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林菲尔德 发表的所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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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现在塑造的还不够,序章里大体上只是表现了她能做到的事情和她的一点特色,所以这也不奇怪w。哈鲁说起来也占了快有五千字,可能是和N-76022的一万五千字相比就压下去了吧?工圣倒确实是只被提及而没有塑造过,所以没有印象是很正常的。 魔物的话……是一个生物性的群落,第一眼看过去应该是给人以虫群的质感的,不过这些家伙我加了点小变化进去,这点在之后的章节里会提到。 实际上也不能说这是“近未来”,因为这个世界观的“科技”基础和发展方向和我们还是不太一样的。像返魂者,他们拥有情感这一点,我们的世界会把这看做是技术高超的象征,但是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技术不够所带来的缺陷。本质上,让杀人机械拥有自我感情是人类还无法设计出足够自律的无情程序,才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效果,并以杀人机械精神上的苦难为代价的一种妥协罢了。N-76022对原料的灵魂的排斥是他紧攥着他所认定的他的自我,对异物作出排斥,情对情的一种思考模式。当然,也有理性的部分,但那我觉得那不是他会在意的重点。 啊,原来如此,那我会去留意的。不过谜题式的小说从我的角度来说确实是种相当难把握平衡的作品,因为这跟我这样可以尽最大可能地把该展现的细节都展现出,而这样才是“正道”的作品不同,谜题是要有意地压缩,隐藏信息,但又要保持着好平衡,才不至于让读者感到被甩了的类别……能把谜题写好的作者是很值得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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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登船w,不过你来的时机挺不错的,下一部分的更新应该就快出炉了。 斯普林菲尔德是个大方的人,所以配色不会太黯淡,芋汁的描述……倒是更像工圣。哈鲁的话,我倒想不到她会是冷冷的高等巫师的感觉。她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特务与刺客。否则在文里也不会那样主动地凑到少将的身上,只是为了抓住对方精神恍惚的一刹决胜负吧。 要说的话,现在的这个姿态……本身也是为了这方面而做的考虑呢。 兵虫的话,是实实在在的生物,倒也没什么机械感可言、10YT队长作为服役最久的返魂者,比较有人性(或者说自己的考量),也是合情合理的。我觉得最惊讶的是芋汁竟然觉得N-76022最机械吗?因为还有不少人跟我反映过他似乎太人性化了些ww 嘛啊,总之,非常感谢你的回复,下次更新时我会圈你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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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看完了。 概括地来表达我的感受的话:这是一篇非常有创意的小说,在第一次阅读时所能体会到的那种,故事的整个视界瞬间膨胀飞升,所带来的脑洞大开的冲击感不可谓不强烈,而作为永远娘这个主题下的作品……至少对比一般能想到的这个题材下的展开,这部作品可谓是别出心裁的。虽然很挑剔地说其中有些部分的结构可以呈现地再好一些,但整体来说还是没问题的。我个人评价小说的标准是,“如果这个小说的展开出乎我的意料,且大体推敲下是合理的,那么这篇小说就写得很不错”。我得说,我肯定没法呈现出这样的一个作品,所以,我得说,尤酱这篇小说确实写得很棒w 接下来是一些分析性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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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末. 序章到此结束。各位的感觉如何呢?这整个序章,除了交代几个重要的角色外,最主要的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将N-76022这个角色比较清晰地展现给读者。他是一个身份和思绪都有些特别的主角,所以我感觉他是务必要被交代清楚的。 除了N-76022以外,还有哪些角色,各位读下来是颇感兴趣,有些印象的呢?还务必回复给我听,让我好好了解一下。虽然大纲大体是定下了,但是序章后的内容还是待定的(即还没有写出来,细节还有很多调整的余地),如果有哪些角色各位感觉,“理解你想要写什么,但是效果没出来”,还请讲给我听,我会继续好好努力的。 另外,实际上有些角色的人设是已经画出来了,可惜我没太搞懂附件的使用方法……还是说插入外部链接更好呢?等搞明白这个我就会把人设放进这个区块的。 总而言之,希望各位至少能感到,“啊,这个故事还有点意思”。能达到这点,我就非常开心了。 —————————————————————————————————————————————————————————— 啊,于是,根据和静岳版主说好的,让我在这里把角色说明写一下吧。 1.“男”主角:N-76022 在大战末期作为炮灰被制造出的返魂者,但是却幸运地活到了大战的最后,直到在地脉被炸毁,整个战场天翻地覆之际被活埋入了地底之中。 绝望之际曾想过自尽,但是却收到了他人的信号,并被发掘了出来。他之后会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呢……? 是个有些多愁善感的人,但是对于自己的境遇有着充分的理解,并尽最大努力地去过着自己的“生活”。 2. 女主角:多米妮卡·V·斯普林菲尔德 将N-76022挖掘出的神秘少女!她身上的某件饰品似乎让N-76022感到眼熟? 有着奇怪的口癖和说话方式,似乎还喜欢用特定的成语。她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出现在哪里呢? 3. 黑幕【?】:探求者哈鲁 恩威并施,将维克特少将劝离了战场,并在之后以一己之力让整个战场上的魔物与返魂者都一起为和平陪葬了的特务人员。 与人类方的实际最高领袖“工圣”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是个感觉上会在严肃场合伸懒腰,显得很随意,但是认真起来时有些吓人的角色。不过也不需要认真起来,被五只“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已经很不好受了吧。 4. 配角:1OYT队长 N-76022的队长,作为返魂者在战场上存活了十数年,是最早一批返魂者之一。 性格颇为强势,与另外几个早期返魂者一起是返魂者所使用的奇怪方言的发明人,对自己返魂者的身份有着绝大的自豪感。 给人以口是心非的感觉,但异常坚持自己的原则。 5. 配角:维克特少将 【没有人设图】 出身索伦诺斯教国的将军,但升职的理由若是让过去时代的军事领袖们听了大概会感到有些可笑。 作为艾妮耶丝的司祭是“团结高于一切”的主张者。心地仁和的同时不会让仁慈心越过原则,而是尽可能地让两者融洽地组合在一起。 作为返魂者部队的指挥官,与返魂者们关系异常良好。这也是他被选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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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当一段杂音回响在N-76022的脑海中,并使他恢复意识时,他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不确定自己究竟在哪。他无法调动取景器,四肢对他输入的指令也没有任何反馈,感觉上这些机件似乎都损毁了。但究竟是落下时摔毁的,还是被后续的落石砸击碾碎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思索了一下,应该是两者皆有之。考虑到他的重量,他觉得或许落下摔毁的比例应该要更高一些。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受魔力补给了,照道理,随着机体为了维持运转而将作能源用的魔力消耗殆尽,他那同样由魔力为基底构成的灵魂也该如水洼里的鱼,被渴望着魔力的机体像活尸吃人似的撕碎,只留下几片记忆的碎片,可能偶然还会闪现在地表上途经此地的旅人的梦境中。 但他的灵魂还在,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仍被困在这具尸体里,在这无声,仿佛真空的寂静之中,注视着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这苦境何时才会结束。 ——为什么? N-76022的心中只有困惑与,与一股无法释怀的怨气:为什么自己活了下来?是那时在梦里——N-76022猜想那应该是梦——所遇见的那声音让自己活下来的吗?如果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以这样可悲的姿态,被夺去能力,权利与可能性地“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队长…… N-76022对此倒是早有定论的。他是作为炮灰被快速产出,笨重粗糙的旧型号,想要将他这样的型号拉上去,大概队长的臂力是做不到的。而且,队长在N-76022刚入队时就说过,他不会主动去救人,每一个人都首先要自救。 即便如此,N-76022仍不切实际的痴想着,或许那时候只是周围环境太危险,所以队长才不得不放开手——那样的情况是没有办法的事。更何况,队长在用魔力透镜,注意到他位置上情况不对时,不也主动将他救了下来吗?如果有可能的话,队长那时一定会—— N-76022放弃了。这样的思绪继续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可悲起来。即便队长确实是那么想的,那又如何?自己仍然被埋在地层的不知什么地方,既无法在战斗中涅槃,亦无法干脆利落地归于虚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如此苟活着。 ——我做错了什么? 生为返魂者,生为炮灰,被给予了战斗至死的人生并不是苦。作为返魂者战斗了两年的他早就欣喜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并期待地等待着那注定到来的结局着了:他会战斗在一场激烈而盛大的战事之中,在他者的记忆没有一点机会扰乱他思绪的美妙之中,战斗下去,战斗下去,贪婪地将这每一分每一秒当作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引入脑中,将他者的记忆全都挤出去,让自己作为自己活过人生的每一瞬间。若是子弹打完了,他就会用拳头继续战斗下去。若是四肢断了,他就躺倒在地扮作尸体,然后在体内激发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魔力,作为炸弹把魔物炸得粉碎——他作为炮灰,作为自己,作为返魂者被许诺过的美好的结局,却到最后,连如此卑微的恳求都要被命运——被脑中那该死的声音(是可恶的无用记忆?是谁?是命运?是谁,是谁!?)——给夺走——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自暴自弃地发泄完,N-76022思索着,意识到了些什么。 ——啊,炸弹…… 他开始调动起体内的魔力,将他们聚在自己的核心中。 ——烟花……消灭……我期望的结局……! 若是这之后的人生都只是在这阴狱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现身的无用记忆们的扰乱,不如现在就把自己变成一枚炸弹——他不在乎这炸弹会伤到什么人,他不在乎这爆炸是否会有任何意义——解脱,解脱,只要从这悲哀的境地里解脱出去—— ——我要活下去!! ——……!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来自不知何时侵入脑内的无用记忆,他者的声音——让N-76022那狂热又绝望的意识顿时恍惚,失去了对魔力的控制。当他有些清醒时,先前被聚在核心里,已经准备引爆的魔力已经全部散开,其中有一股被传入了天线中,似乎转化为魔力波发射了出去。 ——想要苟活……寄生虫一样的苟活下去……畜生,这些无用记忆,全部都是畜生! 恶狠狠地咒骂着,N-76022再次调动起体内的魔力。 ——这次,炸弹——去死吧,你们一起去死吧! 可是,就在这时,又有一阵杂音传入了他的脑海中。在本能的厌恶情绪又被卷起前,N-76022突然发现,这并不是他所厌恶的无用记忆。这是来自外界的魔力波,似乎是对他先前意外发出的那股魔力波信号的回应。 —— “ ———,———?” 