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暗之中的
“你,N-76022?”
“是。”
那是夏洛特——那时候还是N-76022——刚下生产线时的事了。战争到了最后两年,即便是用流水线大规模量产的返魂者也渐渐供不抵耗,以至于要在各个环节“精简”来进一步提升生产效率。
编号在四万之后的夏洛特就是这样被制造出的。在意识模糊之中,与其他序列相近的同类一起,夏洛特作为炮灰之中的中坚力量,被送到了前线上——那时人类已经越过昔日穆萨共和领的河界,将战事推回了旧亚邦邦联的国土上。
“…………知耻。”
“……?”
在那里,夏洛特与1OYT——那个时候还是C-15025——作为受后者指挥的小队补充队员之一,会面了。
“你,廉价品,”1OYT镜头中的红光不停歇地闪耀着,透出着强烈的敌意,“廉价品,知耻。”
“……明白。”
实际上夏洛特并没有听明白10YT在说什么,那个时候的他刚刚结束教条灌输,除了被动的接受命令,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返魂者的意识,是无数种来自他者的记忆中所包含的感情在相互冲击中,所逆向模拟出的,但也因此,除了这无数相互抵消,并因此而失去实际意义的感情外,夏洛特的心中只有一片空白——除了被灌输的教条所给予的模模糊糊的服从意识,便什么都没有。
“累赘,禁止,若累赘:自裁。”
“明白。”
无意识地赞同着1OYT话语的夏洛特,注视着1OYT镜头中那似乎愈发冰冷的红光,他在那时对队长的情绪,没有丝毫意识。
“哼……知耻,要知耻。”
这是那一天,摇着头的1OYT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小队算入队长总共有十台返魂者,而夏洛特对其他八个没有一点印象:每一个的声音都在几天,几十天后便被撕裂成杂音,随后便被另一个稍有不同的声音所覆盖了。当战线推进到纳瓦尔,小队也被部署入了战壕时,夏洛特突然意识到,他与队长两个人,是在他入队后两年里,小队中唯一没变过的成员。
“队长。”
“N-76022?”
正从战壕中探起头的队长没有转过头,而是分配了头侧的六个镜头中的一个顺着导轨滑到了夏洛特的方向。那个时候的队长已经凭借战功将自己的灵魂从旧式的八零式“阵列”被移转入了灵活,敏锐,最新式的九九式“胜利”之中,而他的名字,也从C-15205变成了他专属的1OYT。
“还活着。”
夏洛特指着自己,说。
“……知耻。”
队长的发声器斥出了一阵重音,七个镜头中的红光也更加耀眼了。即便置换入了最新型的机体中,队长的话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而粗糙,其中的感情也是如此。
夏洛特,这时候已经能充分理解这情绪本身了。凭借实力活到现在的队长,和不知为何总是在似乎必死的战斗中活下来的自己——一个早已也一直都是返魂者中的精英,而另一个却自始至终都是廉价粗糙的炮灰,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在同一个高度上过。
“但,”队长画风一转,指着夏洛特,说,“水平:高于,廉价品。”
夏洛特仍然记得那一瞬间,转瞬即逝的喜悦。
“感谢。”
“哼,”队长指着不远处其他的返魂者,与再远处依稀可见的魔物们的营地,最后,竖起拇指指向了自己,“虫子,和他们,会死;你,不明;我,不会死。强大,被赏识,被承诺——”
他顿了顿,然后手指指向了上方。
“——因此,会爬出去,并成为人。不会,让任何东西,拖住后腿。”
队长说完,指回了夏洛特,说。
“你:弱小,不自知,仍有累赘潜质,因此仍要知耻。若陷入苦境,唯一选项:自救。理解否?”
