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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涉及的人物和组织均为虚构,但都有历史原型。如果和现实里的重名,那纯属个人翻译问题(大概吧)。很多地方都是把英文按照发音空耳成中文。目前已经全部更完,但是需要等修改完毕后逐节上传。

本作前言:https://sstm.moe/topic/372220-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神在哪里/#comment-18520242

相关作品《卡琳小姐如是做》:https://sstm.moe/topic/372672-also-verfuhr-miss-карина/#comment-18546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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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引用

这并非一部轻佻之作。尽管披着闹剧的外衣,它的内核是严肃的宗教探索。其高冷的语调,使得读者在弗里德姆一行人身上所体验的悲喜,始终隔着一层理解不透的迷雾;人们或许草率地将它置于俗套轻小说与哥特式宗教寓言之间的尴尬境地——然而,这种归类对六位主角而言并不尽然公允。他们充当了七日基督教式的英雄,周遭世界却未曾参透。[1]

    以上开场并非全然戏言。本书描摹了坦普特城一周内上演的三场猎魔行动。就风格而言,它既是哥特宗教风的奇幻小说,亦是一场反宗教式的书写。

    弗里德姆的冒险发端于一场故事接龙,她意图逃避婚约,却撞入命运的罗网。丹尼尔奋力重写过往,最终负起近乎荒诞的使命。玛赫试图以暴制暴,却在溃败中乍现明光。透过弗里德姆这位充满可塑性的“真以色列人”[2],读者可以品咂其他角色的失足,并叩问那个经典问题:Ubi Deus (神在何处)?

   本作曾受《赣第德》与《恐惧与战栗》的滋养。前者奠定了某种哲学底色,可惜本书终究困囿于枯燥的神学思辨,未能结出如“躬耕我们自己的园地”般令人醍醐灌顶的警句。后者则勾勒了信仰的恐怖深渊与信徒的挣扎图谱。作品中部分“诡谲的幽默”是对迪伦马特《<圣经>如是说》风格的回响。此外,附加节的构思借鉴了《我的名字叫红》、《国家篇》、(歌德著)《浮士德》、《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与《耶利米哀歌》——可惜仅流于技法上的生硬挪移。

   人物塑造方面,本作同样难辞其咎。作者曾希冀效仿“潘格罗斯”这般符号化的角色,以省却繁复描摹,腾挪空间以掘“深远奥义”。这一构想已然夭折,徒留众多单薄的纸片人。情节编排充斥着狗血的突变,悬疑氛围几乎全赖于宗教意象的堆叠。作者本欲借弗里德姆这局外人的懵懂与无奈,展现被抛入现实境遇的主体所感知的荒谬。效果却是南辕北辙,徒余诸多逻辑硬伤。若为悬疑而来,大可不必抱持期待。

    虚构背景大致指向胡斯运动后神圣罗马帝国西南部——勃艮第与萨瓦间犬牙交错的小邦群,并杂糅了朗格多克反抗天主教的印记。然史实谬误频出,未能深入考据彼时生活图景。欲求历史复原感者,宜调低预期。当然,适度的、跨时空的诙谐讥讽亦是书中不可或缺的风味。纵含超现实设定,本书关切之问题,其根须仍深扎于日常土壤。基督教的「爱」、「望」、「信」三德轮番登场。六位主要角色虽已摘下了虔敬的花环,或在波勒马库斯[3]的宅邸中唇枪舌战,或在蒙田堡[4]内思绪纷飞,却皆未能在玄思中寻获澄澈之解。“生命之树长青”[5],而言语总有其边界。“太初有道”[6],然此道之外的大地中才滋养着新世界的种子。何去何从?愿读者能在书中邂逅那位愿侧耳倾听的角色。

    本书对基督教与伊斯兰教进行了模糊化处理,并为弗里德姆所处及之后世代的人物更名。文中大量援引《圣经》原文,刻意营造角色普遍熟稔经文的环境。此设定显然悖逆历史,亦无视基督宗教两千年之复杂流变。对教义淡漠者,此类内容如同天书。作者深知其弊,然省却祷告与布道段落,实无异于抽去本书的筋骨灵魂。无论如何,愿此作能为对宗教有所思者提供一扇窗,并为在信仰中跋涉之人予以微温慰藉。人需凭依某些信念生存,信念亦铸成人性之核。然而,人性深处“非人”的部分,又该如何面对?书中人物各有其应对术。

    最后,阅读此书或需怀一丝“病态之感”,因为理解颠倒的、被称之为邪性的宗教世界观本身,便需一点离经叛道的领悟。压伤的苇杆不会被折断[7],这或许正是生命意志咬紧牙关所守候的希冀。然而,由谁来定夺?会是我辈中人之一吗?

 

[1] 化用自《罗慕路斯大帝》的「作者后记一」,原文略。
[2] 指「诚实的人」。原为耶稣对其门徒拿但业的评价,
[3] 《理想国》中的角色。他的庭院是苏格拉底轮辩「何为正义」的场所。前文「摘下了虔敬的花环」代指其父凯发卢斯(虔诚)的退场。
[4] 位于佩里戈尔的一座城堡。蒙田在此处完成了随笔集。
[5] 引用自《浮士德》。
[6] 引用自《约翰福音》第一章1节。
[7] 化用自《以赛亚书》第四十二章3节:「压伤的芦苇,祂不折断;将残的灯火,祂不吹灭」。

 
 
角色预览
 
引用

弗里德姆·鲁·斯特兰

女,十七岁。斯特兰子爵亚瑟提的幺女,法罗德同母胞妹,某人的未婚妻。
外貌:棕色短直发,棕色眼瞳,身材高大,气质成熟,拥有与年龄不符的中性化外貌。
性格:富有正义感,心直口快,重情重义却偶显淡漠疏离。饱读诗书,但对魔法一窍不通。情感细腻,多愁善感,常陷入反思与联想。不信任教会及家族中的权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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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幼提勒提·鲁·拉萨尔

男,二十二岁。拉萨尔男爵家长子,为获取骑士头衔而建功立业,是团队核心人物,亦被教会奉为战士楷模。
外貌:金色短卷发,浅蓝色眼瞳,身材高大健硕,相貌清秀俊朗。
性格:开朗热忱,乐于结交朋友。信仰虔诚,对教会唯命是从。体恤他人,温柔无私,甘于奉献。偶尔会变得过于偏执、顽固。 似乎有些暴力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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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碧娜沃罗伦斯·鲁·拉萨尔

女,十八岁。拉萨尔男爵家长女,幼提勒提同母胞妹,教会见习神官。魔法造诣平庸,却拥有超凡魔力感知天赋。
外貌:金色长卷发及腰,深蓝色眼瞳,身材娇小玲珑,容貌甜美可人。
性格:温和体贴,珍视身边亲友;反感被视作弱者怜悯,却不自觉维持柔弱形象。易陷焦虑不安,时而行为举止令人费解。 似乎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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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丹尼尔

男,二十七岁。坦普特新任仪式师,司职仪式与礼拜。脸上总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外貌:血色短直发,墨绿色眼瞳。身材瘦削,面容憔悴、苍白,有很厚的眼袋和黑眼圈。
性格:日常温和平静,讲话冗长,反应迟缓,常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言行滑稽散漫,喜爱谐谑;偶尔会突显出极端肃穆与狂热。其实意外地好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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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艾麦顿拉

女,二十四岁。身手敏捷,反应迅速,担任丹尼尔的侍从,是弗里德姆想象中的头号大敌。
外貌:乌黑短直发,黑色眼瞳。撒拉森人般的小麦肤色,目光常含锐利锋芒,周身散发凛然的威压。
性格:沉静肃穆,寡言少笑,对神学话题漠不关心。极度重视亲情人伦,深切追念失联的胞妹。似出身书香门第,偶有惊人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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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玛赫

女,二十岁。学识广博,通晓多种法术体系,被冒险者誉为“魔法天才”。常遭厄运缠身。
外貌:乌黑直长发及腰,墨色眼瞳。气质娴雅文静,面容带东方韵致。
性格:行事主动果决,思维天马行空。言辞犀利,喜爱讥讽他人。时而显露幼稚的偏执,甚至乖僻孤傲。对教会及犹太人抱有强烈敌意,缘由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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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普特
麦迪森尔:冒险者(掌握自然魔法)、职业医生;身材矮小;栗色短卷发,栗色眼瞳
弗兰克:冒险者;有着鞑靼人的外表;黑色头发(扎成蒙古辫),黑色眼瞳;是异教徒
弗兰克的儿子:弗兰克的儿子;因遭受恶魔诅咒而身患重病。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鲁波安:教会司铎;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听说两个星期前失踪了)
约兰:教会副本堂;身材高大;黑色眼瞳,白色短发,蓄有很长的白色胡须;头上受过割发礼
哈该:教会临时副本堂;身材矮小,且格外年轻;褐色短卷发(剃得非常杂乱),褐色眼瞳
耶户:教会助祭;身材矮小,同样格外年轻;黑色短卷发,黑色眼瞳

斯特兰
亚瑟提:斯特兰子爵,弗里德姆的父亲;身材魁梧;棕色短直发,棕色眼瞳
法罗德:弗里德姆的兄长;金色短直发,棕色眼瞳;掌握多种魔法
丽贝卡:拿伯的母亲;蒂勒·西梅尔商号的实际控制者;是犹太人。除此之外对她一无所知
俄巴底:拿伯的兄长;蒂勒·西梅尔商号的继承人;光头,墨绿色眼瞳;是犹太人
拿伯:弗里德姆的未婚夫;是犹太人。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以利沙玛:拿伯的小妹;红色短卷发,墨绿色眼瞳;是犹太人
所罗巴伯:俄巴底的儿子;红色短卷发,墨绿色眼瞳;是犹太人

其他
莱拉:目前对她一无所知
诺尔:恶魔;身材娇小;粉色长卷发,灰色皮肤;脸上常常挂着可怖的笑容
布拉德瑟斯特:目前对她一无所知
维克特姆:百皙普黑魔法学正教授。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雅努斯:拿伯的友人。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由fatecemetery修改
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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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日初升

 

1.1 吉甲帷[1]

    “七库施塔[2],主的恩典不能讨价还价。”初春骤雨为修士的话语镀上一层寒霜。

    “可大人,实在拿不出啊!求您发发慈悲,帮帮我们吧!他生前虔诚得很呐!”老妇人的声声哀怨,也无法解封修士冷若冰霜的面庞。

    “我爱莫能助,属灵之事,处处试探。‘当套车下去,免得被雨阻挡’[3]。风雨若至,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修士摇头,缄口。车外,雷电轰鸣,大雨如注,喧嚣堪比她丈夫所处的炼狱;车内,空气凝滞,寒意刺骨。