除了标点符号,他无法解读信号所传达的任何内容。N-76022在诞生伊始只被灌输了军用编码的魔力波的编撰与解码方式,对于民用编码是一窍不通的。可意识到这是民用编码的一瞬,也让他想起了自己苏醒那一刻所接收到的杂音:那也是民用编码的魔力波信号。 ——……啊。 N-76022心中的疯狂与自杀冲动,在理解了“杂音”意义的那一瞬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思索了一下。虽然两种编码几乎不通用,但是却有标点符号这座桥梁做联系:既然如此,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 他立刻发出了这段信号。感叹号主要用于强调语气,但用于表达惊叹,用于强调自身的所在,也是没问题的。 ——“!” 几乎没过多久,另一方马上回发了一个“感叹号”。N-76022心底不仅稍稍雀跃了起来: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就在同一时刻,他听见了魔力探测器的“滴滴”响声,位置很近,就在自己身旁。 ——是……收信方……? 在N-76022的希翼之中,检测器的响声越来越接近,愈发急促,直到在他的附近成了一连串声,并随即被关上为止。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听见岩壁被挖开,塌落的轰隆声:黑暗消失了,他那镜头破碎的取景器开始捕捉到光。那是魔力器械的幽蓝光芒,从渐渐垮落的石壁后透出的。 “……啊,还真在墙里!” 先传入N-76022脑海中的是个有些沙哑的,女性的声音,随后,在魔力的蓝光之中,一个的模糊人影——没有镜头的情况下,这是他的取景器所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东西了——站在了他的面前。 “……嚯,返魂者?”人影靠近了他,有些赞叹地说,“……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活着的吗?” 看着面前的人影,N-76022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心中所想的感谢的致辞却被堵在思绪之中,怎么都传达不出去——天线自然不用说,他不懂民用编码,关键是他的发声器与自己的四肢一样似乎在被活埋时报销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是什么意思——? “……哼嗯……” 人影托着下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旋即便径直走开了。N-76022霎时头痛欲裂:不要走,回来,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为什么,在这个时刻放弃—— 但与他的狂想恰恰相反,人影几乎一瞬间就又回到了他的视野中,手里还拿着一柄长柄工具。当她开始凿向他身旁时,N-76022终于确信,对方是想要把自己给挖出来了。 但欣喜之余,一阵阴霾又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心绪:对方不是返魂者,也不是魔物,而是他身为返魂者的两年里所甚少遭遇,几乎从未打过交代的人类。在死斗,在杀与被杀的剧本之中寻求到了平静,并如同有瘾癖似地追逐着战斗的他,在剧本已经被撕碎的这一时刻,完全无法预期对方可能会做的事。 ——……会像队长一样…… N-76022内心打了个寒颤,掐断了这条思绪。不知何时起,他甚至连队长都不愿想起了。每当想起与他相关的记忆,N-76022的心中竟本能地生出了一阵厌恶感,就像那些记忆,也是无用记忆了一样。 渐渐地,N-76022的身躯松动着,被从墙体里凿了出来。他慢慢地被拉倒在地,随后一点一点地被面朝天的拖了出去。又过了片刻,他听见女性费劲地喘了口气,随后,他的身躯便不再被拉动了。 他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很厌恶这样的失控感,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很大程度上,确实是一块废铁了。 “呼……喂,听得见不?” 人影趴在N-76022的身旁,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你坏的有点厉害。幸好周围能用的不少,咱就去拾了些回来备用。修理的过程会花点时间,咱要先看看你的底子。” 说着,她便从N-76022的视野中退下了。还没等N-76022反应过来,他就听见他胸甲板的锁键被卸除了下来。 “咱要先检查一下你的核心,可别乱来啊。” N-76022顿时惊慌了起来。 ——她要做什么……!? 一面“墙”竖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他的胸甲板被推起来了。八五式的核心就藏在胸甲板之后,而一般来说只有安置或转移灵魂时才会有人把他们的手往那里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维护流程会把“检查核心”当作其中一步。 ——灵魂裸露在外——她想要做什么——摧毁,撕碎,夺走,侵入——灵魂……我的灵魂……?! 理性被抛在脑后,N-76022的思绪抽搐着,惊恐莫名地陷入了狂想之中:他想起了渐行渐远的1OYT队长,他想起了向他跃起袭来的兵虫,恐惧,无助,躁狂如钻头缓缓地撬开了他理性的基底,而本能地逃避,向记忆深处的撤退,又将他逼入了无用记忆的包围网,阿斯诺德眼中最后闪现的,是兵虫步枪中闪耀的寒光——不,不要靠近我,谁来救救我——兵虫步枪中闪耀的寒光,是那在刹那间便跨过彼此间的间距,将自己贯穿—— 但突然,他感受到有魔力从外界被注入了进来,而伴随着这种感觉,一个白影出现在了N-76022视野的远处。显出女性形态的白影,突破负面情绪的黑色壁障,挣扎着冲出无用记忆的灰影的包围,奋力来到N-76022的面前,伸手拉住了被灰色的触肢缠住,向深渊拖去的他。旋即,像是获得了新的力量,白影的身姿变得高大起来,把N-76022保护在了怀中,将灰色的触肢尽数切断了。她再一挥手,汹涌的情绪与无用记忆们便也一并从N-76022的脑海中驱离。刹那,他先前还迷乱不安着的心舒缓了。他不可思议地感受着这空无一物,如凝视暴雨后的晴空般,那样爽朗开阔的心境…… “啪。” 胸甲板合上的响声将N-76022自沉醉中给拉了回来。 “哇,你这脑瓜子可真是乱七八糟的,咱都差点陷进去。不过也是,返魂者好像都是这样。” 人影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拿着镜头(N-76022看不清楚,但他推断那应该是镜头),朝着他的取景器摁下去,拧了起来。伴着一阵清脆的旋螺丝的声音,N-76022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 “嗯……好了。” 对方拿开手,一个明晰的世界再次展现在了N-76022的面前。他身处在一个昏黑的洞穴中,周围只有魔力提灯所发出的蓝光,与面前的女性:她戴着圆眼镜与呢帽,有着一头黑发与一双红色的眼瞳,披着一件土黄色的披风,穿着一套卡其色的外套,下身则着一条宽松的短裤,与一双延伸入了裤腿内的白色长袜。她面上与衣装上都沾着沙土与灰,看上去异常的狼狈,但N-76022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她胸前垂着的那枚十字架上:他对这正中嵌着红宝石的十字架有印象。在他还在军中服役时,有一个人也是佩戴着这样一枚十字架的。 “顺手牵羊,发声器也给你调整好了,”女性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根雪茄,抽出一支火柴,点燃抽了起来,一边吐着烟,舒了口气,调笑着说,“说两句话吧,感叹号先生。咱刚才费了那么大劲,可别到头来啥都没做成啊。” ——我……可以说话了……? “说话,可以——” 一边想着,N-76022一边自然而然地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并马上便闭口了。一方面他没有料到自己真的能说话了,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还在用返魂者的腔调说话。 而这让他……感到不大合适。人类会用的词大概是礼貌?N-76022不确定,他只觉得不能对面前的救星这么说话。 “嚯,能说话呀,”女性揪着发梢,有些讶异,又有些欣慰地扬起了眉毛,随即爽朗地笑了,“嘿,太好了。‘给予火的,便一同坐下取暖’,咱费了那么大劲总归是有回报的。” 她说完,站起身,走了过去,N-76022的视野中则只剩下了洞穴的天顶。 “咱整你的四肢了啊,感觉到了说一声。” “……名字?” “啊?” “……您……名字……是?” N-76022艰难地说着。他虽然听得懂,但是自己却没学过通用语的口语表达,因此没法组织起像样的句子,而他又不能像和队长说话那样使用返魂者式的表达——他只能这样,用最简单的字句去询问。 “哦,哈,也是,”女性立刻爽快地答复道,“斯普林菲尔德。多米妮卡·V·斯普林菲尔德。叫咱斯普林就成,这样简单些。” ——斯普林菲尔德……斯普林…… N-76022看着天花板,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无用记忆们已经被这个哼着小调,正修理着他的人类赶入幕后,只剩下了他这个返魂者与斯普林这个人类。在被挖出来前,他是个早以做好坐以待毙准备的返魂者;他是个在激烈的生死斗中才能感到平静的返魂者;他是个想要用死去解脱自己的返魂者;他是个被背叛,被玩弄,陷在生死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因此苦闷着想要自尽的返魂者。甚至最初收到魔力波信号,并急切地回信,再到被挖出时,他一方面渴望着被救出,另一方面却又抱着一种近乎迫害妄想式的恐惧感,想要拒绝任何不在他的把握中,任何不在剧本中,他所不熟悉的行为。 但是……当那白影——斯普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将他自无用的记忆,与自己无谓的恐惧之中理出,救出,让他的灵魂第一次那么平静,那么安宁后。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纯粹的感激之情——与活下去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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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千疮百孔,失了生气的尸体被一把甩了出去,1OYT队长也将短剑收入手臂中,确实地出现在了N-76022的面前:他的机型,九九式胜利,高度大约有一米八,相比N-76022的八五式先锋还要矮一些,可作为去年刚投产的新设计,他的身形要简练矫健的很多,身上布置的护甲相对也少而精。他使用一柄九四式突击步枪,这种突击步枪要比N-76022用的八八式干净利落的多。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的头型设计:在球型头部的正中,是一组三联装的主取景器,分别由一个标准镜头,一个用于狙击的聚焦镜头与一个专门用于检测周围魔力分布的透镜。这三个镜头能随时切换,以适应环境需要。对视野的追求不止于此,在他的头部四周,还有四条导轨,每一条上都是一个使用标准镜头的副取景器,不断地为机体的主人照亮着视野死角。 这种名为“全周天视野”的设计因为视觉信息量的迅速扩大,许多过去身处八五式先锋机体中的优秀返魂者在获得了使用九九式胜利的权限后,甚至很长时间内还适应不了。1OYT队长是有这样殊荣的返魂者中最早适应新机体的人,而他嫌弃四个副取景器不够,还在腰间再加了一对副取景器,以弥补下盘的视野死角。 “1OYT队长……” “…………” N-76022的声音里透着感谢之情,但1OYT队长却沉默着,没有答应。他看着N-76022,取景器在标准镜,聚焦镜和魔力透镜间不时地切换着,似乎是在细细端详着他。 沉默在这笼罩了许久。好一阵子,两人间就只有取景器调动,切换那窸窸窣窣的机械的声音。 过了许久,1OYT队长切回了标准镜头,打破了沉默。 “注视时间:长。目的:确认对象。新炮灰,不是;老炮灰,是;熟悉的,是。” 他停了一下,随后,六只副取景器的视线全部聚到了N-76022身上。 “结论,是你。狼狈与否?回答:哈哈哈哈哈。” 在那阵干硬生冷,满是电子感的笑声停下来,1OYT的副取景器再次探查起了周围。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很久。 “砰!” 1OYT甚至头都没回,便在副取景器的指引下,一枪击中了站在战壕上,准备射击的那只兵虫:一枪爆头,直接击倒。 “队长。强大,恶言恶语,一模一样,跟以前。” “脱队加迷路?耻辱。与魔物交火,打成废铁?倍加耻辱。结论:要知耻,知耻。若可行,前来收尸,倍加好。” 1OYT一边继续讥讽着,一边跪下身,将N-76022推成侧躺的姿势,将他的背包卸了下来。随后,他把N-76022再还原到躺着的姿态,娴熟地从背包里取出备用零件,一边抽出右腿上的骨刺,一边拿起工具,开始维修起来。他所使用着的这新型号,手能做到的动作要比N-76022细致的多。 “但:收到信号,不支援,奇耻大辱,要扣功勋。