁下完成了老朽所要求的事,老朽自然也不会让阁下失望。” “是,鄙人自当竭尽全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普罗耶什蒂取过文件,站起身来向公爵深深鞠了一躬。公爵微微摆手,算是对他的回应。 这位共和国的新星政治家缓缓退出陋室,合上那略有些朽坏的柚木门,心中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方才这一番会晤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他却几乎已经透支完了体能与智力。那个生活在简朴的物质世界之中,被称为“无欲者”的老人却有着如此强大的精神气场,举手投足之间都令人难以喘息。他这才相信,这位老者数十年来在政坛的盛誉并非空穴来风。自己与他相比还远远不及。 这种技不如人的挫败感,令他的心情愈发不快。 “这个装模做样的老头子……” 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普罗耶什蒂摘下礼帽用力甩到地上,狠命踩了几脚。不无愤慨地喃喃起来。 他在共和国内的崭露头角并非偶然,很大程度上是靠着施佩公爵暗地里的支援,这才一步一步成为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连在幕后支持他行动的秘密组织“飞鹰会”,也是在公爵大量的金钱赞助下建立起来的,其中自然包括了大量公爵的亲信——死在特斯丹朗监狱中的谢尔盖就是其中之一。普罗耶什蒂虽然号称共和国内反对派的先锋,但实际一举一动都在施佩公爵的监控之下,有时甚至连人身自由都不能完全保证。 施佩公爵就这样凭着这一致命的把柄利用着他,用来实现个人的政治野心。然而令普罗耶什蒂感到不解的是,作为中立的一方,布列尼应该想方设法维持交战双方间的均势,以达到坐收渔利的效果才对。然而公爵这些时日以来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以削弱共和国的力量为目标——这对原本军力就处于劣势的共和国来说无益于火上浇油。这一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施佩公爵其实是个和平主义者,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吗?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普罗耶什蒂不由叹了口气。那位黑衣老者确实智谋深远神通广大,别说是自己了,就算是蒂安大议长恐怕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但那并不能说明自己比他们差了——他普罗耶什蒂所做的事情,难道施佩公爵就能够件件明了吗? 普罗耶什蒂胸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气。此刻的自己固然是寄人篱下,但等到羽翼逐渐丰满之后,远在布列尼的施佩也就没办法再有效地控制他了。这一目标虽然看似漫漫无期,但毕竟是在一点一点地接近中。就算是最漫长的黑夜也会有终结的时刻,谢尔盖的死亡正是一个华丽的开始——那个可恶的布列尼人,平日里装出对自己无比忠诚而狂热的样子,真是愚蠢……难道自己会被这种拙劣的把戏所欺骗吗? 飞鹰会……虽然是在施佩公爵的支持下建立的,但作为一个立足于共和国内的组织,自己当然有着数量众多的亲信。又怎么是远在布列尼的公爵所能完全掌控的?更何况借着四月里那一场动乱,许多布列尼一系的核心人物都已经被军警逮捕或是处死了。那些家伙或许到死都不曾明白,他们的毁灭大都是出于自己向警察通风报信的结果吧! 想到这里,普罗耶什蒂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毕竟……虽然行动本身来自公爵的授意,但实际指挥行动的却是自己呵!老奸巨猾的布列尼公爵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行动其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战火纷飞,政局动荡——人民固然流离失所,但英雄豪杰却有了一展宏图的舞台。能够最终站在胜利者舞台上的究竟是谁,又哪里有人能说得准? 2 帝国历五二六年六月二十八日,新西斯塔反击进入第三天。 朝阳刚刚越过地平线的时候,因为黑夜而变得沉寂的广阔平原又一次响起了号角。克拉瓦约将军重新集结起七千兵力。再度向西奈镇发起了猛攻。在两天的血战过后,这几乎已经是帝国第2军团所有还能一战的力量了。 作为防守的一方,共和国第8师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是算上轻伤者之后,还能作战的士兵也不到八百人,仅仅相当于帝国军的九分之一,弹药也几乎耗尽。 然而即便如此,西奈镇上空却依旧飘扬着共和国军的天秤旗。这些百战不死的残兵躲在用尸体堆成的街垒后方,毫不留情地将冲进来的帝国军逐一砍杀。他们还没有丧失生还的希望——就在西奈镇北面数公里远的地方,迪特尔所率领的第2师正在全力前进之中。一旦这支部队抵达战场,帝国军的末日也将随之到来。 “弟兄们加把劲!再没有什么比死在胜利前夕更愚蠢的事了!” 作为这些残兵的首脑,加拉茨少将狂笑着喝干了酒壶里最后的几滴白兰地,随即狠命将空壶一丢,提起军刀又冲了上去。连续两天的战斗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清晰的痕迹。一发子弹擦伤了他的额角,胸前和手臂被先后砍中数次,右手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更是被一名帝国军从中截断。然而这样严重的伤势却似乎并没有降低他的战力——虽然只能用左手使刀,但加拉茨依旧精准而优雅地在敌人中传播着死亡。在前一天的战斗之中,曾经有整整一个小队的帝国兵被他独自一人斩杀殆尽,而另一个小队则被他的凶猛所震慑,七零八落地溃逃了下去。“金发死神”之名就此不胫而走。 “怎么,你们也是想来送死的么?” 加拉茨的嘲讽声已经近似癫狂,但身姿却依旧矫若鹰隼。凭借着城镇中数量繁多的房舍与小道,他以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身手在其间穿梭着,不断向进攻者发动致命的突袭。许多帝国军士兵只感到眼前一花,雪亮的刀刃就已经破开了他们的胸膛。而等到战友们举起步枪想要射击的时候,突袭者却又消失在了房舍之间。 死神的奋战,令这支共和国军的毁灭又延后了数个小时。 为了援助这些苦战中的友军,迪特尔部早在黎明前就做好了战斗准备。前一天因为夜幕降临而被迫暂停攻势的共和国军们,正准备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和速度突破帝国军的防线,一举攻进尸山血海的西奈镇。然而在他们开始攻击之前,队列后方却忽然遭到了帝国军骑兵的袭击,一个毫无防备的中队顿时被击溃了。 “怎么回事?这些家伙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被这一事态所震惊的迪特尔不由下意识地咆哮起来。等他匆匆忙忙调兵反击的时候,那股帝国军却又蓦然消失不见了。 “师长阁下,左翼遭到炮击!” “右翼出现敌军骑兵,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面包中队遭到敌方骑兵突袭,已经全灭!” 诸如此类的报告接二连三地传来,令第2师指挥部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混乱之中。由于全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突破敌军正面防御上,因此对这一连串的侧翼打击根本无从防范。一些后勤部队随即被歼灭。兵员的绝对损失数虽不算大,但全军上下人心浮动,士气已经大不如前。 “第2团向东,第3团向西,赶走敌人的袭击部队!” 在迪特尔的指示下,共和国军开始调动部队向侧翼前进。然而就在他们动兵的时候,正面的帝国军部队却又发起了突击。大约有二十门火炮加入到了这场攻势之中,声势极为骇人。与此同时,那些原本一触即离的骚扰骑兵也再度出现,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密密麻麻的步兵。 “左翼、右翼、后方均出现敌军部队,数量极多!” 随着传令兵接连不断带来的消息,迪特尔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了包围之中。帝国军的阵势随着距离的缩短逐渐清晰了,能够望见那绵密的步兵线列与在马匹牵引之下快速前进着的火炮,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排山倒海的攻势。数以万计的帝国军放弃了线列战术,转而排成无数道绵密的散兵线,呐喊着向共和国军猛扑而来。骑兵们吹奏起嘹亮的号角,片刻之间便出现在共和国军的眼前,挥刀向他们头上猛砍过去。 这种攻击犹如山崩地裂不可阻挡。尽管正面从攻击的部队很快遭到了有力阻击,但侧翼方向却所向披靡。仍然处于进攻态势的迪特尔部在两翼几乎没有部署战斗部队,自然无法抵御这一汹涌的狂涛。于是帝国军迅速取得了突破,随即如两把利剑一般楔入到对手后方,在切断其退路的同时,也一路毁灭共和国军的补给与设施。 这些帝国军是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悄悄渗透至共和国军两翼的。由于迪特尔在前一天的战斗中前进过快,以至于侧翼及后方几乎完全洞开,帝国军的行动丝毫没受阻挡。在迪特尔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前,共和国第2师实际上就已经被孤立了。 “迪特尔为人轻浮急躁而又好大喜功,一定会选择不顾一切地向前突击——这样他的后方自然而然就空虚了。只要乘着这个机会向两翼进行迂回包抄,就可以很轻易地切断其退路,从而消灭掉这支部队。” 早在前一天下午的时候,布列尼特使塞西曼·法罗就向特雷西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而特雷西在目睹了迪特尔部惊人的战斗力之后,也不得不放弃正面迎敌的想法,转而采取了这一策略。他的麾下原本有近四万大军,虽然在战斗中受到不小损伤,但此刻能投入战斗的依旧有三万之多。凭借着可观的兵员数量,帝国军得以从各个方向都保持了对迪特尔部的绝对优势 这样庞大的军队要想悄无声息地潜伏到敌军的侧后,原本是相当困难的事情。然而共和国方面却严重缺乏与之相关的情报。无论是迪特尔、阿拉德、加拉茨等一线将领,还是坐镇石山的巴尔克与巴伐利亚,这些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们直到最后都对特雷西部的存在一无所知,这也就注定没人能够预料到,帝国军在连续两天的胶着战斗之后,居然还有余力发起如此规模庞大的反击。共和国方面自然无可与抗。 不可遏制的混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蔓延至全军的。滞留在后方的勤务兵和文职人员首先失去了斗志,在帝国军的追逐下开始四散逃窜,随后这种恐慌又难以避免地蔓延到了战斗部队中间。他们虽然英勇无敌,但当明白自己已经陷入包围之中时,心里仍然不免产生了动摇与惊恐。 对这些来自特斯丹朗的战士来说,以寡敌众的战场态势原本并不至于令他们恐慌。身为共和国的菁英部队,他们本就是被训练来面对这种战况的,绝望的局势反而能激发起这些战士的斗志——勒日之战中第1团的表现就是最佳的例子。 然而此时此刻,特斯丹朗部队却再也不能重演友军的辉煌了。 这种失败是从心理上开始逐渐蔓延,最终通过物理层面表现出来的。作为共和国军压轴的王牌,前一天的狂飙猛进已然在士兵们心里撒下了胜利在望的种子。帝国军的一触即溃以及西奈镇近在眼前的事实,再加上解救友军,赢得胜利的美好愿望,使得全军上下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乐观与骄傲。然而这种种美好却在一瞬间就被击成了碎片。面对着急转直下的战局和数倍于己的敌军主力,耳边回响的则是战友们临死的惨呼——如此之大的心理落差终于击溃了战士们原本坚强的内心。失败已经不可避免了。 如同一根紧绷的细弦终于断裂,紧随而至的,则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全面崩溃。 3 “这份报告……战况真的变成这样了吗?不会是帝国军伪造的假情报吧!” 石山总指挥部中,共和国陆军总司令巴尔克上将惊愕地望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双手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天还高歌猛进的第2师居然在一夕之间面临覆灭的危机,而己方的兵力却早就已经枯竭。别说是设法为其解围了,就连守住石山都是不可企及的奢求! 因为战局惊变而目瞪口呆的巴尔克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总参谋长,后者正沉默地盯着地图,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神依旧深邃而冷峻——这令巴尔克的心情愈发烦躁。 “巴伐利亚……第2师已经被包围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共和国总司令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了。 “不知总司令阁下有何高见。” “依我看,不如立刻放弃这里的阵地,全军退回到新西斯塔要塞。”巴尔克迟疑了一会,这才开口。“战役的失败既然已成定局,那么就没必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赔上去了。帝国军主力还在围攻迪特尔,现在就撤退的话还来得及……” “总司令阁下怎能提出如此荒唐的议案!”然而巴伐利亚却义正辞严地打断了他。“既然第2师已经失败,那么石山就是阻挡帝国军前进的最后防线,怎么能弃之不顾?一旦这里被占领了,帝国军就可以南下切断福柯沙尼的退路,进而歼灭我们所有位于南翼的部队。这样严重的后果,总司令阁下难道想象不到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巴尔克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但如今兵微将寡,防守石山与送死有什么区别?如果及时撤退的话,至少还能保住要塞……” “就算是撤回了要塞,就凭这区区几千人也是没办法固守的。”巴伐利亚上前一步。“虽然在新西斯塔还有纽顿中将的部队负责防守,但他们的战力也只有寥寥数千人,何况其中的精锐都已经被抽调到攻击部队中区了。此时此刻,只有想办法将第6师和第8师的残部撤回去,再加上第3师的人马,或许还能勉强保持住战前的态势——总司令阁下!”他蓦然伸出双手,搭在了巴尔克的肩上。“共和国的命运就掌握在阁下的手中,如果此时此地选择逃亡的话,新西斯塔要塞是必然守不住的。而一旦新西斯塔被突破,共和国就完了。” “别说什么‘国家命运掌握在我手上’之类的废话!”然而巴尔克却只是愤怒地回了一句,猛然推开了巴伐利亚的手臂。“我能够掌握的只有我自己的命运,只有我自己的生命!” “一个人的生命与整个共和国的命运相比,哪个更有价值?”巴伐利亚毫不畏惧地抬起头来。“阁下切莫忘记自己是共和国陆军总司令,不论何时都应当是守护民主主义的忠诚战士!” “民主主义吗?呵!”然而他的话语所惹来的只是一声冷笑。“连性命都没有了,还奢谈什么民主!” “难道民主主义的存亡与千百万民众的安危,在阁下心中居然一文不值吗?” “这些废话留给你自己吧。”巴尔克摘下头上的军帽狠狠甩在桌上。“留在这里送死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抱歉我恕不奉陪了。” “说到底只有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民主主义什么的,口头上说说也还罢了……如果要人民被迫牺牲生命去保卫的话,那还算什么民主,算什么自由!” “总司令阁下……” 巴伐利亚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总司令,一时之间几乎认不出是他。这个自私、胆怯、临阵脱逃的懦夫,真的是与自己共事了十多年之久的老友吗?那个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做事也算勤勉,待人处事总是一团和气的巴尔克……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 对政治生涯的渴求,对胜利的盼望,对战败的惊惶,对死亡的畏惧……这许许多多的情感加在一起,居然能在瞬息之间,就将旧友变成了如此截然不同的人。 原来在受到生命威胁之时,人类的心理居然可以变得如此脆弱。 一时之间,巴伐利亚心里不由五味杂陈。眼前的事实犹如利刃一般刺入他的五脏六腑,令整个灵魂都为之翻转起来。于是巴尔克再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收拾起一些杂物,大踏步地便向门外走去。巴伐利亚虽然想阻止对方,但话语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自己的生命……吗? 总参谋长回想着巴尔克临走时丢下的话,不由苦笑起来。他摘下眼镜丢到一旁,缓步走出阴暗潮湿的指挥所。阳光依旧灿烂而美好,远处的枪炮声依稀可闻,身旁走过的幕僚和卫兵们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而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惊惶。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败局已定了。巴伐利亚暗自想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见附近的营房里熙熙攘攘,勤务兵们都在收拾东西,而许多人已经匆匆排成了队列开始下山。巴伐利亚知道那一定是随着巴尔克向南撤退的队伍,事到如今,自己也没办法阻挡了。 且顾眼前罢……他目送着人们离去的身影,开始重新审视起目前的局势。在这场战役完全失败之前,他到底还能够做些什么呢?第2师或许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突围出来一部分人马,第3师有大约五千兵力,而在南方作战的两个师总共加起来还剩四千战力——这是三个小时前得到的情报,现在的数字应当也差相仿佛。 大致估算下来,己方还有一万名可以作战的士兵。这个数字虽然少得有些可怜,但如果能将其安然无恙地撤退回要塞的话,至少还能维持住战前的态势。毕竟在三天的激战之中,帝国军的损失也已经相当惨重。他们毕竟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人。 “传令各部,立刻放弃现有阵地,除留下必要的后卫兵力之外,其余部队全部向要塞方向撤退。行动要高速而果断,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拼死守住新西斯塔渡口!” 在作出初步判断之后,巴伐利亚立刻转身回到指挥所内,以总司令的名义写下了这样的命令。为了鼓舞士气低落的部下们,他破天荒第一次使用了如此富有情绪化的词汇,以至于收笔的时候自己也不由哑然失笑。 然而,这也是身为总参谋长的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了。 而至于那些被围困的部队……他们的命运,唯有奇迹方能解救。 4 三天的战火,令新西斯塔平原化为尸山血海。目之所及,但见生者长哭死者狂舞。 在这血与魂交缠的高歌之中,成千上万的生命凋零了。 死者在一瞬的痛楚之后便能享受永无止境的宁静,然而对于生者而言,责任与负担却依旧避不可免。尽管已经目睹了无数战友惨烈的死亡,但活下来的将士们仍然要继续拼杀。 自从加拉茨所部在西奈镇被包围之后,帝国第2军团就开始不断袭击共和国军的后方。这一任务主要由精锐的第1骑兵师承担。在这个师的打击之下,第8师滞留在包围圈外的部队纷纷溃退,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通路。 克拉瓦约将军的第2军团主力就沿着这条通道一路向东挺进。与此同时,北翼的第5军团也在分兵对付迪特尔部的同时,集中部分兵力向石山方向进攻,试图南下威胁福柯沙尼的退路。在这两支帝国军的威胁之下,福柯沙尼的第6师被迫选择了退却。 一连串的阻击和后卫战之后,第6师成功撤退到了帕格雷诺岭,并以此为基地迎击三面袭来的帝国军。然而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福柯沙尼手下已经只有三千五百人了。不远处还在扼守石山的阿拉德所部也仅有六七千人——巴尔克在撤退的时候强行带走了第3师的部分人马作为护卫,使得这支部队原本就恶劣的兵力状况雪上加霜。 