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只龙
“嗯……应该是在这附近的……”
又是一个清晨。
太阳刚刚升起，西边的天际还有些暗色，朝雾正浓，百米外的山林都是一片白茫茫，只听得到早起的燕雀的唧唧喳喳。秋季爽朗微凉的晨风吹过，艾琳不由脖子一缩，理了理熊皮披肩——往常这个气温对她而言是远算不上“冷”的，但昨天刚和一只巨龙苦战后的现在不比往常。
不远外的镇子里，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在巨龙的袭击中没有负伤或只有轻微伤的男人们已经开始了清理废墟，重建房屋的工作，不少人在这深秋的清晨也已忙得赤着膊，热汗淋漓。女人们也没闲着，早用燕麦，山药，红薯等甘甜又饱腹的种植物熬成热粥，混进小块的肉干，一大锅一大锅地摆在道路边，热气蒸腾，任由干活的汉子们享用。期间穿插着或是捧着土瓷碗吃得满脸都是，或是成群结队举着木剑和木弓打闹的小孩，这派热闹和谐的景象看得艾琳禁不住露出微笑。
不过旋即，她就收敛起笑容，继续沿着城墙下的土地搜寻着什么。北松镇五分之一的房屋在昨日的袭击中被毁，负伤和失去住所的人众多，幸好镇民们在长期的艰难生活中早已学会了团结和冷静，再加上格雷代领主的高超事务能力，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混乱，镇子的重建事宜就已走上正轨。看样子冬天来临前让镇子恢复到被袭击前的模样并不是一件难事。
按理来说艾琳是应该去帮忙的，她也确实很想为朝夕相处的镇民们出一份力……但是，有件东西无论如何都得找到才行。
“……当时是掉在这里的吧……是不是被泥盖着了？……”她趴在城墙下，双手在地面上一寸寸地摸索着，嘴里不停念叨着，“……千万不要被龙息给烧掉了啊……”
“在找这个吗？”头顶上传来伊格尔冷淡的声音，艾琳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件白色的影子被丢了过来。慌慌忙忙地接住，入手的是一枚百合花状的金属发饰，六片洁白的花瓣簇拥着金色的花蕊，栩栩如生。艾琳宝贝地拭去上边的泥土，仔细地别在右头发侧，又再理了理，正了正。
还好吗？……虽然想这么问，但伊格尔却似乎完全没往这边看。他眺望着镇子中的忙碌景象，双手抱胸，表情绷得紧紧的，像是层坚硬的壳，不让一丝感情外泄。
“谢谢……”所以她只能这么说，“又被伊格尔救了呢……”
“无所谓的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下次别又为了个廉价的发饰差点丢了命就好。”
“才不是什么廉价的发饰！那是……！”艾琳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声音陡然拔高，而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紧张地笑了笑，重新说道，“啊哈哈，毕竟带了好几年了，就这么丢了挺舍不得的，所以一不小心就……”
“随你喜欢吧。”伊格尔打了个哈欠，“要我说，哪天你把它当掉就真是帮大忙了。”
“算啦，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下次我会好好注意它的。”
“…………”伊格尔瞥了一眼头上的百合花，那发饰很有些年月了，磨损的痕迹让原本精细的雕工打了折，但光泽依旧迷人。持有者把它维护地很小心，一点氧化的痕迹都没留下。他耸耸肩，随即岔开话题，“身体怎么样？血气什么的还是少那么玩比较好。”
血气，自百经锻炼的肌肉和内脏中精炼出来的力量，于血液一同在体内流淌着，相当程度上可算是生命力的凝华。让它如火山一般喷发固然能产生巨大的爆发力，但对身体的亏损也是显而易见的。
“没问题！已经很好地休息过了！”艾琳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精神地回道，“镇子的重建就交给我吧！”
“哦，是吗。”
“伊格尔呢？那时候可真是吓~死人了啊，整个镇子都变色了呢。”
“所以我现在疲倦得很，出来散个步而已，这就回去了，镇子什么的就帮不上忙咯。”伊格尔敷衍地摆摆手，就算是告别，绕开热闹的人群向领主府走去。
道旁突然一阵惊呼，一根足有人大腿粗的实木方柱倾倒而下，正正朝着伊格尔砸去。柱子的顶端缠有两根麻绳，却已一齐绷断，残余的末端在风中飘舞着。伊格尔面不改色，脚步不停，单手一举就稳稳撑住，而后反手一扯甩落地上，震得地面都晃了三下，头也不回地继续步行离去，只留一圈目瞪口呆的人在原地。
“啊哈哈……是、是这样啊……”艾琳勉强地笑了笑，小跑着跟上伊格尔，“……那可得好好休息了啊……”
她生硬地说着。
“啊，会的。”
“…………”
“…………”