你很幸运,又苟活,要知耻,知耻。” 10YT自我辩护之余,手头丝毫没停下的痕迹。N-76022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腿了。 “……队长,还是,一模一样。” “闭嘴。知耻。准备出发。” 1OYT队长粗鲁地打断了N-76022的话语,站起身,抓住N-76022的双手,把他拉了起来,顺手把背包也一并递了过去。N-76022稍微走了两步,感受了一下队长的手艺,便接过背包,再次背起来。他从腰间取下最后一个弹夹,给冲锋枪换了上去。 “队长,多余弹夹?” “用完?知……” 队长下意识地说,但收住了。他从自己背包左侧的侧架上取下了一只弹夹,递了过去。 “知耻。” “感谢,”N-76022接过弹夹装到腰间的挂架上,心里安心了许多,“其他人?” “战死。魔物反攻。废物,不能打。知耻,全部需要。” 1OYT说着,副取景器们也丝毫没闲下来,闪着红光地转动在各自的导轨上,寻找着新的目标。在先前的遭遇战后,战场的这片似乎安静了许多。 “……哼嗯。” 1OYT队长困惑地停下了脚步,副取景器们的调动也没那么快速了。 “预期:魔物袭来,大量。实际:倍加安静。哼嗯。怪异。” “……赞同。” N-76022一边答应着,一边踏上战壕的边缘,看了看远方。战斗仍在继续着,可速率却在变慢:巨兽的脚步变得迟钝,炮击声也时断时续。虽说他在这位置也看不大清楚,但他能感觉到战斗似乎都停了下来。仿佛是什么异变突然降临,数日间从未停歇的战争,竟然收敛起它的吼声了。 ——不对……发生了什么? N-76022退入战壕,取景器不安地转动在轨道上,注意着战壕周围。战场竟然安静了下来。有什么事——无论是魔物还是返魂者都能注意到的,让既定流程出错了的事——发生了。观察的同时,他拼命地捕捉着背景中的声音,但安静的战场里却听不见任何奇怪的声音—— “前线?异常感:过静,过慢。” “不知,”1OYT切调着主取景器的镜头,注视着四周,应该是想要用不同的镜头所提供的不同视角来找出些端倪,但他听上去依然很困惑,“魔物:不在。指挥中心:无反馈。怪异。怪异。” “…………” 1OYT切换到魔力透镜后,便再没切换过主取景器的镜头,并愈发细致地打量起周围来。N-76022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很清楚:当队长这么做的时候,他一定是对情况有一定掌握了。 N-76022期待地注视着队长,希望从他口中听见答案。而1OYT则凝视着N-76022,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从头,看到脚,并就这么盯在了他的脚上。 “……队长?” 1OYT猛地抬起头,对着N-76022喊道: “跑!” 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了N-76022,将他朝着自己的方向拽。N-76022没来得及多想,便遵循命令,与队长的动作,本能地与他一并跑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上突然塌陷,并涌出了剧烈了蓝光——魔力的蓝光——而地面也剧烈地震动了起来。战壕的墙壁开始崩塌,沙土四散,铁丝网也一股脑地瘫倒下去,朝N-76022和1OYT压来。 “队长……!” 他的取景器快速而无规律的四处转动着,试图将一切捕获入眼中:大地被撕裂,魔力的蓝光自裂缝中疯狂地涌出,仿佛是深蓝色的太阳在挣扎着想要升天。远方的战场上,巨兽正在崩解:那仿佛无坚不摧的怪兽的全身上下都在释出光芒,构成他身躯的甲壳与肉块如同流水一般成片成片地在向下滑落。返魂者的阵地同样也未幸免,爆炸生出的红炎与魔力产出的蓝光交错纠缠,仿佛是地狱的双炎在肆虐人间。魔物与返魂者的声音——愤怒,恐惧,临死前的狂叫——连绵不绝,在这理不尽的绞肉机中长啸着。 “队长——” “知耻,跟上!” 1OYT的声音依然干冷,但却急促刺耳了许多,而他的“眼睛”们更是无休无止地在四处张望着,仓促不安。周围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地面已经隆起并形成了高低差,数不尽的蓝色光点自地缝中流出,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这都是魔力,是失去归所,不得不散入空气之中的魔力。只有地脉里才有如此丰富的魔力储量,而如此巨量的魔力散失伴随着这样的异变,这究竟是发生了—— “……咕!” N-76022一脚踩空,落了下去。他拼死抓住地缝的边口,但是他的握力无法支撑他的重量太久。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但是剧烈释出的蓝光意味着那绝不是什么他想落入的地方。 “队长!” 1OYT出现在地缝边,头部五只取景器中无序地闪着红光。他朝N-76022伸出了手,并拉住了他,可N-76022却纹丝不动:八五式先锋的防守能力,是以沉重的身躯为代价所换来的。 1OYT松开了手。 “……队长?” 1OYT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渐行渐远,愈发渺小了起来。 ——是为什么呢?是我太重了吗?是不需要吗?还是……要独活吗? 魔力爆发开始波及他的身躯,他已经开始能感受到自己在失控了:四肢失去知觉,装甲也在被粗暴地剥去。但最糟糕的还是,他又开始听见他者的记忆们在脑海中的窃窃私语了,且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 ——啊……这就是结局了吗? 但在这似乎没有止境的自由落体,这失控着向深渊坠落的死的倒计时中,N-76022的思绪中却只有强烈的失落感。 ——最后,却是……在失控中……在无意义的空洞中——这样……消失…… 梳理不完的苦闷感在愈发肆无忌惮的无用记忆的入侵中绞在了他的灵魂上。N-76022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那个总是出现,最常出现的记忆——魔物的步枪中的寒光,将自己所刺穿的骨刺,阿斯诺德最后所想的是—— ——啊,好想—— 落石与沙尘将他彻底地掩埋在了地中。N-76022的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代表着他者的白光在向他逼近,携着那些窃窃私语,如巨浪向他压了过来。 ——……救救我。 N-76022停止了思考,意识沉入了昏黑之中。 间. “……啊……这个机体还在运作。” 伴着一点点光,N-76022隐隐约约中,似乎听见了一个人类少女的声音。 “……啊,果然啊,这也是少将有印象的一个。真是有趣啊,你也有这么多的想法想要向人表达出来吗?” 一抹红色——像是取景器的镜头射出的红光——混在光亮里,在N-76022的知觉中摇曳着。 “嗯,魔力的流动加速了,那大概是还听得见吧。虽然破破烂烂的,但是你很有精神呀。” 笑声与掌声回响在N-76022的脑海中。过了一会儿,随着脑海中一阵白闪,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魔力注入过,也设置成恒定模式了。这样……只要一直睡着,就不会消散了。” 五只“眼睛”闪烁着红光,晃动着。 “还有天线……嗯,这样就没问题了。你会睡很久……到时候一个新世界,一定会向你展开吧。” 少女咯咯地笑着,但笑声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伴着些许忧愁的喃喃自语。 “毕竟,你也算我的同类吧……你……可一定要幸福呀。” 声音,红光与亮光一起消失了。N-76022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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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当阿斯诺德作为一名公民兵加入共和领的远征军时,他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不过刚结束成人礼。彼时魔物已经在亚邦邦联的沙土上肆虐已久,不仅成千上万的人枉死在了屠刀之下,甚至亚邦的军队——无论是雇佣兵还是正规军——都早已被击溃,只剩下一堆散兵组成的游击队在苟延残喘着等待其他国家的援助。 穆萨作为因政见不同而从邦联中独立出的国家,与亚邦的邦交自那时起就很糟糕,即便在国际大同的理想时代,两国间也时常擦出火花。但在魔物这一全人类的危机前,即便曾经是仇人,如今也不得不在同为人类这面大旗下被一并绑上车轮。 不是一起逃出生天,就是一起撞个粉身碎骨。 “……阿萨,你要活着回来啊。” 阿斯诺德的小名在母亲的唇边欲进又退,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眼眶。 “哥哥,一路顺风!你可要好好收拾那群怪物啊!” 阿斯诺德的弟弟则精神高涨,小手使劲地挥动着,向哥哥道别。他比阿斯诺德要小八岁,今年只有十岁。 “…………” 阿斯诺德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能是很平淡的一句“再见”,可能是和弟弟击掌发誓,也可能是和将母亲拥在怀里轻声道别。在每日都有人被虫子抓走,被虫子杀死,被虫子碾成血浆的战场上,凡是他自己的事,凡是他自己说的,阿斯诺德都想不起来。这只是在肮脏的躯壳里苟活着的灵魂,早已经枯萎,死去了。 “唆唆唆,唆——” 兵虫在叫着。他们找到了一个还活着的人类。阿斯诺德眼中最后闪现的,是兵虫步枪中闪耀的寒光,是那在刹那间便跨过彼此间的间距,将自己贯穿了的骨刺。 他心中最后,本能地想到的是。 ——好想……! N-76022将新的镜头装入取景器中,回忆被打断了。他看了看周围:自己仍在掩体中,周围是纳瓦尔的黄沙地,他先前插在墙壁上的魔力晶灯已经黯淡下去,快要灭了。 ——镜头无损。视力恢复。系统回归正常。 在确认了运作情况后,N-76022一把抓住魔力晶灯,将它砸碎了:虽然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但框体说不定还是能让魔物利用,以防万一还是砸碎的好。 ——……又来了。 一边抓起背包,起身走出蚁狮洞,他一边回想着刚才所见的景象。那是组成他的无数灵魂碎片中比较完整的一块,是某个人(他拒绝回忆他们的名字)临死前的记忆。因为他的记忆总是在N-76022最孤单,最恐惧的时候才会出现——也因此,这是N-76022最常见,也最厌恶的记忆。 可这是身为返魂者的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困境。当工厂生产制御机体用的灵魂时,他们先从地脉中汲取来源自死者的灵魂碎片,再将这些碎片根据其中包含记忆的感情不同分类妥当。之后,将碎片拼组成一个个有单一,一致感情的半成品,再将半成品们缝合起来,便变成了拥有完整感情,但没有自我意识的灵魂原模——之后,只要再催化一下,使自我意识在完整的感情的鼓动中诞生,这个佛兰肯斯坦式的灵魂也就走下流水线,可以作为返魂者的灵魂被安入机体之中了。 一个灵魂里要是没有能理解接收到的外界信息的自我意识,便不会诞出感情;相对的,一个灵魂里要是已经有了完整的感情,要催化出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的自我意识也会简单许多。制造返魂者灵魂的理论基础大抵就是这样的。 N-76022站在战壕里,转动起取景器,再确认了一遍:视觉与操作输入反馈都十分良好。返魂者都是这样,诞生伊始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感情丰富,记忆完整,确实该是个人,可仔细一看,却没有一点记忆是对照的起来的:有时候是老来丧妻的鳏夫,有时候是妈妈的小儿子;有时候是离家多年的老兵,有时候是花天酒地的无良贵族。记忆中的景象如同烛火中闪过的幻影,没有规律也没有意义,只是莫名地跃动着。没有一件事能与自己有关,没有一份感情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只是在这狂乱的万花镜中被万千透镜隔绝在正中的空虚。 维系自我的方式就是不去联系,不去想象,将自己像被锚缠住似地牢牢扎在现实之中,一刻不眠。而对N-76022,他的现实便是这战场:这血肉横飞,金属四散,敌人与朋友都能在一瞬间无影无踪,残酷的战场。 但在这活地狱里,N-76022却感到了平静:只有当他踏过同伴与敌人的尸体时,当他思索着怎么杀死敌人时,当他用冲锋枪将敌人撕裂时,当他一拳又一拳地将敌人击成血肉时,他才能确实地意识到,自己是作为自己而活着的。即便这记忆对人类来说只是噩梦,只是绞肉场,但这确实是N-76022作为自己时所获取,所拥入怀中的,美好且只属于自己的记忆。他甚至觉得,越不一样越好——这样才能和人类的记忆区分开,这样才能清晰地意识到差异性。 炮火声开始逼近,巨兽的咆哮声也近在咫尺,这些N-76022之前在掩体里就注意到了:前线在往回走,魔物已经开始反攻了。这事昨天也发生过,他们的小队撂下了三具残骸,都是没加入多久的新兵。N-76022很羡慕已经倒下了的人,能完全处在自己的现实中,自己的记忆里,甚至是什么都不懂地在理解活着的苦痛前,灵魂便自人间蒸发,这一定是一个返魂者所能体验到的最幸福的事了。 炮火声越来越近,巨兽的咆哮已经清晰可闻了。那些用数个魔物做“脑”,完全以魔力链接为基础构筑的攻城怪兽在战场上的横冲直撞是他这类返魂者的主要死因之一。他走到战壕的一处缺口,踏上去,观望了起来:火光腾飞,热炎灼目,一匹无目的四足巨兽在炮火的轰击下横扫战场;金属撕裂,魔力爆碎,蓝光与破片在怪物的途经之地四散纷飞。