队长的语气仍然是又严厉又冷淡,即便微微夸赞了两句,也未多添分毫善意。
“理解。”
但对夏洛特,这就足够了——在短暂的瞬间,自己作为自己,被他者认知并理解,并摆脱了被寄宿着的他者的思绪所侵扰——
这样,就足够,让他满足,并向另一方表达自己无可复加的谢意了。
“哼,知耻。”
队长的发声器挤出了一阵杂音,把头与镜头全部转了回去,夏洛特也回到了刚才的态势中。
“此战,活下来。”
“……?”
在火炮声开始奏鸣的战场上,夏洛特并没有听清楚队长所说的话。
“此战,活下来,”队长转过头,面正中与头侧的六个镜头全部对向了夏洛特,“自救,自救,努力,加油。”
“……感谢。”
但这沾沾自喜还未持续半秒,便被场景的突变绞杀了——他看到远方在燃烧,战壕在塌毁,而数不尽的蓝光正自地面的裂缝中泉涌而出。
而夏洛特,正向下落去。
“队长!”
他看见队长无序地闪耀着红光的七个镜头,与拉着自己的手——然后,队长,把手给松开了。
“……!”
夏洛特无望地注视着愈发远去的队长,坠入了深渊之中。
“…………”
当意识渐渐回归现实,梦醒时,映入夏洛特镜头之中的是熊熊燃烧的篝火,撂在篝火边熄了光的魔力灯,撬开了的空罐头,与一旁持枪守望着的斯普林菲尔德。斯普林菲尔德一边抽着烟,一边瞥了一眼手中的怀表。
——是梦啊。
刚刚自休眠模式中苏醒的麻木感还未完全散去,也因此夏洛特对梦境最后的场景仍记忆深刻——与其说记忆深刻,倒不如说,那确实就是最后发生的事情。
在那个时候,队长把手松开了。
“嘿!”
夏洛特向呼喊声的方向看了过去:斯普林菲尔德已经收起怀表,一边仍警戒着周围,一边朝夏洛特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很准时嘛,”斯普林菲尔德推了推眼镜,从嘴边取下雪茄,说,“来,接班了。”
“……了解。”
夏洛特说着,便准备起身。他的意识依附着核心内再度开始向全身流动的魔力,开始尝试支配自己的身躯。当肢体毫不抗拒地对他的意愿做出了反馈后,夏洛特确定了自己对躯体的完全控制,站了起来。
“再启动,完毕。”
“嗯,辛苦了,”斯普林菲尔德说着,拿起挂在腰边的三把弹夹,敲了敲夏洛特的胸口,“拿去,给你装好了。”
“谢谢。”
“遇到情况了就尽情开枪吧,咱会醒来的,嘿嘿。”
斯普林菲尔德嗤笑了声,把抽了半截的雪茄掐灭,小心地装回了胸口的袋子里。随后,她在篝火边找了块地,便盘腿坐下,刚准备把背包放身后当靠背用,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手,抬起头对夏洛特问道。
“喏,这四个小时能指望你吧?”
夏洛特的镜头中闪起了红光,没有细想,便点了点头。
“没有问题。”
听见这话,斯普林菲尔德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不少。
“那咱可就放心啦。”
说完,她便把背包拉过来,当抱枕似搂在怀里,再侧身躺下,把霰弹枪放在了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晚安,一会儿见啊。”
随后,不等夏洛特回答,她便拉下帽檐,遮住了面。不一会儿,原先紧绷的身体便彻底松了下去,胸口则伴着呼吸不时地起伏着。
斯普林菲尔德睡着了。
夏洛特注视着,从未见过如此无防备的姿态。固然,她的武器还是触手可及,但这绝不是能在清醒后能立刻起身备战的姿势,尤其是她还抱着那个大背包:考虑到它的大小和斯普林菲尔德总能从中拿到她需要的东西的事实,那背包也是有一定重量的。
——这样……不是很轻率吗?如果敌人袭击的话……
在只有木柴噼啪响声作伴,也斯普林菲尔德的呼吸作伴的平静之中,夏洛特开始了思考,然后他想起了她先前说的。
“喏,这四个小时能指望你吧?”