    时间与魔力驱动的篷车一同陷于泥沼。乘客们面面相觑,目光不时扫过修士兜帽下那张阴郁的脸。或许,正是他上车带来的暴雨,浇灭了老者最后一丝生机。不满如毒藤蔓生,低语汇成“蛀虫”、“扫把星”的咒骂。修士置若罔闻,兀自爬到尸体旁,盘腿闭目,诵起经文:“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4]

    飞舞的银铃和十字架叮呤咣啷,仿佛随意地用圣具驱逐田间的乌鸦。

    修士身后,灰衣男子单膝跪地,鹰隼般的目光锐利扫视,锁定每个咒骂的源头,肌肉紧绷,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剑斩首。驯兽师与猛兽的无声威慑下,众人噤声,唯余老妇人断续的啜泣提醒着:尸体不可久留。

    “不必冲动。这里没有敌雠,”修士双目未睁,却已察觉车厢内微妙的张力。“只有在邱坛[5]间彷徨的心持两意者[6]。”

    可他冰冷的话语比任何火星都更热烈,瞬间引爆了车厢另一边的角落:“既然如此,至善之神的仆人,你就这么践行祂的仁慈吗?睁开眼,多尔索[7],让我们见识下你辨别正邪的‘大能’!”发难的是一位身着黑白红三色罩袍的棕发战士,挥舞双爪的狮子在他的怒吼下向前扑食,闪亮的臂甲在车内显得格外耀眼,不觉间已雨过天晴。

    “不就是钱吗?拿去!滚去和玛门[8]亲嘴吧!”钱袋脱手飞出,直砸修士面门。但在众人未及反应前,它已被灰衣男子稳稳擒住。

    “不要冲动。”麻衣修士睁眼,按住灰衣男子探向腰间的手。眼看争端将息,他却将火引向新柴:“米珠薪桂,并非全无道理。但小姐,临终赎罪之资唯亲族可付,这是教会[9]的规定。”

    车厢瞬间鼎沸。曾被凶光震慑的乘客,此刻眼中喷薄着难以理解的怒火,射向兜帽下那张腌臜的口舌。辱骂即将喷涌之际,修士却俯身尸体旁,将一只刻满经文的桦木手镯套上其僵硬的右手。“故此,权当小姐赠金于老妇,而我,自死者亲眷手中收取。”

    拙劣的诡辩无人信服。怒火依旧灼烧。“什么狗屁神的仆人!吸血跳蚤!掠夺蝗虫!收钱还冠冕堂皇!”若非修士“慧眼别具”和少女怒火中夹杂的些许柔情,没有人会把这个全副武装的小子当成女儿郎。虽说查鉴异端是强人所难,但分辨雄雌对他好似易如反掌。

    “刮走老太婆最后一块银币,强盗不如!”,“我们民族的蛀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怒骂着教会的贪婪与无耻,生怕晚了一步,嘴边刚酝酿好的污言秽语就会被别人抢了先。

    “知晓真理的古斯[10]大人说你们是敲骨吸髓的恶魔!”一句低语如冰水浇头,瞬间扑灭反抗之火。修士无视所有辱骂与这自戕般的“通敌铁证”,只对灰衣男子低语数句,在抽出一枚银币后将钱袋递给了老妇人。

    “现在群情激昂,不宜祭祷。老人家,入城至教会门口,请通报服侍人员。丹尼尔弟兄,也就是我,会在黄昏前举行祭祷和下葬的仪式,烦请他们预备。此币为押金,暂存我处。我们就此下车了。至于谁知晓真理?呵呵。”灰衣男子掀帘,修士身影消隐于午间的白光。

    “等下,你要是跑了怎么办!”少女急切地穿过人群扑向车门,无视灰衣男子腰间比阳光更耀目的刀光。

    修士瞥了眼地上水洼,纵身跃下。“我跑不了,斯特兰[11]家的小女儿。不信的话,可与我们同行,或烦请午后候于教堂门口。”说话间,他将仍咋戒备的灰衣男子抱下了车。

    身份被点破,少女微怔,随即明了是罩袍上的家徽泄密。这修士见识不浅,对百里之外的贵族门第也了如指掌。她坐回原位,除老妇人连声道谢,车厢陷入死寂。诡异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重甲骑士的压迫感,叠加贵族千金的身份,在这冒险者云集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篷车驶入坦普特城,车上依旧无人言语。

    下车后,“斯特兰家小女儿”和老妇人搬着尸体,很快挪到了教堂附近。少女心不在焉地扫过血污斑驳的裹尸布,喃喃道:“送圣人送到东,我陪您等吧。反正横竖没几步路,该到了。”

    “谢天谢地啊,好心的大人!天使一定佑护您呐!”老妇人颤抖着掏出钱袋。“您拿着吧,为我们不值当。我在这儿乞讨就行,您等教士大人还了那一块钱,就别管我们啦。贱命自有贱活法。”

    没接,也没推拒。少女只是木然望着远方,等待地平线上骑驴的身影:“那个修士快到了,我知会过城防……况且我们在城门口排了那么久队……该到了……”

    正嘀咕着,远处的人群忽地分开一条道。“来啦!感谢圣母!”老妇人对着尸体合十祈祷,不知谢神还是谢亡夫。驴背上的人影一颠一颠,有种对死亡气息不闻不问的安逸感。垄断死后世界解释权的人恐怕不会畏惧死亡。什么理论说上几千遍就都成了真。

    “倒还守信。反正跑得了修士跑不了修道院。”少女死死盯住缓近的两人,生怕他们再次隐遁于大马士革[12]的眩光中。

    “请先将死者抬到墓地。”修士直挺挺走向两旁站着的执事,从怀中掏出一份羊皮纸,对少女和老妇人焦灼的目光视若无睹。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混合着尸体裹尸布上淡淡的腐败味。“我是新到任的丹尼尔,鲁波安司铎应该有提到过我吧。葬礼所需的圣油和用具。以及棺榇,是否准备妥当了呢?”

    言毕,身着黑服的少年们飘了过来,沉默地抬起那具裹着血污麻布的躯体,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汇入门廊的阴影里。少女看着承载哀伤的队伍消失在哥特式拱门后,胸腔里一股混杂着好奇与不忿的气流翻涌,最终化作唇边尖利的嘲讽:

    “我说,你真是神职人员……也是,迂腐到这个程度,当骗子怕不是得饿死。”她眯起眼,仔细打量着摘下兜帽的神父:大概不到三十岁的样貌,暗红色的头发因为被雨打湿的缘故,顺从地塌在额前,像只落水的野狗。泛着绿光的眼睛不知道在寻索着什么,让人觉得猥亵怠慢。回想刚才收钱的场景,少女又不饶人地呛道:“像你这么年轻的神棍也能鸿渐于干,混成秃驴,到底给了那个叫鲁波安的多少组七库施塔?古斯果然知晓真理,你们啊……”

    在挤出讥讽的笑容前,少女的视野中闪出一个灰影。她下意识架手防御,却没想到下腹一阵酥麻。低头一看,正是那双标志性的凶恶眼神。

    “这一拳只是警告。你穿了盔甲。”一阵女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还没等她挥拳反击便已经躲到了一旁,伺机准备着下次进攻。清楚了实力有多悬殊,少女只好做出防御姿势,不敢移走吸附在灰衣女士身上的目光。

    “不要紧张。”修士的声音飘来,像隔着一层油腻的雾气。“这只是提醒、管教,不会攘肌及骨。‘不忍用杖打儿子的,是恨恶他’[13]。我并非不能含垢匿瑕,但这里毕竟不是斯威斗,你需要学会承担擅逾矩矱的恶果。更何况‘生死在舌头的权下’[14],那个名字就不要再提了。我叫丹尼尔,是刚调任到坦普特的辅理。”

    修士轻轻拍了拍灰衣女的肩膀,她立刻解除了攻击姿态,可鹰眼睥睨依旧。“这位是我的旅友,艾麦顿拉。我认识令尊亚瑟提,也知道他离家出走的小女儿。”

    “幸好你不会有儿子[15],留着你的教育理论去天堂实施吧。”少女全然记不起家里曾招待过这样一位神秘的神父。扫视着他苍白的脸旁,她将信将疑地站回普通状态:“那我不用介绍了。我是弗里德姆,自己起的名字。我们曾经见过吗?”

    “在颠倒的世界里见过一面。”丹尼尔缓缓地走到了弗里德姆的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陈年羊皮卷的气息。他抬手,食指在空中划过一个标准的十字,动作流畅却毫无虔敬。“阁下如欲探险于坦普特,估计我们少不了还要见面。”

    他的目光越过弗里德姆,投向墓地方向,绿眸深处似有幽光流转。“勿让思盼蒙恩而悲恸的人心急如焚,先回到葬礼仪式吧,「大而可畏的日子」[16]尚未到来。”

    少女喉头动了动,最终微不可察地点头,卸下防御姿势。追问无益,死者为大。早早入土为安了结此事,也能满足活人的心愿。总不能指望这里埋着伊莱撒[17]的尸骨。

    三人前后相随,沉默如铅,脚步踏在通碎石小径上,发出单调的硌硌声。简陋的仪式在劣质熏香的怪味中草草结束。老妇人在弗里德姆的颔首下,颤巍巍将余下的银币捧给丹尼尔。

    接着,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间一个磨损的皮质小袋里,捻出那枚押金。日光斜照,七枚库施塔在他掌心泛着微弱、油腻的光。

    然后,手腕一翻。银币争先恐后地砸进他脚边的水坑里。泥水四溅,沾染了他本就灰扑扑的袍角。未等惊愕在弗里德姆和老妇人脸上完全绽开,丹尼尔已与艾麦顿拉默契转身,两道身影迅速没入午光中,仿佛从未存在。

    “听说在雨后的泥地里可以捡到一些遗落的财物,许是我主的恩赐。”

     弗里德姆盯着那泥水坑,银币半陷在乌黑的淤泥中,像几枚被唾弃的、肮脏的瞳仁。她胸口堵着一团闷气——愤怒?困惑?被戏耍的屈辱?“可能是……旧识情分?所以免了费用?”