N-76022记得战前队长说过对手还有一匹巨兽没有动用过,现在也被拖出来拉进战场了。 他感到了一阵想法在脑海中汹涌澎湃。是期待这战斗本身,还是在期待着必然随同而来的命运,亦或者这都只是教育与灌输所制造的本能意识?N-76022无法分辨。他只知道,他想要去那边。他要去前线,去战斗。 “咻!” N-76022本能地压低声,一支骨刺立刻蹭着他的头部,在溜出一片火花后飞了过去。他将取景器调向骨刺的来向,勉强瞄了一眼,便立刻向后退进了战壕。一边听着数根骨刺从他的头顶穿过,他一边在脑海中补完了刚才他未看清的景象:一支魔物小队——六个魔物,每人都拿着一支“步枪”——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在第一轮射击结束后在向他的方向冲来。最后一点并不完全是想象:他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正朝他的方向赶来。 ——这就是了。这就是结局了。 左手再次在掌心中聚起魔力准备好了聚能冲击,N-76022一方面用天线发出魔力波,向周围可能存在的友军请求支援,另一方面心中却如止水般平静且不做任何期待:一对六,己方被奇袭,处于开阔环境,被居高临下,没有一个条件有利,而在本该写着应对措施的那张纸上,N-76022却只能在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看出无数个硕大的“死”字。 ——战斗下去。拒绝被取代,拒绝被入侵。 第一个兵虫叫着从左面跳了出来。N-76022将手推出,魔力所释放出的强烈能量直接将他折起来,摔出战壕。 ——自己……是自己。要竭尽全力战斗到最后。 第二个兵虫在第一个兵虫落回去的瞬间便冲了出来,叫声更加凄厉,像是怒吼,但N-76022却想到了别的可能。他举起扭过身,举起冲锋枪,将第二个兵虫打成了烂木片,随即以最大速度,将全身转向了右手边,对了过去:这两个兵虫是诱饵。在第一个骗出他的聚能冲击后,第二个会负责调开他的枪口,剩下的就会从右手边奇袭过来。八五式先锋笨重迟钝,N-76022知道这点,魔物也知道这点,他猜得到魔物的想法,所以第三个甚至剩下的全部兵虫一定都会跳到他的枪口上—— 一支骨刺贯穿了他的左腹部,撕扯开他的金属外壳,将线路与骨骼曝露在外,气体态的魔力也开始向外泄露。 ——后面。先前的右手边。是他们死脑筋?还是他们反套路? N-76022一边想着,一边挣扎着向右转去:左边会失衡,而且这样枪口也能早早对上。他迟钝地扭着身子,但在转到一半时,第二发骨刺击穿了他的右腿。 ——这就是了……? N-76022横倒在地,举起枪盲目地扫射起来,愣是还打趴了一个魔物。N-76022没有停下。还有三个魔物。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们一定在这附近。他没有停止开火,而是放任自己的思绪横冲直撞,自由地让子弹飞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枪口便只能喷着魔力的薄光,并发出了清脆的哒哒声了:N-76022仍驱使着魔力,令魔力在枪膛中爆发,妄图击发出子弹,但他的子弹已经打空了。 “嗞嗞嗞嗞。” 魔物从“蚁狮洞”里钻出,朝N-76022叫着,有些得意洋洋地慢跑了过来。他一脚踹过去,将N-76022横躺着的身体踢倒在地。他漆黑无神的复眼看着N-76022的取景器,又尖声笑了起来,旋即便高举起已经“装上”骨刺的“步枪”,对着N-76022的胸口,盛装着他灵魂的核心所在,突刺了下去—— ——……啊,这就是……! N-76022宽慰地缓了口气。他已经做了要做的一切。在死前,他杀死了三个兵虫。现在,他终于要作为自己,迎来终结的时—— “刺啦!” 兵虫的骨刺顺着胸口厚实装甲的圆弧,滑了开来。 “……嗞嘎?” “…………” N-76022也好,兵虫也好,不约而同地困惑的僵住了。虽然八五式先锋的护甲确实厚实,也确实在紧张的肉搏战中能提高生存率。但是在这种处决中失手,N-76022想,恐怕连1OYT队长都是第一次听说。 “……废物。” “嗞嘎!” 兵虫像是听明白了似,恼怒地叫着。他再次高举起步枪,可这次却犹豫了许久。他定了定神后,坚定地握住步枪,狠狠地向下刺去—— 但他终归是没了机会去洗刷这份耻辱了。 ——……? N-76022早早关上取景器,等待着骨刺刺入胸膛,将灵魂与核心一并刺穿的时刻,可他却迟迟听不见装甲被撕裂的响声,也感受不到灵魂受损该有的刻骨铭心的剧痛。身为返魂者,一具机械的他还从未体会过疼痛感,因此他还隐约有点小期待。 他将取景器向上拉,映入他眼中的仍然是先前那个兵虫——但此刻,他的胸膛,已经被一柄短剑给刺穿了。 一柄他无比熟悉的短剑。 “信号,接受。支援,抵达。” N-76022从未想到过自己那时单纯遵循流程所放出的魔力波竟会真的找到友军。实际上,早在他独自一人维修自己的镜头时,他就已经完全放弃与友军汇合的可能性了。但此刻,不仅友军到来,将他救下—— 而这个友军,正是他所一直怀恋着的IOTY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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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引爆地脉……?” 在离战线还有些距离,临时搭建的指挥所中,一位身着军绿色军装,一头黑发,看上去颇为利落朴实的男人,从手中拿着的文件里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男人肩上的肩章上是一颗金星与一竖红条,表示着他少将的军衔,而他胸前佩着的那正中嵌着红宝石的心炎十字架,则表明了他索伦诺斯人的身份。 “这是工圣阁下直接下达的命令。” 站在少将面前的白发少女面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回答道。与少将相比,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装扮要奇异的多:她身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衣,装束向后衍出一件披风,上面都布着红色的电路似的花纹。她面上佩戴的那副“眼罩”里,一个透着红光的摄像头正沿着“眼罩”内的导轨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配上她双肩与腰间那四个同样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的镜头,与从她头上垂下的两条金属辫,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非人的机械感,仿佛是什么科幻小说里出来的人造人。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大概还是她手中的那把匕首:与她光鲜亮丽的装束相比,这把生了锈,破破烂烂的铁匕首看上去说不出地出格。 “……探求者大人,”少将放下文件,站起身,“请问,工圣大人想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即便是昔日道尔顿的魔法使们也只敢以灵体姿态在地脉中的魔力洪流边缘观察——” 少将看着一脸笑意,期待地等着答案的探求者,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大概是有个很明显的答案的。他住口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又是醒悟又是惊讶地说。 “莫非……是探求者大人您……!” “正是。” 被称作探求者的少女点了点头,眼罩上闪着红光的镜头对向了少将,“我会作为引子,亲自潜入地脉的魔力洪流中——然后将它引爆。之后,不仅魔力网络的瓦解自然而然地也就击溃了脑虫的指挥系统,那样庞大的魔力所产生的能量更是能将负隅顽抗的第十六集团军从地面上彻底抹去——” 探求者双手合在胸前,快活地笑着说,“魔物最后的集团军崩毁后,战争也就基本结束了。这也是为了人类着想,不是嘛?” 探求者越是欢快地讲述,少将想象着地脉被引爆后将有的场景,脸色便越是难看。他伸手向军装上衣口袋里装着的雪茄,却止住,反转向了胸前的十字架。他攥紧它,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念诵了起来: “吾主庇佑灵心之炎……” 念完祷词后,他神情舒缓了些,便正声问道。 “探求者大人,那返魂者组成的第二师和第三师怎么办?” “少将,”探求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锈匕首,一边笑着说,“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返魂者本就不在意牺牲,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维克特张开手,声音抬高,批评道,“但工圣大人的做法,恕我直言,这根本是蓄意——” “维克特少将。” 探求者脸上仍带着笑容,但她眼罩中,双肩与腰间的总共五只镜头霎时对向了少将,发出了刺目的红光。 少将将自己还未说出口的“谋杀”给硬是噎了回去。指挥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头冒冷汗,强撑着站直问道。 “……探求者大人有何高见吗?” “诶……” 探求者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消失,肩上与手背的“眼睛”也偏开了视线。她走到少将的身旁,托着自己的下巴,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有这么吓人吗?” “探求者大人刚才的样子,很渗人。” “原来我是这样的吗?” 探求者轻声咯咯地笑了两声。 “在母——在工圣阁下面前的时候,还真没被这么说过。” 她随即走过维克特身边,来到了窗前。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雄壮的吼声:那是魔物的巨兽,在过去曾是攻城略地,令魔物的军势势如破竹的战车犄角。但如今被第十六集团军投入了战场的这一匹,应该是在北方三陆上的魔物集团所剩下的最后一头巨兽了。 “这场战争持续了这么久,两代人,甚至三代人都快打完了。用一群死人的命换取生者的未来,这有什么不可的。少将所信仰的艾妮耶丝阁下,不也是鼓励为了至善与大义而自我牺牲的吗?” “但是,”少将握着十字架,小心翼翼地辩解着,“自我牺牲的最基本前提是自愿,若是牺牲并非自愿,便不过是将他人剖心取肉的借口罢了。” “您说的倒也不错,我让你一分吧,”探求者笑着坐到了指挥室的桌子上,耷拉着腿,倒是轻松,“但是,少将啊,您应该明白这场战役的目的是狙击第十六集团军,将魔物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部队彻底击溃吧。” “正是。” “一个集团军的魂不是那些炮灰,是最上面的脑虫和皇后。要是让后两者逃之夭夭,这行动不就失败了吗?” “……正是。” “少将也不想可因钦这个顽固又狂热的战犯逃回去,是吧?” “……没错。” “现在……”探求者指向窗外。此时,巨兽肆虐的身影甚至在这离战场还有些距离的指挥所都隐约可见了,“别说深入追击,我方现在不是都被推回来了吗?” “但是,探求者阁下,这是魔物最后的反扑,特攻队已经投入作战,那匹巨兽被击破不过是——” “诶,少将,”探求者的镜头沿着导轨转向了少将,咯咯地笑了两声,“对第十二集团军的那次作战时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信您了。后来在那烂摊子里把库依钦的魂给扯出拉回来的可还是我。第十二集团军还没有巨兽呢。” 她跳下桌子,站在少将面前,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许不满。 “少将啊,您倒是说服我,‘返魂者可以深入敌后,在可因钦逃跑前,把他的脑袋给提回来’,把这番话自信又有理地讲给我听听看吧。” “再,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我们已经,快要……” 少将磕磕巴巴地说着,想着辩解的话语,但越是思索,他的声音便越是轻微,直到最后彻底沉默着地低下了头。 探求者托着下巴,咯咯地笑着说。 “您也没法保证,是吧?” 少将没有答复,只是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让脑虫逃走——尤其是那个可因钦——那这次的作战也就自然是失败了,而返魂者在这次作战中的牺牲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他所在意的主观上的自愿牺牲与否在这个问题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他想要相信他所信任的返魂者们可以做到,可以用行动向探求者证明他们的能力,然后顺利成章的将为人的尊严给予他们。但当巨兽像践踏沙堡似地突破防线,吼声在耳边也越发清晰可闻时——他在工圣无情的指令前,只能束手无策地说:她确实是对的。想要彻底消灭魔物最后的有生力量,只有采取那个办法。 