“没有问题。”
——指望……是这样吗?
夏洛特再次看向了斯普林菲尔德,此时的她已经熟睡,那无戒备的姿态仿佛稚子般。
——是因为指望……才这样吗?
夏洛特想到这里,镜头中的红光开始无序地闪动了起来。无论是刚入队,还是纳瓦尔的大战前,夏洛特都牢牢地记着队长所说的话:自救,自救,再自救。如果无法自救,那么即便死去,也只是夏洛特自己的错。他早就已经做好接受这一命运的心理准备了——死去,就像队伍里的其他每一个队员一样。即便他奇迹般地撑过了两年,但他心里早就准备好了:被击穿,被撕扯开,被切裂灵魂,像所有的返魂者一样死去,他早就做好迎接这命运的准备了。
而在那场大战的最后所发生的事,即便超出了他的想象,结果也没有差别:被活埋在地层之中,缓缓地等待着寄宿了灵魂的魔力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直到灵魂本身如同搁浅了的鱼一般在最后的一摊浅洼里垂死挣扎——
然后,窒息,被扼杀,一切归于虚无。
像所有的返魂者一样死去,他早就做好迎接这命运的准备了。
但是,他却活了下来。当他抗拒着仿佛寄生虫般的记忆与其中的他者们自以为是的哀啸,想要就此结束无谓的挣扎,让在命运的尽头的死神拉下断头台的开关时,黑暗被敲碎了。然后,伴着那束照亮黑暗的光的,是那个女性的声音。
“嚯……这是……”
夏洛特将自己那只粗糙的手放在了胸前。为什么,这个核心会如此强烈地抗拒着注定的命运?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与其中的那些寄生虫们,就如此地不愿坦然待毙?胸中毫不见少的魔力让他感到诧异,究竟是什么在维护,保持着这样庞大的魔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夏洛特镜头中的红光猝然消散,脑中所想的也一下子断了思路。他的头抖动着,红光断断续续地闪起又灭去,过了好半晌才恢复正常——有些时候想的太多,核心处理不过来,就会这样“跳闸”来减耗维护。
所幸夏洛特深明战场上不该有,也不会有多余的思考的余地,所以他并没有像许多难得活久了些的返魂者那样在思索中被魔物杀掉。
“……真是,难得。”
夏洛特喃喃自语着,镜头中的红光开始稳定闪烁:核心的功能慢慢恢复了。
在两年的战争里,他没有死;在被活埋后,他没有死。无法自救的他因他人而活了下来,做好了被命运处死的心理准备的他却因因缘巧合而活了下来。没有死,活了下来,没有死,活了下来——既然如此……
——如果这也是命运的指引……
他转过身,缓缓地走到斯普利菲尔德的身边,将此刻,她熟睡的身姿映入了记忆深处,珍惜地存了起来。
——斯普林,指望我去做的……我会去做的。
“……晚安。”
夏洛特回忆着他记忆里,第二师团和第三师团的指挥,维克特将军在他们出征前的演讲,定格在了他最后的那个姿态前。他,慢慢地将手升至额前,行了一个礼。
“……感谢,你所做的……”
“嗞咕呜呜……”
夏洛特以最大速度一步一步转过身,镜头滑动在导轨上,迅速地将周围的景象扫入意识内:刚才的响声是从身后传来的,篝火附近没有异常,再远处……
在先前杀死,被剖尸,并随后被弃置到了黑暗中的兵虫尸堆旁,有一个黑影正缓缓地颤动着。
“咕呜……呜呜……”
夏洛特以前听过这样的声音——很不常见,但确实有——那是魔物的哭声。他想了想,举起冲锋枪,指向了黑影——
“哐啷!”
“嗞!没有武器,别开枪!”