    她蹲下身,手指探入黏腻的泥浆,一枚枚抠出那些湿漉漉、脏兮兮的银币,递给老妇。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教士的心思,九曲回肠,琢磨不透。老人家,你拿着吧。”

    老妇人枯槁的手猛地缩回,浑浊的眼里满是固执的卑微。“使不得……大人……”推拒最终化为无声的僵持,不了了之。那几枚象征“恩赐”的银币,沉重地躺在弗里德姆的手心。

    “怪人。”她望着模糊的圣徒石像,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墓地边显得格外清晰。“不过侍奉神的人,要么是敲骨吸髓的鬣狗,要么便是这等……活在自我癫狂圣域里的疯子。”

    “但只要不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爪牙,倒也无伤大雅。”她攥紧手中的银币,甩了甩手上的泥水,便走向城市另一端的喧嚣。“和毛皮贩子的婚约?见鬼去吧!弗里德姆的冒险故事,此刻……才真正开场!”

 

[1] 意为「滚石之地」,位于约旦河西岸的城市。古希伯来人自此跨过约旦河,正式进入以色列。玖书亚在此立起十二块石头,标志旷野流浪的结束。后来,吉甲成为以色列堕落的象征。扫尔在此加冕为王,又在此被诅咒失去王位。吉甲也是先知伊莱加和伊莱撒离开以色列的起点。
[2] [虚构]克拉维亚通用的含银货币,单位购买力约为17到21升小麦,对应7.77克纯银。
[3]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列王传上》第十八章44节。
[4]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诗集》第九十篇7-10节。
[5] 在高处的祭坛。一般是民众向非伊述教神明祭献的场所。
[6] 即「在信仰和世俗间摇摆的人」。伊莱加和巴力祭司曾在迦密山上修建了两座祭坛,互相斗法。伊莱加怒斥以色列百姓为同时侍奉神和巴力的「心持两意者」。
[7] 克拉维亚臭名昭著的平信徒,伙同独眼约翰通过宗教审判,强取豪夺。这里棕发战士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约翰的独眼才拥有识别异端的能力。
[8] 伊述教里掌管财富的恶魔,可代指「财富」。
[9] 即「圣而公之教会」。它是伊述教的主流派系,广泛分布在克拉维亚和周围区域,领袖为教宗。本书中提及的所有教会若无特殊说明,指的都是「圣而公之教会」。
[10] 波西米亚神学家,曾公开指责教会腐败,试图建立民族教会,后被处以火刑。死后其追随者自称「圣杯派」,并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反教会、反贵族的斗争。古斯曾用穷老妇女的例子指明教会剥削的本质。
[11] [虚构]位于克拉维亚西部的内陆地区,毗邻波西米亚。首府是斯威斗城。
[12] 位于叙利亚的一座重要城市。保尔曾在前往大马士革的路上被伊述刺瞎,后又复明。
[13]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真言》第十三章24节。
[14] 引用自《真言》第十八章21节。
[15] 神父不允许娶妻生子。
[16] 即「审判日」。在伊述教中,死者的身体会在审判日复活。
[17] 伊述教里的重要先知,伊莱加的徒弟,曾号召民众对抗异端信仰。在伊述教经典《列王传下》中,有一位未下葬的死者在触碰到伊莱撒的尸骨后复活。

,由fatecemetery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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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约帕港[1]

    庆幸自己认字,弗里德姆顺着镇中心路标上剥落的油漆字迹,找到了一栋挂着「冒险公会」歪斜木牌的楼房。三层,或许四层?离教堂也就小十分钟的脚程。整座坦普特城,绕一圈怕也用不了一天,比斯威斗还小一圈,更遑论大城尼尼微[2]了。

    这种蕞尔小城在南克拉维亚[3]遍地都是。上星期搭错的车把她扔在米斯安德斯坦特[4]——一个比坦普特更寒碜的镇子,山顶上杵着座“隐姓埋名”的魔法修道院。可惜她对拗口的咒文一窍不通,语言关[5]更是铁壁铜墙。更糟的是,当地人说修道院几个月前刚出过灭门血案。想临时学点傍身技艺怕是来不及了。往好处想,至少若真有人奉了父亲的密令一路尾随,此刻也该被甩得远远的了。弗里德姆仔细回忆车轮碾过的尘土,倒真没人和她完全同路。

    站在公会吱呀作响的木门前,还能望见教堂高耸的尖顶,像根蘸了金粉的针,直戳灰蒙蒙的天穹。一想到这每一寸“高尚功业”都是千万个七库施塔堆砌而成的,弗里德姆的胃里就泛起一股酸腐的鄙夷——当然,这鄙夷暂时放过了正安躺在她腰包里,几枚带着体温的小银币。

    耳边依旧是上克拉维亚语的嗡鸣,但赤红如血的屋顶和褪了色的三角彩旗,仍在顽强地宣告着异域风情。这略微错位的体验,让她想起家教老头唾沫横飞描绘的景象:东方沙漠里,裹白头巾的大胡子用撒拉森[6]语诵读《圣典》;北方荒原上,扎草原辫的鞑靼人扛着十字旗,洗劫异教徒的城池。

    “我都说了,少管闲事!别他妈在那充圣人!”一声粗粝的叫骂劈开弗里德姆的回忆,或者说,印证了她的胡思乱想——一个活脱脱的鞑靼壮汉,裹着腥膻的狐皮味儿,从她臆想的荒原里大步流星冲出来,结结实实撞上她的肩甲。“闪开!好骡子不挡道!”

    胛骨传来闷痛,却也让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在大白天失心疯。眼前只剩下一对浅金发色的冒险者。男性高大,蔚蓝的眼眸像秋日正午被洗过的天空,过分干净。一身骑士标准的锁甲外罩板甲,和她这身行头相差无几。弗里德姆有一瞬恍惚,那浅金色的卷发随风舞动,麦穗般柔顺充盈,竟和她已故哥哥的长发有几分神似,只是短了些。女性娇小,见习法师头巾下,深蓝的瞳色宛如藻荇纠缠的幽暗湖底,裹在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战斗神官袍里。男性左侧悬着一把手半剑,刃长足有小两肘,步战绰绰有余。右侧似乎还挂着副武器,轮廓被女伴法杖顶端幽幽的蓝光吞没。两人神色焦灼,像被无形的线扯着,目光黏在那远去的狐皮背影上。仇敌?朋友?有时本就是一体的两面。

    虽说被眼前的人撞了一下,弗里德姆总算知道自己还没有在大白天失心疯。仿佛一股狐皮的臭味从眼前刺过,这个鞑靼人蛮横地离开了公会。眼前则是一对浅金发色的冒险者。高大的是男性,蔚蓝色的眼眸如同秋日正午的天空,身穿骑士经典的铠甲:里面是的锁子袍,外面则是一些板甲护具,和自己这身行装差不多少。弗里德姆一瞬间感觉有些恍惚,刚刚确凿的触觉证据又变得虚幻起来,因为那头浅金的卷发迎风舞动,除了如麦穗般充盈柔顺外,还和已经去世的哥哥的柔顺长发很像,只是略短些。两人中的矮者是女性,见习法师头巾下深蓝的瞳色像是藻荇轇轕的大湖湖底,身穿战斗神官的袍子。男性的左侧还挂着一把……应该是手半剑?刃长大概有小两肘[7]左右,步战的话绰绰有余。靠着女性那侧可能还悬着副武器吧,看不太清楚,被法杖散发出的蓝色幽光给遮掩住了。倒能看得出来他们神色焦急,估计和那个狐皮人有什么矛盾,或许是什么交情也说不定。仇敌和朋友本自一体。

    “圣母垂怜,愿弗兰克别撞上那东西。我尽力了,圣皮特[8]也劝不动自以为是的财主[9]啊。”高大的男性摇头叹息,祷词从他口中流出,带着书里谦逊骑士讨喜的腔调。

    “为什么没人信我们呢?我明明亲眼看见的!就在悬崖那儿,一对……长着蝙蝠翅膀的女人在飞!”矮小的女性声音拔高,跺了跺脚,靴底却只在尘土里发出轻微的噗响。

    恶魔?弗里德姆的心脏猛地一跳。建功立业的机会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那些蛊惑人心、践行邪欲的深渊造物——巴力、魔洛、亚舍拉[10]——的同类?万幸,她曾借着哥哥想当全职法师的光,偷偷修习过神圣魔法。准确地说,是除魔术。虽无实战经验,当初只当是屠龙技。当然,也没必要如此瞻前顾后。实在不行,就地招募个神职人员便是。光魔法门槛低得像地窖入口,会的人想必不少。若能提着恶魔的头颅去见坦普特的治安官?不,直接呈给父亲,甚至皇帝陛下!传奇勇士的桂冠,名扬天下的荣光,仿佛已在眼前闪耀。

    功成名就的美梦灼烧着弗里德姆的胸腔,血液奔涌如沸。到那时,她便能跻身真正的贵族之列,与父亲平起平坐,婚姻大事自己说了算。克绍箕裘?哼,看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念头烧得她口干舌燥,一句能在眼前这对璧人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的大话,未经大脑便冲口而出:“恶魔?我学过神圣法术,能封印它们。”

    “真的吗?”爽朗的笑容像阳光破开阴云,精准地撩动了弗里德姆心弦。他是她离家后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俊朗的同辈男性。更何况,若有若无的婚约枷锁,天然为其他男性镀上了一层禁忌的魅力。“我是幼提勒提·鲁·拉萨尔,拉萨尔男爵梵塔希之子……这位是我的妹妹,碧娜沃罗伦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坦普特西北拉萨尔家的子嗣。难怪这身甲胄,看着比她父亲那套也不遑多让。兄妹俩看起来差了五六岁,气质却如出一辙——坚毅勇敢的朝气下,藏着体贴温暖的柔情。

    弗里德姆挺直脊背,气势绝不能输:“弗里德姆·鲁·斯……鹭……斯骑士团的杜克波[11],曾是。从斯特兰来。你知道的,靠冒险助人,博取声名。志在成为游方骑士。”谎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身上的家徽像在无声嘲笑。只得硬着头皮补充:“熙德[12]和马歇尔[13],是我的楷模。”

    “游方骑士!”幼提勒提笑着挠了挠头,金发在阳光下跳跃。“真巧,我们兄妹也是为了挣个属于自己的贵族头衔才出来闯荡的。”他顿了顿,笑容里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当然,也为了播撒上神的福音,扫除世间邪祟。可惜这几个礼拜净遇上些不成气候的小怪物,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要忘了拯救神治下的羔羊的!这是爱!是爱哦!弗里德姆……姐姐?”碧娜沃罗伦斯终于加入对话,小手左摇右晃,笨拙地模仿着蝙蝠飞行的姿态。“我们本打算去西城区找约兰大人商议对策的。自从鲁波安大人失踪,教会全靠他一人苦撑,分身乏术的!教会不能没有大树的!可如果弗里德姆姐姐你真会光魔法,就能救下好多人的!冒险者,尤其是弗兰克他们,根本不信有恶魔,当我们胡言乱语的!他们毫无防备地去面对渎神的怪物,肯定会受伤的!只要我们抢先一步干掉恶魔就好了!万福圣母!”