但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的部下,那些灵魂自人的记忆碎片中诞生,内在也有如人一般,甚至会与人一样为自我与记忆的不统一而痛苦的返魂者——他们也是人,是需要被帮助,天生便被折磨着的,精神上残疾的人啊。 而身为索伦诺斯人,身为艾妮耶丝的司祭,身为他们的指挥官,承诺过要带领他们活下去的自己,此刻却无法为他们生命的存续做出任何辩护,甚至连为他们争取“自愿牺牲的权利”都做不到。他自然也清楚自己以道德为基础所生成的这立场究竟是多么脆弱而立不住,可是…… 他怎么能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立的约,与自己的原则一起一并丢开,坦然地看着与自己立下约定的战士们被出卖掉? 少将眉头紧皱,紧锁牙关,心里暗暗有了一个想法。至少,身为指挥官的他,还能留在战场上,还拥有与部下共进退的—— 可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一个让他连这份选择都不得不被剥夺去的可能性,就隐藏在探求者来访这一事件的动机之中。 “……探求者大人,你来这指挥所,究竟,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很高兴你想到了这一点。” 探求者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少将先是思索,再是沉痛,最后那像是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抽去了的可怜相,面上又一次挂上了最初那仿若被雕刻上去一般,深不可测的笑容。 “我是来请少将离开的。您是这战场上的最后一个人类,可不能这么死了呀。” 拴着维克特少将心中那块巨石的细绳被挑断,恶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的背脊如灼似炙,羞愧与耻辱感从过去,从现在铺天盖地地,仿若烙铁般压扁全身,让汗水也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握着十字架,瞪着探求者,咬牙切齿,但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哀伤。 “探求者大人……您这是连我求死的权利,都要一并剥夺?” “少将怎么会想死呢,”探求者歪着头,戳着自己的脸颊,一脸天真的不解,“您的爱人不正等着您吗?” “埃里诺尔……她,她有更好的归宿,”维克特少将的眼神先是移了开来,但他马上又坚决地说,“我是这样无能……但至少可以信守承诺,和自己的部下一起共进退——” “但是,少将,你可知您的爱人已经怀孕了吗?” “埃里诺尔她……!?” 维克特少将的声音如鲠在喉,震惊之余,又多了几分困惑,“是那个时候……我怎么会那么——” “诶,是个女孩,至少大家都这么说,”探求者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消去了,“维克特少将,你所想的我不是不能理解。像你这样出身索伦诺斯的,或多或少有些死脑筋。但是,你能就这么接受留她们这样孤儿寡母地在那儿吗?” “……但是……我的部下们……我所立下的誓约……” 维克特少将喃喃自语着,眼神迷茫,甚至都没看着探求者。 “不要给自己加责任了,维克特少将,”探求者将维克特少将轻轻推到办公桌上,让他坐了下来,自己则贴近了身。她双手抚过维克特少将的肩膀,再抚着脸颊,将他的面孔与自己对上了,“您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命运的潮水将您带至此地罢了。您不是返魂者,也不是我:您并没有挥霍自己生命的权利。像这样逼迫自己,不过是您的多愁善感,什么都做不到的。” “探求者大人……!” 维克特少将在探求者贴过来的一瞬间便开始本能地抗拒了起来,即便探求者已经抚上了他的脸颊,他的面容依然因对方这过于亲昵的行为而触电似地抽动着。 “你又说着自己的部下,好像传递这命令,形同亲手埋葬他们的我,心里就像敲锣打鼓一样的开心,”探求者又嗔怪着说,“怎么,他们就不是我的同胞吗?你难道觉得我心里就好受吗?” “不,我怎么会——” 维克特少将还未来得及说下去,探求者双手上的纹路便亮起了魔力的蓝光,信息流也顺着她的手涌入了维克特少将的灵魂。刹那间,维克特少将心中的一切挣扎,都被抹入了一片无波的湖面。返魂者们的身影成了路边的点缀,成了白光之中的些许阴影,毫不起眼。在维克特少将眼前的,只剩下理着干练短发,穿着传令兵制服,微笑着的埃里诺尔,与她牵在手中,形象模糊的小女孩,又说又笑着的影像。 “……埃里诺尔……那是……我的女儿……” 维克特少将的眼中湿润,眼神也渐渐柔和了下来:那其中,军人的职责与义务,和家庭与爱间的冲突,已经消失了。所剩下的,只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爱人,与孩子,不由分说的眷恋与渴望。 探求者从不再挣扎的维克特的身上退了下去。她双手交在身后,少女似地歪着身,轻声笑着问候道。 “维克特先生,您的专座已经准备好了。” “嗯。” 维克特站起身,点了点头。他从军装口袋里取出一支雪茄,叼进嘴中,用火柴点燃,抽了起来。他取下雪茄,烟云从他的口中涌出。他的面容平静,眼神舒缓,但面上的皱纹看上去比先前又多了不少。 他捏着雪茄,沉默着,缓缓走过了探求者的身边。但当他即将踏出指挥所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声音平静地说。 “剩下的……返魂者们……就交给探求者大人了。” “……诶?” 探求者转过身,面上的表情在那一瞬显出了些许错愕。 “他们……拜托了。” 维克特的面容平静,注视着探求者的眼中中却又是落寞又是乞求。他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僵硬又顽固地站立在门口,不愿离开。 “…………” 探求者沉默着,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没有问题,我试试看吧,”她点了点头,“挥霍生命来化不可能为可能。我就是为此而生的。” 维克特眯着眼睛,如同死罪被宽恕般地长叹了一声。他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身体也因激动而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他盯着探求者,手放在十字架上,低下头,行了一个索伦诺斯式的礼,便转身离开了。 灯光昏暗的指挥室里只剩下了探求者一个人。 “……哈鲁啊,你做得到吗?” 探求者喃喃自语着,她别着嘴,一脸的苦恼,最早先前那雕刻出般,游刃有余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诶……也只能试试……1OYT?先找找这个吧。” 一发近失弹落在附近,剧烈的爆炸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魔力灯震落在地。探求者稍稍让开,避了开来。当魔力灯碎裂,指挥室中一片黑暗的瞬间,探求者的身影也消失了,只剩下她摄像头红光的残影拖曳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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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啊,各位读者好,我的名字是斯普林菲尔德,欢迎来到荒原旅记的楼层。文版的版主应该记得我,毕竟没有那个人像我一样可以把同一个故事以大修大改的名义反反复复发好几遍的…… 不过这也是性格问题使然。我的想法总是在变化,而变化后,就没法容忍之前有缺陷的故事继续存在下去了。不过——这次,正如题头所示,一定是终版了,因为我不认为我可以把细节再补充的更详细了。 所以,请各位安心地读下去吧。这一版一定不会再重写的(确信)。 荒原旅记是一个关于一种特殊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机械兵的其中一个编号为N-76022的个体的故事。这个序章大体讲述了N-76022在这场促使了他们这样的机械兵的诞生的血战的最后一场战役,以及浮萍般的N-76022在这其间所经历的一切。 恩……是个情绪比较重的故事,而且比较长。如果可以安静下来读的话,或许体验会好一些。 总之,前言就到此为止吧,再多说多少会有些剧透的嫌疑。 那么,就请各位开始吧。这是发生在阿拉特最南面,魔物与人的边境线,纳瓦尔的黄沙上的殊死之战。 一. 烈焰点燃了天幕,使白夜笼罩大地。太阳早已逃窜,留下仓促上阵的月亮在这人间地狱前苍白失色:枪声,炮火声,魔物的咆哮声,金属开裂的噪声一整片地黏连在了一起,像是墓土一般将战场给淹没。返魂者的金属身躯沉在猩红的沙土中,魔物破碎的甲壳与血肉则撩在铁丝网上,这些几乎分辨不出原型的残骸交织纠缠在了一起,最终不分彼此地被涂抹在了纳瓦尔战线的黄沙上。 ——速度……缓慢…… N-76022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顿地行走在壕沟中。他全身漆着沙黄色的涂装,独目取景器闪着红光,滑动在钢罩似的头部的滑轨里,四处张望着,脑海里一刻不停地模拟着魔物从脚底窜出,从战壕顶跃下的情景——他现在孤身一人,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每走一步,他都在听见新的“识别信号”:若是金属被踩瘪发出的刺耳响声,那就是同伴们的遗体;若是甲壳破碎那干脆利落的响声,那就是兵虫的残骸。此时的他早已经走出了双方上一次交战留下的屠宰场,但这两种响声仍一刻不停地,鬼魅般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可他不讨厌这样。尸体也是伴,比独自一人好多了。 ——速度……无法再快了…… N-76022的步伐缓慢,思绪却活跃的很。先前清理魔物的地道时他和自己所属的小队失散了。虽然侥幸没死在负隅顽抗的兵虫手里,可因为左膝被骨刺贯穿,他只得停下,拿出背包里的工具先维修自己。虽说他作为返魂者已经战斗了两年,但因为那双连弹夹都装不好的笨手,这修理的速率自然也是很缓慢的。理所当然地,当他离开地道时,小队也早已经离开了。根据先前队长讲过的作战计划,N-76022推断他们应该已经随战线向南推进了,而他此刻也正努力地向那个方向进发,幻想着他能立刻赶上大部队。 但是,身为八五式这种笨重又迟钝的老式返魂者,哪怕他没有腿伤拖累,追上已经狂奔而去的战线的希望,仍然非常渺茫。 ——……队长……战友……谁都可以,都在哪里…… 落单的N-76022镜头中的红光渐渐黯淡,脚步也越来越钝,缓了下来。他用头旁的天线拼命地释放着魔力波构成的信号,希翼在一片噪声中倾听到来自友军的反馈,但是他徒劳地等了又等,脑海中却仍只有一片片杂音。前线继续向前,炮声渐行渐远,队长与战友们也早已进发,只有他一个人被抛弃在这里,愈发消沉的—— ——“对不起,老先生,您的妻子这件事,我们也很……” N-76022猛地停了下来,取景器中的红光毫无规律地闪烁着,仿佛是得了癫痫的人在抽搐。过了一小会,他取景器中的红光才渐渐稳定了下来:他把这记忆压制住了。 ——……该死……去死……! N-76022镜头中的红光阴郁地昏暗着,心里暗暗咒骂起来。方才那是他一般叫做无用记忆的东西。身为返魂者的他所拥有的是一个由死者的记忆碎片所拼凑出的,缝合怪似的灵魂。虽说这些记忆碎片中所包含的感情确实地催生出了他的自我意识,可如今的他们不过是迟迟不愿滚蛋,不时还会被他自己无谓的情绪带出来晃眼的累赘罢了。 “出现时便立刻排除”,这虽然是在他诞生时被强制灌输的教条,但是已经在战场上生存了两年的他完全赞同这建议,且从未迟疑过执行。 “嗞咝咝咝——” N-76022停下脚步,取景器的镜头对向了拐角口:是兵虫发出的声音,但在他止步的瞬间戛然而止了。不需要多推测,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手持“步枪”,有着逆关节双腿,仿佛直立蚂蚁似的魔物就在前方拐角的左手侧。 ——啊……有伙伴了。 虽说是敌人,但他心里却还有些开心。他举起大而粗糙的冲锋枪,又倾听了一会儿。拐角那边仍然没什么动静。N-76022知道,对方和自己一定想着一样的事。 ——不能擅自行动…… 八五式先锋这具机体的装甲,与从臂上张开的魔力护盾搭配在一起,足以在中远距离上阻挡魔物的“步枪”所射出的骨刺,而他手上这把十二点七口径的八八式冲锋枪则有着“杀虫剂”的异名,能将兵虫的护甲与躯体像布一样的给撕扯开。只要将战斗控制在一定距离外,他便胜券在握。 ——还没有动……对方,也不确定? N-76022压下单膝,倚在战壕的拐角,将冲锋枪的枪口对过去,然后将镜头锁死在了自己正前方。他对对方的数目与相对距离都没有把握。若是冒进并被逼入了肉搏战,哪怕只有一个魔物都会造成极大的麻烦:先前在狭窄的地道里他就被突袭的魔物刺穿膝盖,费了老大劲才修好,同样的情景要是发生在迂回空间更大的战壕里,结果只会更加糟糕。 他在腰间张开左手,掌心的喷口中渐渐聚起散发出幽幽蓝光的能量:聚能冲击准备好了。他决定后发制人,务必要先杀掉一个。 ——过来了……等不及?不,是在赌注意不到。 兵虫相比他来说要轻巧不少,而背景里的噪声更是它们极佳的掩护,但N-76022知道要怎么做——比对先前他记录下的噪声,他早就注意到,那细微,轻柔,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嗞!” 伴着一声嘶叫,兵虫的面目跃入了N-76022的视线中。