然而兵力虽少,这区区万余人已经是共和国军唯一可以仰仗的部队了。在其他地方,他们所面对的只有死亡与毁灭。 西奈镇方向的交战声在回响了整整两天之后,终于在下午两点左右渐渐沉寂。随着最后一名士兵的倒下,飘扬了两天之久的共和国天秤旗也终于坠落了下来,覆盖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上。为了攻占这座不过弹丸之地的城镇,帝国军累计投入了接近两万的兵力,最终的伤亡居然超过了五千。而与之相对的,三千名共和国守军则几乎全部战死,最终因伤被俘的只有区区七十八人。 被称为“金发死神”的勇将德本汉·加拉茨在一场绝望的苦战之后,被一颗流弹击倒,跟着他一同血战到底的约有五百名战士,全部战死在镇子中央的广场上,四周则躺着数目更多的帝国军士兵。据说当战斗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这些共和国残兵几乎是如同野兽一般不顾性命地死斗,只要身体还能够动弹,就不顾一切地向帝国军士兵猛扑过去——也不管自己手里拿着的是断剑,石头,还是战友被斩落的肢体。 他们一直到死都坚信援军即将到来。那从北方传来的,近在咫尺的喊杀声与爆炸声,是支持着这些人战斗下去的唯一信念。这种渺小的希望逐渐化为了某种惯性,到最后就连援军的到来与否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只剩下了战斗——战斗到底,战斗至死。 而离这个修罗场不远的地方,共和国第2师的防线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萎缩。原本肩负着“拯救者”使命的他们,此刻却不得不为自身的存亡而搏杀。 尽管在第一波奇袭中受到了巨大损失,但迪特尔麾下的兵团毕竟是共和国最为精锐的部队,很快稳住了阵脚。第4团和第5团继续扼守正面,第2团在东,第3团在西,组成了近似于三角形的阵势,奋力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敌军。 一般说来,攻击者如果没能在守军阵线稳定下来之前就将其击溃,攻击行动就将变得无比艰难。这一铁律在新西斯塔战役中已经得到了多次证实,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面对着实力虽然大大削弱,却依旧保持着连贯战线的共和国军,帝国一方居然久攻不入,不得不将最后的预备队也调了上来。 由四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组成的帝国第15师,在帝国第二皇子,杜斯提尔公爵特雷西·古斯塔夫的亲自监督下进入了战场。这个师的作战兵力有七千五百人,不论是从数量还是兵员的训练水平上看,都只是二三流的部队。然而对原本就算不上精锐的特雷西部而言,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牌了。 “没想到居然会打得如此之艰难……” 耳边回响的是响彻天地的喊杀声,特雷西喃喃着闭上了眼睛。为了分派兵力和制定计划,这两天来他几乎是不眠不休,体力上已经到达了极限。然而即便如此,原以为是囊中之物的胜利果实却还高高挂在枝头。尽管已经在微微颤动,却还没有立刻掉下来的意思。 “殿下请宽心,‘那些暴民’只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殿下的将士如此神武,日落之前必定能将其全部剿灭。到那个时候,空无一人的新西斯塔要塞不还是手到擒来吗?” 受施佩公爵派遣而来的布列尼特使塞西曼·法罗如是说道。然而在这种奉承的话语之后,法罗也并没能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于是特雷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在对敌军作战计划了如指掌的情况下,集中两倍兵力优势打一场防守反击都如此吃力,就算胜利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光彩。与那个叱咤七海的家伙相比,实在是犹如云泥之别呵…… 特雷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幼弟。夏洛特公爵亚希·古斯塔夫,帝国的三皇子。不过,虽然只是位居末席的第三皇子,但他的风采早已经盖过了两位兄长——都是拜布达海一战所赐。那些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帝国的最底层,习惯于被力量驱使和奴役的民众们,必然会对光辉的胜利者产生敬畏吧! 这么说来,自己已经注定无法获得如亚希那样夺目的成就了吧。就眼下而言,原本多达八万的军队在连日激战之后,数量已经锐减到原先的一半。如果把攻陷要塞所需要的代价一起计算进去的话,这支部队就不存在任何值得一提的力量了。 那样的话,就算是夺取了渡口不是也毫无意义吗?虽然通往共和国腹地的道路就此被打开了,但自己又哪里还有继续攻击的兵力?扩大战果的任务,必定会落到其他部队的肩上吧! 那么自己岂不是给旁人做了嫁衣?如果负责攻击的是阿金考特的话倒也罢了,万一是亚希……亚希领兵的话,以他这常胜不败的声望和夺城陷地的功劳,未来的皇位还逃得出他的掌心吗? 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特雷西原本并不是醉心于权力的人,一方面由于帝国千百年来长子即位的传统,一方面也因为对长兄阿金考特的尊敬和畏惧,他并不多么在乎皇位的归属。然而自从开战以来,幼弟亚希的声望急剧增长,隐隐然有压倒阿金考特的迹象,而自己也开始从行政职务转而向军队发展,开始指挥数以万计的大军。不知不觉之中,皇位归属权的答案似乎变得不再唯一。而随着战局开始向有利于帝国的方向发展,这种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阿金考特有强大的军队作为支撑,亚希的名望在三弟兄中无与伦比。那么自己呢?自己有什么值得依靠的东西吗?难道说……难道…… 连日交战的困意就在这时席卷了全身。特雷西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属下离开,自己却靠在了黄檀木的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特雷西似乎望见了光。炽烈的,刺目的,如同瀑布一般席卷而下的阳光,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横扫千军,黑暗就这样被驱逐殆尽。然而在这无边无际的光明之中,他却没办法看清任何东西。眼前虽然一望无际,但却空无一物。 他随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就是自己么?穿着与自己的身材不太相称的黑色军服,头发有些长了,末端似乎略显散乱。特雷西·古斯塔夫……他忽然笑了起来。就算只是从外表上讲,自己也远不及器宇轩昂的阿金考特或是飘逸俊朗的亚希。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平凡的官员呵…… 就让自己沉寂在这一片光芒中吧。那如同母亲怀抱一般的温暖。辽阔的,动人的…… “殿下!殿下!” 慌乱而胆怯的声音在远方响起。于是眼前的光蓦然碎裂了,裂成千万片如同珠玉一般的碎屑。神智在一瞬间回到了现实。特雷西猛然站起身来,头脑由于血气的上涌而感到一阵晕眩。等到视线回归清晰之后,眼前出现的是自己麾下的参谋长。“兰科特?”他心里隐约涌起某种不祥的预感。“这是怎么回事。” “北方……北方出现了一支军队!” 5 远离佩斯角近百里的海面上,帝国少将安卡诺·鲁迪向北逃亡的脚步仍然没有停下。此刻还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巡航舰“杏”“桃”“栗”“菊”“松”五舰而已。其余的军舰都在惨烈的交战中被共和国军或俘虏或击沉。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量去拯救那些陷入重围的部下了。 望着早已在身后远去了的战场,鲁迪只觉心如刀割。紧紧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在前一天的交战之中,他费尽全力才击退了叙拉古舰队发起的攻击,护送着受伤的“山莓”等舰向北缓缓退却。在将敌舰队远远抛在身后的同时,也给对手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虽然不能算大获全胜,但至少也算是获得了战术上的胜利。 然而,就在危机似乎已经过去的时候,还没等满身硝烟的战士们有放松的机会,北方海域却似乎出现了帆影。紧随而至的是东面,西面……无数隐隐绰绰的痕迹,仿佛有千军万马。 “是皇子殿下派来援军了吗?” “茉莉”号的舰长桑古拉中校喃喃自语着,亲自登上了桅杆向远方眺望。然而随着远处舰队的逐渐逼近,回答他的却是一阵猛烈的炮击。一发实心弹正好击中了“茉莉”号的桅杆,碎片在一瞬间便割破了桑古拉的颈动脉,鲜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连同他那片刻前还鲜活的生命。 “敌袭!敌袭!” 纷乱的喊声顿时响彻全舰,正在舱内休息的鲁迪少将蓦然惊醒过来,只见四周尽是共和国军飘扬着的天秤旗。自己的舰队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这些军舰正是应叙拉古召唤所赶到的共和国海军主力,包括全部的第三、第六舰队,以及第五舰队的部分兵力。叙拉古本人的第四舰队也正在竭力赶来。战舰总数接近六十艘,另外还有二十五艘轻型纵火船和十八艘武装商船,其实力完全凌驾于帝国军之上! 可以说这是自从开战以来,共和国首次在兵力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 借着叙拉古舰队奋战的时机,这支庞大的舰队已然前进到了有利阵位,几乎封死了帝国军所有行动的方向。对于处于撤退态势的鲁迪来说,要想回到勒日,就必须强行突破共和国大军所布下的阵势,并消除其继续追击的威胁——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中,共和国军各舰队表现出了惊人的协调性。黑森所率领的第三舰队从西南方,华伦率军从东南方出击,两者之间形成大约六十度的夹角,从而组成了几乎完美的交叉火力,叙拉古的战列舰则从后方尾随而至。处于陷阱之中的鲁迪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又一艘军舰被击沉。等到最后勉强达成突破的时候,整个舰队已经只剩下了六艘巡航舰,水兵也伤亡枕藉,几乎可以算是全军覆没了。 大获全胜的共和国舰队没有选择继续追击。一方面是因为对可能到来的,帝国军主力舰队的畏惧,一方面也是出于对陆上战局的担忧,因此在捕获了几艘帝国军伤舰之后,各部便全速向南脱离了战场。就在这时,陆上战况也随着普莱特少将的通讯鸽被传到了舰队之中。全线战败的消息如惊雷一般落在海军将士们的心头,方才胜利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虽然平素对陆军总是充满了鄙夷之情,但提督们心里还是明白,陆军的力量对这个国家的存亡是不可或缺的。一旦陆军崩溃,那么不论在海上取得怎样傲人的成果都无济于事。反过来说,纵然帝国海军被打得一艘船不剩,但只要在陆地上长驱直入攻破特斯丹朗,那么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再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亡国的命运。 被这一事态所震惊的共和国军官们,纷纷聚集到“德鲁伊特”号上进行商谈。黑森,华伦,叙拉古……几乎所有握有重兵的海军提督都云集于此。在这远离军部的前线,这些人的决策,实际上就决定着共和国海军的前程。 由于意识到责任的重大,几位提督一开始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会议就在这样一种令人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与此同时,舰队也不断收到普莱特发来的最新情报。显然战局正在向愈来愈不利的状况发展。而加拉茨少将全军覆没的消息,更是令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看来只能撤退了。包括黑森少将在内,绝大多数军官都这么暗自想道。乘着帝国海军被打退的机会,全军退回到兰妮河流域,用炮火支援要塞防御——甚至直接退到特斯丹朗也是可以考虑的。 虽然大都抱了这样的念头,但不论是各舰的舰长还是舰队提督,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将其化为言辞。 打破这一片死寂的,是一位有着浅茶发色的年轻军官,以及他看似天马行空的计划。 6 “总而言之,下官的方案就是这样。尽管有些冒险,但在军情紧急的当下,下官认为别无其他策略可行。” 当华伦·泰勒提出自己的作战计划之时,整个舱室一片哗然。这实在是太过冒险而违背常理的行动——除了留下最低限度的船员之外,其余水手全部上岸作为步兵使用,组成一支出乎双方意料之外的陆战兵团,通过袭击侧翼的方式突袭敌军,从而解救被困的共和国第2师,以消除帝国军一举攻入新西斯塔要塞的可能性。 这样的提案迅速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将海军作为步兵使用……就算是由佩斯角海战的胜利者说来也显得太耸人听闻。以至于最初的十分钟里,除了威廉、芝许等少数几名部属之外,几乎没人敢对此表示赞同。 “水手们都是没经过陆战训练的,仓促派到前线能有多少战斗力?这种行动也太冒险了!” “培养一个良好的水手,比起训练一名步兵来要昂贵得太多了!难道要让这些珍贵的人才为了拯救目中无人的陆军而白白损失掉吗?” “舰队一旦失去战力,我们还能用什么东西去抵抗强大的帝国海军?整个共和国的海运都会被切断的!” 诸如此类的反对意见接连不断,到后来就连一些隶属于第六舰队的军官也开始不住摇头。华伦一时之间几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各位!”他竭力抬高自己的声音。“想一想我们身后的共和国!如果要塞被突破的话,这个国家还能剩下多少能够抵挡外敌的资本?如果国家覆灭的话,我们海军的存亡与否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一片议论声中。望着举棋不定的同僚们,茶发的少年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与愤慨。他蓦然推开身边簇拥着的人群,跳到海图桌上,手腕一翻,一把短剑猛然插入桌面发出沉闷的钝响。军官们不由一震,声音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各位请好好想一想!”尽管舱室里已经开始恢复寂静,华伦却还是如同用尽全力一般,声嘶力竭地喊道。窄小的船舱之中,他的头发紧紧贴着顶板,悬挂在一旁的油灯微微摇晃着,映出了他因为迫切而略显扭曲的面容。 “陆军已经没有任何预备队了,而前线还在持续崩溃中。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能够将他们从毁灭中拯救出来?”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每一个人。“这种行动当然冒险,但我们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还是说,各位宁可在特斯丹朗的海港里等待敌人兵临城下,也不愿意在此时此刻放手一搏?” “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只有我一个人,也要上岸去为了这个国家殊死战斗!” “说得好!” 然而在这一场演说结束之时,首先鼓起掌来的却是黑森少将。华伦有些惊愕地望向这位向来与自己不睦的前辈,而黑森却不去看他,只是站起身来,迎着部下和同僚们同样惊异的眼神。“我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灭亡。如果有第二条路可走的话,且不论胜算有多么渺茫——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 “少将阁下。”华伦的眼眶几乎有些湿润了。然而黑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泰勒中校,我认同的并不是你这个人,而是这份提案。”他冷冷地说道。“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千万不要以为一两场胜仗就能成为名将了,请你谨记。” “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还摆什么前辈的架子……”威廉在心里喃喃着,右手在袖子底下握成了拳头。一旁的芝许猜到他的想法,于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各位舰长请立刻回到军舰上去,集结人员组成陆战队听候调遣。”黑森的声音里有着某种不可违抗的威严,与平日里那个为人圆滑的官僚提督简直大相径庭。作为共和国目前最强大舰队的指挥官,又有着少将军衔的他隐隐然已经是这一群军官的首脑。随着命令的下达,第三舰队的部下们纷纷躬身离开,而第六舰队的威廉、芝许、伊菲等军官也在得到华伦首肯之后,离开会议前去准备。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叙拉古少将心里虽然还不可避免地有着质疑,但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 随着舰长们的纷纷离开,会议室重新回归到一片寂静之中。华伦望了一眼独自站立着的黑森,沉默着敬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黑森虽然一言不发,但在眼角余光里望见那位茶发蓝衣的少年,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出来支持华伦的提案。这个天马行空到有些乱来的计划,根本不该出自一名海军军官之口。如果是平常的自己的话,一定会力排众议返回特斯丹朗的吧!第六舰队如果想独自行动的话就让他们去好了,等到他们与那些愚蠢的陆军部队一同覆灭之时,自己的第三舰队就是整个共和国最为强大的力量了。而下一任的军务部长之职,定然也非自己莫属。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这种选择几乎令自己感到吃惊。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个叫做“责任感”的东西吗?他不由笑了出来。明明自己从来都是丝毫不在乎这个国家的。从某种角度上讲,共和国也好,民主主义也好,都只是自己实现理想的途径而已,真正为了这些信仰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实在愚蠢——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国家濒临覆灭的危机之时,心里的某一个部分,却忽然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灵魂就这样屈服在光芒之中,做出了令自己意想不到的举动。 说不定……自己也是爱这个国家的吧。 “泰勒中校。” 黑森忽然转过身来,在华伦的背影消失之前喊道。 “在攻击开始之前——请你为这次行动制定个代号罢。” “少将阁下……”华伦微微一怔。而在他回答之前,黑森却抬起头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碧水蓝天……青碧是海军的颜色。这次行动就叫做‘碧色’吧。” 7 在军界曾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认为当战争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胜败关键取决于双方预备兵力的多寡,也就是“谁能够投入最后一个营谁就能获胜。”这自然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但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人力资源和动员能力上掌握优势才行。毕竟部队不是能够被凭空变出来的东西,统帅们虽然都希望这最后的一个营属于自己,但往往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在帝国历五二六年六月的血战之中,共和国军却在己方即将溃灭的前夕,出人意料地投入了强大的新锐兵团。这支部队的出现令战场态势瞬间得以改变。