    神圣法术?她确实会念几句咒文。但能否奏效?有待商榷。“救下很多人”的豪言壮语她没底气,但尽力而为总没错。碧娜沃罗伦斯人虽娇小,性子却急如星火,见面不到十分钟就敲定了屠魔大计,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她提到的约兰神父,想必是红毛鬼的同僚。看来在这小地方冒险,免不了要和黑袍子[14]打交道。

    “所言极是。”幼提勒提瞳光灼灼,与妹妹一唱一和,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我来负责吸引恶魔注意,我妹妹能用魔法限制它行动。而且,她对魔力波动敏感得像猎犬,法术极少落空。弗里德姆小姐,你只需抓准时机,用除魔术将那孽障打回地狱!”他的蓝图清晰流畅,仿佛三人已是生死与共的老战友。

    意识到自己“会法术”的宣称可能仅仅是情急之下的诳语,弗里德姆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好……但在动手前,还是先找神父问问情况吧?我刚从教会过来,有个新来的神父到任……说不定他能……提供些新思路。”假想着眯眯眼假笑的丹尼尔释放圣光术的模样,弗里德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精神控制类的黑魔法,或许才更配他那副尊容。

    就这样,弗里德姆连公会的门都没进,便稀里糊涂晋升为拉萨尔小队的一员了。简单交代了籍贯(含糊其辞),年龄则被巧妙地虚报了几岁——虽然她身长足有三肘半,成年礼的余温仿佛还在昨日。身处异乡,虚报岁数不过是自保的铠甲。

    “叫‘姐姐’的确没错啦!感觉姐姐你和我哥哥差不多高的!”碧娜沃罗伦斯仰头望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弗里德姆,笑容灿烂。不知是不是烈日的反光,她深蓝的眸子亮得惊人,胜过弗里德姆家中所有珠宝。在女性中,弗里德姆绝对是“鹤立鸡群”,足以俯瞰灰衣女和碧娜沃罗伦斯这两只“小雏”。但与幼提勒提相比,她还是差了那么一小截的[15]。足够了,再高一点,父亲的盔甲怕就穿不下了。“这戒指是……”

    “斯威斗啊,”幼提勒提接过话头,蔚蓝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听说那边的古斯运动闹得挺凶?等我们收拾了恶魔,说不定会去响应波西米亚的十字军呢!造反的无非是些贱民和通鬼的教士,掀不起大浪,正好替天行道。”慷慨陈词之下,弗里德姆总觉得他那爽朗的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抹极淡、极诡异的弧度。

    一路交换着零碎信息,三人踏上了通往石砖[16]的小路。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面上,像三个奔赴未知命运的剪影。

 

[1] 意为「美丽」,位于以色列中部。先知玖拿为躲避神召,曾在此乘船前往他施。此船因携带了玖拿而遭遇风暴,几乎沉没。
[2] 位于摩苏尔的城市,曾是亚述帝国的都城。《圣典》记载穿行尼尼微城区需步行三日。
[3] [虚构]一片广大的地理概念。坦普特位于其南部。
[4] [虚构]位于坦普特东南方的城市,距离不足五十公里。
[5] [虚构]所有进阶魔法均需咒语才可释放。黑魔法的咒语来自古希伯来文的《旧典》,奥术魔法来自古希腊文的《伊利亚特》,自然魔法来自梵语的《摩诃婆罗多》。
[6] 克拉维亚人对生活圣地附近伊斯拉姆教文化的统称,有时也代指「阿拉伯」。
[7] 常见的长度单位。在弗里德姆的时代,一肘大概为50厘米。
[8] 伊述教里的使徒之首,著有三本书卷。后来,他被追封为教会的创立者和首任教宗。
[9] 即「阿拿尼亚」。他和妻子莎非拉在财务上欺骗了皮特,被虔灵所杀。这里幼提勒提混淆了伊述教经典《使徒行记》中的角色,此处应是莎非拉。
[10] 以上四个名字本指迦南人信奉的神明,后被附会为恶魔。其中亚舍拉具有女性形象。
[11] 骑士团中雇佣兵和民兵等非骑士团编制人员的统称。
[12] 活跃在伊比利亚的勇士和领主,英勇善战、慷慨大方,多与伊斯拉姆教徒作战。
[13] 在竞技大会中屡立奇功的领主,因武艺过人、忠肝义胆而被誉为「最伟大的骑士」。
[14] 指「神父」。
[15] 这里弗里德姆在模仿碧娜沃罗伦斯的口癖。
[16] 指「教堂」。在弗里德姆的时代,教堂多由石砖建成,其他建筑多为木质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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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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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何烈山[1]

    在几句简短的通报和敷衍的搜身后,弗里德姆上缴了随身携带的武器——一把从父亲办公室顺手牵羊的单手武装剑,一柄厨房里磨得还算锋利的剔肉小刀。有道是,武器是武人肢体的延伸。但对她而言,不过是几块冰冷的铁片。除了指间那枚从小佩戴的蓝宝石戒指,父亲似乎吝啬于提升战力的馈赠。

    就像在斯特兰一样,坦普特教堂也让人后背发凉。普天之下的圣所大抵如此:石砖之下尽是阴影,彩色玻璃透进的稀薄天光,反倒将黑暗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周遭弥漫着陈年蜡油、霉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迎接他们的,正是方才引丹尼尔入内的一个小执事。他一眼便认出幼提勒提,跑了过来:“碧娜沃罗伦斯小姐、幼提勒提先生,还有这位……先生!约兰大人正要我去寻你们呢,说有顶顶要紧的事!”

    弗里德姆扫过低眉顺眼的执事,心里满不是滋味。侍奉至高之神的仆人,转头便对区区男爵的子侄摇尾乞怜。终究是玛门的舌下钱[2]管用,若无买命的金银,亡魂只能在阴间徒留腐朽。幼提勒提倒没骗她,确与约兰神父关系匪浅。

    “是恶魔的事吗?约兰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这都感知到了!”幼提勒提不等他说完,便要往内室冲去。

    “什么恶魔?等等……不是这个,是来了个……唉,算了,你的事急。约兰大人在书房等你们,先把恶魔的事禀报了吧。伊述在上。”执事的语调仿佛蹦跳着的山羊忽高忽低,听得弗里德姆耳膜生疼,恨不得堵住对方的嘴,或者干脆割了他的舌头。

    在教会小羊的引领下,三人步入教会的内室。烛火在幽暗中摇曳不定,光影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鬼影,仿佛业火华掌中飘荡的生命,转瞬即逝。但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位被称为“教会的大树”的约兰本身。

    “碧娜沃罗伦斯,你确信这不是你的白日梦?”滚雷的源头稳坐高背椅中,身形魁梧如移动的祭坛,白须如瀑,视线如淬火的刀锋,挑破了弗里德姆的衬衣,寒气直逼脊椎。

    “千真万确,约兰大人!”碧娜沃罗伦斯继续着可爱的动作表演:“我亲眼所见!她……有蝙蝠的翅膀!还有……尖锐的爪子!漂浮在空中!”她的描述被恐惧拉扯得变形。

    幼提勒提连忙补充:“是的,大人!而且她周身散发着硫磺的恶臭!”他增添的细节,却只让叙述听起来更像乡野农夫酒后的奇幻呓语,语调也被妹妹的惊恐带偏了。

    “荒谬。”约兰轻捻长须,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姿态如同睥睨众生的先知[3]:“哪有恶魔会以如此姿态示人呢?如同向世界宣告:‘看啊,我是敌伊述者,快来灭我!’我不懂恶魔的形象,可听起来不过是愚民口中的莉莉丝[4]罢了。驱魔非我所长。耶户!去请丹尼尔弟兄来。”

    他扬声唤道,随即转向众人,充斥着难以忽略的轻蔑:“这位丹尼尔先生是鲁波安司铎延请的辅理,以后祭祷和赐福由他负责。说来也怪,他上周才寄信,丹尼尔立刻就来了,倒像是闻着血味的豺狼。另有一位辅理本该数日前到任,至今杳无音信,如此怠惰失礼,简直不成体统!对了,”目光最终落在弗里德姆身上。“这位高大的‘骑士’是?”

    数点[5]轮到自己了。弗里德姆心想。这老者形貌威猛,谈吐间虽有礼数,却字字如针,有几分经学耆宿恃才傲物的狂气。“弗里德姆,斯特兰人氏,前鹭斯骑士团侍从,现为晋升骑士、诛邪除魔而游历的自由冒险者,与拉萨尔兄妹结伴讨魔。”讨伐恶魔……她万没想到丹尼尔竟是仪式专家,自己那半吊子的除魔术岂不是要在他面前现形?

    “女人?”约兰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白须微颤。“这世道……当真无药可救。你要向幼提勒提多学习,他可是坦普特教会光荣的见习骑士!碧娜沃罗伦斯亦是完美的见习神官。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任命他们为正式的骑士和神职人员了。外邦的女冒险者,谨守教会的律法。”他上下打量着弗里德姆的身体,好像在相拉磨的骡子。“你有何过人之处?”

    “姐姐会除魔术!一种光魔法的!”碧娜沃罗伦斯脱口而出,坐实了弗里德姆即将在丹尼尔面前现形的命运。想起他皮笑肉不笑的鬼脸,仿佛那生疏又熟悉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

    “哦?弗里德姆小姐竟习得过除魔术吗?”弗里德姆回头望去。

    “丹尼尔弟兄,我必须提醒你!像这样惰怠,怎么能显示出对神的尊重呢?不要让小子辈失去信心!”他指了指自己光洁的头顶,示意丹尼尔遮掩。“正好,你来听听他们在地下城的所见有无凭据。我对这些研究不多。都太神学了,但恶魔不是神学辩论能解决的。”

    弗里德姆这才注意到,丹尼尔未受剪发礼[6],浓密的红发如野草般恣意生长,活像个野人。虽说衣不是僧,但他的相貌实在是……与众不同,恐怕私底下爱吃蝗虫[7]吧。她一直以为神父刮掉了中间的头皮。原来这红毛还会长,以至需定期修剪。

    约兰那圈醒目的反向白色光环,此刻更显威严。“还有你,女冒险者,你怎么不蒙头[8]?这世代真是堕落至深,人人都不再遵守律法!”