他手持一柄披着甲片的“步枪”:这种武器实质上是一种生物,在枪管的两侧生着三组气孔,正吐着气。兵虫那双漆黑无神,被笼在斗笠下的复眼,与呼吸加剧的“步枪”枪口一起,早已对向了N-76022的方向—— “轰!” 毫不迟疑地,N-76022把左手推了出去。先前掌心中所汇聚的魔力瞬间爆发,将兵虫击进了转角的墙壁上。甲壳崩碎,血液横流,兵虫没挣扎两下,就歪着头,蔫了气。 急促的脚步声立刻从拐角后响了起来,可刹那间又停下了。N-76022无需多想,就已经猜到了对方可能在准备的事。他把脚步声做了对比,迅速推断了距离:如果走出去,对方大概在距离自己二十米左右的位置上。 ——……准备迎击抛射物。没有问题,在近接战前消灭即可。 N-76022站起身,左手挡在身前,魔力的蓝色粒子自腕部向外涌出,并依他的意念塑形成了一面流质的圆盾。他把冲锋枪的枪口指向前方,再将身体的朝向调向左前方,便大步向前走了出去。他刚一探出身,不出所料的,两根锐利的骨针便尖啸着朝他扑来:一根撞在护盾上,魔力爆发产生的动能瞬间冲歪了它的弹道,让它一头扎进了N-76022身后的土墙;另一根则掠过护盾的边,堪堪擦着N-76022的头部飞了过去,只在顶旁留下了一道划痕。 ——系统工作正常,损伤程度低下。 N-76022稳住阵脚,取景器迅速地聚焦在正前方:两个刚刚发射完毕骨刺的兵虫,正举起已经弹出骨刺的“步枪”,作势要朝他冲来了。 他把枪口稍稍对准,没有分毫犹豫地开了火。魔力击发出的大口径子弹在弹道上洒下蓝色的碎光,将稍微站前的那个兵虫的头颅从脖颈上扯了下来。站后些的兵虫则跃起跳到战壕的壁上,猛地一冲,一跃,便高举“步枪”朝N-76022戳了下来! ——近接战……预防失败……! N-76022没有办法,只得将手举在面前,拼命地想要释出魔力—— “嘶——!” 骨刺轻易地撕开了那准备不完全的护盾,撕咬下去。N-76022的头甲悲鸣着被扯开了道口子,可怕的冲击力甚至波及到了取景器的镜头,破裂之余,还有一片玻璃碎片脱落了出去。 但是,这并不致命。 N-76022握紧左手,一拳击出,将相对纤瘦的兵虫给一把打翻在地。他几乎本能性地扑了上去,用全身的重量把兵虫给扣紧了。随后,他抬起手臂,左手一拳,右手握着枪就往下锤,拼了命地冲撞着,把兵虫的复眼碾成血糊,把他的甲壳打瘪,打碎——N-76022不停地打着,打着,直到兵虫的嘶叫声从他的耳边消失,身下这生物的四肢也不再动弹—— “啪。” 最后一拳打下去,传回来的只是一声黏滋滋的闷响。他看着地上这摊已经有些辨不出原型的血肉,静静地停了好一会儿:周围没有响声,敌人应该没有增援。 半晌,他使劲,勉强着把自己的躯体给拉起来,再从腰边取下了剩下两个弹夹中的一个,给冲锋枪换上。他先是一脚把魔物那把还在挣扎的“步枪”踩断,再走到先前两具魔物的尸体旁,分别在脑袋上补了一枪:他刚才在地道里吃过亏了,魔物的生命力就是这样顽强,如果不是彻底没了息,准会有问题。 ——镜头……碎了…… N-76022的视野被割裂了开来,仿佛与外界隔着一面破窗。方才那下,头部没怎么伤到,就破了层装甲,可镜头破碎却是个大麻烦。一个被孤立,又半瞎的战士,在战场上只会是个无可救药的累赘。 ——修理的话……又要延后汇合时间……不能这样…… N-76022焦虑地迈开步子,想要加速前进,但取景器上的裂痕却突然扩张了开来。他赶紧停下,左手捂在镜头前,生怕整个镜头就这么碎了。 停了一会儿后,N-76022缓缓地又走了起来。他的背包里有带备用零件,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更换镜头,而在此之前,镜头绝不能再进一步损坏了。 N-76022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取景器,生怕再听见一声响。虽说取景器是用魔力转化的力所控制,而魔力又直接由他的思绪管控,操作精度上考虑不大可能出岔——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担心着这个万一。 ——……又,要迟到,要拖后腿了…… N-76022的眼前浮现出了1OYT队长的样子,耳边也不由自主地听见了他那总是带着点讥讽味的电子声: ——“新炮灰,不是;老炮灰,是;熟悉的,是。结论:是你。迟到加迷路?倍加羞耻。你要知耻,知耻。” 想着队长讥讽的话语,N-76022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愧了。幸运的是,他的左手边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蚁狮洞”。这是魔物最常挖掘的单兵掩体,先前这片地方被己方集中炮击过,这大概是那时候兵虫挖出来避险的。 ——……要尽快解决。 N-76022卸下背包,左手提起,背靠着坐进了掩体中。虽说“蚁狮洞”是为比他小不少的兵虫准备的,但这个掩体却倒还刚好把他给庇护了进去。N-76022没有多想原因,这不重要。他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了备用的镜头,先放在一边,开始准备起来。 ——旋下镜头。装上。 他已经落后大部队很多了。修理的过程会异常痛苦——无用的记忆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趁乱侵入他的灵魂中,让他不得安宁。但他必须撑过去。只有这样,他才能以最完好,最不会拖累人的状态,与队长一起战斗。只有这样,他才能以最充分准备的姿态,在这狂宴之中以如此笨重的身躯跟上节拍。 ——旋下镜头。装上…… N-76022心中低吟着,面前的景象也越来越黯淡。他快要将镜头取下来了。 ——但,无用的记忆……会…… 他的手抖动着,停了下来。他取下镜头后,在那无限的黑暗中,那发灰,腐朽的无用记忆一定会乘虚而入,开始占据起他的头脑。即便已经存活了两年,也早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瞬间,但那自己不再是自己的空洞感,那自我完全失控的无力感且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紧缚在了他的灵魂上,使他愈发喘不过气,哪怕是他早已经有所觉悟,对这情景微不足道的一丝念想,都仿佛九尾鞭往他背上挥了一把,让他禁不住地冷颤起来。 ——队长……是怎么做到的……? N-76022只战斗了两年,就已经感到了这强烈的窒息感,他无法想象已经战斗了十一年的1OYT队长究竟是怎么熬过那日日夜夜的——那自我不再是自我的空洞感,那自我完全失控的无力感,那恐惧与不安—— ——队长,会怎么做呢? 也因为如此,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充满着对队长的敬意,甚至是依赖。 ——“目的,活下去。其他,优先度靠后。思索,无意义。若多想,则知耻,再知耻。” 看见眼前浮现起的队长的身影,N-76022的心情瞬间舒缓了。他感激地赞许着队长给予的意见,左手再次开始旋下镜头。 ——对……活下去,像队长一样。然后战斗下去,把真切存在着的记忆,存下去—— N-76022取下镜头,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战友也好,敌人也好,共战也好,死斗也好——都是只属于我的美好记忆……! 在他开始安装新的镜头前,无用记忆们已经开始缓缓地漏入他的思绪之中。他忽略着愈发响亮的窃窃私语,继续安装了下去。 ——我不会被你们取代掉……! 他会把自己修好,赶上前线,然后继续战斗下去,在没有止境的战斗中真切地作为自己活下去——直到死亡终于到来,挥去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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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爬行蠕动的不安 “夏洛特,是那儿吧?” “前方,光亮。应已抵达。” “做好迎击准备。咱打后手。” “了解。” 倚在透出青绿光芒的洞口旁,夏洛特举起左手,将魔力护盾张开。他握着冲锋枪,将取景器转向了洞口的方向。他将护盾立在身前,冲了出去。 “怎么样?” “…………” 夏洛特沉默片刻,护盾化作魔力散去了。 “安全。” 他放下武器,平缓地说。 “斯普林,来看看。” “哼嗯?” 斯普林菲尔德一脸不解地站起身。她关上魔力灯,将它挂到背包侧,走了进去。 “‘来看看’……不就个地洞嘛,还能有啥呀。”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到了夏洛特的身旁。当光线照到她的面上时,习惯了先前地道里昏暗环境的她本能地将手挡在面前,眯起了眼睛。渐渐地,光似乎不那么刺眼了。她摘下眼镜,揉了下眼睛,让自己再缓冲了一下。 “嘿呀,要平时也这么准备不充分,这可不就被打靶了……” 她自嘲着,双手捏住镜框,戴上了眼镜。洞内的场景立刻清晰了起来,而斯普林菲尔德也不由自主地因惊讶而张大了嘴。 “呜哇,这——” 她赶紧取下眼镜再揉了揉眼睛,再赶紧戴上,双手捏着镜框,打量了起来。当她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后,她一拍手,由衷地感叹道。 “这么个地洞里,还能有这样的地方!”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洞穴大约两人高,这不算太宽敞的空间里铺满了真菌,它们半透明的菌伞灯罩似地笼在菌柱上,向外释出的绿光交相辉印,星星点点的粉尘飘荡其间,各式各样的小生物更是不时地穿梭其间,叽叽喳喳的叫声此起彼伏。 与先前昏暗发黄的甬道相比,这一片清新,明亮的绿色在两人眼中,就像是一片骤然膨胀的无形森林,只一瞬便将黑暗给扫荡一空,把整个空间用生机勃勃的景象给支撑了起来。 “呜哇……!” 斯普林菲尔德的左手捂在胸前,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声音中透着止不住的感动。即便她早已经把眼前的景象给看明白了,可当她再次细细打量起来时,她依然毫无抵抗力地被虏获了。 “这样的绿色……咱可好些时候没见过了……” “……斯普林?” 直到夏洛特的镜头疑惑地瞄向了她,并轻声问候了一句时,她这才从那怦然心动中反应过来。 “啊……” 斯普林菲尔德举起霰弹枪,咳嗽了两声。随后,她红着脸,拉下帽檐,嘀咕着批评起了自己来。 “嘿哟……刚才那下可真要命……要是真有敌人,可不就要下去见地母神个两三回……” “这个,应该不会,”夏洛特平淡地说,“我注意过,没有,伏击点。” “不要再说这个了,呆子!” 斯普林菲尔德狠狠敲了一下夏洛特的胸甲板。在换来了对方不解的凝视下,斯普林菲尔德则别着嘴,看向了别处。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夏洛特似乎有些理解了,无声地将镜头转向前方。两人继续向前前进。 在昨日那叫工勤的工虫向夏洛特透露了这农场的情报后,两人决定在向上前进前,先把这块区域给探索一番。虽说对方很可能是布设了陷阱,这决定也极可能是自投罗网,但是…… ——“嘿呀,要真是陷阱,把后头留给一群虎视眈眈的东西,岂不是更危险。” 于是,这决定就这么敲定了。 “噗哒,噗哒。” 踩在菌丛间似乎是刻意被留出的小径上,伴着不时被踩憋的蘑菇所发出的滑稽响声,两人很快就来到了这前庭尽头的过道前。 “夏洛特。” 斯普林菲尔德回过头,指了指洞口。 “嗯。” 无需再被强调,夏洛特支撑起魔力护盾,走了过去。在洞口前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阵,他解除护盾,招呼道。 “……斯普林,来看看。” 斯普林菲尔德应声而来,站在夏洛特身后一点的位置上,朝过道内小心翼翼地探视过去。过道本身还算宽敞,足够让两人通过,通道里与前庭一样攀附满了发光真菌,但真菌丛间不经意露出的骨架般的承重,也确实让人意识到,这个洞穴是魔物所开凿的。 但夏洛特想让斯普林看的,并不是这样普通的东西。 “啊,这是?” 斯普林菲尔德有些讶异地看着那巨物,问道。那是一个中空,前后两端被切除,占据了过道大半空间,几乎看不出原型的空壳,但凭那数对折入了体下的枯黑肢节,斯普林菲尔德至少能意识到,这大概是个什么虫子的遗体。 “牧蠕虫,”夏洛特一边向前进,笨拙地挤入空壳之中,一边用突然异常流畅,但毫无感情的声音解释道,“资料简介:魔物入侵时带来的南方大陆本地物种,是被魔物驯化用作食粮的家畜。生育率以人类的畜牧业标准来看偏低,但是成体可达——” “晓得嘞,跟猪差不多,用不着一溜儿地念下去,”斯普林菲尔德弯下腰跟在夏洛特的身后,“那个工勤是说这是他们农场是吧?要这壳的尺寸是成虫的标准……这地洞里哪来那么多的资源来养啊?” “不知道。” 夏洛特的答复简短而直接。 “我们,没有,那么多资源。” 第三个声音突然从出口传出,加入了对话。两人在壳的尾部停了下来,并立刻举起了武器。 “……嗞,没有武器,别开枪。” 伴着这句话,夏洛特所熟悉的那个扎实低矮的身影举着双手缓缓地走了出来。 “……工勤。” 夏洛特并没有放下武器。 “哼嗯……这个,就是工勤?” 斯普林菲尔德则有些茫然而困惑。即便已经有所准备,但当亲眼看到一个魔物站在自己面前说话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超现实的荒谬感。 工勤转过头,看了看斯普林菲尔德。那双硕大的复眼本就难以透出感情,而工勤那双将复眼完全遮挡在后的骨质眼镜只让它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那看上去如此异样,如此无情绪的表情,让斯普林菲尔德不由自主地一阵寒颤,变得更加紧张了。 “……工勤,自爆虫,你还是戴着,”夏洛特则异常镇定的,指着工勤胸前佩着的自爆虫,用聊家常似的口吻说,“取下来。否则,危险。” “……嗞,嗞,嗞,”工勤一顿一顿地讥笑着,一边举着双手,一边低头看向胸前那早已不动弹的自爆虫,说,“取下,就是要投掷;投掷,就是要杀人;要杀人,就被你杀。当我是傻瓜?” “…………” 夏洛特眼中的红光灭了刹那,想当机似的没反应了很久。过了半晌,他才带着眼中有些暗淡的红光,有些抱歉地微微鞠躬道。 “对不起。”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下武器。 “你,那个时候,就有点呆,”工勤保持着距离,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没有威胁,“不过,无所谓。我没威胁——你们知道这点,可以信任我一点,就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 “我,做肉盾。” 说着,工勤招了招手,便转过身,毫无防备地将后背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来吧。虽然,没有别人,不过,有肉盾,也会安心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举起双手,静静地等待着两人的反应。 斯普林菲尔德揪着发梢,看看夏洛特,又看了看工勤,回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奇异的交流,她赶紧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支雪茄,点燃抽了起来。 “……呼,”她吐出一口白烟,镇定了一些,说,“还蛮好相处的——那后面的事应该还简单嘛?” “是的,”夏洛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单调平直,“这样,事情也简单一些。” 工勤没有说话。夏洛特用枪口顶了顶他的后背,他便顶在前头向前走去了。 三人越是接近出口,眼前的景象便越是如鲜花般绽放开,而站在最前面的工勤在这繁景里也愈发的渺小,直到在这片实实在在的绿洲之中缩成了不起眼的一点褐色为止。三人所步入的庞大洞穴高约六米,在巨蛋似的天顶上不时可在照出绿光的真菌丛间瞥见骨架般的苍白的承重结构,使人不禁一瞬间产生身处巨兽遗骸之中的错觉。 “呜哇……” 斯普林菲尔德一边赞叹着,一边取下嘴边叼着的雪茄,把它给掐灭,把剩下的部分塞回了口袋里。这周围尽是绿色,她可不想把它给毁了。 “这就是,农场?” 夏洛特的语调里也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惊奇。虽说他与魔物也有近两年互捅心胸的经历,但像这样身处腹地却还是第一次。 “嗞,正是,”工勤说着,口吻里带上了些许骄傲感,“开凿后,我是维护的主力。” 他有些兴奋地想要把手放下,向两个人指指点点周围的景物。但他看了看身后夏洛特手上的枪,又犹豫了。 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用整个身子指了过去,第一眼看上去活像是在行什么大礼。 “往生菇,棕色的,你们看,”在他对去的方向上,是一片棕色的真菌丛,在一片绿光中显得颇为突出,“食粮,我们种的。从地里吃养分,长满了,喂虫子,做营养剂,都好。一管下去,嗞楞,就又活奔乱跳,好东西!” “……你可以直起身嘛,”斯普林菲尔德揪着发梢,有些尴尬地笑着说,“你就脸对过去,咱们看得见的。” “嗞,这样更好,”工勤立马直起身,扭了扭腰。看上去他也不习惯这么大幅度的弯腰。他看向夏洛特,问道。 “去拿点,可以吗?” “同意。” “谢谢,谢谢。”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踏过真菌,每一步都会带起一阵孢子。他跑到那堆蘑菇边,探过去,张开爪子,娴熟地取下一大把,全给塞进了甲衣的缝隙里。他装完,立刻再次举起双手,跑了回来,蘑菇挤在棕褐色的甲衣上,活像是他又批了一层防弹衣。 “回来了,”工勤看着夏洛特,直到他点了点头,才把手放下。他从甲衣上取出一个蘑菇,展示在两人的面前。与灯罩般的发光菌菇相比,园胖发黑的往生菇看上去远没有它名字那么花哨,甚至可以说越看越不起眼,“嗞,等会要用到,就去摘了些。” 随后,他又转向两人的右手边,方向对着,说,“看,那边,是水源。” 两人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在洞穴的最边上是一眼清澈的泉水。泉水聚积在一洼水池里,虽然还有更多的泉水自正中的泉眼向上涌出,聚成了一股小喷泉。 “原本,是井。想了想,还是挖开做水池,这样好。” “嚯……”斯普林菲尔德看着那一眼水池,眼中又闪起了亮光。除了绿洲外,她在别处是不常见到这么一大股清澈的水的。她想了想,问了个问题,“可水池挖起来也费劲吧,更何况这些水不会浪费掉吗?” “嗞嗞,这洞都挖出来了……”工勤轻声地嘲笑着,随即话锋一转,回答了她的问题,“虫子汲取起来方便,更何况,看上去也漂亮。” “呵,”斯普林菲尔德似乎是对工勤的讥讽有些不快,针锋相对地反问道,“魔物还会在乎这种事呀?” “我们,也不野蛮……” “哼,”春田双手抱在胸前,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干过的事倒哪件都和野蛮脱不了干系。” “咕嗞……” 工勤本还想以一幅理所当然的态度来给自家人辩护,但一听这句话,他挣扎了半天,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争辩了。 斯普林菲尔德别过头,看向一旁;夏洛特依旧把枪口对着工勤;工勤则举着双手,继续向前。在三人的周围只剩下了不一的脚步声,昆虫穿梭真菌丛间的窸窣声,与不远处泉水涌出,流淌的咕咚声。 “呀,那是什么?” 当三人快走到洞穴的边缘上时,斯普林菲尔德率先注意到了那被真菌丛所淹没的巨大残骸。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那硕大无朋,蜘蛛般的多肢躯体,早已失去生命的活力,如沉船般淹没在发光真菌之中。再仔细看,便会注意到从那躯体中延伸出了一个纤细,瘦弱,女性化的上身,如船头上的神像般,做出着祈祷的姿态。 “那是皇后……大人。” 工勤思索了片刻,这才加上敬称。 “那就是,产出魔物的——” “嗞,”工勤对夏洛特点了点头,“但,大人,很久前,就不生育了。” 三人继续向前走,而越是接近皇后的残骸,周围的光越是黯淡起来。 “地脉爆破后,首脑,大人,和我们,都被埋在这里,”工勤的双手在头顶合十,向残骸深深行了一个礼,“大人,六年前,留下最后一批卵。之后,力尽,无声无息地去世……” 他沉默了片刻,只有一对大鄂还在轻轻碰撞彼此,发出着细微的摩擦声。 “消耗,减少了。大人,帮我们,活下来了。” “可这周围……” 斯普林菲尔德小声地说,看向了一旁。在皇后残骸的周围,不仅到处是插着甲片的土包,甚至连本该是在农场上静静进食的牧蠕虫此刻也一动不动地被真菌吞没。这些又瘦又小的蠕虫只有不到一人大,没一匹能接近先前过道中那匹的大小。 “……有些,节省能量,休眠了,然后再没醒来,”工勤转过身,无不遗憾地说,“首脑,在地表,透气,也要养分,主要供给他,后来还多了一个大人也要喂。其他人,只能节食,只能……奉生。最后,连牧蠕虫……也吃不到多少。” 工勤讲到这里,身体止不住地抖了起来,语调里也带上了哭腔。 “昨天后,第十六集团军……就只剩,这点人了。” 众人之间,再次被一阵沉默所笼罩了。 夏洛特,仍然没有放下枪口。 “你想要,做什么?” “…………” 工勤没有答复。 “刚才开始,絮叨不停,好像朋友一样,”夏洛特的镜头中的红光再次绰绰逼人地耀眼起来,“但是,我们,还是敌人,不是吗?” “……嗞,这个,没有错。” 工勤放下手,有些失落地说。 “哪怕,这时候,被杀掉,也没什么。我是魔物……被杀掉没什么。” “那么,”夏洛特向前走了一步,“目的?” “…………” 工勤仍然沉默着,而夏洛特则不再发言,只等着对方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撒谎了……” 终于,工勤低着头,回答道。 “撒谎了?” “说有食物,说有水……好像,人能吃,能喝似,”工勤低着头,光照在他的镜片上,遮住了他的眼睛,“魔物的食物,人不能吃;水,也不够干净。” “那么,”夏洛特将左手护在已经紧张地举起了霰弹枪的斯普林菲尔德身前,眼中红光旺盛,问道,“你果然?” “……嗯,”工勤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 斯普林菲尔德瞪大眼睛,霰弹枪差点脱手。 “…………” 夏洛特红光又灭了刹那。 泉水涌动着,小生物窸窣着,偶尔从不知哪里吹过一阵风,在三人身旁卷起了一阵光亮转瞬即逝的孢子。 当红光又亮起时,夏洛特手中的枪口也不由自主地向下垂去——然后,他马上又把枪口拉了上去。 “……只是,想聊聊天。只是这样?” 斯普林菲尔德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还是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 “……设伏的可能性,思索后,确实低下。” 夏洛特也低声说道。 “是,什么话都好。涂丁,坚津,那两个死掉后,说话的都不见了。” 工勤叹息着,背对着两个人,走近了皇后的残骸,“或许,可以出去。但去哪儿?出去就被射杀。人类不会原谅。我们做过的事,没法原谅。” 他将蘑菇从甲衣上取下,放到了残骸底的口子边。不一会儿,两个瘦削的虫子——这是昨晚逃跑了的那两个未成熟的兵虫——便探出头,把蘑菇拾了起来。 “两个蠢蛋。话不会讲。架不会打。倒是这样捞了条命。” 注视着两个兵虫一点一点地用口器把蘑菇削成一片片给吃掉,工勤感慨地说。他督促两个兵虫钻回去后,站起身,回过头,看向斯普林菲尔德,说。 “嗞。之前,上面的人类,你,一起的?” “啊,他们也到了?” 斯普利菲尔德先是显得有些惊奇,然后,便有些随意地打发道,“嘿……咱嘛,只是个向导,被推出去的。带到地儿就拉倒了呗。” “那,为什么在这里?” “……挣点外快嘛,”面对工勤的追问,她的眼神躲躲闪闪,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咱也是个捡破烂的,这么个地方想想都知道准有好东西。” 夏洛特听见这话,取景器登时落到了斯普林菲尔德的身上。斯普林菲尔德只当没注意到,继续看着工勤。 “我们知道,这附近有你们的聚落,”工勤平静地说,“你们出去后,你会说吗?我们死光了,安全,可以来了?” “就算咱不讲,”斯普林菲尔德嘀咕着,听上去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他们那群人精也会发现的……” “他们会杀我,不像你,不像这返魂者,”工勤的声音依旧淡泊,“他们会到这里,挖走真菌,挖开坟墓,砍下大人的头,带回去挂墙上。” “…………” 斯普林菲尔德沉默着,没有答应。 “话虽如此,我不责怪他们,”工勤的语调变得忧伤了起来,“我们,做过的事,没法原谅。这终归,是命运。” “啧……” 斯普林菲尔德听见这话,立刻把手伸向口袋,想要抽出雪茄,但她看了看周围,把手缩了回去。抽不得雪茄的她,只好有些烦躁地咬起了指甲。 “其他虫巢?” 夏洛特思索片刻后,提问道,“这个问题,或许,愚蠢,但是,可以考虑。同时,南方,去一点,就是,你们的母大陆?” “啊,这个想法不错,”斯普林菲尔德眼中一亮,赶忙附和道,“故乡在那的话,同伴们也会——” “补给,跟不上,”工勤摇着头,否定了这个方案,“三个人,那个方向,走不到的。而且,母大陆……也没有资源。” 沉默再次笼罩在了三人之间。 “啊,说起来,”斯普林菲尔德指着工勤胸前的虫子,转移了话题,“那个是叫自爆虫吧?为什么把这个别在胸前?” “啊,有位大神,如此要求,”工勤将那早已不动了的自爆虫珍惜地捧在了手上,“它叫津七一。是伙伴,必要时刻,可以帮助殉职。” “诶……”斯普林菲尔德扶了扶眼镜,又是好奇又是倍感奇妙地——至少是做出这样子地——看着,“这么小的虫子也会说话吗?” “会的,”工勤解释道,“我们的武器,工具,都可以塞进灵魂。津七一也是。灵魂,统合在指挥下,彼此沟通,彼此安抚……首脑,切断魔网后,就听不见了。再过一会儿,他也不动了。自爆虫寿命不长。” 他抚摸着自爆虫的外壳,又不言语了许久。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嗞……你们,还是要去上面?去首脑的方向?” “是啊,”斯普林菲尔德揪着头发,眼神瞥向了别处,不再看着工勤,“……咱们是想出去的。”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你们是可以出去的。” “…………” 斯普利菲尔德眼神看向一旁,没有回应。 “嗞,不用担心,有些,不用强求,”工勤说到这儿,摆了摆手,“我说了不少,挺开心了。” 他说完,拖着下巴,想了想。 “稍等一下。” 他跑到残骸边,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个甲壳状的容器。 “打开,你们看看。” 带着这陌生容器,他再次与两人保持开了距离。他站在两人远处,打开了容器:在那其中的,是数十个体积不一的魔石。 “啊,这是?” “补给,你们可能不吃,但是,这个,应该能帮忙?” 工勤笑着,那对大鄂又敲击了起来。 “用不到。以前有用。现在,作为工虫,用不到这个。你们,可以拿去。