久战兵疲的帝国军已经没有能够使用的预备队,以至于局部失利迅速演变为失败,随即不可逆转地席卷到了整条战线。 操帆手,舵手,杂务员和炮手,组成了一支杂乱却坚定的力量。驾驶着舢板和小船靠岸之后,迅速以军舰为单位进行集合。紧急的军情并没给他们留下多少准备的时间,以至于他们投入战斗的时候既没有可靠的战术编组,也缺乏有效的武器和装备。与其说是一支军队,倒更像是一批毫无组织的暴民。 在华伦·泰勒的亲自率领之下,来自第五、第六两个舰队的三千余人在狂呼酣战中扑向了帝国军15师的防线。这个师隶属于特雷西皇子的第5军团,此刻正在由北向南攻击陷入重围的共和国第2师。华伦的攻击矛头正好指向他们位于后方的师指挥部。在这个被认为绝对安全的后方,帝国军不但没有任何预备队,就连警备兵力也只有区区一个中队而已。 “怎么回事……这些家伙……” 没有人能够想到,全副武装的敌兵居然会从大海的方向忽然出现。因为这一变故而惊呆了帝国军师长甚至都没来得及下令撤退,自己的指挥部就被华伦军淹没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过后,第15师的中枢被完全摧毁,而前线的战斗部队则因为失去指挥和受到夹击而变得不知所措。在共和国军逐渐逼近的压力下,已经有部分士兵自行逃亡了。 “前进!前进!”海军官兵们高声怒号着,汇成一道钢铁的洪流。他们并没有经过陆战训练,因此也不存在队形之类的概念。但这种散兵线反而加快了他们前进的速度。这简直是一支没有章法的部队。最前面的千余人拿着各种形态各异的火器,步枪,散弹枪,猎枪……以及水手所惯用的燧发手枪。而后面则跟着数量更多的,如同原始人一般手持刀剑和手斧的战士!这些人并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子弹,也不浪费时间停下脚步射击,只是如同惯性一般保持着冲锋的态势,其气势令士气低落的帝国军目瞪口呆! 两军的队列很快便相撞到了一起。帝国军毫无组织的射击并没能阻挡住进攻者的脚步,于是一场肉搏随之爆发。最先进入战斗的是肖德文率领的陆战分队。这些人虽然隶属海军,但战斗意志和作战技巧却远远胜过一般的帝国军士兵。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肖德文就用战斧将两名帝国军砍倒在地。这些肉搏战的失败者甚至没有还手的机会,就随着兵器的寒光魂归天国。 “多来几个送死的家伙吧!”肖德文放声大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此放松。五分钟之内,最前端的一个帝国军中队就死伤了七十余人。 “死神……死神……” 一名经历过西奈镇血战的士兵自顾自地喃喃着,忽然丢掉了手中的步枪,发狂一般地往后逃去。那个一手军刀,一手利斧的勇将令他回想起当初那个金发的死神,在死神的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战友的尸体。然而当初的敌人虽然强大,却是被锁在囚牢之中的困兽,不论多么勇悍也终有力竭的一天。可此刻身为困兽的却是自己——不,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蝼蚁吧?就算竭尽全力,又怎么能与这样无惧死亡的勇士对抗? “是援军!全军突击,将敌人打回去!” 困守在包围圈中的迪特尔少将望见远方的情形,当即向部下们发出了振奋人心的命令。就在这时黑森所率领的第三舰队也抵达了战场,从而在士气和数量上都彻底压倒了对手。北翼的帝国军终于抵挡不住这样强大的攻势,在付出千余人死伤的代价之后开始向后退却。包围圈终于被打破了。 “是哪支部队前来救援?我迪特尔感激不尽!” 从绝境中脱困的迪特尔快步走向这支神秘的援军,满是尘土的脸上是按耐不住的狂喜。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无数衣着杂乱的战士。有些穿着海军的蓝白色军装,有些则是水手打扮,还有的人干脆脱掉了肮脏不堪的上衣,赤膊在敌军中央挥刀砍杀。这样的景象,令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些家伙……难道是海军吗?百余年来一直与陆军明争暗斗,互相推诿的海军,居然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居然拯救了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从人群中大踏步走出来的少年军官。那一头浅茶色的短发顿时令他想起当初还在特斯丹朗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沿着街道缓缓前进着,海军上将的灵柩漆黑无光。茶发的少年站在讲台之上,用稚嫩的声音向所有人喊出“逃生既已无望,与其四散溃逃任人宰杀,何不奋力死战,以成不世之功?”这样气势磅礴的句子,令站在一旁的他不由心生感怀。 何不奋力死战,以成不世之功……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他直到这时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对于那个如神兵天降般出现的少年军官,他除了感激之外,不由又多了三分敬佩。 万军之中,遍体鳞伤的陆军少将与浑身浴血的海军提督就这样相会了。满是血污的手有力地握在一起,背后是无数因为死里逃生而欢欣鼓舞的共和国官兵。 这大约算是历史性的一刻。 “少将阁下,请迅速将防线向两端延伸出去防止敌人反扑,我部去对付内线。” 短暂的会晤之后,华伦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山。“黑森少将的部队已经向东开始迂回了,我们的行动也必须加快,不能让敌人有机会逃走。。” “中校阁下……难道还准备继续战斗下去吗?”迪特尔的声音有些惊异。 “没错!”华伦望向眼前这位向来以激进著称的少将。“还有大量敌军在围攻石山阵地,在失去了北翼的支撑之后,他们实际上已经陷入了我军的半包围之中,再加一把劲的话,我们就可以反过来歼灭他们!” “阁下是说……” “不错。”华伦点了点头。“胜负犹未可知。” 他敬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成千上万的海军官兵紧随其后。望着那无数涌动的刀剑寒光,迪特尔不由喃喃。 “说不定……能赢呢。” 他忽然大笑起来。 8 “全军后退,放弃对敌军阵地的攻略!” 就在共和国海军怒吼着进行冲锋的时候,帝国军营地中却是一片慌乱的景象。面对以惊人的速度逆转的战局,身心俱疲的特雷西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皇子殿下!战斗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怎么能够轻言撤退?如果投入预备队的话……” 在听到特雷西所下达的命令之后,一旁的法罗下意识地喊了出来。战局的变化不仅出乎他的预料,也远远超出了施佩公爵所作的指示。这令他在惊愕之中也感觉到了潜伏着的危机。如果在此地撤退的话……帝国军不就等于战败了? “预备队?”然而听到这些话的特雷西反而笑起来了。“中尉阁下难道有那种凭空变出部队来的奇妙能力吗?一个军团……不,哪怕只有一个师也行,只要阁下拿得出来,我军不但不会撤退,还将立刻投入反攻。” “殿下……” “够了!”于是特雷西愤怒地一摆手。“阁下的使命早已完成,我也只是出于礼节才容许阁下滞留至今。但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阁下也该回国去了吧?”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参谋长兰科特。“调一个骑兵小队护送中尉离开,务必要让中尉平安归国。” 自己明明是被强行软禁起来的。法罗不无愤慨地想道,但目前的局势令他没有闲暇再去顾及这样的小事。帝国军一旦撤退的话,战役自然也将随之结束。虽然自己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了,但野心勃勃的中尉并不愿意就此停歇——他希望能做得更多。 “将这份共和国军的战役计划交给帝国皇子。如果可能的话,让这场仗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还是五月份的时候,刚下达了任务的施佩公爵如是问道。法罗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摇了摇头。“属下不知,请公爵大人指示。” “哦?”公爵抬起头来,饶有意味地打量着他。“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属下无能。” 那种仿佛透视一切的语调,令法罗感到不适。 “势均力敌的双方会厮杀到最后一刻,而我们就是调整战争天平的人。要是一边重了的话……只要在另一边放上相同的砝码不就够了吗?” 黑衣的老者略带暧昧地笑了起来,但笑声却与他的话语一般低沉,令人不由心生寒意。 他之所以将费了大力气得来的情报拱手相让,所为的并非是共和国的败北,亦非向帝国摇尾示好——他是希望两军就这样长久地交战下去,拼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布列尼就可以从中渔利了。 但是……就算帝国与共和国都筋疲力尽了,公爵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是打算以第三方的身份介入战局,从而一举将两国都消灭掉吗? 布列尼朝野之中,抱有这种想法的贵族原本并不在少数,但在施佩公爵身上却完全说不通。且不论决定参战与否的是阿尔托莉雅女王而非公爵本人。就算布列尼真的加入战局,年迈的公爵也不可能再亲自上阵了,那么立下功绩,封疆裂土的只能是其他青年贵族。这么一来公爵的权势反而会被削弱,到头来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然而,心里虽然有着这般那般的疑问,法罗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的犹疑。 “是……属下明白了。” 作为一名属下,是没有资格多过问什么的。他能够做的只是服从命令。 至少在眼下是这样。 在走出帝国军指挥所的时候,法罗听到了身后隐约传来的声音。 “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所有部队立刻放弃对石山和帕格雷诺岭的攻略,退回到西奈一线!兰科特,我要你亲自指挥后卫部队,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那是特雷西还在向部下咆哮着,看来撤退的决定已经不可更改了。法罗不禁摇了摇头。在时机不妙的时候果断撤退,在眼下固然是一种谨慎而无可厚非的做法,但就全局而言却未必有益。战争是需要大胆冒险的,譬如共和国方面这次所进行的反击,虽然显得有些鲁莽愚蠢,却也不失为一次相当可敬的尝试。 这位高贵的皇子,杜斯提尔省的公爵大人……从某些方面来讲,或许还不如自己吧。他不无愉快地想道。成为一位统帅所需要的判断力、才华和意志,在他身上都没能得到卓越体现,跟两位同胞兄弟更是相差甚远。这位特雷西皇子所具有的,大概只有傲人的皇室血统,以及相对不弱的军队了吧! 想到这里,法罗心中忽然一动。是的……血统和军队……这不就已经够了吗? 在离开布列尼之前,他曾经在施佩公爵手下担任了一年多的侍从。但这位无欲无求的老贵族似乎并没有将他的存在当一回事,以至于一年多的时光以来,雄心勃勃的法罗中尉毫无表现自己的机会。这次的任务虽然算是一个极好的,成为公爵心腹的契机,但自己完成得也只是中规中矩,公爵想必是不会满意的。而失去了这次机会之后,要想再获得公爵的青睐恐怕也就不容易了。更何况,施佩公爵权势虽大,但毕竟也只是阿尔托莉雅女王陛下的一名臣子而已,又怎么能跟手握兵权的帝国二皇子相比? 尽管特雷西迄今为止对自己的印象似乎不佳,但自己能好好表现的话,这位皇子说不定能成为比公爵更好的栖巢,而展现在眼前的则是一副更为壮阔的图画:布列尼有逐鹿大陆的心愿,难道帝国就不能吞并布列尼?百万大军的铁蹄之下,就算是汪洋大海也会被填平吧! 当然,在这一蓝图得以实现之前,不论是谁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对帝国人来说,首要的事务自然是处理眼前的败局。 随着特雷西的指示,帝国军开始在全战线进行撤退。华伦所部的突然袭击着实令他们感到惊慌——就在这个己方早就竭尽了全力的时刻,共和国军居然还能够拿出上万的突击部队,这该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实! 既然对手还握有没来得及打出的底牌,那么,己方的攻击行动自然是危机四伏的罢! 在这种想法的引导之下,帝国军开始放弃现有的阵地逐渐后退。然而不论是在最前线战斗的克拉瓦约将军,还是坐镇后方的特雷西本人——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些突然杀出的敌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作战部队。他们看到的只是共和国军再度反击的可能性,以及大军退路被切断的危险。身心俱疲的帝国皇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总兵力上仍占有优势,如果进行合理的调配与反击的话,击退对手这最后的一波攻势并非不可能。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这一选择,自然就决定了战场上十余万人的命运——是载着荣誉衣锦还乡,还是倒在异国的土地之上,成为路边惨白的枯骨。 无论如何,那都是各人的宿命。 帝国军的进攻狂潮随着特雷西的指令而停滞下来,随即演变成了不可遏制的溃退。对共和国军坚固的阵地久攻不下的帝国军官兵们,由于那“敌人突然出现”的消息而变得惊慌失措,到最后连带队的军官都动摇了。他们纷纷放弃了大炮和辎重,乱哄哄地涌上原本就狭窄的道路,甚至有不少人在混乱中被溃兵踩踏而死。所有人都担心被切断退路,所有人都害怕和西奈镇里的那些游魂一样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尤其是那些参与了西奈镇攻防的士兵。 包抄,合围,总攻……这一系列的行动贯穿于整个新西斯塔战役之中。而随着帝国军的全面退却,原本被围困的共和国第2师反而成为了阻挡帝国军后撤的钉子,再加上海军部队舍生忘死的冲击,以至于相当一部分帝国军被拦在了共和国军阵地之中,尤其是那些负责攻击石山的部队,虽然在数量上还有一万余人之多,但战败的阴云早已覆盖了每个人的心头,再加上共和国军的快速冲击,战局的未来早已不判自明。 在这场战斗中,水兵们以肉搏为主的攻击方式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这种战法在面对拥有稳固阵线的敌军时固然会遭到沉重打击,但用来对付惊慌失措的败兵却绰绰有余——再没有什么灾难会比咫尺之外飞旋的断肢残臂更能击溃一个人的心灵了。 “这真是令人惊讶。” 石山指挥所中,一直坚持指挥战斗的巴伐利亚中将在讶异中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似乎难以置信地喃喃着。 与仓皇退却的巴尔克上将不同,身为总参谋长的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就算帝国军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他也可以微笑着坦然接受。然而战局在顷刻之间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却令这位中将着实瞠目结舌。 目之所及,但见无数血与火交织的光影。一面被弹孔和硝烟所覆盖的共和国天秤旗在眼前自由飘扬。
  22. 第十章 石山 1 夕阳在云层中跳跃着,洒下如血的光芒。共和国海军战舰“德鲁伊特”号的甲板上,水手和军官们正悠闲地欣赏着傍晚的海景,一些人则一边大嚼着熏肉,一边和同伴们畅饮醇厚的朗姆酒。残阳之下,人们仿佛都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战争之中。 这艘庞大的战舰装备有七十四门大炮,是共和国海军中相当强力的舰艇之一,被冠以了常胜不败的将领之名,可见军部对其期望之高——而它也的确没令共和国失望。在不久之前的布达海大战之中,它作为勒日驻留舰队的旗舰浴血拼杀,船员牺牲几乎达到了四分之一,就连舰队提督叙拉古少将也身负重伤。这场战役虽然最终以共和国军的失败告终,但“德鲁伊特”号还是赢得了全军的尊敬。 此时此刻,这艘百战不死的巨舰终于迎来了它阔别已久的主人,又一次驰骋于大洋之上。 经过将近半年的休养之后,西塞特·叙拉古终于又回到了他心爱的战舰。布达海的激战之中,他的胸膛和左腿因炮击而受到重创,失血极多。虽然因没有伤到内脏而侥幸活了下来,但腿部却因为组织坏死而不得不进行了部分截肢。等到他苏醒过来之时,自己的左腿已经不在了。 不过,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毕竟还是保住了性命——大概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躺在病床上的叙拉古苦笑着想道。跟那些在海上灰飞烟灭的属下们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幸运得过了头——尤其是当那一纸委任令寄到他手中的时候。望着任命自己为第四舰队提督的指示,叙拉古虚弱地笑了——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但所幸——洗刷昔日耻辱的机会终将到来。在接到所谓“新西斯塔反击”指示的时候,叙拉古虽然惊讶于这计划的过度理想化,但同时却也不由感到振奋。 熟悉的战舰,熟悉的甲板和风帆,只不过许多张曾经朝夕相见的面孔却永远地消失不见。时隔数个月后重新走上军舰,叙拉古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终于又能踏上战场了。如果可能的话……就用自己和敌人的鲜血一道,祭奠那些死去的部下吧。 “提督阁下,前线的第一份报告已经传来了。” 参谋长吉斯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叙拉古支着拐杖缓缓转过身来,向这位忠诚的属下点头致意——在那场血战之中,吉斯曼虽然始终与叙拉古一同在甲板上督战,但却幸运地毫发无伤。战后则被调任第四舰队参谋长,继续跟随叙拉古作战。作为一名老资历的中级军官,他在舰队调控和人事安排上极有经验,也是这支舰队得以运作下去的中枢之一。 “第6师取得突破了吗?”然而叙拉古却没有伸手去接——由于腿部的残疾,拄着拐杖的他很难单手翻阅纸质文件。 “是的,他们已经突破了帕格雷诺岭。”吉斯曼随即开始朗读这份从前方传来的战报。这正是不久之前,华伦通过通讯鸽所收到的那份,由奋战在最前线的普莱特少将所起草,文件之中详细汇报了佯攻部队所取得的成果,包括第6师的突破与第8师 的侧翼迂回,以及当面帝国军的抵抗情况。这是完全根据第一手情报所写成的报告,与战争结束之后政府公布给一般民众的所谓“战报”相比,在准确性上有着天壤之别。 “听上去好像很顺利的样子。”在吉斯曼朗读完毕之后,叙拉古尽管不曾完全明白,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他是海军学院出身,航海和舰队战是他的强项,但关于陆战则几乎一窍不通——不像华伦那样对海战陆战都知之甚详。 “按照计划,下一步就该投入主攻部队了吧?” “是的,那是第2师和第3师。” “那么,攻击部队的指挥官真的是迪特尔少将嘛?”叙拉古微微冷笑着。“那个大言不惭要担任先锋的家伙,果然像他宣称的那样做了吗?” 叙拉古话语里的讽刺和讥嘲显而易见——他虽然常年驻守在唐克坦半岛,对首都的人事变化不甚明了,但也知道首都警备司令迪特尔少将是一个终日发表热情洋溢演讲的家伙,在实绩上却不见得有什么突出之处。他和吉斯曼在私下里都把这位少将称作“政治军人”。 “似乎是的。”吉斯曼回答道。“不论怎么说,在夸下了那样的海口之后退缩的话,日后的前程就等于是毁了。何况一旦获胜,等待着他的就定然是官运亨通一路高升。迪特尔现在才四十来岁年纪,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立下大功的话,要想做到海军总司令,甚至是军务部长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迪特尔取得了胜利,他大概就将超越华伦·泰勒,成为共和国军界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了吧?吉斯曼这样想着,却没说出来。 因为在华伦·泰勒冉冉上升之前,最被寄予厚望的可是眼前的这位提督呵! “军务部长吗?要是让那样的政治军人领导军队,估计每天都要花四个小时在演讲上——谁还有闲工夫去打仗?”叙拉古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参谋长此刻的想法,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不谈他了,这样的人简直让人反胃。