伊格尔慢悠悠地踱步在镇内的道路上，四下望着，没有先开口的意思。而艾琳低着头跟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一路经过的地方，镇民们都知趣地——或者说明哲保身地——埋头工作，没一个人上来搭话。小孩们不懂事，打闹追逐着要撞上来，被伊格尔目光一瞥，也都脸戚戚地绕了开去。
沉默的气氛一直伴随着两人横穿整个小镇，直到通往半山腰的领主府的阶梯前，伊格尔才停步。
“你还打算一直跟到府里去吗？”他问道，目光依然没有看向少女，“这种忙碌时期，就不要浪费双方的时间了吧？”
“…………哈呼。”艾琳深深地吸气，吐息，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了似地，“伊格尔，能用圣器呢。”
“好像是吧。”
“……为什么之前要一直骗大家说用不了了呢？”
“没骗你们，我昨天才突然发现又能用了的。”
“又在骗人！伊格尔每次骗人的时候目光都会往左边偏！”
“你才在糊弄我，没人告诉你你每次说慌右眼都会眨得厉害吗？”
“诶？真的吗？”艾琳伸手摸向右眼。
“这才是在骗你。”无喜无悲地丢下这句，伊格尔两步并一步地登上阶梯。
“啊！伊格尔！等一下！”艾琳连忙跟上。
“我能用如何不能用又如何？”伊格尔赶在前方，边走边说，“这只是件奇特的魔导具而已，事到如今它又能决定什么呢？”
“那是狼神索提斯大人赐予的圣器，有资格使用它的人也等若获得了狼神大人的承认，要承担整个部族的命运……”
“从小听得人耳朵都要烂了的话就别再重复了！”伊格尔不耐烦地打断道，“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们早就不是什么部族，而是伊罗毕恩王国的一处男爵领了！你们该做的是等王国指派个人来承袭男爵的爵位，而不是期待一个已经不在了的家伙留下来的遗物选出什么合适的领导者！”
“怎么会！狼神大人一直在庇护着我们！就算昨天也是……”
“庇护？管这些叫庇护？”伊格尔迅猛地转过身来，扬手一指北方，逼问道，“庇护会让我们和北方那些不知变通的蛮子纷争三代人！？庇护会让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以那种方法死去！？庇护会让那只龙大摇大摆地飞进来毁掉三分之一的镇子！？”
“那……那些一定只是狼神大人给予的试炼而已……”艾琳争辩着，话语却缺乏自信，连目光都不自觉地偏向一旁的角落。
“哈……试炼……试炼……”伊格尔重复着这个词，登上山道阶梯的顶端，穿过一大片花园，来到领主府正面的双扇橡木大门前，“这种试炼……”
“我不奉陪了！”
他粗暴地拉开大门，两扇门页撞击到门前阶梯的护栏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门后是一处宽广的玄关，正面两道半旋的楼梯接上二楼，左右的两道门分别通向客厅与餐厅。楼梯的侧面挖出许多空窗，里面放置着瓷瓶和花篮等装饰物，每一样都精致非常，齐娜正在扫除着上面的灰尘，被伊格尔开门的动静吓了一大跳，险些把手中的瓷瓶摔在地上，慌慌忙忙地抱在怀中扑救。
“齐娜，准备早餐！”伊格尔快步越过齐娜，丢下这么一句，蹬蹬蹬地走上二楼。
“是、是！”齐娜连忙应道，然后注意到跟在伊格尔身后的艾琳，小心翼翼地补问，“少爷，要几人份的？”
“随你喜欢！”
“知、知道了少爷！”
“还有，那条龙怎么样了？”
“龙？”
“那个女的！”
齐娜在巨龙袭击的第一时间就被带去避难了，因此并未看到巨龙变为少女的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啊，她在客房里好好地睡着呢。那可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呢少爷……”
“很好，交给我处理就行。”
“哎？你就这么把它……她留在客房里？”艾琳惊讶地问道。
“不是你让我别杀了她吗？”伊格尔在楼梯上驻足，反问。
战斗的最后，伊格尔想用第二发贯星牙斩杀变作少女的巨龙时，被艾琳阻止了。
“诶哆，那个……”艾琳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开目光，“因为啊，在战斗时就隐隐感觉到了，事后伤亡统计时果然一位遇难者都没有，伤得最重的人也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而已，明明造成了那么大的破坏……”
“所以其实她一直有在手下留情吧，而且现在也变成人类的外表了，我在想说不定可以交流……而且我们也还不知道她袭击我们的理由……”
“我们没有能拘束一只龙类的方法。”伊格尔淡然道，“不过无所谓，她要是还想打我就再奉陪，然后彻彻底底地了结她。”
“毕竟我就是为此而被训练的啊。”
“…………”
“那么，接下来……”伊格尔继续登上二楼，绕过半周环形走廊，来到一扇精巧的雕花木门前，“……让我们看看这位‘客人’有什么要辩解的吧……”
他推开门。