    弗里德姆忍气吞声地拉上兜帽。心中暗骂:若非斯特兰夫人[9]以刀剑护卫信仰,尔等教士早成异教徒的斧下亡魂了。

    丹尼尔顺从地戴上兜帽,冲着拉萨尔兄妹露出一个歉然的讪笑。环视四周,倚门而立。“在下丹尼尔,失礼之处,万望海涵。”文白夹杂,凸显出怪异的温和。“女蝙蝠之态,确与迦南[10]人所拜之亚舍拉有几分神似。然据我过往驱邪之微末经验,实体恶魔,尚属首闻。但不敢妄言其有无。我主立大地根基、造寰宇万物之时,我又在何处呢[11]?”绿眸在烛光下闪烁。“愚议同往。我愿尝试以除魔术驱散之,略尽绵薄。”

    弗里德姆瞪大双眼,盯着他的前额。千载难逢的机会,实在不想被他人抢功。

    就在这时,约兰缓缓起身,威压如山岳倾覆。他果然魁梧如歌利亚[12],比身边的幼提勒提高了整整半个头。“丹尼尔弟兄!你是教职人员,不是冒险者。圣杯派的异端邪说腐蚀了整个文明世界,你当务之急,是搜罗交鬼的罪人,把所有古斯的追随者都用碎轮打死。”怒吼劈开穹顶。

    “谨守‘一神、一会、一帝国’。千禧不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坚守岗位。驱魔的事情,”他大手一挥,指向弗里德姆。“交给这个冒险者就行。”

    不啻何烈山上的惊雷[13],约兰的命令震得弗里德姆差点站不稳,仿佛下一瞬天火便会降下,殛灭所有悖逆者[14]。哪是教会的大树,明明是着火的荆棘[15]!

    “谨遵教会圭臬,之死靡它,向大人学习。”丹尼尔语气依旧柔和,却寸步不让。“然而,依主历一千三百二十五年圣座[16]所颁「光魔法管制条例」,非神职者不得擅用除魔术等光魔法。因此,我并非悖逆圣会。”他顿了顿,仰头直视约兰。“况我主从未命人猎杀恶魔。”

    忤逆规则这么重要吗?弗里德姆不能理解他安歇柱上[17]的灵魂回路。在她看来,驱魔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但不能因此卸下神给你的职责。有的时候,教会是允许特例的。这些小子辈要是犯下什么罪,我便替她担着就是了。当牧者的,怎能放任神的子民惨遭屠戮?毋需多言!此事已决,让拉萨尔一行前去就是了!”约兰丝毫没理睬丹尼尔的抗议,挥手示意幼提勒提离开。“我告诉你,他们都是清白的战士,和你家乡那些淫邪下贱的圣杯派农民完全不同。”

    丹尼尔虽面有不豫,终是侧身让开了离巢之路。

    “丹尼尔大人放心,我们都是虔诚的战士,闯不下什么祸!一有问题,就回来向您报告。万福童贞圣母!”幼提勒提拍着胸脯保证,趁机从丹尼尔身边溜过。弗里德姆见状,拽着碧娜沃罗伦斯紧随其后。没人想卷入两个神父关于无聊教条的争执。

    门扉合拢的瞬间,弗里德姆隐约听见约兰的“宽慰”:“这些孩子大概是看到了幻觉,不用担心他们违背条例。”至少比死守教条好。你说是吧,「七库施塔先生」。

    门外不远处,弗里德姆与静立如石的艾麦顿拉擦肩而过。一阵熟悉的酥麻感再次窜起。

    “既然得到约兰大人的许可,我们就去把那个恶魔赶回魔界吧!即使让她跑了,也能刺探出更多情报的,帮助大家应对它。”碧娜沃罗伦斯一手拉着弗里德姆,一手挽着哥哥,雀跃如出笼的小鸟:“无论如何,帮助他人总是有益的!”

    再伟大的冒险都始于足下。无论能做到多少,至少先要尝试!弗里德姆这才想起,忘了让丹尼尔“检验”偷学的法术是否有效。但现在折返有点太跌份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拉萨尔兄妹这般好人,一定会原谅她的。

    于是,三人带着几分喜悦,几分豪情,离开了伊述的圣所。

 

[1] 意为「荒芜」,又名「西奈山」,位于西奈半岛的伊述教圣山。神曾在此与古希伯来人立约,并让摩瑟看到了自己的的背。伊莱加在山上的先知洞内经历了神的同在。
[2] 在希腊多神教中,尸体嘴中需含一枚银币,以支付渡过冥河的费用。
[3] 伊述教里接受神意,向民众宣讲神话语的人。
[4] 伊述教里的某种夜间生物。在《便司拉的笔记》和其他民间传说中,莉莉丝是女性恶魔的象征。
[5] 指「计数」。这里弗里德姆化用「数点民众」的典故,将约兰的行为比作审查户口。
[6] 在伊述教中,神职人员受圣秩,或修士出家前要行头顶剃发,仅留环状发带。
[7] 这里弗里德姆讥讽丹尼尔外貌不羁,形如施洗者约恩。约恩“身穿骆驼毛的衣服,腰束皮带,吃的是蝗虫、野蜜”(修 3:4)。
[8] 在伊述教中,女性在宗教场合应该蒙头。在弗里德姆的时代,未婚者和冒险者有时可不蒙头。
[9] 这里弗里德姆指的是臆想中的自己。在欧罗巴文化中,某些女性统治者被尊称为「XX夫人」,如赶走了维京入侵者的「麦西亚夫人」埃塞尔弗莱德。
[10] 迦南地的原住民。他们因性败坏和儿童献祭而被神厌弃。
[11] 化用自伊述教经典《玖伯记》第三十八章4节,原文为「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12] 伊述教里非利士的巨人勇士,被身材矮小的达卫王击杀。
[13] 古希伯来人预备立约时出现的异象,参考伊述教经典《离埃及记》第十九章16节:「在山上有雷轰、闪电和密云,并且角声甚大。营中的百姓尽都发颤」。
[14] 在伊述教中,神曾降天火毁灭了索多玛和蛾摩拉。
[15] 即「神」。
[16] 即「教宗」。
[17] 指「柱头修士西门」。相传他曾在各种柱子上生活了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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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利非订[1]

   三月的坦普特城,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暖意融融。钟声响彻,人言鼎沸,混杂着牲畜的膻气和烤面包的焦香。市井交响乐冲击着弗里德姆的感官,终于挣脱了阴郁的古堡,不必再做闺阁中的棕丝雀,能自由地在苍穹下呼吸、奔跑!

    除了吮吸着“美不胜收”的肮脏活力,一想到正与两位新结识的朋友同行,弗里德姆胸腔里便鼓起一种眩晕的喜悦。第一次,与同龄人以平等的姿态相处,贵族头衔沦为无用的徽记,这是何等新鲜的体验!远离北境的广袤世界,想必还有更多未知的美好,等待着芳华正茂的她去采撷。

    “弗里德姆小姐是怎么学会除魔术的呢?”幼提勒提的疑惑将她从沉醉中拉回。“光魔法素来秘不外传。”是受到了丹尼尔的传染了吗?但即将以命相搏,谨慎些没错。弗里德姆心头掠过一丝阴霾。并非法术来路不正,只是那段记忆……十分苦涩。好吧,也来路不正。

    “对啊对啊!”碧娜沃罗伦斯的眸子闪烁着狂热的星芒,仿佛那将是无上荣光的加冕。“驱鬼魔法,我一直想学的!只是约兰大人说,我还需在教会侍奉更久,证明自己是‘坚实的护盾’才行……”可怜的孩子,若知除魔术学起来不过尔尔,怕是要大失所望。

   “说来话长,”弗里德姆压下思绪,语气尽量轻松。“但我确信能施展出来。你们看好啦!”若效果不彰,或干脆哑火,那便只能灰溜溜折返,去请丹尼尔出山了。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平伸双臂。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竖起,左手食指中指则水平夹住它们,动作有些刻意模仿的僵硬。口中念诵起记忆中的词句:“恶鬼啊,我奉使徒们所传的伊述,敕令你们离开!”[2]

    话音甫落,指间交叉处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纯净炽烈,如破晓丹轮刺得三人睁不开眼,驱散所有诡诈的疑云。耳边传来幼提勒提激动的抽气声,以及碧娜沃罗伦斯一连串“哇!哇塞!”的惊叹,完美印证了这场演出的成功。

    “万福童贞!太神奇了!不愧是至圣者的伟力,定能灭绝净尽那群邪魔!”

    “但是,姐姐。你似乎用的是奥术魔法的?”碧娜沃罗伦斯不合时宜的问题袭来。

    “不同类的魔法可以互相生成!”胡说八道后,弗里德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在对某条的落水狗发出无声的宣告:抱歉啦,这份功劳,本小姐笑纳了!“找到那恶魔,就用这招送她滚回地狱老家!”

    得意洋洋间,弗里德姆才察觉周遭的市声渐弱。三人已行至坦普特的外郭,眼前是连绵的绿色麦田和尚未开发的森林。据篷车同行的旅人说,地下城便藏匿于这片林莽间,曾是魔物巢穴与宝藏埋藏之地。如今魔物屠戮殆尽,喧嚣一时的小镇重归平静。

    “太好了!”幼提勒提笑容灿烂,指向森林深处。“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真等不及要看到那她遍体鳞伤、跪地求饶、肝脑涂地、命丧黄泉的模样了!荣耀归于圣母!”