哭声停止了。黑影往地上丢下了什么,举起双手,跳了起来,大喊道。听见这话,夏洛特也愣住了:他猜想对方应该是个魔物,但他却没想到对方还会说话。
“嗞,没有武器……没有武器,别开枪。”
黑影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近,直到被火光照亮:与身形矫健的兵虫相比,眼前的魔物则显得低矮扎实,双臂也更加强壮,看上去比起战斗,更像是负责纯体力活的。他与兵虫在外观上最大的差异就在眼睛上:兵虫有一对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部的硕大复眼,而眼前的魔物则像是带了护目镜,面上生成的外骨骼将复眼保护在了之后。
夏洛特断定他应该是个工虫:夏洛特从没见过,他的小队从不是特工队,但他被灌输的知识里有提到这种魔物。他还注意到,这个工虫有戴斗笠,穿护具:这应该是个正规兵。
想到这里,夏洛特没有说话,而是更加警惕了。
“嗞,没有武器……没有武器,别开枪。”
魔物在火光与黑影的边界上停了下来,依然举着双手,不停地重复着先前的话语,而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在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带武器后,夏洛特本打算稍稍放松戒备,但在注意到对方护具上别着的东西后,他立刻叫到。
“立刻停止。你胸口佩戴自爆虫,想干什么?”
“啊,稍等,稍等!”
魔物意识到了这点,立刻手忙脚乱地把胸口别着的自爆虫取了下来:那是一条大约手掌大,像个易拉罐似的蠕虫一样的东西。
“你看,已经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爆不起来。”
夏洛特的镜头聚焦在了自爆虫上,观察了一会儿。如他所言,和他所见过的那些生气勃勃,仿佛随时就要膨胀开了一样的自爆虫相比,这是一条特别“安静”的自爆虫。
“扔到你脚下,自证。”
“…………”
魔物沉默着,双手颤抖,似乎异常不情愿。他抬起头瞥了夏洛特一眼,随后狠狠地把自爆虫扔到了地上。自爆虫砸在沙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但是没有爆炸。
“好,不开枪。”
听到这句话后,魔物如释重负地瘫软在了地上。他赶紧把自爆虫捡起来,爱惜地抚弄着,一对鄂也缓缓地敲击了起来,像是在庆贺似的。
“我,安全,对吧?”
魔物站起来,小心地擦拭着自爆虫,把它别了回去。
夏洛特依然举着冲锋枪,保持警惕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来干什么?”
“咝……新,新兵们,还有……带队的战友们,不在,来看看嗞。”
魔物畏畏缩缩地,眼睛盯在枪口上,声音发颤。他的语句很不流利,不过至少能听懂。
“嗞……只有两个……其他,都死了……”
“你刚才丢在地上的,是什么?”
“……铲子。”
魔物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尸体们,语气里带了点哭腔。
“……死在外面,会生虫,要传染的。”
夏洛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怎么确定,那是铲子,不是你的武器?”
“咕……”
魔物思索了片刻,举起手说。
“灯,或火把,给我。我,照亮我,可以吧?”
“……趴在地上,不要动。”
一边继续用枪口对着对方,夏洛特一边缓缓走到篝火边,抽出了一把柴火。
“接好。你去埋了吧。”
“谢谢,谢谢。”
魔物趴在地上,小心地抬起爪,接住了夏洛特丢过来的柴火。他起身,躬身道了谢,便举起火把走到了尸堆边。在火光下,夏洛特确定了:他确实只带了一把铲子。
“嚓,嚓,嚓,嚓……”
魔物挖着,渐渐他的身影便被撂出的土和挖出的坑给遮了起来。过了会儿,魔物把铲子扔出来,从坑里爬了出去,随后便把兵虫的尸体一具一具从边缘滑进了坑里。他举起火把,看了看不远处,刚向迈出步,又转过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洞里,还有几具,我,能去拿吗?”
