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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热水器的提示音将我从发呆中唤醒,我起身给自己泡了包咖啡,灌入液体封装袋里。空气中散发着一点咖啡豆的味道。可能是昨晚做梦的缘故,半边脑袋下沉式的头痛。坐在舷窗边一点点喝着咖啡,意识绕着热气从梦里赶回来了。
这么说可能很难令人信服,我正乘坐在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上。不久前,我仿佛从相当久远的沉睡中醒来,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设备,逐渐回忆起了“冬眠”这几个字。可能是技术或者药剂出现了什么差错,我能清楚的记住每样设备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却唯独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苏醒后,我按着“冬眠仓”的提示找到了这艘飞船的指挥室。那里有本“日历”样的记事本,我这才了解,这是一座承载人类希望的飞船,它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宜居的星球然后将其坐标发送回地球。政府和科学家们因为地球的资源不堪重负,于是启动了这个名叫“舟”的计划。按一众科学家指定的路线进行星际旅行。在无比漫长的远游中,当时精挑细选的船员一个个老去,而我,第101号,便是“舟”计划的最后一任船员。
我边喝咖啡,一边又把日历读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有关自己身份的任何头绪。可能那是太久远的缘故,我连自己的使命感也随时间代谢而去。我歪了一下脖子,关节发出清脆响声。
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工具人而已。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望着深沉黯淡的太空,大概会这样想吧。
我看着舷窗外没有生命的世界,只感觉到肩膀上一阵轻松。似乎之前的记忆给过我许多沉甸甸的东西。不过现在不会了,揉了揉面颊,对着玻璃映现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用这种方式我试图表达一种轻快的心情。把最后几口咖啡喝完,我起身去植物区看望我赖以生活的根本“土豆苗”。
我似乎很喜欢土豆,这种块状茎的植物能提供给人体必须的糖类,当然,也因为它做什么都很好吃。我回忆着土豆和肉类炖在一起的香味,看着地上的翠绿叶子的眼神也变得和蔼了。我张嘴想哼几曲,却发出沙哑的咳嗦声,差点忘了“手册”上说冬眠刚苏醒的几天不能讲话,不然会损伤声带。
回驾驶舱的路上我路过了衣物间,那里本来有一百零一套衣服,现在却只剩下一套了,脆弱的人就是靠着这些宇航服,进入宇宙这个凶险的世界。在那么极端的环境里,什么准则都变得脆弱不堪。
到达目的地之前,拐一个弯就能进入娱乐室,很难想象,在这么高科技的空间中 ,有这么一个复古的地方,古旧的实体书被装在真空袋内,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看着那些书的时候,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沉重。我大概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吧。这也是失忆的好处之一,所有的书都像是全新的一样。当天晚上,枕着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我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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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经是八个小时以后了,在梦里我似乎约好和几个面容模糊的人一起打猎,潜伏在低矮的灌木从,盯着那些嬉戏的野鸭子,仿佛看着自己的情人。人的睡眠总归是有限的,不然我大概会想就这么一直睡去。现在,只能靠着小说和咖啡打发我清醒的时间,看着书上有人递送邮件,我才想起,似乎船上还有接受和传送信件的功能。
为了能让飞船在第一时间将宜居星系的坐标发回地球,联邦科学家们在通信设备上花费巨大,最终在“舟”上安置了时差极短的传递收发器。于我而言,发送坐标点的功能基本上毫无用处,我很难将自己投入到“拯救人类”这么伟大的事业中,连过往都没有的人,是不必对什么命运负责的。不过这毕竟是我和外界唯一联系的渠道,犹豫了一阵,我还是打开了它,看着里面光洁的收件栏,刚刚的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
关上传达舱的舱门,我拿着《死魂灵》转身进了驾驶舱,把睡袋都搬到了舷窗旁边,就为了能不错过黑暗里罕见的星光。
这样日复一日的时光里,我渐渐有点明白当时宇航员“精挑细选”的标准了。最重要的还不是操作和智力,而是忍受孤独。没有人交流,甚至没有别的景色。只是单调而重复的再现,光这点肯定就让很多人发疯了。
今天的早饭是代餐粉,吃完后,我按日刮了胡子,打算再去传达舱看看,这似乎已经成了我每天碰运气的习惯。虽然每次收件都是光洁的0,但是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我总有种等人给我送信的感觉,就这么期待着,然后继续读手上的《神秘岛》。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和飞船上生硬的提示音不同,它似乎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沿着广袤残酷的宇宙,找到了这艘摇摇欲坠的孤舟。
我从花岗岩宫殿(神秘岛里主角一行的第二个寄身之所)里抬起头,收件信息里多了未读的一条。起身去驾驶舱冲了袋咖啡,又把睡袋搬到传达舱,想必今天又是难眠的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