海面上情况怎么样?有帝国军舰队的踪迹吗?” “一切安全,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帝国方面大概是因为在兰妮河流域的海军兵力没有优势,所以干脆放弃了制海权吧?” 吉斯曼中校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忽然打了个突:经过两次布达海战役之后,帝国海军在数量和士气上都已经反超了己方。这样一来,在确保勒日一带兵力优势的前提之下,调遣部分舰队到兰妮河流域参加攻势——会不会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呢? 作为布达海战役的直接参与者,叙拉古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谈话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眼前的大海看上去是多么的风平浪静,然而其中却又有多少危机悄然掩藏呵! “既然这样……”他望着就此缄口不言的参谋长,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命令全军中止休息向北航行,为大部队提供警戒和侧翼掩护——绝不能排除帝国海军参战的可能性,就算其他舰队没有意识到,我们也必须做好准备。” “提督阁下,我们的身份是预备力量。”吉斯曼开口提醒自己的长官。“如果贸然行动的话,或许会被军部怪罪。而且主力部队中还有着……”他犹豫了一下。“有许多名将在,他们或许已经派出掩护部队了。在出动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和前线联系一下?” 参谋长那明显的停顿终于没能逃过叙拉古的的注意。名将……名将,是指那个华伦·泰勒吗?他确实是打了胜仗,而且是共和国军开战至今唯一的一个胜仗……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在叙拉古的心中,对那个少年提督隐隐有着某种嫉妒与愤恨。在布达海之前,自己曾被称作共和国青年一代最杰出的将领,以三十岁的年纪就出任勒日驻留舰队的提督,可以说是声名显赫前程无量。然而那场战败令他失去了一切,而华伦·泰勒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代替了他,成为大众瞩目的焦点。叙拉古虽然不能说是气量狭小之人,对此却也不由心生怨恨。在他看来,能被称为名将的或许只有一人——那就是曾击败了自己的帝国皇子亚希·古斯塔夫。是的,如果那位皇子又领兵到来的话……共和国军中有谁能是他的敌手? 想到这里的时候,叙拉古不由打了个寒噤,慌忙咳嗽一声掩盖了过去。 “不,不用去考虑别人,我们只管自己行动。”片刻之后,他这样对吉斯曼吩咐道。“我们是全军仅有的战列舰部队,怎么能在后方无所事事?全舰队向北航行,如果帝国军的舰队胆敢出现的话,就用准确的炮火解决掉他们。” 而与此同时,叙拉古的心中,居然还悄悄涌起了另一个念头。虽然此时尚不明朗,虽然不过转瞬即逝,却已令他自己吃了一惊。 2 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帝国二皇子特雷西·古斯塔夫所率领的四万精兵在经过一夜的准备和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位于新西斯塔平原北部的石山。而在他们能够投入战场之前,这座青灰色的山岭上已经爆发了无比激烈的对决。为了击溃这里的帝国守军,共和国军调集了数以百计的大炮,从新西斯塔城和帕格雷诺岭两个方向朝石山进行了疯狂射击,而游弋在兰妮河口的海军部队也全力予以炮火支持。猛烈的炮弹几乎摧毁了山头所有裸露出来的建筑物,而守军由于暴露在光秃秃的山头无处躲藏,更是遭受了极为惨重的伤亡。 这些被炮击打乱了阵脚的守军虽然也隶属于克拉瓦约将军的第2军团,但与那些守卫帕格雷诺岭的精锐之众却不可同日而语。由于石山地区位于帝国军战线的最末端,距离新西斯塔要塞和西奈镇都较为遥远,因此从来就不是帝国军布防的重点。根据惯例,这类阵地的驻防任务都是由军团里的新编和后备部队所承担,同时也作为那些被打残了的部队休整疗养的基地。 而此刻守卫石山的帝国第33师正属于前者。 “参谋长!第84团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上去堵住缺口?” 33师的师长奥尔登少将怒气冲冲地站在指挥所内,朝着自己的部下们大声吼道。这位金发碧眼的将军脾气向来暴躁,容不得部属有半点马虎,据说在担任团长的时候还有过将部下鞭打致死的劣迹,在官兵之中的口碑极差。 这位将军在一个小时之前向自己的预备队发出了反击的命令,然而苦苦等到现在,那些本该投入攻击的部队却依然不见踪迹,于是他那长时间被共和国军压着打的怒意终于难以遏制地爆发了出来,随手挥出一拳打在墙上,居然将挂着的地图都震落在地。 “报告长官。”33师的参谋长刚从前线回到指挥所中,望见这样的情景不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战战兢兢地开口。“84团……84团已经被击溃了。” “胡说八道!”奥尔登双臂猛地在桌上一锤。“反击都没开始,怎么可能被击溃!” “是真的……”参谋长颤声道。“敌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袭击了84团的团部……部队已经完全崩溃了。我们手头缺乏进一步的信息所以不能确认,但应该是从我军的结合部上渗透进来的……” “一群饭桶!”奥尔登大叫起来,打断了参谋长的话语。“前线部队都在干什么?回头我要把营级以上的军官统统枪毙,统统枪毙!”说到这里,他随手抓起一支步枪。“师部所有人!抄起武器跟我走,把这批敌人反击回去!谁要是畏敌不前,我现在就按军法把他给毙了!” 怒意蓬勃的少将咆哮着,带头冲出了指挥所。参谋长连阻拦他的机会都没有,为了避免被这位发疯一般的长官夺去性命,只好一同跟着冲了上去,心里却暗暗叫苦——一个在最前线与敌人肉搏的指挥官,该要如何指挥和控制他的部队? 这还是在特雷西到达石山之前发生的事。在奥尔登气势汹汹地杀出指挥所之前,由阿拉德少将指挥的共和国第3师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击溃了担任正面防御的帝国军第85团,打开了一个宽达一公里的突破口。阿拉德随即派出尖兵在敌后进行了大胆的穿插,出其不意地伏击了正在行进中的帝国军第84团。由于本身就缺乏必要的训练,这个士气低落的步兵团一触即溃,几乎没有进行什么像样的抵抗。而这也成为了奥尔登勃然大怒的根源。 “在哪里?那些愚蠢的暴民在哪里?” 冲向前线的奥尔登在路上逮到了不少第84团的溃兵。望见部下们惊慌失措的神情,这位师长大人的怒意又一次蹿升到了难以名状的高度。如果不是参谋长的劝阻,他早就拔刀向这些他所认为的懦夫们砍去了。 “你们这些废物!把枪捡起来,重新投入战斗!” 勉强按耐下杀人的冲动之后,奥尔登指挥身边的卫士将这些溃兵拦截下来,试图将他们重新武装成一支反击力量。然而在多达上千的人潮面前,这种行为无异于杯水车薪。战场与死亡所带来的恐慌在炮火之中氤氲到了极致,已然完全压倒了对长官的畏惧, “后面……后面!” 丝毫无视长官那可怖的眼神,一个手无寸铁的士兵用手指着后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地喊叫着。奥尔登随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将这名士兵打得几乎跌倒。“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他大骂道。“像是丧家犬一样的德行,还配做帝国的军人吗!” “长官……你看前面。” 就在师长大人大发雷霆的时候,一旁的参谋长却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道。“……我们还是先撤退吧。” “连你都被吓破胆了吗!”奥尔登转过头来训斥道。然而,当他望见眼前的情景之时,声音不由也停顿了下来。 成百上千穿着浅绿色军服的战士布满了远处的山路,而黑衣的帝国兵则漫山逃窜。不止是第84团,就连在一线防守的85和86团也已经被击溃,乍一望去,前线阵地已经没有一名还在抵抗的帝国军士兵。 映入奥尔登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副凄凉的景象。 “原来是这样……”他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蓦然一阵狂笑。“原来是这样!一群懦夫……饭桶!我简直以身为这些家伙的师长为耻!” 狂吼声中,奥尔登忽然一把推倒身边的一名溃兵,抬手夺过他腰间的战刀,在自己的指挥刀上猛地一敲。“所有还有勇气的人跟我来!就算只剩下我独自一人,也要把这些暴民赶下山去……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于是他再也不去管那些潮水般的溃兵,舞着双刀向面前的共和国军发起了冲锋。少数几名卫兵紧随其后,然而更多的人却选择了与溃兵一同向后方退却。参谋长望着这位徒有血气之勇的长官,一时手足无措。 上前则无疑必死,退后则可生还。无意义的战死和耻辱逃跑苟且偷生,作为一个军人该如何选择?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那支奋起反击的箭头已经被吞没了。 3 “这个家伙就是敌人的指挥官吗?块头可真大。” 阿拉德少将用皮靴踢了踢躺在血泊之中的奥尔登,笑着向身边的幕僚们说道。他所指挥的共和国第3师在突破帝国军防御之后,便沿着山道持续前进,最终在敌人的指挥部附近摧垮了最后一波反击。不过,虽然说是反击,但投入战斗的其实也就寥寥十余人而已。 “听说这人是帝国军中中数一数二的肉搏战好手,历来与所谓的‘狼将’布莱德齐名。”一名部下这样说道。“连他也被击毙了,可以算是大功一件呢。” “是啊,大功一件。”阿拉德微微点了点头。“连师长都死了,敌人的抵抗也该瓦解了吧?”他低头望了战死的敌将一眼,冷笑道。“作为一师之长,不考虑怎么重整旗鼓挽回败局,却仗着血气之勇来这里做什么敢死队……简直是不配做指挥官。” 不过……这家伙虽然鲁莽,但其勇气也无可指责——如果他不是作为师长,而是担任一名普通的上尉的话,说不定会更加适合。而话又说回来了,那些光会在战前大言惭惭,实战中却连影子都见不到的家伙,恐怕比这等一勇之夫更加令人看不起吧! 譬如那个迪特尔少将……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拉德不由暗自叹息。果然像迪特尔那样的人,与其说是军人,还不如说更像一个政治家。当自己的第3师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却悠哉游哉地在后面慢慢前进,只等局面一打开,就率部跟进扩大战果。这样一来,自己的第一波突击即便失败,他也丝毫不用承担责任,反而得到了“为友军洗刷耻辱”的机会;而自己若是侥幸得胜,胜利的果实也终将被这些随后跟进的预备队收入囊中。再加上迪特尔在战前所大声嚷嚷的所谓“带头杀敌”“为国效力”之类口号,不论如何都将是一个名利双收的结局。而另一方面,第3师作为第二批次部队的指示是直接来自巴尔克上将的,旁人纵然有闲言碎语,也不足以成为驳斥他的理由。 “真是个厉害角色。” 阿拉德自顾自地抱怨了两句,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想这件事。这时第2师的主力已经登上了石山阵地,将依然滞留在山上的帝国军残部彻底驱逐出去。这一道帝国军赖以支撑北部战线的天然堡垒已经被完全突破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将战线扩展出去,以侧翼的迂回行动去合围帝国第2军团的主力,从而赢得全面的胜利。 这当然不是一个容易的差事,但就目前来看,却也不是毫无希望的。 然而,阿拉德少将,甚至包括正在缓缓前进的迪特尔,坐镇在新西斯塔指挥全局的巴尔克在内,都对帝国第5军团的出现一无所知。而这个残酷的事实,将在不久的将来令他们尝到沾满血腥的恐惧与耻辱。 4 就在陆上激战正酣的时候,不远之外的海面,同样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一支黑色的舰队正逆着风浪向兰妮河流域驶来,无数漆黑的十字纹布满了船帆,清楚地表示着那是一支帝国方面的舰队。 统领这支舰队的是三十一岁的安卡诺·鲁迪少将。当帝国海军的主力都跟随着亚希皇子参与对勒日要塞的围攻之时,他被赋予了侦察共和国军动向的任务。 这原本应当是相当光荣的责任。帝国军中猛将无数,亚希皇子偏偏将作战任务交到鲁迪手上,本身就说明了他对鲁迪的倚重。然而坐在旗舰“茉莉”号的船长室中,鲁迪的心情却完全谈不上乐观:不久之前,好友乌勒·布莱德就是在这一片海域遭到迎击,战败被俘的——尽管他最后还是想方设法逃出了监狱,并在六月初的时候历尽周折回到军中,但那也仅仅是因为他运气好而已。 这段往事对于同样肩负着侦察任务的自己来说,绝对说不上是什么好预兆。 明明是那样优秀的指挥官,统领着帝国军中最为精锐的巡航舰队,携大胜之威席卷而来,却落得如此凄凉的地步。而自己的统帅才能,与布莱德相比也只不过半斤八两罢了,在兵力上同样没什么优势。布莱德既然败在了共和国军的手下,那自己多半也难以取胜。 安卡诺·鲁迪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与之相反,他从刚步入军事生涯的时候就以非凡的勇气和才能闻名。虽然出身算不得高贵,但却凭着自己的力量一路晋升,终于在三十岁那年成为上校,一年后晋升少将,成为帝国海军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他的勇敢与弗洛茨少将那种不顾一切的蛮勇无畏截然相反,是建立在冷静的思考和卓越的判断力上的。在明知不敌之时断然撤退,那才是名将所应该具有的才干。一味地蛮干送死,那只是猛士的所为,绝不能成为一个勇将。 向佩斯角前进是亚希皇子所亲自赋予的任务。出于臣子和部下的义务,鲁迪并没有给自己拒绝的机会。至于如何取得胜利,那就是在出击之后再考虑的问题了。 六月二十四日夜间,舰队已经接近佩斯角海域。不久之后,陆地出现在了水手们的视线之中。鲁迪知道那是大皇子阿金考特的封地,苏达省的尽头,再往东就将进入共和国国境了。在那片流动着兰妮河清澈河水的平原之上,矗立着名为新西斯塔的巨型棱堡要塞。帝国军的进攻狂潮就是在这里被无情地堵住,然后裂成碎片的。 沿着曲折的海岸线,舰队乘着微风缓缓前进着。夜色虽然是最好的隐蔽,但帝国军的瞭望哨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佩斯角的败北在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令水兵们再也不敢轻视敌人——那支虽然丧失了卓越的统帅,却依然死而不僵的共和国海军。 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包括指挥官鲁迪少将在内,全舰队都听到了来自远处的陆上,隆隆的炮声。 “那一定是克拉瓦约将军向敌人发起新攻势了。”一名水兵自信满满地向鲁迪汇报道。“我军在帕格雷诺岭上布置了一百多门大炮,可以直接威胁到敌人的外围阵地——炮声一定是从那里传来的。” 鲁迪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从胸前的衣袋里取出自己的单筒望远镜走向船头。此时舰队距离兰妮河尚有一段距离,目之所及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连水兵口中的帕格雷诺岭都踪影全无。“舰队继续向东南行驶,去看看战况到底如何。”他望着远处的海面,向部属们下达了指示。“大家要提高警觉!” 毕竟这次出击的任务是侦察……如果连发生了什么事都弄不清楚的话,又该怎么面对皇子殿下? 于是,在西风的吹拂下,“茉莉”号在舰长的指挥下张满了风帆,炮位上悬挂着的遮蔽物也全部被挪去。在它的身后,长时间来一直形影不离的十一艘巡航舰和十艘护卫舰同样做好了准备。数千名水兵紧张地望着海面,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一个小时后,旗舰“茉莉”号的瞭望哨首先发现了在东南方向出现的桅杆和帆影。 这一情况很快通过通讯鸽被传达到整个舰队。面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共和国军,鲁迪不禁有些犹豫。他的侦察任务并没有完成,按理应当继续前进。即便不能获得新的情报,至少也要与陆军部队联络上才行。然而此刻出现的敌军却令这一切充满了变数——谁又知道在那宽阔的洋面之上,有多少共和国的军舰停泊着? 兰妮河虽然河水湍急,但水深并不足以停泊巡航舰以上的舰艇,沿岸的地势也不利于建设港口,因此共和国在兰妮河一带并没有部署常驻舰队。此刻既然发现了敌军战舰,那么也就是说,共和国海军已经展开了某种规模的行动了。己方的舰船数量虽然不少,但毕竟只是一支由巡航舰和护卫舰组成的轻型部队,缺乏大规模炮战的力量,是不适合进行硬碰硬的正面交锋的。 如果在这里被对方击败的话,其过失就远不是侦察行动的成败所能比拟的了。然而,在敌军面前不战即退绝非一位帝国提督所应当作出的行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要比全军覆没更为耻辱! “全军转向正东。”在短时间的斟酌之后,鲁迪最终下达了这样颇为暧昧的命令。面对由东南方驶来的敌军,他的转向既非怯敌避战,但也绝不是打算与对手明刀明枪地硬拼。反正两军目前的距离尚远,就先观察敌人的动向,来判断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之中,鲁迪望着紧锣密鼓备战的部下们,只感到热血上涌。这次面对的敌手会是那个华伦·泰勒吗?那个击败了自己好友的年轻将领,会不会再度展现出奇妙的,令人惊叹的战法? 5 被帝国军发现的舰船是叙拉古本人所乘坐的“德鲁伊特”号。这艘战舰原本属于预备队中的一员,与另外三艘战列舰一同被安排在后方负责支援任务。然而作为舰队提督的叙拉古少将求战心切,不顾军部的命令而断然挥军西进,正好碰上了从西面开来的鲁迪舰队——这次遭遇完全是由于意外所导致。如果叙拉古不曾违抗命令,而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后方的话,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刻与帝国军发生接触。而全力向东行驶的鲁迪舰队则将在半个小时之后遭遇华伦、普莱特等人所率领的共和国军主力,或许将爆发比佩斯角一役规模更大的战斗。而许多人的命运也将不一样了。 然而战争就是如此,总是在阴差阳错之中进行着微妙的变换。纵然是最睿智的长者也不可能预见它的走势。而稍稍能够理解一二的,就成了名将。 以“德鲁伊特”号为首,“西斯塔”“绀”“琥珀”等三舰紧随其后依次转向,排成了紧凑的一字纵队。虽然一共不过四艘舰船,但还是以极大的勇气向敌阵开始了突击。 与此同时,雪片般的告急文书也迅速被发送出去。 “西方发现帝国军舰队,数量不明,我部正向其展开攻击。请求增援。” 十余只通讯鸽带着叙拉古少将亲笔书写的求援信展翅高飞。这些鸟儿将很快抵达停泊在附近海域的友军舰只,将这一消息传达给等候在舰桥上的提督们。当然,他们什么时候抵达,又或者是会不会抵达……那就不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了。 “各舰跟着我——全军突击!” 用旗语向各舰打出信号之后,德鲁伊特号当先迎了上去。 帝国军方面,由于为了避免畏战的嫌疑,鲁迪所选择的航行方向并非正北,而是微微偏向东方——这就导致了两军间距难以避免地渐渐缩短。双方就保持着这样的角度继续航行了十五分钟之久,眼看就要进入火炮的射程之中。鲁迪却蓦然发现,向自己驶来的敌军战舰有着三层火炮甲板和巨大的船体——那不是预想中的巡航舰,而是战列舰!有着数倍于自己的火力,炮利船坚的超一级战列舰! 与这样的巨舰正面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全军转向!转向!”意识到自己的战力处于下风的这一事实后,鲁迪仓促丢掉了望远镜,全力冲向作战甲板。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有辱军人之名,但他还是迅速作出了远离战场的决定。敌舰虽然只有四艘,但在总炮力上并不落下风。再加上附近可能出现的增援部队,己方可谓是危机四伏。不……已经不止是危机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就将演变成全军覆没的结局! 在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虚名了。 “全军转向西方,避免与战列舰的炮战。如果是论速度的话,这些家伙是赶不上我们的!” 这样的命令被通过通讯鸽传达到了鲁迪舰队的每一艘船上。