“……没有问题。”
“谢谢,谢谢。”
魔物道着谢,走了过去。这几句谢谢让夏洛特好一阵郁闷。魔物先是把新兵虫的尸体给拖了回去,随后,他将已经无头了的兵虫尸体给抱了出去。一边走着,他一边抽泣着,说。
“诶……涂丁……就这么……”
他喃喃自语着,把被他叫做涂丁的无头尸体给送入了土坑里。
“那个……脑袋,你那边,能丢给我吗?”
“不要动。”
“好,谢谢,谢谢。”
夏洛特一边继续用枪口指着他,一边走到一旁,把斯普林菲尔德丢在一旁的脑袋一个一个捡起来,再丢了过去。魔物接过脑袋,每接一个,便用额头轻轻碰触一下,随后便庄重地将脑袋一并滚入土坑中。
“还有个兵虫……没看到尸体,在哪呀?”
“炸碎了。”
“啊……坚津啊……”魔物摇了摇头,语气里倒是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你也是,罪有应得。甲片一块,看扎哲赞津大神,收不收吧。”
随后,魔物拿起铲子,把坑给填了起来,原先平整的地上鼓起了一个土包。他从甲衣后取出了一块甲片,用爪子在上面刻了些什么,摆到土包边,随后又取出一块甲片,郑重地刻了些什么,放到了土包上。做完这些,他便放下铲子,深深地松了口气。随后,他双爪合十,缠在一起,举着火把,在土包前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向夏洛特走了回来。
“嗞,完事了,”魔物微微鞠了一躬,“谢谢,谢谢。”
再也没法忍受魔物莫名的道谢的夏洛特,不禁问道。
“……你明白,是我们杀了他们,对吧?”
“嗞,他们先下手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魔物摇了摇头。
“军团在瓦解,孩子们没链接过,有些时候,连我都打。死掉,迟早的事情。”
“……即便如此。”
夏洛特的镜头中的红光愈发闪耀。
“我们,是敌人吧?”
“嗞咝咝咝,然后,被你杀掉?”
魔物第一次笑了起来,其中透出着露骨的讥讽之意。似乎是感觉对方并不会突然开枪,他也有些显露出本色了。
“不,我还想活命,别说傻话。”
“……那,你们首脑的命令?”
“大人,死了。魔力消亡,指挥的声音听不见了。”
“……明白了。”
“嗞……”魔物歪了歪头,说“你,肯定还有问题?可以解答。”
听见这句话,毫不犹豫的,夏洛特便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
“这里有出口吗?”
“嗞咝咝咝,”魔物讥笑着,“你是敌人,不告诉你。”
夏洛特的镜头中的红光像鲜血一般猩红。
“……枪口对着你。”
“嗞!那,打死我,”魔物不屑一顾地张开双臂说,“然后,你,那个人类,一起死在下面。”
一阵沉默后,红光黯淡了下去。
“……了解。”
“咝……”魔物松了口气,随后说,“没问题?那就算了。”
他一边举起双手,一边向后退去。走到半途,他停了下来,放下右手,说。
“……出去,你方左手,水源,牧场。要补给,可以去那边。”
夏洛特赶忙将这个信息记录了下来。随后,他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告诉我们?”
“道谢,而且……你没杀正常的,”他缓缓地退到了阴影与火光的边界上,停了下来,说,“疯掉的,救不回来……也下不了手,所以……”
“那右手边?”
“不要去,”魔物摇了摇头,“首脑会杀了你们。”
“但是你说……”
魔物没有再答复。他已经准备离开了。
“那,你的名字?”