门后一道阴影急速窜来，伊格尔不及闪避被正正扑倒，被带着在走廊里翻滚了两圈后撞上另一侧的墙壁才停止。他背倚着墙壁，双手横在身前护住要害。一位身上带着翡翠色鳞片，额前长着一对龙角的绮丽少女正压在他身上，冰冷的暗金色竖瞳在极近距离凝视着青年。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的……”伊格尔冷笑，“天狼命……”
右臂上，不知何时套上的骨质手甲绽放出危险的光芒。
然而这份光芒没能变为反击。
“达令你来看我了吗？”龙少女俯下身，贴在伊格尔的脸上蹭着脑袋，眯着眼睛显得很是享受，“我好高兴！”
“哈！？”这是被转折吓到，一瞬间忘了挣脱的伊格尔。
“达令！？”这是直接被石化在当场的艾琳。
“呐，达令达令，我们什么时候生孩子呀？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哟！”龙少女继续蹭着伊格尔的脸，龙尾在身后像狗尾巴一样晃来晃去，兴奋之情一眼可见，“啊，不过，我们的孩子要生活在哪里好呢？”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来，点着下巴，作沉思状，“我那边倒是可以，但气候太冷了达令可能不太适应……”
她边自言自语着边环顾了周遭一圈，“达令的家虽然很棒，但是有点小了呢……”
“不管了，到孩子出生前还有很长时间去考虑呢。”龙少女甩了甩头，把困惑丢到脑后，对着伊格尔直吻而下，“达令我们先来进行制造的第一步吧~”
“你给我等等！”终于反应过来的伊格尔双手按着龙少女的脑袋，在最后五厘米处停住了后者的“进攻”，“你脑袋被打坏了？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达令你竟然说这么让人伤心的话。”龙少女装出一副要哭泣的表情，“你忘了我们昨天还那样~地战斗过吗？”
“那样！？”艾琳的石像上似乎有裂缝生成。
“达令昨天战斗的身姿那么帅，我怎么可能认错呢~？”她又双手在身前合抱，露出一副崇拜的表情，眼睛里几乎有星星在闪光。
“那就是我不懂的原因啊！”
“真是的达令……”龙少女用责怪的目光看来，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在龙族中，彼此竭尽全力地战斗过的异性结合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喔？雄性向雌性挑起战斗可是很常见的求爱方法呢。”
“谁会知道啊那种事情！我又不是龙类！”
“一样的啦一样的啦~”龙少女笑眯眯地说着，又要吻下，“不要害羞啦达令，昨天不还说要压~倒~我吗~？”
“压倒！？”艾琳已经快碎成一地石块了。
“不要给我用那么暧昧的方法说话！”天狼命上琥珀色的光链缠绕，伊格尔力量暴涨，一把推开龙少女，而后双脚一弹从地上跃起，警惕满满地摆出迎击架势，“不要再耍什么花样！你以为装出这种样子会对我有用吗……”
“就是就是！离伊格尔远点！”终于从石化中恢复的艾琳急忙插入一人一龙之间，把伊格尔拦在身后，充满敌意地看向龙少女，那模样简直像护崽的母狐狸，“休想对伊格尔动什么歪脑筋！”
“为什么啊……”龙少女露出不解的表情，“我觉得我这样子应该蛮受人类欢迎的，也自信是个有用的战力呢……”
她说着拍了拍胸脯，顿时一阵看得艾琳眼红的波涛汹涌。
“啊！我懂了！是因为没有礼物吧！”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确实没有嫁妆不合适呢，我记得这边往南有不少人类城镇，达令稍等一下我这就为你去把它们打下来……”
她说着转过身去，背后的龙翼展开，掀起的劲风将屋子内的摆设吹得七零八落，就要从窗口飞离。
“给我等等！”伊格尔两步赶上前，一把抓住龙尾，要把龙少女留下，“谁说了你可以走了！”
然而龙少女已然起飞，强大的惯性拉着伊格尔向前扑倒。而尾巴上陡然多了一重物的龙少女也没能飞走，向下一头栽倒，一人一龙就这么在不太宽阔的客房里滚成一团，将原有的家具什么的都碾了个稀巴烂。
“那个，少爷，早餐好了，您要现在用餐吗？”客房门口，齐娜怯生生地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犹如台风过境后一般布满各色碎木块，陶瓷碎片和羽绒，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的房间，小心地问道。
“我胃疼……”已然被撞成两段的床上，伊格尔躺在断裂处，单手掩面。龙少女在他身旁，满脸笑意地双手双脚怀抱着青年。他大大地，大大地叹了口气，“但我还是会吃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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