虽然不少人对这个指示感到有些忿忿不平,但在纪律的约束和对司令的认同感之下,每艘战舰都遵从了命令。 在这种情况下,舰队转向的方式不外乎三种。全舰队原地转向,后队变前队当然是最为直接的办法,但这一行动的速率完全取决于风向。对于舰体稍大的巡航舰来说,三百六十度的转向或许要耗费半小时之久——在这段时间里舰队就完全成了靶子,更不用提可能发生的碰撞事故。经验丰富的鲁迪少将是绝不会将舰队的命运押在这样巨大的不确定性上的;除此之外,鲁迪也可以选择向左或是向右调头。介于敌军正处于己方的东南方向,因此向左是远离敌人,向右则是接近——后者虽然难以避免遭到敌军的炮击,但同时也可以自由运用侧舷炮火来对付敌人。 由于共和国军的战舰只有四艘,在绝对数量上只相当于己方的五分之一,因此所冒的风险也不算太大。 鲁迪所选择的是第二种方案,也即全军向左调头一百八十度,发挥轻型舰艇卓越的机动性来逃离战场。他的目的是尽量减少炮战以避免潜在的损失。轻型舰艇的火炮难以对战列舰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后者的重炮却很容易摧毁前者。尤其是当炮击的重点集中在索具和风帆上的时候。一旦这些脆弱的部件受损,军舰的航行速度就将急剧降低,从而掉队任人鱼肉。在目前的战场态势下,就等于是彻底损失了。 按照常理,护卫舰和巡航舰的排水量只是战列舰的数分之一,全速航行的它们绝不可能被战列舰追上。然而,鲁迪舰队在数量上毕竟有二十二艘之多,尽管采取了双列纵队,但队列的首尾依然绵延达三公里。这样一支舰队想要在敌前进行大规模的转向,毫无疑问相当困难且需要大量时间。于是还没等到后队转向完成,共和国军的炮弹就打了过来,几艘殿后的帝国军舰顿时险象环生。 “集中火力打他们的桅杆!”叙拉古很快便看出了战机所在。他虽然在布达海战役中惨败于亚希·古斯塔夫,但那并非说明他是个无能之辈。尽管其战术素养与亚希、布加勒斯特,或许还有华伦相比略有不及,但与鲁迪却是棋逢对手。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共和国军纷纷将炮口调高,朝着敌人的帆索射出破坏力极强的链弹。很快就有帝国军战舰被命中,宽阔的船帆顿时被划出不少缺口。 包括“德鲁伊特”号在内,大多数的共和国军战舰都将炮火集中在了帝国军倒数第二艘巡航舰“山莓”号的身上。这艘倒霉的军舰正在跟随着整个队列一同转向,正好把自己暴露在了共和国军的火力之下。上百枚炮弹呼啸着砸向这艘可怜的巡航舰,虽然大部分落入了海里,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取得命中。“山莓”号的主桅先是被一发实心弹擦伤,随后的十分钟里又接连吃了三发以上发链弹的直击,顿时摇晃着倒了下来。 簇拥在“山莓”号旁的数艘护卫舰纷纷以炮火进行还击,试图阻止共和国军对“山莓”号的围攻,位于它前后方的“芦苇”号和“杜鹃”号巡航舰也尽全力开火,他们的奋战令“德鲁伊特”号舰桥中弹,造成了包括数名军官在内的不小伤亡。 在友军的护卫下,“山莓 ”号继续挣扎着前行,但在失去了主桅之后,它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速度。显然仅靠两根副桅是不可能跟上队列的。眼看着己舰前方的“芦苇”号越去越远,而跟在后方的“杜鹃”号则不得不仓促转向以避免碰撞,“山莓”的舰长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一切都完了……这艘船已经没有办法逃离战场了。 “后卫各舰保持队形继续后撤,‘月见’‘杏’‘桃’‘栗’‘菊’‘松’六舰出列!转向东南,迎击敌军,掩护后卫脱离!” 在得知后卫的境遇之后,鲁迪少将毅然下达了这样的指示。紧接着,以旗舰“茉莉”号为首,原本作为前卫的七艘帝国巡航舰重新向战场中央返回,迅速出现在了共和国军的右翼。如果叙拉古打算继续对“山莓”等舰穷追猛打的话,就必然会陷入敌军舰队的夹攻之中。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指挥官!” 站在“德鲁伊特”号的舰桥上,叙拉古望见帝国军的这一行动,不禁喜忧参半地赞叹起来。 如果鲁迪不顾陷入麻烦中的后卫,率领主力头也不回地向西撤走的话,这一战差不多也该划下终点了。笨重的战列舰不可能赶上扬长而去的轻型舰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最终的战果,充其量也就是“山莓”等一两艘掉队的军舰罢了。然而此刻的鲁迪却断然率部回援,也就是人为地延长了这场战役的时间,使得战局再度充满了变数。 叙拉古并不畏惧这一延长了的战斗,因为这一态势总体来说对他有利。他的军舰虽然只有四艘,但战列舰的炮战能力远非对手的巡航舰可比。何况他还能够得到附近友军的支援——在这片交战海域的四周,有超过五十艘共和国军舰正在全速赶来,随时都能在兵力上彻底压倒对手。这是鲁迪所不知道的。 但不论如何,这种绝不抛弃战友的骑士道精神还是令叙拉古由衷感到敬佩。 他不由想起了在布达海战役中战死的布加勒斯特上将。这位老将为了拯救陷入重围的自己而毅然参战,并为了掩护陆军部队而壮烈牺牲。那种无与伦比的英勇,仿佛能在眼前的帝国军指挥官身上看到一丝影子。 然而抛去这种个人感情不谈,此刻的战场依然迷雾重重——不论是在海上还是陆地。 6 身穿蓝色军服的共和国军战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入石山阵地。当担任先锋的第3师彻底瓦解了帝国军抵抗之后,第2师的大部队也开始进入战场。他们的任务是大踏步向西进攻,一直打到帝国第2军团的后方,以摧毁这个军团撤退的可能性。 这是二十七日的中午的事。新西斯塔的战场形势对共和国军一片大好。中央战线的第6师不仅夺占了战略要地帕格雷诺岭,还将帝国第2军团向后击退了两至三公里,将其牵制在新西斯塔平原一带;向南方突击的第8师则一路穿插,以骑兵部队夺取了位于敌后的交通枢纽西奈镇。尽管遭到优势敌军围攻,但根据通讯鸽的消息,城镇里仍然在进行有组织的抵抗,该师后续的步兵部队也还勉强维系着南翼与中央的联系;而在北部的石山方向,共和国第3师已经以超出预想的速度击溃了守军,并在迪特尔部的协助下开始扩大战果——帝国第2军团已经不可能有多余的兵力来阻挡他们了。 只要这两个师打到西奈镇附近,帝国第2军团就将陷入攻击部队的合围之中。这么一来第8师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而共和国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重大胜利。 “胜利在望了!” 在收到前方的战报之后,共和国军总指挥官巴尔克上将不由喊出声来。而在他身旁的总参谋长巴伐利亚中将虽然没说什么,但眉目间也隐隐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石山方向的胜利,使得两位将领决定将指挥所前移。这并不仅仅是为了便于指挥,也是为了向民众和战士们表现出军部高层的意志与勇气。原本按巴伐利亚中将的性格,这一类近似于作秀的建议是绝不会被采纳的。但此刻居然连他也默认了这一行为,足以说明司令部中洋溢着的狂喜与乐观。 “那就到石山去吧,看一看勇士们所建立的丰功伟业!” 微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巴尔克上将几乎不像是在安排司令部选址,而是在准备一场休闲的度假。两位最高指挥官甚至没有通知在前线作战的阿拉德少将与迪特尔少将,就率领着整个指挥部门向石山进发了。与此同时,新西斯塔要塞已经为数不多的守军则被调到战场的中部,以支援福柯沙尼少将的第8师。虽然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但帝国军仍有突破第8师防线,进而威胁全军后方的可能性——这种威胁必须得到消除。 从要塞出发的大队人马很快分成几股。约三千人马在帕格雷诺岭附近建立起了一条防线,保护着各前线部队的后方;另一些兵力则直接加入到前线的第8师——这个师已经在二十六日夜间由于伤亡过大而转入了防御,此刻正在被迫应对帝国军接连不断的反攻。不过在得到这些援军之后,这种缺兵少将的困境应该能稍稍得到缓解。 而另一方面,以巴尔克为核心的共和国军总司令部则沿着前往石山的道路一直向北,试图以靠近前线的方式直接指挥战斗。虽然护卫兵力只有一个营,但在加上了各种文职人员和后勤单位之后,这支部队的总人数居然达到了两千之多,声势颇为惊人。 一般来说,在未通知前线的情况下,贸然将指挥部前移实在是欠缺考虑的做法,在某些场合甚至会导致指挥链的混乱。即便是将政治层面的因素也纳入考量范围,这种行为也仍然是弊大于利的。而巴尔克上将也很快就会为他的行动而感到后悔——当他们登上巍峨的石山,在第3师指挥部里找到阿拉德少将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西方山下的,密集的炮声,以及排山倒海般的呐喊。 那是战争女神的呼号,在那之后,则是染红了天际的鲜血。 攻占了石山阵地的共和国第3师原本已经完全展开了突击阵型,然而新的帝国军部队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侧翼方向,给了共和国军以狠狠一击,迫使他们放弃了追击态势,并投入了最后作为预备队的几个步兵营。作为指挥官的阿拉德原本已经做好了亲自上阵的准备,但总司令和总参谋长的突然到来却令他不得不暂缓了行动。 “请两位长官不用担心,这多半是先前被击溃的守军残部在进行孤注一掷的反扑,毕竟在帝国皇帝的专制统治下,丢失阵地可是杀头的罪名呵。” 在两位上级的面前,阿拉德尽量露出轻松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解释正在发生的一切。于是巴尔克上将也笑了起来。“不错!”他搓了搓手。“少将阁下,去对付那些飞蛾扑火的蠢货们吧,我们就在这里欣赏战士们英勇的身姿——要是有几杯杜斯提尔酒就好了呢!哈哈,哈哈,中将阁下,你说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巴伐利亚中将沉默着推了推眼镜。作为共和国军的总参谋长,他本能地感觉到事态的发展有所反常。石山方向的帝国军已经遭到击溃,纵然是集结起来发动反攻,至少也需要一天左右的准备时间,绝不可能如此迅速。何况从声音上判断,如此激烈的枪炮声也不像是一群败兵能够做到的。 除非是另有预备队吧?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么说明军部对敌方兵力的预估,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有着严重偏差。 与总参谋长一样,阿拉德心中转的也是这个念头,虽然不能当着巴尔克等人的面明说,但对前线的忧虑却多少从表情上显露了出来。 “对手虽然只是残兵败将,但即便是蝼蚁,也是会咬疼人的吧?”似乎是看透了阿拉德的想法,巴伐利亚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正如总司令所说,为我们留一壶好酒就行,其它的事请不用顾虑。” 听到总参谋长的话,阿拉德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很抱歉指挥所里没有这样上等的美酒——下官给两位准备一些朗姆吧?” “朗姆?”巴尔克就在这时笑了起来。“少将阁下什么时候加入了海军?” “海军?恕下官不解……” “既然没有投奔海军的话,为什么会喝朗姆这样的下等货?哈!哈!” 大笑声中,心情似乎不错的巴尔克拍了拍阿拉德的肩膀。而阿拉德也只能陪同着勉强笑了几声。巴伐利亚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巴尔克的职衔毕竟在他之上,也不便再说什么。 然而,帝国军的反攻却不会因为巴尔克的好心情而有所迟缓。下午两点,共和国第3师完全停止了推进,就地转入防守。 7 石山一线的迅速崩溃,着实令特雷西皇子感到吃惊。为了夺回这一阵地,他迅速组织前锋部队发起了突击,正好撞上了共和国第3师的侧翼,顿时给毫无防备的对手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挟着初胜之威,帝国军一路猪突猛进,其前锋甚至一度打到离共和国军指挥部不远的地方,但很快就遭到围歼。在阿拉德少将的亲自指挥之下,共和国第3师的防线重新稳固了下来。由于石山易守难攻的地势,帝国军方面开始变得举步维艰。 战局的发展与前一天极为类似,只不过攻守双方交换了过来。当福柯沙尼的共和国第6师向克拉瓦约将军所部发起奇袭的时候,克拉瓦约一开始也难以抵挡,很快丢失了大片阵地,麾下的蒙利亚部更是被完全击溃。然而当防御者的阵地开始稳定下来之后,共和国军就再难取得进一步突破,而是被迫陷入漫长血腥的阵地战之中,一点一点地把血流尽。一天的血战过后,兵力不过区区八千的福柯沙尼部已经损失了超过六千人,完全是靠着第8师的援兵才坚持了下来。 而如今,特雷西向石山发起的突击也陷入到了类似的境地之中。虽然他们一上来就击溃了第3师的部分兵力,但却拿对方重兵防守的主阵地毫无办法。由于占了地利,共和国军能够从容不迫地躲在简易胸墙后面向敌军射击,而特雷西的部下们却只能在无遮无掩的平原上予以反击,伤亡数字和作战效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很快打头阵的一个团就因为损失过重而溃退了下来,身后的友军则越过惊慌失措的溃兵们,踏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他们的射击虽然大部分被石墙挡了下来,但极少数精准的子弹依然能够轻易地夺走防守者的生命,让共和国军付出与他们对等的代价。 一批又一批的帝国军士兵呐喊着向山头冲去,却一波一波地在共和国军防线上撞得粉碎。他们并没有接受过山地战的训练,对于如何攻破这一类防御工事也是一知半解。士兵们空有满腔的热情和战意,却无法将其化作卓有成效的攻势。而那些盼望着建功立业的军官们也同样缺乏足够的执行力和判断力,以至于战死者的数量逐渐变得庞大。虽然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部队勉强冲破了胸墙,但也很快被对手的预备队尽数歼灭。仅仅在第一波攻势之中,帝国军就伤亡了三千余人。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战争,缓慢,血腥,机械,而又致命。 如果没有巧妙的计策的话,这种战斗只有到一方流干鲜血的时候才能分出胜负。最好的例子莫过于勒日要塞持续近半年的攻防战。万余名共和国孤军守在千里之外的唐克坦半岛,得不到任何来自祖国的援助,仅仅是依靠着不多的给养和无与伦比的工事才得以坚守至今。由于要塞地势的特殊性,帝国军没有任何出奇制胜的机会,能依靠的只有漫无止境的包围与强攻。交战双方的指挥官对此都心知肚明:在所有的守军都战死之前,这座要塞是不会沦陷的。 难道这场战斗也将继续这种一贯的模式吗?望着炮火连天的战场,特雷西不禁这样想道。 此时投入战斗的帝国军前锋约有一万余人,以毫不停歇的攻击波反复冲击着对手的防线。而共和国军投入防守的兵力约有六千,全部属于阿拉德的第3师。考虑到防守方的地理优势,双方的力量其实算是平分秋色。然而共和国军指挥层对于特雷西部的力量毫无了解,特雷西却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实力——这都是归功于由布列尼方面所送来的计划书。 此时布列尼特使塞西曼·法罗中尉正侍立在指挥所的一角。由于特雷西对他的不信任,此时的法罗实际上是处于被软禁的境地,一举一动始终被三四个近卫兵的目光紧紧盯着,就算在解手之时也寸步不离。 不过法罗对此并未感到忧虑。 来自前线的信使不断进出着,向特雷西献上最新的战斗情况。此刻特雷西的部下已经有约三分之一投入了战斗,却仍然无法击溃共和国守军,反而遭受了相当惨重的代价。这样缓慢的战局不由令他忧虑起来,开始考虑是否要继续投入后备力量。然而就在特雷西的视线投向沙盘地图的时候,却望见了角落里法罗似笑非笑的面容。“中尉阁下。”他心里不禁有气。“阁下有什么想说的话,只管说出来就是。” 特雷西从一开始便不喜欢这个年纪轻轻却一脸老气横秋的使者。对方虽然是受布列尼重臣,施佩公爵的命令而来,又带上了对战局有重要影响的共和国军计划书,但那并不能减少特雷西心中的反感,充其量只是强忍着不将其赶走而已。 如果帝国军能够靠着对方带来的情报获胜的话,特雷西或许还可以表现出更为温和的态度。然而石山方向的迅速崩溃却令特雷西不得不展开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共和国军的行动虽然全都依据着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其攻势的迅猛却令人始料未及。 这场战斗的结局,正在向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作为攻坚的主力,帝国第5军团并不是一支老资格的部队。它作为二皇子特雷西的直属部队,是在特雷西担任杜斯提尔公爵之后才创建的,本身就缺乏有经验的军官和优秀士兵。再加上特雷西本人并非军人出身,对于军队的建设更是有欠关注。这一切就使得第5军团虽然有四万余众,但无论是在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上,比之其余部队都远远不及。不要说“苏达之狼”阿金考特皇子的部下了,就算是和属于杂牌军性质的第2军团相比,战斗力上也有着不小差距。 从根本上说,这样的部队是不应该用来进行野战,尤其是攻坚战的。它最适合担任的角色是担任后方警卫和守备,以威慑那些心怀不满的异端和虎视眈眈的邻国。而这样的事实,此刻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耗着帝国军的胜算。 “皇子殿下请不必焦急,目前的战况虽然艰难,但也都在施佩公爵的意料之中。” “哦?”特雷西微微抬起头来,冷然应了一声。 “你是说这么多帝国健儿的鲜血,都是公爵所预想好的了?” “没错——倒不如说反而是天赐良机,皇子殿下。”法罗故意对特雷西话语中的锋芒置若罔闻。“要想收获最鲜艳的蔷薇,又怎么能因为被芒刺扎伤就却步呢?”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使得这些话语听来既足以令人信服,又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一丝神秘感与政治效力。果然特雷西没有再用冷锐的话语打断他,而是投来了复杂的神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场胜利的拥有者,从战斗伊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当然也不会改变——殿下如果信得过下官的话,还请在宝座上稍作休息,斟上一杯最好的葡萄酒。不要被眼前的小小艰难影响了心情。” 法罗鞠了个躬,脸上却有难以察觉的喜悦神色一闪而过。他知道在献上共和国军作战计划之后,自己就从观棋之人一跃而成为了棋手——对方是不可能不重视自己的。 至于这场战役的胜利者,不错,确实是从开战之前就注定了呢。 年轻的布列尼中尉不禁暗自一笑。 8 六月二十七日下午,新西斯塔反击战达到了最高潮。 作为共和国方面最新锐的兵团,迪特尔少将麾下的第2师终于在长时间的休整之后,通过石山阵地进入了战场。他们原先的任务是跟随第2师向敌后突进,以合围帝国第2军团主力。然而在特雷西所部投入战斗之后,第3师的战线骤然吃紧。不但被迫转攻为守,甚至一度连石山的控制权都难以确保——在这种情况之下,迪特尔虽然有所抵触,但也只能提前率部投入了战斗。其目标是击溃帝国军在石山正面投入的部队,随后向西奈镇突击,以完成阿拉德未能实现的任务。 与几乎全部由义勇兵组成的第8师,在新西斯塔连续作战了近半年的第6师,以及在东拼西凑后编制仍然未能补足的第3师不同的是,第2师从刚组建开始就是军部所珍视的王牌,在给养与装备的补充上有着高于其他部队的优先权,麾下的士兵也都是全军的菁英。作为主力的五个特斯丹朗步兵团全部齐装满员士气高昂,单兵作战能力和士气更是凌驾于普通部队之上——作为他们的同僚,被投入到唐克坦半岛的特斯丹朗第1燧发枪兵团曾以区区一团之力,独自阻挡帝国军精锐的第1骑兵师达半天之久,不仅成功掩护了其他友军脱离,而且将第1骑兵师打得尸横遍野,几乎失去建制。这些首都兵团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在迪特尔的指挥下,第2师迅速抵达了前线,在三十分钟内就完成了阵地的交接。这些勇猛绝伦的战士迅速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作战技巧。虽然首批投入战斗的只有区区2个团,但他们熟练的装填动作与精准的枪法居然压倒了数倍于己的敌人,而当帝国军在狂风骤雨般的弹幕下开始后撤的时候,这些战士又在军官的带头之下发起了刺刀冲锋。他们无视对面射来的枪弹和身旁倒下的战友,踏着整齐的步调冲入敌阵之中,一波突击便将帝国人打得溃不成军。 特雷西的部下们首次面对如此凶悍的敌人,不论是子弹还是死亡都无法将其阻止,不由个个心胆俱碎。第5军团的前锋就这么崩溃了,数千名侥幸活下来的士兵漫山遍野地逃窜,甚至将后续部队的阵脚也冲乱了。部分人居然一直向北逃到了海边,恰巧目睹了远处布满迷雾的海域之上,双方舰队你死我活的拼杀。 