    兄妹俩兴奋难抑,弗里德姆又何尝不是?若能借此扬名,说不定能一跃成为南克拉维亚的头号冒险家!多亏了教会将这“简单”法术视若珍宝,秘不外传,才让她这“稀缺资源”有了发光发热的机会。一刻钟前的担忧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方才释放的圣光,似乎比记忆中与哥哥练习时更为炽烈耀眼。万无一失!弗里德姆确信自己确凿无疑地掌握着除魔术——正是当年伊述与使徒驱鬼的神技!虽对教会与神明并无多少虔敬,但能为己所用的力量,总是多多益善。

    “不过,弗里德姆小姐,最好……”幼提勒提忽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不要在人前显露光魔法。这一带三教九流混杂,保不齐会有些被恶魔附身的人,更别说还有圣杯派的邪教徒。若被他们瞧见,暗中使坏,断你手指、挖你眼睛、毒哑喉咙……可就无法施法了。”

    胜利的憧憬让弗里德姆飘飘然:“没事!任那些邪教徒如何猖獗,我自一剑破之。”

    “哈哈,说得对!上神必庇佑祂所爱,何须忧虑!”幼提勒提轻拍她肩膀,不再多言。但低调行事终归有益,省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她今日正午刚得罪的丹尼尔。

    一路说笑,三人抵达山脚下一座巨大的石质拱门前。裂痕斑驳交错,青苔从中倾泻而下,应是供奉异教神祇的荒废殿堂。有种说不上来的腐败气息萦绕在弗里德姆的心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到了,这就是半年前突然现世的地下城入口。”幼提勒提望着她紧蹙的眉头,像是在安抚她杞人忧天。“至今也没听说死几个冒险者(其实不少,只是他们错过了‘好时候’)。我们上午在火湖附近采集硫磺,才偶然撞见那只恶魔。”

    临近战斗,弗里德姆才惊觉自己两手空空。药水[3]?一瓶没有!帐篷?踪影全无!除了腰间的一把小刀、头巾、以及背囊里那点聊胜于无的水和面饼,再无维生之物。这哪是冒险?分明是贵族小姐出门踏青!

   “弗里德姆姐姐,没关系的。恶魔没有在很深的地方,用不着带太多东西的!”

    “况且你是被我们‘架’来的,冒险物资本该由我们准备。”幼提勒提拍了拍披风后鼓鼓囊囊的凸起。“上午折返时备下的药水和绷带原封未动,都在我这牛皮包里呢!”鞣制皮革下硬实的轮廓,弗里德姆确信补给充足,足以补足她这个冒失鬼的份额。

    但恶魔若在浅层……岂不是很多冒险者都能看到?万一被人捷足先登……未经雕琢的话语脱口而出:“既然准备充足,我们快进去吧!免得……有人遭了毒手,比如那个鞑靼人,或是别的冒险者。”动机虽不纯,但除掉恶魔终归是善举。弗里德姆在自我安慰方面向来很有一套。

    “不愧是急公近义的游侠!”幼提勒提赞道,随即提议。“那么,让我们做个战前祷告吧。”

    霎时间,弗里德姆有些恍惚——刚才好像听到他说“急功近利”? 难道他能看出来自己心底那点贪婪的小九九?但何必拐弯抹角地讽刺?大家不都是为了扬名立万才一起探险的吗?

   “是‘急公好义’啦,哥哥!真是的,你吓到弗里德姆姐姐的。”碧娜沃罗伦斯嗔怪道。

    目睹幼提勒提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几下,弗里德姆悬在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地了。但他脸颊的那抹红晕,也迅速晕染并占据了她的面庞:幼提勒提如此单纯,轻易就被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却以文士[4]之心度人家伊述之腹,将他臆想成刻薄之辈,真是荒谬。但……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吧?

    阴暗的念头在弗里德姆心中凝结,像泥塑一样扭曲成团:说到底,虔诚的伊述徒都透着一股傻气。“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5]。和无骨者[6]相比,有些小心思的才算是正常人嘛!拉萨尔兄妹这般轻易地与人推心置腹,早晚要被人捅刀子。幸好今日遇到的是本小姐。将来啊,还得靠她这「今世之子」[7]好好保护他们免受侵扰,也算报答他们的信任。而现在战机转瞬即逝,祷告是怕重蹈扫尔[8]的覆辙吗?

   “上神天主啊,”幼提勒提的声音真诚而洪亮。“求您赐予我们力量与胜利,击溃那邪恶之敌。您热爱公义,荫庇善人,必将恶魔交于我们手上。您仇恨恶人,要将他们全都杀灭,在审判之时必有极大的折磨作为公义的伸冤。请您将您的圣洁加注在弗里德姆小姐的身上,她是您忠诚的骑士,要为了您的旨意战胜敌雠。”

    祷词铿锵,弗里德姆习惯性地垂下头,在末尾含糊地哼了句“阿门”[9]。

    接着是碧娜沃罗伦斯天真而甜美的声音:“圣母在上,您满有慈爱与无尽怜悯,求您助我们感化敌人,使众人同享您的平安的。您要让我们平安回来且得胜利,因为这是您心之所向的。在您的荣光下,恶魔定会俯首认输的。阿门!”

    这番言论听得弗里德姆暗自撇嘴。神要是真有“无尽怜悯”,为何放任恶魔为祸人间?唉,轮到她了。他们的祷告短得像敷衍了事,她还没想好词呢。随波逐流吧,随便引用些《圣典》里的漂亮话,反正他们也听不出自己在偷懒:

引用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我们蒙您的喜悦。愿世人都要拜服您的圣名,且要大大赞颂,因为独有您是圣的,万民都要来在您面前敬拜[10]。

    天父啊,我呼求您,求您赐我们胜利。您是万军之主、战争之王。您的怒火,如滔天巨浪,使凡人不能抵抗;您的慈爱,如吗那[11]甘霖,让义人不得饥渴。愿您的怜悯加增在我们的身上,保守我们的平安;而要降忿怒于我们的仇敌,将她的轭折断,折磨致死、灭绝净尽。因为我们本是您借独生子主伊述的牺牲而分别为义的人,与那曾在诸天之上悖逆的众子[12]有别。

    天父啊,我呼求您,求您惩处那亚舍拉一样的恶魔。我们必不顺从别神,因为只有您是天地唯一的神。您必伸手攻击她,使她从旷野[13]到……到克拉维亚的一切住处极其荒凉,天下的人必知道您是主宰[14]。您的名要在万国中颂扬,因为这本是神圣洁净的,众民都应该领受的。我们不仅要将您的福音传播万邦直到地极,还要成为您施行公义的宝剑和利刃,承担摩瑟[15]、达卫[16]、伊莱加[17]的使命,阻挡外邦人的淫行。那不依靠神的恶魔有祸了,因万军之王要借我们的手击打你的腮骨,敲碎你的牙齿[18]。祂要在列邦中大行审判,压碎你的头颅,让你和你淫邪的追随者的尸首遍满各处[19]。邪魔必不能得胜,因为您憎恶邪祟,要将她交在我的手上[20],让我在她的血中洗脚[21]。何等荣耀,我们必昂首挺胸,如白骑士[22]一样胜了又胜。

    天父啊,我恳求你,求您赐我们平安。万物都因残缺而伤悲,只有那顺服您的才有喜乐。天地万有的存在,都出自于您的手;世间众人的性命,都取决于您的心。群魔围困我们,却不能将我们击倒;众鬼攻打我们,却不能将我们战胜。他们的猖獗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您与我们同在,我们必不惧怕,这恶魔能把我们怎么样呢[23]?大君王信实的约定将要临到我们身上,使我们强健更胜过巴山地[24]的雄狮。我们的力量,都来自于您。是“您教导我的手能以争战,甚至我的膀臂能开铜弓”[25]。“凭您的慈爱剪除我的仇敌,灭绝一切苦待我的人”[26]。他们要像“蜂子围绕我,好像烧荆棘的火,必被熄灭;我们靠业火华的名,必剿灭他们”[27]。

    天父啊,求您垂听。我们都知道您是充满圣洁的万王之主,万神之神。今日的胜利,要献给您作为荣耀的燔祭[28]。愿您悦纳我们这双手所进献的,有您的虔灵临到我们身上。“因为万有都是本于您,倚靠您,归于您。愿荣耀归给您,直到永远”[29]。

    这样祷告,奉主伊述的名祈求,阿门!

    虽打算偷懒,弗里德姆的祷告可足足持续了半刻钟,篇幅远超兄妹二人总和。通篇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泛泛之词,适用于任何战场。实用的场面话。但她确信,这冗长的祷词足以打消任何关于她不够虔诚的疑虑。若非时间所迫,祷词逻辑略显混乱,她还能再狠狠炫技一番。

    果然,幼提勒提和碧娜沃罗伦斯全然未觉她的敷衍,纷纷赞叹她对神“葵藿倾阳”。

    “方才……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吗?”幼提勒提的眼神里满溢着惺惺相惜。“有时,能遇到心意相通之人实属不易,或许……渴望扬名立万、成为真正骑士的心,总是相通的吧?”

    弗里德姆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低头时,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旧剑的剑柄。

    三人就这样沉浸在对神的信赖(或算计)中,踏入了通往恶魔巢穴的幽暗拱门。门内,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

 

[1] 意为「歇息处」,位于西奈山脚的峡谷。摩瑟曾在此击打岩石,泉水汩汩流出,使得百姓不再口渴。后来,他和阿伦、谷珥登上附近的山顶祷告。手一沉,古希伯来人就落败;手一举,便得胜。
[2] 化用自《使徒行记》十九章13节,原句为「我奉保尔所传的伊述,敕令你们(鬼)出来」。该句本是犹太术士们驱鬼时念的咒语。但他们并不了解伊述福音的真谛,导致驱鬼失败。
[3] 蕴含了自然魔法的恢复剂,颜色粉红,价格昂贵。
[4] 负责抄写《旧典》,传讲律法的人。伊述曾被一个文士讥讽为「靠着鬼王赶鬼」。
[5] 引用自《玛修福音》第五章17节。
[6] 维京劫掠者伊瓦尔的绰号。这里弗里德姆在讽刺虔诚的伊述徒毫无骨气。
[7] 指「滑头鬼」,参考伊述教经典《卢克福音》第十六章8节:「主人就夸奖这不义的管家做事聪明,因为今世之子在世事之上,较比光明之子更加聪明」。
[8] 伊述教里的国王,常年与非利士人交战,曾多次迫害过达卫。他曾越过祭司献祭,遭到神罚。这里弗里德姆想表达的是「越过神直接作战」也可能会遭到神罚。
[9] 意为「同意、但愿如此」,常接在祷告词尾。
[10] 出自伊述教经典《末世录》第十五章4节。
[11] 一种面食。在旷野时,神将其同鹌鹑降下供古希伯来人充饥,「样子像芫荽子,颜色是白的,滋味如同搀蜜的薄饼」(出 16:31)。
[12] 指「恶魔」。相传恶魔是曾反叛神的天使,参考伊述教经典《犹大书》第一章6节:「又有不守本位、离开自己住处的天使,主用锁链把他们永远拘留在黑暗里,等候大日的审判」。
[13] 泛指西奈半岛到以色列西南部广袤的沙漠地区。古希伯来人曾在此奔走长达四十年。
[14] 化用自伊述教经典《伊西结书》第六章14节,原文为「我必伸手攻击他们,使他们的地从旷野到第伯拉他一切住处极其荒凉,他们就知道我是业火华」。
[15] 伊述教里最重要的领袖,曾领带领民众离开埃及、制定律法、建造会幕、划分团体、记述《图拉》。
[16] 伊述教里最重要的国王,谦卑信服、擅长音乐、武德充沛,曾统一以色列,并预备修筑第一圣殿。
[17] 伊述教里的重要先知,曾号召民众对异端信仰。他因被召唤上天而免于死亡。
[18] 化用自《诗集》第三篇7节,原文为「因为你打了我一切仇敌的腮骨,敲碎了恶人的牙齿」。
[19] 化用自《诗集》第一百一十篇6节,原文为「祂要在列邦中刑罚恶人,尸首就遍满各处;祂要在许多国中打破仇敌的头」。
[20]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萨缪尔记上》第二十四章4节和第二十六章8节。
[21] 引用自《诗集》第五十八篇10节。
[22] 指「胜利骑士」,参考《末世录》第六章2节:「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23] 化用自《诗集》第一百一十八篇6节,原文为「业火华与我同在,我必不惧怕,人能把我怎么样」。
[24] 位于加利利海东北部的富饶地区。
[25]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萨缪尔记下》第二十二章35节。
[26] 引用自《诗集》第一百四十三篇12节。
[27] 引用自《诗集》第一百一十八篇12节。
[28] 将整只祭牲完全焚烧的仪式,象征着祭献者完全奉献于神。
[29]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罗马信》第十一章36节。