陪我说话,我真的很感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容器往自己脚边一砸,以示安全。随后,他把魔晶石装回容器内,朝两人的方向滚了过去。 斯普林菲尔德接住容器,迟疑了许久。她缓缓地,照着工勤的手法把容器的壳打开,看着里面的魔石,看上去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不只是因为工勤真的就这么把这些魔石给了他们,更重要的是—— “这个,这些魔石……是从?” “不能浪费,”工勤看着斯普林菲尔德,很平静地说,“你也做过那事了——我的同伴们。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 斯普林菲尔德看着手中的魔石,沉默着,攥紧了。 这些魔石,是从魔物的遗体上取下的。 站在前庭的出口,斯普林菲尔德皱着眉头,点着雪茄,抽了起来。 “呼……” 她猛地吐出一口烟,面目舒展了些。然后,她看向夏洛特,后者发出红光的镜头也正看着她。两人都有不少话,想对另一方说的。 “你到最后还是没放下枪口啊。” “再怎么样,是敌人。基本的警惕,是必要的,而且,他也这么要求的。” 夏洛特将取景器转向了一旁,瞥了一眼身后的前庭。说完,他的取景器调回来,红光更闪耀了。 “地上的人类。你没跟我说过。” “是路过咱那镇子的一群佣兵,信萨娜的疯子,四处找虫子寻仇,”斯普林菲尔德避开了夏洛特有些紧逼的视线,“他们是听说这里有虫子,才过来的。咱熟悉一点这附近,就应召了。咱也挺需要钱,有点外快也挺好的。” “捡破烂……包括我吗?” “啧!你想什么呢,”斯普林菲尔德焦躁地揪起了发梢,“听好了夏洛特,无论如何,咱啊,是不会出卖你的,好吗?” “可你说过需要钱……”夏洛特幽幽地说,“……刚下来时,没想过吗?”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钱这种东西,哪里没机会赚啊,”斯普林菲尔德的声音不禁抬高了一度。她挥着手,对夏洛特喊道,“听好了。那个叫工勤的,咱没有办法好吗。至少人看见你不会下意识就往他腰带上摸过去。要让人知道咱窝藏了一只虫子,你以为咱会有好下场——” 斯普林菲尔德如此地说着,却完全是偏了方向。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些,即刻收声,匆忙地取出一支雪茄,点上,背靠到墙上抽了起来。 回声散去后,通道里又安静了下来。 “……工勤,跟你说话时,你没有答复,数次,”夏洛特沿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你看上去,那个时候,真奇怪。刚才,也很奇怪。” “啊?啊……”斯普林菲尔德愣了一愣。她拉低帽檐,看向了地上,嘀咕着,“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是咱以前的搭档啦,想起了她的事。” “搭档……内,莉,丝?”夏洛特一字一顿地将不久前他听见过的那个名字念了出来。 “对对,内莉丝——”她叼着雪茄,脸上显出了惊喜的笑容,“哇,咱就说过那么一次,你竟然还记住了。” “……有些奇怪,就记下了。” “欸,这没什么。呵,你……你还挺机灵的,”斯普林菲尔德夸奖了一句,随后停顿了一会儿。她抽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下眯着眼,怀恋地讲了起来,“咱刚到这地儿——这大沙漠里——的时候,是她做了咱的搭档,让咱省了几条弯路。没她在的话,咱都不敢想象现在咱会在什么样的黑暗角落里……” 她说着,一边抽着雪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眼泪也默默地从眼角滑落了下去。 “……斯普林?” “啊!”她抑着惊叫声,摘下眼镜用手背把眼泪给擦去,“没事,没事。一提到她,咱总是这样……明明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她又静了静,把眼镜戴了回去。一边让烟云安抚着自己,斯普林菲尔德一边轻声地说。 “……刚才,咱一直感到很伤心,因为咱救不下他。” “工勤?” “欸,”斯普林菲尔德吐着烟,继续说,“他感觉和你很像,都好像……是有模糊的人的样子在里面。会有感触,会伤心,会快乐……不是什么异类,是能当人一样看待的家伙。” 她捏着手中的十字架,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有教导过,作为人该有的德性。看见受苦的人,便该为他寻求解脱的方法;看见不公,便该上前以义理相助。抱着那样的心来到了这个荒原里,在内莉丝还在的时候也做出了些事情。” 她低着头,愈发伤感,语气也愈发激烈起来。 “结果现在却要这样,看着受苦的人,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了省事,不给自己找麻烦,甚至想都不想就否决掉助人的想法——这样的人真是太卑鄙,也太可悲了。” “斯普林……” 夏洛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斯普林菲尔德继续在那数落着自己。 “……也不用担心咱,”斯普林菲尔德最后抽了一口雪茄,再缓了缓,“自从她不在了后,咱就经常这样。也挺可笑的,这样不理性……” 她喃喃自语着,看向了夏洛特。 “你之前有担心过,咱会不会一出去就卖了你,对吧?” 她话锋一转,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 “那只是……无意义的假定。但是,是的,思考过。因为之前,被曾尊敬的人,抛弃过。” 夏洛特回想着曾经在自己梦中出现的那一幕,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哼……你也没讲过嘛,这种事,”斯普林菲尔德面上的阴晴不定扫了大半,笑嘻嘻地指着夏洛特说,“不过,咱们似乎确实有些像。咱们都被以前的事烦扰着呢。” 夏洛特点了点头。 “所以……从你说,你喜欢咱给你取的名字后,咱就觉得,你不该像物件一样被卖掉了。你也是个受着苦的人,而帮助你……” 斯普林菲尔德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十字架,露出了有些疲惫,又有些欣慰的笑容,“咱自己,会安心很多。因为这样,咱才会那么做的。” “……” 夏洛特的镜头中红光闪烁,没有答复。 “夏洛特,相信咱吧,”斯普林菲尔德握住夏洛特的两只手,诚恳而真挚,却又有些不自信地说,“一定会把你带出去——咱们会一起出去的,一定的……好吗?” 夏洛特向下看去。这个曾让他感到安心,压制了他心中满怀异念的他者们,让他曾想要去共同奋斗的少女——此刻,却让他的心中充满了那些他所不愿去理解,他者们的回忆:注视着夜中借宿的外客的主人,听见战争爆发消息的市民,与战友举杯高歌的士兵,发现了新种魔法想要将其探究到底的魔法使—— 曾让他静心了的少女,此刻却将这些嘈杂的念,无意义的记忆又在他的心中绽放了开来—— “……夏洛特,可以吗?” 他注视着斯普林菲尔德那带着期待又备感不安的面容,将先前的念想压制下去。 “……斯普林,说了很多,很难判断,”夏洛特缓缓地说;斯普林菲尔德则继续静待着他的答复,“……不过,可以再信任。也没有,别的路走。” “没有关系,咱会证明给你看的,咱的心意,”斯普林菲尔德笑着,举起了霰弹枪,把挂在背包上的魔力灯取下,点亮,照在了面前,“来,这会儿咱先打头,然后再换你上,好吗?” “……没有问题。” 在魔力灯的幽蓝光亮的照耀下,两人将那梦幻般的绿光留在身后,踏入了黑暗之中。 在渐渐加深的黑暗之中,爬行蠕动着的不安,缠绕在夏洛特的心中。他对未来曾有的肯定,再次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噗嗤——” 早已有所预期的伊奥津,在感应到波动的一瞬间,便用已经抽出刺刀的“步枪”向着那个方向刺了出去。尖锐的骨刺贯穿了少女的胸膛,也将她的笑容夺去了。面带着不可置信,少女眼罩上的,双肩的,与手背上的独目取景器中的红光尽数散去,像断线的人偶般地被叉在了步枪上。 ——哈!成功了吗!? 一个粗豪的声音回响在伊奥津的头脑中。 ——当然没有。 伊奥津答复道,他的六个全部镜头集中在那尸体上:正如早先前,少女的遗体化作蓝光,消散了。 ——咕……抱歉,阁下,刚才…… 一个带着歉意,说话像嘴里含着水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无需道歉。不如说,正因那样,我才会注意到她构成体的位置。 伊奥津的六个镜头再次分散开,守望了起来。他安抚着那个声音,如此的说。 ——魔力轨迹,追踪,不能。 死板而僵硬的电子声插入了会话中。 ——很正常,如果那么轻易就被发现,她就不会活到现在。 伊奥津说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正前方。探知者刚刚将需要的信息发给了他:魔力正在正前方汇聚,并开始生成成一个人形。 ——哈,死了两次后就来硬碰硬? ——咕……在打什么算盘? ——魔力量,庞大…… ——全员注意。 伊奥津说完,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了。他举起武器,镜头上已经被投影出了魔力汇聚的中点—— ——假人即将生成……三……二……一…… 在电子声的倒计时中,在伊奥津的注视下,蓝光所汇聚成的少女的身姿已经几乎成型—— ——迎击开始! 一发锋锐的骨刺瞬间脱出枪膛。它撕扯着,再挤压开空气,狂啸着撕咬了过去,它的气势,仿佛下一刻,那少女就要再一次被击断,被撕裂了—— 一阵蓝光闪烁,少女的身姿消失了,骨刺也飞向了更远方,消失了。再下一刻,当少女再次出现时,她的侧腹虽说仍被撕扯了开来,但断面上却不是血肉,而是魔力所会发出的蓝色。 她笑着抚过腹部,那断面便像刀片抹过的黄油般,完好如初了。 ——什——!? 粗豪的声音明显被震惊到了。 ——咕!防空单位! ——了解,防空单位预备中。大人,还请用那不中用的蛮人支撑一会儿。 在嘴里含水的声音的督促下,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加入了对话,后者,顺势还讥讽了一下那粗豪的声音。 ——嗞嘎……大人,是我不中用了……! ——无需道歉。对方是有这个程度的战斗力的。 伊奥津平静地安抚着步枪,用手抚过他躁动不安,鼓动着的背脊,并示意他准备第二发骨刺。 ——阁下,可以预计到白兵战的可能性,是否唤醒近战单元? ——准许。 ——好嘞,首长!剑刃们随时可以取用呀! 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也加入了对话,而伴随着他的出现,伊奥津的腰间,腿上与手臂上的装甲板,都微微松动了些许。 而另一边,哈鲁依旧握着那把生锈的匕首,带着那雕刻出般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朝着伊奥津走了过来。 ——防空单位也准备就绪咯。 两具仿佛肌肉组成的尖塔般的生物体从肩甲件间钻出,指向了前方。 ——咕!太慢了!如果对方奇袭怎么办! ——诶……可对方很慢啊,你反应过度了吧? 眼见懒洋洋的声音与嘴里含水的声音要争执了起来,伊奥津放出了一阵威压,让两人闭嘴了。 ——咕,非常抱歉,阁下。 ——未熟之处,还请谅解。 ——无意义之事,无需多论。 少女轻飘飘地蹭过伊奥津所射出的第三发骨刺,魔力的光如水波般踏开在她的脚尖。她踩停脚步,匕首举在面前,身姿柔弱,仿佛是被风一刮便倒的花朵。 但伊奥津深知——花朵不仅带刺,还可以有毒。 “诶,”少女叹了口气,双肩与眼罩上的独眼镜头透着红光,盯向了伊奥津,“我还以为刚才那下可以给你留到划痕呢。” “我的同志们,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无能。” 伊奥津举起步枪,刺刀向前,做出守势。 “嗯……”少女别着嘴,食指触着嘴唇,思索了一番。随后,她微笑着说,“恩,也确实。你可是魔物的救世主呀。” 她将匕首格挡在身前,再次摆出了格斗的态势。 “你不会被这不死的愚人就这么击倒在起跑线上,对吧?” ——第四发骨刺上膛了,大人! ——咕,妖女又在胡言乱语…… ——扫描结束。魔力,全部聚集。没有额外。此即本体。 ——防空炮随时可以开火哦。 ——首长,下令吧! 身体中的控制中枢们的声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将所有收集到的情报,与他们的意愿传达给了伊奥津。 “不需要你来说,”伊奥津头部正中的那只独眼摄像头中透出了鲜红的光芒,“你,与那恶神,一定会被打倒。作为方舟的我,将让他们的生命再次成长在这片土地上。” “啊,那不是很美好吗,”少女感慨着,脸上的笑容中似乎也透出了确实的喜悦,“你可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呀。” 而在被匕首所遮住了的面容后,又一次抹去笑容的她,低声呢喃着。 “……毕竟,你们可是会从这坟墓里活下来的人啊。” “轰!” 第四发骨刺破空而来。少女将魔力的护盾覆在了身上,制出了一层蓝色的护膜。她矫捷地向旁侧翻去,堪堪避过骨刺的弹道,随即,便在肩炮所射出的粘液球弹幕的洗礼中,再一次,向着伊奥津强袭冲去。 ———————————————————————————————————————————————————————— 好啦,这次也@一下大家吧w @lubi @梦幻 @里歐羊 @月见闪光 @Drakedog @苍云静岳 @SuiLang @十六夜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