魔物的身形停顿了一下。
“嗞……工勤。”
随后,他遁入阴影之中,抄起了坑边的铲子,便伴着哒哒的脚步声逃走了,留下独自守夜的夏洛特一人,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仍处在困惑之中。他永远也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敌人的一份子,有这样的一次交流。
“嘿,早上好啊。”
直到斯普林菲尔德从背后打了声招呼,夏洛特才意识到,四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此时,篝火在几分钟前刚刚熄灭。为了确保安全,夏洛特点亮了魔力灯,来确保光照。
“……早上好。”
实际上,洞穴中乌漆嘛黑,没有什么能证明方才是夜晚,而现在太阳刚刚升起。但为了方便,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意,现在就是早上。
“不错嘛,四个小时守下来了,”刚起来的斯普林菲尔德没有戴帽子,一头乱乎乎的黑发就这么堆在那上面。她一边拿了一瓶盖的水润了润头发,拿梳子整了整,一边问道,“昨晚怎么样啊?”
“没有异常。”
“哼嗯,也是啊,要有异常咱可不就被吵醒了嘛,”放下梳子,斯普林菲尔德取出了一把牙膏,一块毛巾和一只牙刷。她把背包另一侧的水壶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水倒进了壶盖。她再把壶盖倒扣在水壶上,双膝跪在水壶前,便开始用牙刷刷牙。一边刷,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折淑啊,让般诈么有咕豆包(咱说啊,那边怎么有个土包)?”
“昨晚,有个魔物来过。”
“啊?”
刷牙声戛然而止。斯普林菲尔德抽出牙刷,惊异地说。
“啊?那竟然没打起来?他干啥了?”
“……他,是来埋尸体的。”
“……哇……”
斯普林菲尔德感慨了一声,赶紧继续洗漱起来。过了半晌,她先用壶盖稍稍沾湿了毛巾,把毛巾置在了腿上,随后便把壶盖里的水喝进口中,漱了漱口。之后,她吐掉漱口水,再拿起毛巾拭了下脸,把眼角和嘴角重点清理了下。最后,她盖上水壶,再用毛巾清理了牙刷上的残沫,便把洗漱工具收了起来。
“它们……还能这样?”
“我也是第一次见。”
“哼嗯……”斯普林菲尔德看着一旁的土包,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她背上霰弹枪,提起魔力灯,在蓝光之中向土包走去。站在土包前,她看了看土包上插着的甲片,端详了一番,许久不言。
斯普林菲尔德迅速地走了回来。
“他还做了个墓碑呢?”
“看上去,应该是的。”
“嚯,原来还有这样的,”斯普林菲尔德取出一支雪茄,拿火柴点燃,抽了起来,“咱还以为魔物都是些怪物呢。”
“我也是。”
夏洛特点了点头。
——那样的话,那个时候战斗过的魔物……他们,其实也会说话吗?也会思考吗?
他又想起了落入这墓穴前与魔物的最后一次战斗。被击倒了两个同伴的魔物,举起骨刺,拼了命地向他冲了过来——那个时候的那个魔物,是否也怀着想要为同伴复仇的,对他的怨恨呢?
“你们还说了些啥?”斯普林菲尔德指了指土包,“不会就是你拿枪指着,他铲子挖着,闷闷郁郁地让他搞完就走了吧?”
“他说他叫工勤,”夏洛特思索了一会儿,说,“他还说,出去左手就是,水源和他们的农场。”
“嚯,好文明啊,这人,”斯普林菲尔德推了推眼镜,一脸讶异,却又颇为兴奋,“那咱们姑且是不用担心水了呀。吃的倒是拿不准,但要这也有个底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刚说完,思索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欸,不对啊,不还有别的魔物吗?你确定他没耍你?”