,由fatecemetery修改
注释
花刺 花刺 80.00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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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除魔颂(附加节I)

    我的名字叫恶魔。

   我知道你们会想:“哪有生物会以它的族群为名?”大错特错!天主不是给你们男人的祖先起名为「人类」[1]吗?女人(祖先的名字)就更有趣了,被男人命名为「活物」[2]。本是他身上死寂的肋骨,突然间获得了生命,还能给他生出各种小“活物”。在男人看来,自己的一部分能活动起来很不可思议吧。谁小时候没期待过玩具能化静为动呢?

   说到底,名字不过是男性社会等级制的产物。天主给阿当命名,说明阿当和他的子孙都是天主的财产,一辈子逃不出祂的掌控。天主准许阿当给伊顿[3]的各种生物命名,说明人是万物的灵长,可以随意驱使动植物。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阿当给女人命名。女人嘛,是炫耀社会地位和性能力的工具、发泄情欲的玩偶、打扫房屋的佣人,以及照顾下一代男人的保姆。有用的时候尚且能传宗接代、生养众多(前提承受住天主赏赐的苦楚[4]);没用的时候,能不能卖掉换几个银钱还说不定呢。“惟有妇女、孩子、牲畜和城内一切的财物,你可以取为自己的掠物”[5]。摩瑟曾斗胆询问天主的名讳[6],妄图把至尊拉到和人平等的地位,想想都可怕。

    你们并不在乎我的名字,至少不应该在乎。我换过很多名字,无非是种身份认同的把戏。换掉旧的名字,就像是脱掉旧的自我,总觉得会有新的际遇将要开启,其实——屁都没变!

    我的名字叫「诺尔」。别看我一副凶相,人可怪好的嘞,大发慈悲回应下你们蓬勃的求知欲吧——还不快谢恩?诺尔是我最初的名字,一个男人给的,意为「光明」。呵,这名字对恶魔来说逊爆了吧?但本小姐偏就喜欢。很简单,因为我曾深爱那个雄性。出于爱,什么都能忍受。“爱,能遮掩一切过错”[7]——这话用在这儿是不是讽刺力拉满?

    对了,机会难得,要不要给「恶魔」下个定义?毕竟对你们这群两脚羊而言,我唯一值得咂摸的身份也就是恶魔了吧?修辞学可是门精妙的艺术,尽管有些词汇被指责是为掩盖无知而设计出来毫无内涵的愚蠢产物,比如独断论的种间属差。可要是我跟你们的刻板印象不符,你们不是白费唾沫跟我唠了吗?没价值的事,毁起来本小姐都觉得——超!级!无!聊!

    长相?没人教过你们不准妄议淑女的外貌吗?被你们这么编排,万一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呜呜……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童贞,比后来生了一窝的小婊子[8]纯良多了!凭外表下论断?Low穿地心!鸡拔了毛就成人了[9]?除非你认为表象是本质之本质。换一个换一个。人心才是真理的容器啊,天主不也这么说吗?

    教会提恶魔时,常说什么无形的属灵征战?唉,又来了,给兼弱攻昧的游戏套上圣洁的玩偶服。所以说男性等级制度的二元遗毒够深,要么是向外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要要么向内压抑欲望自伤自怜。你们能不能成熟点?总揣着子宫里带来的那套杀父娶母的破事。何况,属灵征战核心是附身——人会因被恶魔附身而性情突变,你们上课时有没有认真听啊?理论上,心有虔灵就不会被附身。这方面我得多说道说道。都知道百皙普的「奴隶鬼附」(常说的洗脑术)。你能说被洗脑的人算鬼附吗?我看未必,因为他一点自由意识都没了。换言之,他无法呼求天主自救。完全无能力,只能靠奇迹。有些唯名论者对此倒是不赞一词。

    正好扯到了百皙普。搞黑魔法玩人体实验?嗤!就算是我,也干不出这等下作事。魔法实验毫无美感,人要被无目的地折磨享乐才好玩啊。对吧,善即是美,无目的行动最善,因为它自我满足。无目的地活着不好吗?当然不好,没目标还不如去死。时间不多了哦?未实现的梦想可不会自己践行自己,小心在绝对神明的辩证运动中被扬弃啦。所以,请认真地生活!这样等本小姐来宰你们时,才能欣赏涕泗横流、屁滚尿流的美妙姿态呀!明白没?快说谢谢恶魔大人!真乖,目标明确的人才好拿捏。

    不容易啊不容易,居然撑到现在还没睡着?奖励你一个脑瓜崩!除了帮天主大大清理被附身的劣品,我还有点儿私心。嘘——千万别外传,我特别喜欢虔诚的教徒。他们骄傲得没边,选了个虚构又超然的绝对存在拯救自己,靠着不朽的破架子撑起脆弱的世界观,死活不肯屈尊让同类踏进心房半步。嘴上说着爱你爱我爱天主,实际只爱空气——洗脑段位比「奴隶鬼附」高出天际!

    可惜找他们不易,得先给大大伙儿安排点“小惊喜”才行。干嘛费这劲?恭喜你们,问到点子上了!好吧好吧,我知道压根没人想问,是我想说行了吧!你们不觉得很寂寞吗?那群人蒙着圣召,专心舔主的脚趾,就我落单了。而且后来……呵,害我想唱一曲锡安[10]之歌[11]。背叛啊背叛,人最受不住的就是背叛。猜猜地狱最深处关着谁?加略人犹大[12]!我先被天主至善的弥天大谎哄骗,再被祂的信徒捅刀——所以,不是我背弃了天主,是天主和你们背叛了我!啊又来了,你们这是典型的男性非马兹达克反卡特里否瓦勒度特权等级制领养主义[13]。收收味好吧,我的名字不叫异端。

    然后呢,想找几个既虔诚又开心的伊述徒聊聊,排解苦闷——啊呀,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啦!被捅刀子那会儿,直接送教士们集体荣升了。年轻嘛,谁还没个手滑的时候?忍不住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仔细端详:生理构造跟我差在哪儿?恶魔可是嫉妒成性的生物。我得不到的幸福和信心,别人怎么能拥有呢?权且是为解剖学发光发热咯。大名鼎鼎的「蛇」看到阿当和伊娃没羞没臊,不也酸到剁脚脚[14],一口气把他们坑进罪里两回[15]么。但别怪它,要知道一切都是天主允许的。我懂,你们不敢责备天主,那就多多拷打临时工小「蛇」吧。

    最近我又钓了个教士,他曾自诩是天主坚实的根基。可我稍微玩了几下,好牧人居然跪地求饶,坦言信仰不过是赚钱谋位、糊弄底层的玩笑。对伊述的爱?半滴没有!拜托,祂可是为你们流干了血哎!所以说,你们男人都是忘恩负义、拔X无情的大猪蹄子。这种回答绝对NG[16]!下头死渣男,扣六百六十六分!所以嘛,我就拿钢条给他做了个纵向贯通——从腚眼直插喉管,正好送去《地狱厨房》当卡巴布[17]捏。安心啦,都是成年体,本小姐还没疯到对奶娃下手。但某些信徒可就难说了……“婴孩必被摔死,孕妇必被剖开”[18],你们的先知[19]啊……

    吓到你们了?摸摸!我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反抗者的宿命嘛。可在那之前,我要好好把玩天主的追随者们。清理掉着魔的次品、筛点出好金子[20]后,还得求问信仰的奥秘。让我亲眼观察他们跳动的心脏,和我的脉搏是否一致呢?端详裂开的头颅,里面是不是堆满了秽物呢?呐,教教我吧!在苦痛里死攥着虚幻的希望——你们究竟是愚钝的牲畜,还是剥了人皮的疯子?

    如果你认识这种人,请在坦普特地下城里留下他的地址,我会半夜亲自造访。是教士就更好了!这些从人神关系中获利的掮客总能掰扯出些大道理。我素来乐善好施,会让他们死的很痛苦。“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21]。算我功德一件,善哉啊善哉!

    先这样,我要继续做工了。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这座小城?真拿你们没办法,再聊会儿吧,一群容易寂寞的孩子呢。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你们是好人,可我没有信心能和你们所有人长相厮守。需要问为什么吗?因为我是恶魔,完全没有任何信心(同“信仰”)啊!当然严格说来,这两个词汇的范畴颇广。但在我们中世纪的常见语境下,为图简洁,懂我意思就行。对语言的严谨性我可是很较真的。

    我和巴示巴[22]一样苦命。要记住,颜值不是爱情的全部,可谁让本小姐可爱到犯规呢?想不想揉揉我软乎乎、毛茸茸的肚子呢?哈哈哈,furry控变态,我根本没有皮毛。真以为我是蝙蝠?小心我咬你哦!染上个新冠什么的。气不气?

(回到)刚刚的话题,几个原因吧:

    1.懒癌晚期:坦普特离我上个据点超近。这理由甚至排第一。

2.软柿子好捏:这里武备稀烂,冒险者不多。半年前发现的地下城,魔物都帮我“清理”干净了。如今只剩些喝汤吸髓的零碎——十几个丘八[23]、法师,加个医生。

3.永久安眠保障:断崖下有座火湖。能断了某人复活的小心思[24]。呼呼——咩咩君[25]怕热吗?给你吹吹哦。我一定会尽善尽美地将你们的籽骨[26]毁灭干净哒!最近不是在严打圣杯派吗?烧死好多人呢。复活那天,那坨焦炭能拼出什么形状呢?