在共和国军的冲击之下,帝国军首脑似乎毫无办法。 部署在后方,原本作为第二波突击兵力使用的几个帝国步兵团在匆匆放过几排枪之后,便在军官的带领之下夺路而走,放弃了与特斯丹朗兵的作战。于是共和国军面前的道路似乎变得畅通无阻了。就算帝国军还有什么散兵余勇胆敢上前,也是会在弹指之间被消灭殆尽的吧! “帝国军反击兵力已经全部崩溃,西奈镇已经在掌握之中!” 在发给总司令部的报告之中,迪特尔少将这样不无自负地写道。 没有人质疑他的乐观,就连一向冷静的巴伐利亚中将也是。特雷西所部先前对第3师发起的反击虽然激烈,但投入的兵力并不算太多,再加上战斗力不佳,很容易便给了共和国将领们错误的判断,认为这支部队只不过是第2军团在原石山守军的基础上,勉强拼凑出来的而已。只要击溃了这最后一波反击力量,摆在共和国军面前的道路就完全不受阻碍了。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有理由这么想:帝国第2军团总兵力不过四至五万人,这是路人皆知的事实,其中相当一部分已经在昨天被击溃,另有一至两万人被福柯沙尼的佯攻部队所牵制,一万余人在围攻加拉茨的部队——剩下来的还能有多少? 被这种乐观的氛围所鼓舞,迪特尔指挥部队一路前进,留作后卫的只有一个损失最大的第6团而已。随着他的进攻,沿途的帝国军纷纷弃甲曳戈狼狈而逃,仿佛惊弓之鸟般不堪一击。傍晚时分,第2师前锋已经向前突进了整整十公里,这种惊人的进军速度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度假游览一般。与此同时,担任后卫的特斯丹朗第6团则仍然滞留在石山附近,整个第2师的队列因此而被拉得犹如纺锤一般细长,在高歌猛进的主力与孱弱的后卫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防卫力量。 这种用兵的方式已经违背军事常理了。在毫无侧翼保障的情况下孤军深入,就算是在实力占优的情况下也有着随时被切断退路的风险,何况进攻者的队列只有区区万余人。如果迪特尔的侧翼遭到帝国军残部的反击,甚至是被骑兵直接截断后路的话,这个精锐的共和国师团不就反过来被敌人包围了么? 参谋长巴伐利亚中将是整个共和国军指挥层中,第一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他虽然相信帝国军已然山穷水尽,但出于谨慎起见,还是向巴尔克报告了这一事态。然而这位陆军总司令却只是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作了回答。 “都已经到了瓜熟蒂落之时,难道还要畏惧被瓜蔓割伤的可能性吗?” 这是六月二十七日傍晚,太阳刚刚落山时的事情。 9 “瞄准敌人的旗舰打!只有把他们打得战意全失,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与陆军将领们层出不穷的奇谋诡策不同,海上的战斗相对要简单得多。在大部分情况之下,胜败的关键主要维系于兵力的多寡与兵员素质的高低,能够抢先一步将敌舰击沉的便是胜利者,反之则只能尸沉大海。这种因果论在双方军舰数量都不多的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纵然某一方有着奇妙的战术构想,却也往往因为客观条件的制约而难以实现。 而对于此时此地的安卡诺·鲁迪来说,也确实没有比拼死力战更好的策略。他在一个多小时之前为了掩护后卫而毅然率部折返,与共和国军的巨舰展开了激烈炮战。这种战斗是毫无取巧可言的,双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火炮射击的频率,然后将弹丸准确地送到对手的军舰上去。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能够击中敌人的指挥官,或者是击毁桅杆和索具使得敌舰瘫痪,这样或许就能够取得决定性的优势;而退一步的话,命中敌人的炮位也是相当不错的战绩,纵然不一定能直接击毁火炮,但至少能够杀伤一些炮手,减弱敌人开火的频率;相对而言,对船体上层的命中是最为无关痛痒的。毕竟就算是船身被开了上百个孔,这些坚固的军舰也能够保持相当的战力,并在交战结束之后摇摇晃晃地开回母港——尤其是共和国军此时投入战斗的大型战列舰,对这种皮肉之伤更是无所畏惧。 排除掉由于桅杆折断而缓缓撤退的“山莓”号及两艘随行的护卫舰之后,鲁迪手下还有着十一艘巡航舰和八艘护卫舰,总计十九艘军舰的强大力量。其中,包括旗舰“茉莉”号在内的六艘巡航舰在他本人率领下发起了反突击,迅速插入到后卫与共和国军中间的位置,强行接过了叙拉古凶猛的攻势。与此同时,其余军舰则保持着相对较慢的向西北行进,一方面为不远处挣扎着后撤的“山莓”号提供掩护,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偏离战场太远,以便随时对鲁迪本队提供支持。 这是一个兼顾了攻击与防御的阵型,面对笨重缓慢的战列舰似乎极有优势。毕竟就算是失去了桅杆的“山莓”号,在得到护卫舰以及自身的舢板拖曳之后,在速度上也不至于输给了对手。鲁迪所需要的只是一点完成拖曳准备的时间,以及与敌舰队之间足够的缓冲距离——在完成了这些之后,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全速撤退。 身为海军学院高材生的叙拉古当然明白对手的用意。与之相对的,他需要在鲁迪完成逃脱准备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最好是依样画葫芦地再击伤几艘敌舰。然而炮弹命中桅杆的几率实在是小之又小。事实上,能够开战伊始就瘫痪一艘巡航舰,叙拉古本就应当感到庆幸了。 毕竟幸运女神不可能永远停驻在共和国这一方呵! 自从“山莓”号负伤之后,共和国军大部分的炮火就都集中在了这艘不幸的舰船身上。然而随着鲁迪本队的重返战场,密集而迅猛的弹雨迫使叙拉古改变了自己的攻击重点,“山莓”号的压力骤然减弱。这七艘勇敢的巡航舰虽然在炮力上不如对手,但射击的精准度却令向来自诩精锐的共和国海军为之汗颜。在他们舍生忘死的突击之下,共和国军一时倒有些招架不住。旗舰“德鲁伊特”号更是被连续命中。 在布达海的惨败之中,叙拉古所部伤亡极为惨重,许多军舰尽管逃过了战沉的噩运,但也因为水兵死伤过多而失去了战斗力。旗舰“德鲁伊特”号亦然,虽然参谋长吉斯曼上校在人事安排和兵员调动上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但直到“新西斯塔反击”开始,舰队的人员仍没得到充分的补足。而即便是那些千方百计调派过来的水兵们也都严重缺乏战斗经验,一部分人甚至是完全没出过海的新手。 依靠着这样的船员,叙拉古所部在装填技巧和射击精度上自然远不能与帝国军相比,在炮战中顿时落了下风。伤亡数字也急剧增加,一部分新兵甚至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宁可被水手长拳打脚踢也不愿意回到战斗岗位。 然而这个时候,帝国军却又改变了航向。在用链弹朝共和国军的风帆索具一通狂射之后,这支部队开始全速向北调头,逐渐拉开了与共和国军的距离。而就在共和国军误认为对手已经逃离,转而将炮火集中到帝国军后卫的时候,鲁迪所率领的本队却又进行了一百八十度的回转,再一次向对手突击而来,炮弹犹如狂风骤雨。 这正是鲁迪最擅长的一击脱离战法。 叙拉古站在“德鲁伊特”号已经略显残破的甲板之上,向部下们连连发出号令,要他们将火力集中到鲁迪的旗舰之上。然而各舰的炮火却依旧散乱不堪,一些火炮已经在激战之中被打哑,另一些则还在死命轰击受伤的“山莓”号。有些炮手原本已经瞄准了鲁迪的座舰,但随着己方战舰的突然转向却又丢失了目标,只能随意开火,许多炮弹因此毫无意义地落入了大海之中。 由于缺乏经验和受到伤亡而变得混乱不堪的叙拉古舰队,此时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战斗的能力。而帝国军却依旧显得好整以暇。由于在速度上占有绝对优势,鲁迪的本队在折返战场之后,先是用自己的身躯掩护了“山莓”号等伤舰从容撤退。而在其余舰船逐渐远离之后,他的部队却又折而向北,放弃了与对手的炮战,正好赶上己方舰队的末尾,由原先的前卫一晃变为后卫,同时将共和国海军远远甩在身后。 凭着巡航舰的速度,出现这种态势原本也不足为奇。但鲁迪以区区几艘巡航舰的兵力就敢向战列舰队全力反击,甚至在炮战中一度压制住了对手,最终得以全身而退,这其中的胆识与魄力不得不令人起敬。如果换做一般的指挥官的话,恐怕会在“山莓”号受伤之后就全力逃跑的吧!这样做虽然能挽救大部分的军舰,但后卫的几艘船却多半无法脱离了,其结果自然是一场不光彩的惨败。 随着帝国军的渐渐远去,这一场战斗实际上已经结束了。虽然共和国军还在奋力射击,但随着距离的增加,炮火的准确度下降得非常厉害,早已经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只能目送敌人的帆影越行越远。 这样的结局自然不能令叙拉古感到满意。然而就战略而言,他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就在片刻之前,双方交战正酣的时候,站在旗舰甲板上的叙拉古收到了来自友军的书信,虽然只是寥寥数笔,但却比任何动人的话语都令人为之振奋。 “各舰队正在前进中,不时将至战场。望阁下继续奋战,共成不世之勋。” 不世之勋……不世之勋么?叙拉古忽然长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隐隐带着某种凄厉。 “全军继续尾随敌舰队前进!就算没办法战斗,至少也要看到敌人覆灭时的样子!” 在他的指挥下,“德鲁伊特”号重新抬起伤痕累累的身躯,再一次奔向辽无边际的大海。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战斗的安卡诺·鲁迪回到军官舱之中,一口气灌下了半品脱的白兰地。身心俱疲的他望着天边逐渐落下的太阳,却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四周所潜藏着的危险。 而在另一边的陆地战场,共和国军的南翼正在逐渐崩溃,中部战线则陷入苦战之中;仅有的,尚可一战的部队则以迪特尔为首,全部集结在石山方向。如果他们能够抢先一步获得胜利,那就能够包抄帝国军后方,从而救出苦战中的友军。而一旦其他战线支持不住先行崩溃,那共和国军就难逃全灭的噩运,整个国家也将随之倾覆。 共和国军的希望,此刻完全寄托在迪特尔少将的身上。 在下午那狂暴般的进军之中,他麾下的第2师已经深入到帝国军腹地,离正在鏖战中的西奈镇不足五公里远——前锋部队甚至能够听到从那里传来的枪炮声。但他们随即遭到了帝国军的阻击。这也是这个下午以来帝国军所进行的最为猛烈的抵抗。迪特尔前进的步伐遭到了阻挡,以至于未能在天黑之前与困守西奈的加拉茨所部会合。而随着夜幕的降临,他也不得不下令部队暂停进军,战线也随之沉寂下来。 黑夜会使最优秀的将领也无可奈何地丧失对部队的掌控,也能使疲乏与困倦如潮水般席卷每一个士兵的身心。人类毕竟是血肉之躯而非机器,就算是最英勇无畏的战士,也不能够在无视身体机能的情况下战斗。然而在战场之上,那个所谓“战机”的东西却丝毫无视人类的想法。迪特尔少将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抉择,将会在不久之后宣判成千上万将士的死刑,也会令他抱憾终身。 但是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炮声之中,新西斯塔反击战即将迎来第二天的尾声。在这一刻,不论是竭力拼杀着的双方,还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旁观者,谁没有办法看透这充满迷雾与变数的明天。
  23. 第九章 转折点 1 踩着阴暗潮湿的台阶,西莉云·蒂安用身体轻轻靠在一旁同样湿冷的石壁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缓缓向下。在这以环境严苛而著称的特斯丹朗地牢之中,所有的道路都布满了青苔与藓草,对于尚未习惯着一切的探视者而言,稍不留神就有摔倒的可能性。 不能……一定不能在这里摔倒。西莉云将携带的食品篮紧紧抱在怀里,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克里斯那个家伙,被关在这种地方……一定是很久没尝到酒味了吧?如果摔倒的话……好不容易带来的食物和酒水就白白糟蹋了呢。 在不久之前的特斯丹朗动乱之中,海军中尉克里斯·布莱德因为故意放走要犯而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并被处以严刑。尽管这一裁决在多方的影响之下最终草草了事,但为了至少在表面上维持军事法庭的威严,克里斯还是被投入了首都地牢暂时关押。关于这一处置,据说是出自大议长本人的意愿。 西莉云并非不明白父亲的立场与用心,但对于关押克里斯这样的决定,她实在很难表示赞同——尤其是在亲眼见到地牢的萧杀景象后。 “克里斯?克里斯?” 走完这几十级阶梯之后,眼前的通道已经完全被黑暗覆盖。西莉云微微喘息着,伸手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挂在墙上的油灯。她并不知道克里斯具体被关在哪一间牢房之中,因此只能用声音来试图获得对方的回应。 “你在哪里?克里斯?是我啊。” “有人?有人吗?”随着她的呼唤,右侧一间牢房里忽然响起了热切的声音。西莉云心中陡然一喜,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但只走了几步就意识到不对。这个人的声音实在太苍老,太嘶哑了,不论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克里斯·布莱德。 又或者……难道说……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克里斯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吗? “克里斯!”因为这种猜想而变得惊惶,西莉云踉踉跄跄地冲到牢房门前。隔着拳头大小的透气窗,她望见的是一张苍老而扭曲的面容。脸颊两旁全是刀痕,一只眼睛似乎已经瞎了,泛出暗白的色彩,另一只则睁得极其巨大。这种可怖的景象令西莉云几乎惊叫起来。但随着这一场惊吓,少女忐忑不安的心情却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不……那不是克里斯……谢天谢地。 “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是来放我出去的吗?”那人还在高声叫唤着,用一只仅剩的好眼不停地向窗外张望。于是西莉云定了定神,从篮子里取出一条面包,从窗子里塞了进去。 “不嫌弃的话,请吃这面包吧。” 她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因为害怕而显得颤抖。这人的惨况虽然可怖,但也令她不由心生怜悯。“我……我是来找人的,请问……” “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吧!是的吧!”然而那人依旧只是不明所以地乱叫着,丝毫没有听西莉云说话的意思。当闻到面包的香气之时,他眼前似乎一亮,慌忙用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抢过,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只发出一些难以听清的呜呜声。 望着那人诡异的情状,西莉云不禁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将搜寻的视线投向其他地方。而就在她准备继续向前进发的时候,相邻的牢房里却蓦然响起了男子的声音,令她心头蓦然一震。 “别去管那老疯子,小云,好久不见。” “克里斯!” 西莉云惊喜地大叫起来,几乎连篮子也打翻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不见,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你还好吧?”她随即想起了方才那人的惨状。“在这里……没受到什么虐待吧!” “没有。”克里斯的声音还是爽朗一如往日。“本来军部那帮家伙就没真打算要处罚我,虽然被关在这里,但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几个守卫跟我相处得都还不错,偶尔还会带点酒过来让我解解馋。” “是吗?”西莉云笑了起来。“我还担心你喝不到酒,被自己馋死了呢。” “谁说不是呢!”克里斯伸手接过西莉云递过去的酒瓶,迫不及待地拔出了木塞。 “为了防止我孤独地死掉,你就天天送酒来吧。” “我也想啊。”西莉云充满喜悦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阴云。“父亲他不准我来,说什么……说什么……总之就是不许我来看你。我求了他好久,他才允许我一星期来一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蓦然涔涔而下。“你……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承认呢?明明这种事情……你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知道的啊!” “西莉云,我是共和国的军官,虽然做了错事,但至少不能一错再错呵。”克里斯慢慢地喝着酒,原本无拘无束的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你不要怪大议长……他一直都是对的,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那么,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悲伤之中,西莉云蓦然抬高了声音。“明知道是这么严重的罪名,为什么还要放那人走呢!” “那是我亲生的兄长啊。”克里斯苦笑着。“当年他失踪之后,妈妈终日以泪洗面,没几个月就染病去世了,临死前还嘱咐我要想办法找他回来。你说,我难道能对那家伙见死不救吗?” 虽然只是极其简单的几句叙述,但却足以令西莉云垂下了头。 她和克里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十多年来一同长大,也知道一些那位兄长的事。在克里斯八岁那年离奇失踪,此后一直音讯全无。而向来疼爱长子的母亲则在过分悲痛之中染上疟疾,最终弃世而去。对,在那个时候,那位帝国海军提督的姓名还叫做奇斯·布莱德,她在克里斯家做客的时候曾经见过几次。 “对了,隔壁房间里那个……被你叫做‘老疯子’的人,究竟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西莉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说那家伙?”克里斯的脸颊因为酒精的缘故而微微泛红。“那家伙就是个疯子啊,没什么可说的。”他忽然猛力敲了敲墙壁。“喂,疯子,要不要喝酒?” 隔壁随即传来一阵敲击作为回应,夹杂着几声含义不明的呜呜声。于是克里斯随即笑了起来。“小云,帮忙把这半瓶酒给那家伙送去。”他晃了晃手中已经所剩不多的酒瓶。“那家伙虽然疯疯癫癫,但也不算是什么恶人。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怪可怜的。” “他……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是的,至少十年,也可能更长,连守卫们也说不清楚。”克里斯耸了耸肩。“我虽然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但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老疯子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就是整天自言自语,但说的内容却又颠三倒四,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只不过……”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这家伙晚上说梦话的时候,多次提到过‘艾特镇’这个地名,那大概是我唯一能够理解的字眼了。” “或许是他的家乡什么的吧,虽然是疯子,但毕竟也是母亲生养的。”西莉云微微一笑。她知道艾特是共和国边境上的一个小村落,多年前的“艾特镇屠杀”正是发生于此。“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子……倒是很适合地牢这种环境和气氛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担心起来。“你……你可别变成他这样。” “只要能经常看见你的话,大概就不至于变成那样。”