“……我觉得,”夏洛特缓缓又无情地说,“如果,他说的不属实,我们应该已经死了。”
“嘿,嘿嘿……”斯普林菲尔德的眼神瞥向一旁,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呢帽,“你说的也是。”
“不过……”她笑着,敲了敲夏洛特的肩膀,“有你在嘛。咱俩准能出去的。”
“…………”
夏洛特注视着斯普林菲尔德。她的笑容,她的鼓励,还有……她的信任……
即便现在他已经不能肯定得说,一定能从这地宫中脱出,但是……为了这个确实地信赖着他的人类,他愿意试试看。
“来,试试看吧。”
“好嘞,”斯普林菲尔德背上背包,提起魔力灯,拿起霰弹枪,爽朗而自信地说,“咱们先去取点水吧。接下来,还不晓得要走多久呢。”
她走到夏洛特的左边,立正。
“夏洛特,看好右边,咱掩护你。”
“没有问题,斯普林。”
两人就此离开了这洞穴,开始向着这地宫中对他们来说真正的的未知领域前进……
“啊,你出来了呢。”
在被炸药炸开的洞口前,站立在伊奥津面前的,是身穿着黑色紧身衣,戴着嵌着闪着红光的独眼般的镜头,仿佛眼罩似的头饰的少女。少女的双肩与双手手背也一样嵌着镜头,在各自的滑轨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她脸上那像是被雕刻上去般的笑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果然在。”
“嗯,因为要恭喜你呀,”少女的镜头看向了一旁,“二十二年后终于离开了这坟墓,恭喜呀。”
“改造了核心,又把魔力压缩,封存在那里面,使我没死成的,是你,”伊奥津的七只黑眼紧紧地盯着少女,与她全身上下总共五个镜头,“记忆不会出错。五个镜头发出了红光——那是你。”
“你是个让有个人印象深刻的返魂者。而且,那强烈的活下去的欲望让人叹为观止……”少女眼罩上的镜头滑向了一旁,“嗯,这方面,我们是同类呢。同类互相帮助,也没什么不对的。”
“恶神的假人不要自作多情,”伊奥津的口气激烈了许多,“你来干什么?”
“诶,你很伤人心啊,”少女的双手捂在胸口上,故作伤感,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后,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笑容,“嗯……刚好路过,你大概不会接受这种说法吧。”
“无需拐弯抹角。”
“啊,这样我就听懂了,抱歉,”少女吐着舌头,敲了一下脑壳,说,“嗯,实际上是在等人。”
“入侵可因钦大人的灵魂,将他的心神击败……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因为等的太闲了?”少女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讨论昨日饮用的午茶,“而且他在杀人嘛。”
“但那些人还是都死了。你这个虚伪的假人。”
“嗯,人各有命,”少女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而且,最重要的那位可还坚强的活着,这就够了。”
“……多说无用,你不过是满嘴胡话,”伊奥津摇了摇头,黑眼中的瞳孔收缩了。他低着头,“喃喃自语”了一阵,便举起了武器。那是一把有着强烈生物质感的枪械——亦或者说,这把“枪身”像血管似张缩,“枪口”长着利齿,还能感觉到心跳的“枪”,本身就是一个生物。
“最后的问题:你要阻拦我吗?”
“啊,你想试试身手吗?”
少女双手合十,快活地说。她立刻摆出格斗姿势,看上去似乎很专业,但是……
她的武器,还是那把斑驳,红褐相间,看上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之处的锈匕首。
“拿着一把小刀去打枪,”伊奥津摇了摇头,口气凝重了许多,“果然是你这个假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不这样做,”少女注视着伊奥津,认真地说,“哪里还会有乐趣——”
刹那,一根尖锐的骨针便贯穿了少女的眼罩,将她的整个头都撕扯了下来。她的身体与头颅各自向后飞去了好几米,才落到了地上。
在伊奥津的注视中,她的身体化成了蓝光,消散了。
“…………”
伊奥津又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还没有,她……”
“这假人……不会……”
他一边说着,头侧的黑眼一边开始在轨道上滑动了起来,警惕着,为伊奥津提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野。
“……注意到,便汇报……”
“……这个假人……”
就在这个他头左侧的黑眼交接,再远离,留下了一个视觉盲区的时刻。
少女,握着锈匕首,戴着雕刻出来的笑容,从阴影之中向他袭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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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来@一下各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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