4.资源丰富:教会人士不少。两月前调来个正牌司铎,现在还有俩神棍正赶来,加上本地常驻的宅男约兰——整好四个活体样本。但——根据内线情报,这里头混了个驱魔师!呼呼,有意思起来了!我怎么知道的?你猜啊。反正你们猜到前,我早溜之大吉,窜去克拉维亚其他城邑[27]快活了。不能责备我哦——你们的主也允许我干完就跑,神意愿此。啾!我这么听话可真是抱歉呢!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不该效仿祂原谅我吗?有什么不满,敬请吩咐哦!我会把你和那驱魔师一起华丽丽地无视掉。从斯特兰千里迢迢跑来上岗?他连我的龙涎香(排泄物)都吃不上热乎的。

5.宿命之名:坦普特——诱惑之城[28],听起来是不是很棒?“各人被试探,乃是被自己的私欲牵引、诱惑”[29]。试探啊,人人都怕试探。只要有郁结的幽暗,就必然现出软弱。既然这里叫作「诱惑」,就必有引诱众人的事要发生。不要轻看造物主的文字游戏,名字可是冥冥注脚,「雅各布」[30]是巧取豪夺的骗子,「鲁波安」[31]是失去人民的白痴,「耶户」[32]是党同伐异的屠杀,「约兰」[33]是高举自己的君王,「哈该」[34]是节期欢喜的重逢,而「丹尼尔」[35]则是等待奇迹的废物。在修辞学编织的奇妙秩序之下,还有无数未揭的奇迹呢。

    正好,我要用一门唤起梦魇的法术,来排除几个错误选项。绝绝子!等天主招聚这几头食腐土狼奔向糜烂的甜蜜陷阱,就由我,淫邪的「伊西别」[36]来一网打尽吧!为什么是我呢?相信你们已经懂了。我的名字叫绝望。凡人在试探面前因软弱犯罪而绝望,就成恶魔附身者;岿然不动的,才是充满虔灵的真金——我苦苦追寻的人。

    聊了这么久,已经有客人上门了——形单影只的外邦脸。你说他是不是冲着我来的?毕竟拉萨尔兄妹两个时辰前就见过我了,毕竟拉萨尔兄妹俩时辰前就遇见过我,这会儿坦普特怕不是早已“恶魔传说”满天飞了。该怎么试探这位客人呢?有了!教他几句咒术,引发场惊天动地的黑魔法冲突,挑起全城恐慌。人一恐惧,赖以糊口的信仰就动摇;一悲伤,照亮前路的希望将黯淡;一愤怒,怜悯众生的爱心便丧灭。“主知道搭救敬虔的人脱离试探,把不义的人留在刑罚之下”[37]。接下来就由天主本尊大浪淘沙,从混乱中拣出祂最钟爱的几个吧。至于失去了信望爱的人,就是被恶魔附身之辈,我就勉为其难地处理掉吧。卟卟,其实豆沙[38]了也行,“神认识祂的人”[39]。

   你们说我虚张声势没真本事?告诉你,论到自欺欺人的本事小姐我还没怕过谁,就是七十七倍的杠杆也乐意奉陪;比狂傲人人都得跪喊真大佬,雷麦[40]见到都得夹着尾巴逃。我是没有毁天灭地魔力或掌控全局本事,但又怎样?反正我的结局已定,临了前就不能随心所欲,好好欣赏这场终末狂欢里的互撕逃亡闹剧吗?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一旦踏入梦魇派对,唯死亡赐你解脱。哼哼,我不止会折磨他人,连自家小命也要看轻,说到底不过命运牌桌上的筹码罢了。我热衷于砸烂世人奉为珍宝的玩意,还要把它们碾成粉,逼你们和我一起吃下去。病态?我权当是“有个性”咯。因为——我的名字是绝望啊!

    众生啊,拭目以待吧!我要比“世界惊奇”[41]更令你们大开眼界!“真理是我的光明”[42]——而我即「光明」!由我来题字高墙[43],伯尔沙撒[44]的永续盛宴即将开席!转动吧!全部!都给我转动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这周将要在坦普特大教堂上演的是由我这个恶魔主导、各位冒险者和教士们主演的,有关被试探显明的那些恶魔附身者互相争执、攻讦、虐待,直到被屠杀殆尽的圣喜剧,《除灭恶魔附身者的故事记》,简称《除魔记》!

    本周于坦普特大教堂倾情上演——由本恶魔诺尔亲自执导!诸位冒险者、教士联袂主演!讲述被试探显形的恶魔附身者们争执、攻讦、互虐、直至屠戮殆尽的神圣喜剧:《除灭恶魔附身者物语》!简称——《除魔记》!

    终末正在向我招手,你们的日子也快了。

 

[1] 指「阿当」,最初的人类,男性。神用泥土按自己的形象塑造了他的身体,并向其吹气激活了他。
[2] 指「伊娃」,第二个人类,女性。神看阿当寂寞,遂取其肋骨造出女人相伴。
[3] 「乐园」或「花园」。此地物产丰饶,无疾病与死亡,是人类最初的居所。
[4] 指「怀孕与生产的苦楚」。神饶恕了偷吃禁果的死罪,但也惩罚了阿当和女人。其中女人的惩罚是「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起 3:16)。
[5]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戒律记》第二十章14节。
[6] 在伊述教中,神宣告其名讳是「我存在」,需称呼为「他存在」,后者演变为「业火华」。该表述具体含义存在争议。
[7] 引用自《真言》第十章12节。
[8] 指「圣母玛利」,伊述教里伊述的母亲。她未经性事而受孕,诞下伊述,后又生下了几位凡人。
[9] 这里揶揄了柏拉图对人类的定义——「无毛的两足直立动物」。无毛的鸡也满足该定义。
[10] 又名「耶路撒冷」、「达卫城」。
[11] 化用自《诗集》第一百三十七篇3节,原文为「抢夺我们的要我们作乐:给我们唱一首锡安歌吧」。
[12] 伊述教里的使徒。他为钱财出卖伊述,后羞愧自缢。在克拉维亚的传说中,犹大被囚于地狱底层。
[13] 「马兹达克」践行财富与地位的绝对平等;「卡特里」支持男女平等,反对教会特权;「瓦勒度」倡导凡物公用、游行传道;「领养主义」有男性等级制度之嫌。以上诸派皆被当时主流教会贬斥为异端。
[14] 伊述教里的蛇原是有足的。因诱惑人类始祖,神判其「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这里诺尔完了「跺脚脚」(表示愤怒)的双关。
[15] 第一次是诱惑他们偷吃禁果,第二次是诱惑伊娃停止忏悔。参考伊述教伪典《阿当和伊娃生平》第十六章2节:「看到你(阿当)的洪福和喜乐,我们更加心如刀割」。
[16] 「不好」的缩写。
[17] 「烤肉串」的音译。
[18]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何齐亚书》第十三章16节。
[19] 伊述教里蒙神启示、向民众宣讲神话语的人。这里特指先知「何齐亚」。
[20] 指「虔诚的信徒」,参考伊述教经典《萨卡利亚书》第十三章9节:「我要使这三分之一经火,熬炼他们,如熬炼银子;试炼他们,如试炼金子」。
[21] 引用自《玛修福音》第五章10节。
[22] 伊述教里达卫的王后之一,索洛蒙生母。她愿是军官尤赖亚之妻,后被达卫强占。神惩罚其通奸所生之子夭折。
[23] 即「不懂魔法者」,为俚语中法师对战士的蔑称。
[24] 在克拉维亚的传统中,火葬者不能复活,其灵魂会直接进入地狱。该观点在《圣典》中没有依据。
[25] 在希腊多神教和伊述教中,羊(特别是公山羊)常作为替罪祭牲。
[26] 包埋于肌腱内的小骨。在克拉维亚的传统中,神将在末日凭人残留的籽骨重塑复活之躯。
[27] 化用自《玛修福音》第十章23节,原文为「有人在这城里逼迫你们,就逃到那城里去。我实在告诉你们:以色列的城邑你们还没有走遍,人子就到了」。
[28] 克拉维亚语中「坦普特」意为「引诱、试探」。
[29]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雅各布信》第一章14节。
[30] 意为「抓取」或「欺骗」。列祖雅各布曾以红豆汤换取兄长以扫尔的长子名分,后伪装身份骗取父亲伊萨克的祝福;他亦曾被舅父雷班欺骗,被抓取了劳动的财富。其一生与「抓取」、「欺骗」紧密相连。
[31] 意为「扩大人民」。鲁波安继承其父索洛蒙晚年的高压政策,导致王国分裂,失去了大部分人民。
[32] 意为「他是神」。耶户本是北国的将军,后起兵弑君,屠尽了他的家室。
[33] 意为「神被高举」。《列王传》记载了两位名此的君主,但他们都只会高举自己的荣耀。
[34] 意为「我的节期」,也可引申为「欢乐」。古希伯来人经常在节期举行亲戚聚会。
[35] 意为「神是我的审判」。先知丹尼尔和朋友们屡次遇险,但他们每次都会求神拯救,不会自行反抗。
[36] 伊述教里阿哈的王后。她撺掇王室信靠巴力,捕杀先知,采纳还无辜。后世常以「伊洗别」喻指迫害信徒的恶毒妇人。
[37]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皮特后信》第二章9节。
[38] 「都杀」的音译或戏谑表述。
[39] 此语常为身处困境的伊述徒用以自勉,喻指在绝望中亦存希望(因信神终将拯救)。历史上阿尔比十字军曾以此逻辑为屠杀「异端」开脱,认为杀害信德坚固者不过是助其提前荣升天堂,故无需负疚。
[40] 伊述教里卡隐的后人,异常自大,曾说过「杀雷麦,必遭报七十七倍」(起 4:24)。
[41] 神罗皇帝腓特烈二世的绰号。因其离经叛道的思想与屡建事功的矛盾特质,为世人所铭记。
[42] 原文为拉丁语名言。
[43] 在伊述教中,伯尔沙撒设宴狂饮时,忽有神秘手指在墙上书写宣告其国覆亡的字句。
[44] 伊述教里巴比伦的末代国王。他在中午与千人饮酒欢宴,当夜即遭杀身亡,国祚终结。

,由fatecemetery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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