克里斯叹了口气,从狭窄的气孔中伸出手去,握住了西莉云的小手。“在这里的一个多月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这一番真情流露令西莉云不禁浑身一颤,几乎流下泪来。 “我……何尝不是?” 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两人就这样借着微弱的光芒互相对视着,无限的温暖和柔情在一瞬间席卷了两人的心头。 而在地牢之外的世界,正值沧海横流,波涛怒卷。 2 帝国历五二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在战争中始终处于下风的共和国军,突如其来地在新西斯塔方向发动了反攻。凭借着出其不意的优势,他们很快就夺取了帕格雷诺山头的帝国军炮兵阵地,并一度令兵力强大的对手陷入危机之中。然而,当战斗进行到下午的时候,帝国军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之中反应了过来, 尽管战局依然胶着,但从长久的角度上看,人多势众的帝国军一方显然有着毋容置疑的优势。 来自布列尼王国的塞西曼·法罗中尉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帝国军主帅特雷西·古斯塔夫面前的。这名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军官现在正担任着布列尼宰相施佩公爵的贴身侍从,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能算是公爵的亲信之一。他这次出现在特雷西皇子的军营之中,正是奉了施佩公爵的秘密指令。 听完对方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特雷西·古斯塔夫微微皱起了眉。这名军官早不来晚不至,却偏偏挑在这样战火正酣的时候出现——这样精准的时机把握令人很难相信是个巧合。 如果是刻意为之的话,那么此人的来意,显然是不会那么简单的吧。 更何况……第5军团及他本人在这里的存在可是绝密,布列尼人又怎么会知道,甚至还派来了特使?从布列尼到新西斯塔的距离可一点都不短,再加上消息传递的时间——粗粗算来,几乎是在自己刚从杜斯提尔启程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道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报能力!斯佩公爵……看来的确是个可怕的人呢。 “那么……阁下此行是受布列尼女王的派遣呢,还是出于施佩公爵的个人意志?” “殿下这句话问得可有些奇怪了。”法罗略显稚嫩的脸上微微一笑。“施佩公爵的命令,难道还及不上阿尔托莉雅女王来得有力吗?” 多么直截了当的话语!这种公然犯上的言论,不可能来自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之口……难道是出自施佩公爵的指示?这样的话……事情确实有些微妙了。 特雷西心里这么想着,眼神也不由得重新转到面前这个年轻的军官身上。只不过是普通的相貌和身材,身上那深绿色布列尼军服也跟主人一样毫不起眼,看不出任何的气场——似乎是个懂得收敛的人。特雷西暗暗点了点头。但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不可大意呢。 “阁下所说的都是布列尼王国的内政,我们帝国对此并没有任何兴趣。对于帝国而言,只有受布列尼女王直接派遣的使者才是国宾,即便是身处战火之中,我也会亲自接待。但如果只是施佩公爵的私人信使的话却又另当别论——我还有军务需要处置,只好请你在这里先盘桓几天了。” 特雷西淡淡地答道,颊边似乎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盘桓几天当然是可以。不过那样的话,时机可能就错过了呢……” 法罗的回答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话语里满是故作神秘的意味,但声音却微微有些发颤。尽管他在年轻人里也算的上是精明强干,但不论怎样都只是初出茅庐罢了。在特雷西公爵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不由感到紧张不安。 “不必挑战我的耐性!”特雷西猛地一拍桌子,蓦然抬高了声音。“讲话之前,先弄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本公爵是帝国的皇子,杜斯提尔的公爵,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和我玩这种猜谜语的游戏?” 似乎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法罗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妄动。本来以为在这战局紧张的当口,特雷西公爵必然会重视忽然到来的异国使节。原本这位向来以谨慎著称的皇子就不以军事见长,因此,如果在话语里暗示自己此行与战局有关的话,对方多半就会洗耳恭听,唯恐错失了布列尼潜在的支持。如此一来,这场交涉的主动权自然是坚若磐石。然而谁知对方却丝毫不为自己的暗示所动,反而拍案发怒——这种时候,继续先前的姿态恐怕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吧?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 “殿下说得是……下官失礼了。” 他这一低头,也就等于是向帝国皇子认输了。临行前踌躇满志的豪情居然一上来就碰了个灰头土脸,年轻的法罗中尉不由大感挫败。不过,此行最主要的任务毕竟不在于此。如果能够遵照公爵的指示达成目标的话,这次远行就还算是成功的吧! 法罗心里这么想着,继续说道。 “那么,下官这就将……” “皇子殿下!紧急军情!”然而,营帐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紧接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特雷西的副官,手中还捏着一份羊皮纸文件。“西奈镇遭袭!敌军……敌军出现在我们正后方了!” “大惊小怪的,像什么样子!”特雷西下意识地训斥道。但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还是猛然怔了一下。西奈镇位于帝国军主阵地后方五公里处,是这一带最大的补给中心,同时也是多条道路的交汇之处——就算是未经战阵的他也清楚,失去这一要地,就意味着帝国军的后方已经洞开了! “克拉瓦约将军知道这件事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已经有传令兵去通报了。”副官气喘吁吁地回答道。“殿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入战斗了?如果第2军团因此而崩溃的话,我们也就没有办法在这里立足了!” 这个时候,副官的精神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共和国军奇袭这一事件上,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年轻的布列尼使节正站在一旁。特雷西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地向法罗望去。而后者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身子却仿佛在微微颤动着。 “中尉阁下。”特雷西淡淡地开口。“这是我帝国军方面的军务,还请阁下暂时回避为好。” 他这句话说的虽然算客气,但却等于是下了逐客令。然而法罗却只是微微鞠了一躬。“这是当然。”他恭敬地答道,但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过,恕下官冒昧——殿下可是想派兵进行反击?” “我刚刚说过了,这是军事机密,难道布列尼人都听不懂通用语么?”特雷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这名自称为施佩公爵使节的年轻中尉,从刚见面的时候起就一直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似乎全然不将他这个帝国皇子放在眼里。 “还请殿下暂息雷霆之怒,听下官把话说完。”然而法罗的神情却在这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感,但还是勇敢地望向对方。“关于共和国军的动向,下官是有可靠情报的——那也是公爵大人派下官前来的用意。” “什么‘共和国’,那些是反抗我帝国的暴民。”特雷西纠正了对方的用词,但不论如何,法罗的话语还是在他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于是他也就不再试图阻止对方开口。 “是是是,那些暴民。”法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继续说道。“殿下,根据我国所获得的可靠情报,那些暴民在南翼的攻势,其实只是个骗局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那些暴民虽然攻势猛烈,但其实只是为了吸引殿下的注意而进行的佯攻罢了。真正的主力部队将绕道北方,从而对贵军达成合围之态势。” 说到这里的时候,法罗伸手入怀,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文件。“详细的内容,包括对方将动用的兵力数量以及行动计划,都被记载在这份文件里了。殿下一看便知。” 特雷西随手拆开封皮,略略扫了一眼,心里却不由一惊。要知道这份情报内容之详细,已经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除了各参战部队的番号和进攻方向之外,就连具体时间点的行动计划也都一清二楚。福柯沙尼将在何时何处攻击帝国军阵地,加拉茨将在几时几分突击哪个村庄……这哪里还是正常的情报,分明就是共和国军方面的战役策划书! “这样机密的情报,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帝国的二皇子抬起头来,心中不由疑窦丛生。而站在他面前的布列尼军官依旧微微笑着,除此之外便再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份情报的来源是我国的机密,请恕下官无法回答殿下。” 这句话虽然算不上什么妙词佳句,但作为公爵那宏大计划中的一个部分,都已经和其他的话语一样事先排练过了无数遍。毕竟如此重要的计划,万万不能有哪怕一丝的疏漏。 不过……公爵能够将这一计划托付给像自己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倒也算是少见呢。站在气氛紧张的帝国军大帐之中,法罗心里却忽然一动:虽然自己出身于贵族之家,家人又都处于公爵的监视之下,从某些方面来说应该算是值得信任的。但要是从能力上讲的话……公爵他,真的这么相信自己吗? 譬如说现在——虽然嘴上还在大言不惭地说着,但背后却已经冷汗直冒了呢! “机密么……”特雷西沉默了一会,眼神在手中的文件与面前的军官之间游走着,忽然大笑起来。“你是把帝国军人都当做了三岁小孩么?如此程度的军事机密,就连与那些暴民交战了两个世纪的我国也无法获得,你们布列尼又怎么可能拿到?依我看来,你多半是那些暴民派来的间谍,想要用假情报欺骗于我,让我军无端失去战机吧!” “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帝国虽然军力强盛无匹,但却也未必在所有方面都是天下第一。区区一份军事情报,对于我国的情报人员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法罗勉强作出毫不畏惧的样子,望向帝国皇子的眼眸。“更何况,要想辨别这份情报的真伪,难道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么?殿下只要将上午的交战情况与文件一作比对,真相自然不辨自明——就算下官存心欺骗殿下,也不可能事先就预知到今日的战局,并将它写到文件上吧?” 这句话算得上是相当有说服力。特雷西看看手中的文件,又抬起头来继续看着他,眼神里却似乎少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于是法罗心里稍稍宽慰了一点,继续说道。 “关于我方的诚意,还请殿下不必忧虑。殿下,现在正是战局的关键时刻,胜利与否,全在殿下一念之间——请务必抓牢它。” 3 “华伦,这是普莱特将军用通讯鸽寄来的最新战况。看来陆军的那帮家伙陷入苦战了呢。” 共和国军第六舰队旗舰“碧”号的甲板上,海军上尉威廉·吉斯手里扬着一小卷羊皮纸,从通讯室里探出头呼唤着,声音里有着某种掩饰不住的嘲意。随着他的呼唤,原先一直站在舰桥上的舰队提督转过身来,眉间似乎有微微的愠色。 “威廉!我说过多少次了,陆军跟我们一样都是共和国的军人,不允许对他们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威廉知道这位提督在其他事务上都极为随和,唯有关于陆海军关系这一点上却是寸步不让。不仅严令禁止属下对陆军部队的抱怨和嘲讽,甚至还以上宾之礼接纳了原本属于陆军的肖德文·瓦尼及其部下。这样的举止,在整个海军里也是前所未有。 今年二十五岁的华伦·泰勒中校,不仅在短短三个月里连升两级,甚至还在共和国海军之中,开创了以校官之军衔担任舰队提督的先河,被称为共和国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而他本人所创下的功绩,也的的确确配得上这样的荣誉。一个半月之前,正是这位年轻的提督亲率舰队出击,在佩斯角海域以劣势兵力大败帝国海军,令整个世间都为之震惊。 初次出征就大获全胜——这样的传奇,恐怕也只有那个有着冰蓝色瞳仁的帝国皇子可以比拟了吧?望着华伦的身影,威廉不由这样想道。夏洛特公爵亚希·古斯塔夫……这位年轻而惊才绝艳的的皇子,与自己的提督是多么相似啊!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善于用兵,彼此之间又有着某种宿命般的联系——三个月前,从小教导华伦的老师,布加勒斯特海军上将正是死在亚希皇子之手。而亚希的得力干将乌勒·布莱德也是被华伦所俘获。这两位军人,似乎命中注定会是对手呢。 “你在想些什么。”华伦望着短暂失神的部下,略有些奇怪地问道。“是因为克里斯那家伙被关在了特斯丹朗,心里挂念么?” “哪有这种事!”威廉慌忙摆了摆手。“都是在海上搏命的大男人,哪有什么挂念不挂念的,最多也就是因为没人整天在身边啰嗦,耳根清净得不自在而已。” “那就是在挂念他嘛。”华伦笑了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你先前是说陆军的进展不顺利么?把情报拿给我看。” “在这里。”威廉走到华伦身边,将那小卷羊皮纸文件放到他的手中。“似乎是说福柯沙尼……将军遭到帝国军的有力反击,伤亡惨重。”他稍不留神,一句“福柯沙尼那老家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所幸在最后改了口。 “第6师的任务原本就是牵制和诱敌,从某种程度上讲,遭到猛烈反抗正是作战成功的表现呢。”华伦一边说着,伸手打开了文件。 六月二十六日中午,帝国军已经在营地周围的平原上组建起了一条完整的防线,共和国军第6师在数次进攻无果之后,被迫就地转入防御。而帝国军借着人数的优势逐步发动反击,第6师的几个步兵团都伤亡过半,只是靠着第8师派来的援军才勉强维持住了阵线。而另一方面,第8师的主力则正在迅速向敌后进行穿插,虽然不断遭到帝国军小股部队的抵抗,但总体进展还算顺利,预计在下午到来之前就可以抵达帝国军的补给基地西奈镇。 “第8师……是加拉茨少将的部队么?”华伦脑中顿时浮现起了那名金发猛将的身影。他在特斯丹朗的时候,曾经在出席军事法庭之时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虽然相处短暂,但那位勇敢的骑兵将领的身影却已经深深地映在了脑海之中。 那个男人……是老师的老朋友呢。而他给人的感觉,也和老师那么的相似…… “威廉,加拉茨少将手下应该只是一些义勇兵部队吧?” “对,听说除了2个骑兵团是少将以前的老部下之外,其他都是临时编组进来的义勇兵和民兵。不过那些骑兵很厉害啊!虽然最精锐的12骠骑兵旅不在身边,但剩下来的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菁英呢!” “那么,也就是说,少将他没有值得信赖的步兵部队吗?” 华伦心里隐隐浮现起不好的预感。就算那些骑兵都是万里选一的勇士,但是……如果没有步兵巩固战线的话,光靠骑兵冲上去又有什么用? “大概是这样吧……”威廉愣了一下。“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吧?毕竟第8师的任务只是佯攻而已,加拉茨少将现在所获得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战役计划的规定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华伦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孤军深入,缺乏后卫,帝国军随时都可能切断他的退路。他突破得越深,被合围的可能性就越大——按理说以加拉茨少将的才能,不可能认识不到这一点才对。” “合围什么的……不可能吧?”威廉不由感到微微的惊讶。“我们可是处于攻势作战,是我们合围敌人啊!” “你看。”华伦用手指沾了些水,简单地在通讯室的桌子上画了几道线。“这里是帝国军的阵地,这里是我们的阵地,西奈镇则在这个位置——”他在那道表示帝国军阵地的水线后方重重地点了一点。“一旦这里被我军夺占,帝国军的补给线就等于是被掐断了——任何一个帝国军将领都不可能将这里拱手让人,必然会出动大军进行反击——至少在我军的主攻开始之前,他们还是有这种力量的。” “你的意思是……”威廉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第8师的步兵部队很弱,战线又深入敌后,不可能抵挡得住敌人的反击。”华伦不由握紧了拳头。“不管未来的战局如何发展,攻入西奈镇的我军都将难以脱身。十有八九,会被帝国军部队围困而陷入绝境之中。而区区数千人是不可能赢得了数万敌军的。更何况孤悬敌后,补给线更是会完全断绝。” 不战自溃……这几个字重重地打在华伦的心上。是的……不论那些守护在少将身边的骑士是多么的精锐,但士兵就是士兵,血肉之躯毕竟也要吃饭休息,被枪弹射中依然会血流如注。如果在这种状况下被包围的话……恐怕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覆灭了吧! 少将他……难道不知道吗? 不……如少将这般优秀的将领,绝不可能不清楚这一行动之中所暗含着的危险性。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大概,是为了能够给这次规模巨大的反击作战,多少增添一些胜算吧!毕竟这种自杀式的行动必定会招来敌人的疯狂反击。而对付他的帝国军一多,主攻方向上的压力就相应减少了。 这么看来,少将的行为似乎也有理可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将自己置于死地呢?虽然此次作战的确是困难重重,如果不施展奇计的话,胜率或许寥寥。但…… 只要按照计划所安排的那样,尽到自己的职责不就够了吗? 九死一生……或许是这场战役的写照。然而,即便是九死一生,毕竟还是有着生的可能。不论是计划还是实施,一切的军事冒险都应该以这一丝生的希望为底限,绝不能以必死作为前提——那有悖于人性,也并非战争之神的愿望。 归根到底,眼下的战争是为了在将来维持相对和平的均势——至少对共和国来说是这样的。战士们的流血牺牲并不是为了献祭战争本身,而是为了将来的世界不再像如今一般生灵涂炭,是为了和平而作战呵!只要人活着,就能够用计策和行动来改变战局。只要人活下去,这个世界就能继续。 不论是为了这场战争还是日后的世界,加拉茨少将这样无与伦比而又热情洋溢的人才,都是不可缺少的。 但他还是这样去了,带着寥寥无几的兵力,毅然将自己作为引诱敌人上钩的饵料。华伦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忧伤。就像是布达海之战中的老师那样,明知敌强我弱,却还是全力出击。此刻的加拉茨少将,大概也和老师当时的心情差相仿佛吧! “威廉,以我的名义,向军部……不,向巴伐利亚中将本人写一封信,请他考虑为第8师派出增援部队,哪怕只是一个步兵团也好。如果战局继续这样进行下去的话,加拉茨少将大概就真的回不来了。” 华伦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向属下发出了这样的指令,随即转过身去,望向辽无边际的大海。威廉不由为之一怔。“华伦……”他犹豫着。“你认为这样的信……会有用处么?” “总比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好。”华伦的声音似乎暴躁了起来。“叫你去你就去,又不是上前线打仗,这么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对于平日里一向温和待人的华伦来说,这样的话语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声色俱下了。于是威廉不敢再说什么,转过头去寻找笔墨和纸张。不论是在哪个国家,军队里的纪律总是严明的。威廉和华伦虽然在私下里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但当后者以长官身份下令的时候,威廉却也不敢加以违抗。 “提督,不要让感情主宰了你的判断。”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蓦地从身后传来。随后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芝许的身影。他不仅是华伦和威廉的同窗好友,也是第六舰队之中,除提督以外唯一的校级军官,算得上是舰队里的二号人物。 “芝许?”华伦转过头去,勉强一笑。 “我不是说过的吗?在私下里不用叫我‘提督’的。” “属下只是希望提督能够认识到自己的身份。”然而芝许脸上却是一副森然的表情。“身为海军提督,对陆军事务是不应该指手画脚的。提督一向主张消除陆海两军的隔阂,属下向来钦佩。也正因如此,提督才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前功尽弃才是。” “更何况,加拉茨少将的行动是战役计划中的一部分,提督贸然对其进行干预的话,只会给军部徒然造成困惑而已……提督,请千万不要因为自己个人的感情和意志,就做出对大局无益的举动。” “我……属下也觉得芝许说的对。”威廉也在这个时候加入了谈话。“反正不管我们的出发点是怎样,陆军的那些家伙,一定是会把这视作海军对他们的干涉吧?这样一来,说不定又会闹出点什么事情……那样的话可就糟糕了。” 部下们的进谏,令华伦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们说得对,是我欠缺考虑了……对不起。”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潮水般地涌来,华伦心头只感觉说不出的苦涩。他之所以会有向军部进言的想法,除了因为加拉茨少将身陷险境,确实需要增援之外,其实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眼前的情况,跟老师去世的情形太过相似吧?当初的自己没能一同奔赴战场,以至于当老师英勇战死的时候,自己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成为葬礼上的旁观者。 而这一次……这一次,他已经有了指挥千军万马的能力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一筹莫展呢? “芝许,继续加强对海面的瞭望,防备可能出现的帝国军舰队。威廉,再有来自于普莱特将军,或是陆军方面的消息的话,依旧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勉强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华伦缓缓地转过头去,身子居然微有些颤抖。芝许和威廉对视一眼,心里都涌起了同样的想法:原来这位行事向来冷静镇定的年轻提督,也会有这样情绪化的时候呢。 4 “这么说来,所谓的合围作战是真的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帝国的二皇子,杜斯提尔公爵特雷西·古斯塔夫望着眼前的布列尼特使,缓缓开口说道。在将文件上的记载与战况作了逐一比较之后,他已经开始相信这份情报并非伪造。然而,布列尼人为何要将敌方的作战计划泄露给自己,依然还是未知之数。 “这是当然。下官又怎么敢欺骗皇子殿下?” “那么,布列尼王国……不,应该说是施佩公爵向我们提供这些情报的用意,现在也该说明了吧?” 特雷西冷然说道。他在国内从政期间,曾无数次地与商贾打过交道,知道那些没来由地献谄之人总是有所求。这就叫做‘市惠’,大约算得上是最落第的行径了。 “公爵大人只是对殿下仰慕已久,不愿看到帝国的士兵白白丧生在那些暴民手中罢了。殿下不妨将这份情报当做是两国亲善的礼物……” “居然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真把帝国的皇子当作无能之辈了吗?”听到这里的时候,特雷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施佩公爵大概是打算凭借这个消息来卖我个人情,从而获得帝国对他的支持吧!听说布列尼国内觊觎他宰相地位的大有人在,施佩公爵长久以来过着这样的日子,我猜大概也不太舒服。” “殿下果然慧眼如炬。”法罗中尉脸上故意露出惊惶的表情。“公爵大人说,他期待皇子殿下的回信。” “回信就不必了吧。”特雷西将对方送来的羊皮纸文件揣入怀中,淡淡地说道。“你们布列尼人可能还不太了解,我西岚帝国唯一的统治者是皇帝陛下,也只有陛下才能决定帝国的一切行动——包括对外国的政策在内。我本人只是区区一介公爵而已,在国家的事务上,并没有决策和干涉的权力。” 谁让自己不是皇储呢?说到这里的时候,特雷西心里不由抹过一丝难言的凄凉。大哥阿金考特是长子,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而弟弟亚希又是父皇所宠爱的珍宝,就算有朝一日替代阿金考特成为下一任帝王也不至于出人意料。可是他呢?资质平平的二皇子……普天之下都不会有谁认为他有什么机会吧? 关于这一点的话,他自己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许多年来,他也从未起过什么和长兄争夺皇位的念头。可是,可是……在他的心里,毕竟还是不甘心的。 这种一闪即逝的想法,原本只是夜空里微微闪现的荧光,但如今却随着三弟亚希的声名鹊起而逐渐强势起来。皇位的继承权,千百年来都是归长子所有的。然而,如果亚希有朝一日想要去夺取那顶桂冠的话,他特雷西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二皇子和三皇子,在这件事上有着同样的资格。就算自己的功绩不如亚希……那又怎样?眼前,不就有着千载难遇的良机吗? 法罗中尉自然不知道此时特雷西心里的烦愁。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 “那么……下官该如何回复公爵大人呢?” “就带瓶我珍藏多年的好酒给他吧。来自我的封地,杜斯提尔省的上等葡萄酒,五零一年份的,略一算来也已经是二十五年的陈酒了呢。”特雷西微微一笑。“另外,还请阁下转告施佩公爵,日后如果想和我谈论好酒的话,我会在杜斯提尔的府邸里迎接他。” “是。下官明白了。”法罗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那么,下官就先行告辞。” “战斗还在进行之中,枪弹和炮火可不认识布列尼的贵宾啊。”然而特雷西却伸手拦住了他。“不如在军营之中稍等片刻,等战斗结束之后,我亲自派人护送阁下回国——如何?” 虽然用的是商量的用词,但帝国皇子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于是法罗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明白对方的用意。“既然这样,那下官就打扰了。” “很好。”特雷西挥了挥手,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于是法罗缓步走到营帐的角落,搬了张椅子坐下。对方显然是打算将他作为人质,以防自己带来的情报有诈——这样的行动,完全在公爵大人的意料之中。 “不过,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呐。”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景色,法罗不由暗暗想道。“寻求帝国的支持……多么可笑的想法!难道他真的以为,公爵大人的意图会是这样吗?”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而不惜向他国求助,并将外国势力引入自己国内——这虽然看似是一条获得力量的捷径,但其结果则往往出乎自己的预想。不是因为里通外国而遭民众唾骂,便是在外来势力操纵之下成为他们的傀儡……那都是第三流的政治家才会去做的事情。 既然这个帝国的二皇子的才能只够看到这一层面,那么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二流人物吧。 不……或许对方只是在假装而已,这样自己就小觑这位皇子了。政治家绝不会将自己的真面目示人,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方才的交谈,双方或许都是在装模作样吧! 但是……不管对方心里真实的想法如何,都是不可能看透公爵大人的真实意图的。对于这一点,法罗心里却是相当有把握。公爵所布下的疑云是如此繁复,如果有人能够看透它的话,那么帝国与共和国双方的战局,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胶着而徒劳了吧? 不过……公爵这样高深莫测的人,真的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自己吗?或者说,自己所知道的,又当真就是公爵大人心里所想的吗? 年轻的中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寒意。 “将这份文件的内容传达到各部队,与此同时,全军向石山进发!” 就在他心中犹疑的时候,坐在大营之中的帝国皇子特雷西·古斯塔夫已经向副官下达了命令。虽然心里还有着疑虑,但他已经决定相信对方所带来的情报了。 石山……这片绵亘在战线北部的高地,有着与帕格雷诺岭相仿的海拔与面积,但由于其地理位置与要塞太过遥远,所以帝国军并没有将其作为前进基地。山上虽然有着相当数量的守备部队,但大多数都是老弱残兵,缺乏应有的战斗力。可以想象,如果这个地方受到共和国军精锐的猛攻,守军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声东击西,以主力突破石山。包抄帝国军的后方……计划倒是很美好啊。特雷西冷笑着想道。但是……那些暴民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一计划已经完全被自己所掌控了! 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讲,共和国这一行动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神来之笔,但成功的几率也是极大。如果他们能够迷惑帝国军一方,从而使对手对石山方向不加注意的话,即便不能合围帝国军主力,至少也可以通过迂回到对手后方的行动,以包抄后路的威胁而逼迫帝国军放弃阵地后退,甚至是成功地赢得一场击溃战。这样一来,不论是战术上还是战略上都可以说是已经获胜了。 而达成这一计划的关键,就在于将帝国军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新西斯塔平原,因此共和国方面需要投入大量兵力进行持续不断的猛攻,用战士的鲜血迷糊住帝国军统帅的双眼。这种战术是残酷而血腥的。然而,如果能够在石山方面达成突破,这样高昂的代价似乎也有所值。 特雷西尽管没能靠着自己的智慧察觉到对手的计策,但凭借着布列尼方面所提供的情报,还是将共和国军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胸。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结果才是重要的,只有失败者才会去强调那不值一提的过程。特雷西始终信奉这一点,因而也没有感到任何的挫败或是遗憾,反而隐隐作喜——在洞悉了一切之后,胜利似乎已在囊中了。 不论是多么高明的作战,一旦内容被对手所知悉,就会完全失去其原本应有的威力。这是毋容置疑的。在石山之上,新西斯塔那辽阔的平原之间……即将迎来那些暴民们的末日!鲜血将浇灌在他们的尸体之上,帝国的漆黑十字旗将永垂不朽。而自己也将与亚希一样,建立起不世的功勋,成为青史留名的人物…… 带着这样的心情,特雷西将属下的将领们召集了起来,开始安排作战部署。 尽管在调兵遣将方面缺乏足够的经验,但既然知道了敌方的行动,这一工作自然也就变得简单许多。一个个步兵团和骑兵团被有条不紊地布置到共和国军预定进攻的方向之上,火炮也在缓缓就位之中。虽然整个部署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显然可以在共和国军进攻开始之前完成。特雷西麾下的四万将士,有近三分之二被派到了石山方向,用来迎击共和国军即将发动的主攻。 算上石山原本的守军之后,帝国军在该方向投入的兵力将超过三万,与共和国军的进攻部队实力相当,但他们同时还拥有石山这一天然阵地,不远处以外更是有克拉瓦约中将的第2军团作为后援。而共和国军除了这千辛万苦拼凑起来的2个主攻师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可以投入作战的部队了。 “传令给克拉瓦约中将,让他留神南翼的敌人,别让他们把补给线给切断了。第1骑兵师负责配合第2军团发动反击,务必要把西奈镇夺回来——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家伙,这次有了第2军团的协助,应该就不至于像当初在勒日时那样被打得头破血流了吧!哈!哈!” 说到这里的时候,属下的众位军官也都随着统帅大笑起来。第1骑兵师是大皇子阿金考特所亲自创立的部队,向来以帝国菁英自居,从军官到士兵都享受着远远超出普通部队的待遇。同时也因此而受到绝大部分部队的厌恶。 勒日方面的攻坚战开始之后,这支骑兵部队被共和国第1团重创,随后被调到后方进行休整。然而,为了加强兰妮河方面的军力,这个师很快又被派到了第5军团,成为在这里人人都不受待见的“外来者”,大家都巴不得这些骑兵再出现什么岔子——特雷西之所以选择这支部队投入反击,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六月二十六日下午两点整,帝国军的反击开始了。 5 “指挥官阁下,发现敌军旗帜!” 在发现远处涌起的烟尘之后,守在西奈镇教堂尖顶之上的瞭望员匆匆爬下高塔,直奔向仓促筑起的街垒。共和国军第8师的临时指挥所就设置在这里,炮火纷飞的阵地前沿。这也是师长加拉茨少将所作出的选择。与他一起守卫在镇子里的是约莫三千名步行作战的骑兵,士气高昂,斗志奋发。虽然只有临时构筑起的防御工事和寥寥数门骑兵炮的支援,但这片阵地依然坚不可摧。 “哦?又有帝国军来送死了么?”虽然明知前途多舛,但加拉茨还是大声地笑着。“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攻了吧,这些人还真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呢。” 跟在少将身边的共和国军官兵们,也纷纷随着少将一同笑了起来。 “那么,这次的敌人有多少?” “数量很多——多到难以计数!”然而瞭望员的声音却似乎有些颤抖。“东面全是烟尘,似乎是有大队的骑兵部队,西面和北面也有大量人马,层层叠叠地包围上来了!” “不要慌张!”加拉茨大声呵斥道。“区区几千帝国军罢了,至于吓成这样吗!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战斗,一步也不准后退!只要控制住了这个城镇,帝国军的补给线就掌控在我们手里了。这正是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地方!”他拔出佩刀,目光投向拥簇在身边的部下们。“第8师的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临敌退缩之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一律格杀无赦!” 潮水般的呼应声中,共和国军朝着远处呼啸而来的敌军射出了第一批子弹,而与之对应的,帝国军攻击部队也开始用猛烈炮火予以回击。衣甲鲜明的骑手们挥舞着锃亮的马刀,如黑色的飓风一般从西奈镇的东方猛扑而来。他们正是精锐的帝国军第1骑兵师,虽然在勒日攻坚战中遭到了惨重伤亡,但此刻依然有着超过四千人的强大兵力。 这是一支无与伦比的部队,悍不畏死的精神和见敌必战的风格使他们如同死神般可畏。此刻在他们的身后,有来自帝国第2军团的七个步兵营作为后盾,九门重炮正向当面的共和国军阵地疯狂倾泻着火力。 作为阿金考特皇子引以为傲的属下,第1骑兵师的骄傲向来是凌驾于旁人之上的。但正是这样的菁英部队,却在勒日一战中被区区一个步兵团所击溃,不仅损失惨重,还失去了合围共和国军主力的机会,使得对勒日要塞的围攻变得遥遥无期。 这样的失败是惨痛而耻辱的。正因为此,眼前的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才更有着非凡的意义。 怀着不胜即死的心情,这些骑士如潮水般涌向了小小的西奈镇。共和国军虽然早就在镇外构筑了简易的胸墙和拒马,但在帝国军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面前,这些工事能起到的作用其实是相当有限的。 在最初的二十分钟里,两军都以同样的勇气和技巧战斗着,不论是占据着地利的防守者还是兵力充足的进攻方都无法迅速解决对手,战局一度陷入胶着。然而,当帝国军的步兵开始向两翼迂回之后,守卫者就立刻面临着失败的困境,不得不放弃阵地向城镇里退却,以避免被敌军合围歼灭的命运。而帝国军方面虽然受到一定损失,但还是无畏无惧地继续突击。骑兵们高举着马刀来回冲杀,在仓促退却的共和国军之中开垦出一条条覆盖着鲜血的道路。仅仅一个小时之内,守在镇外的共和国军便全部崩溃了。五百余人战死,三百多人被俘,撤退到镇里的只剩原先的三分之一。 然而,怀着初战告捷的喜悦之情向镇内猛攻的帝国军士兵们,却在片刻之后遭遇了生平仅见的凶猛抵抗。那并不是什么猛烈到铺天盖地的弹雨,也不是高耸入云坚不可摧的城墙——那种防守虽然能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却并不足以令第1骑兵师的官兵们心生畏惧。 能够击败勇士的,只有更为强大的勇士。 “不胜利毋宁死!” 加拉茨少将一边用厉声的咆哮鼓舞自己的部下们,一面亲自提着马刀在最前线战斗。短短十分钟之内,他的身边已经有五六名帝国军骑兵的尸体堆叠了起来,而少将本人的左肩也被砍伤。 那些被认为是天之骄子的帝国军骑兵们虽然拥有着一般战士所不及的高超战技,但与这位金发的猛将相比还是略逊一筹,最终只能无奈地折戟沉沙。第一轮的突击结束之后,与加拉茨本人正面相遇的一整个帝国军小队几乎全部战死,只有一名右手被砍落的士兵由于精神失常而向后方逃去,居然躲过了死亡的命运。 与之类似的血腥战斗,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共和国军以重兵堵在各条道路之上,阻碍着帝国军进城的脚步。由于建筑物的阻隔,帝国军只能被迫在狭小的通道之间展开战斗,虽然数量是对手的数倍,却由于无法一次性投入足够兵力而陷入了消耗战之中,因而无法迅速地击溃对手。 “你们这些家伙,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你们都忘了勒日的耻辱了吗!” 第1骑兵师的师长鲁斯蒂亚少将,以雷霆般的声音训斥着进展缓慢的部下们。然而他的怒火对于摧垮敌军防守而言毕竟毫无帮助。数以万计的帝国军士兵从四面八方猛烈攻击着西奈这座小镇,只要有一个路口被突破,攻击者们就可以蜂拥而入。然而,尽管帝国军各部都奋勇向前,共和国军却总是以更为顽强的战斗精神将他们压倒。阵亡者的尸体已经在道路两旁堆积如山,加拉茨的防线却依旧挺立。 然而,不论金发猛将是多么的英勇无敌,那些喷溅而出的鲜血还是改变不了孤军奋战的处境。在这有死无生的绝望之中,他的力量不可避免地,渐渐地衰竭了下去。 一百人战死了,五百人,一千人战死了……每一阵密集的弹雨之中,都伴随着共和国军战士生命的陨落,还能作战的士兵越来越少。不久之后,加拉茨留在主力后方的几个步兵营被帝国军分兵击溃,第8师从此丧失了最后的一点希望。 天色开始昏暗了。
×
×
  • 新建...

重要消息

为使您更好地使用该站点,请仔细阅读以下内容: 使用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