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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8877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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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本文为打工作品 不过大家稍微可以期待一下 以上。 简介: “美国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力量可以是无罪的。” ————《SVB》 目录 第一卷,旧日常的终结 “文明间的善意和恶意。善和恶这类字眼放到科学中是不严谨的,所以需要对它们的含义加以限制:善意就是指不主动攻击和消灭其他文明,恶意则相反。这是最低的善意了吧。” ——引言,刘慈欣《三体2:黑暗森林》 第一章--清道夫 第二章--留学生 第三章--看不见的偏见 第四章--全武装的表演(上) 第五章--全武装的表演(下) 第六章--超龄插班生(上) 第七章--超龄插班生(下) 第二卷,南山的部员们 “人有人格,国有国格,而政府则是人格与国格至上的地方。” ——引言,金载圭《南山的部长们》
  2. 开场不错,光轨,这个名词听起来很舒服,期待下文了~ 不过看完后表示,既然主人公确定车辆被劫持,那么报警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故意煽动乘客杀死驾驶员呢? 然后后面出现的尤妮梅特和某人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看上去有些乱啊。
  3. 世界观刚刚铺开,期待后续哦~
  4. 捂脸,是尝尝啦~ 啊啊,先睡了,聊一下之后心情也稍微好些了,谢谢哦~
  5. 没咖啡苦,这个真的只能自己唱唱啦~ 很不错的哦
  6. 苦涩的味道,不过建议你自己唱唱,比较提神的~ 啊哈哈……我这是被夸奖了吗,其实不只是你说的换车开店,我这边看到请私人助理一年一两百万的也不在少数,能上公司早会APP宣传的都是年薪四五十万,十来万年薪的在公司里都排不上号。 也只能说因人而异吧,但对我来说更大的问题是投入得不够理智,算是一个教训吧。
  7. 刚刚才喝了时隔四个月的第一杯咖啡,实际上我是沱茶党的~ 平时很少喝咖啡。
  8. 规章制度还是有的,就是没业绩【苦笑】 二五仔可以给我开门泡咖啡有什么不好,就如你所说的,还是得恰饭,还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啊~
  9. 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连续工作三个月后荷包里只剩下是三百块是什么滋味。 为了让自己的工作看上去体面一点,或者仅仅是面试的时候觉得能够周末双休,我选择迈入保险这一行。 为了转正,我用掉了卡里的每一分钱给自己购买了足够转正份额的保险。 然后。 我搞砸了。 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我和爷爷一起住,吃的是现成的,所以哪怕包里没钱也能过活。 以往工作顺利的时候每个月都会给老人家五六百生活费,每个月就是走个过场当是交了水电,去年这套房子的名字又过户到我的头上,自然就感觉有些飘了。其从去年辞职起给老人家一千多块后,连着几乎有一年没给老人家一分钱了,只感觉都习惯了反正是一家人,有人不高兴也是亲戚家眼红罢了。 但今天,才明白,不高兴的人,就是我最以为不会不高兴的那个人。 “一个月水电三四百,你好歹还是装个样子嘛。” 我从来没想过会从爷爷口中听到这句话。 我不是一个人好人,甚至是因为从小父母离异后跟着婆婆爷爷,被宠坏了。 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 而这件事,实际上在老人家向我抱怨之前就传到了亲戚的耳朵里,进而又传到了老爸的耳朵里…… 一场灾难将导致另一场灾难,最终一切都将被指向混乱。 我看着屏幕,看着那副静止画面里的安吉拉,装作能相互理解。 能相互对话。 或许只有这样,能稍微让自己冷静下来。 稍微感觉事态还在掌握之中。 “您搞砸了吗?” “是的,我搞砸了。”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事情是您可以做的对吧。” “……” 继续工作 继续工作 继续工作
  10. 结束语 行吧,说我烂尾的尽管留言,啊哈哈,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因为本身原作都还没能完结,而本作也是为了某人而专门写的……emmmmm 自然也就变成了这样。 但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是我能想到的,在故事结构内最好的结局了。 谨以此文,纪念曾经自己和某人的一段美好时光吧。
  11. 第二十一幕——真正的尾声 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站在洁莉蒂安这一边的士兵,不足出发时的一半,面对精心布置的陷阱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有争取那片刻的逃亡时机而已。当兄妹间的面具被撕下,火药的味道充满了曾经欢声笑语的大厅时,优势便随之荡然无存。 一片混乱的战斗中,许多人在奈特的眼前倒下,他能做的只有遵从自己的选择,站在塞拉身旁同她并肩而战。 “保护王子殿下!” 沃尼尔被一发子弹打中肩膀,嚎叫着在士兵的保护下离开了大厅。 如此一来,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洁莉蒂安,你和骑兵一起从南门撤离,往南撤越快越好!” “我不会丢下你,不会……” “你给我清醒一点!” 塞拉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也没有在估计那所谓的主从之分,她用力抓住洁莉蒂安的肩膀,绷紧的手指几乎要将那盔甲按出凹陷。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我的!” 奈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第一次看见塞拉生气的模样,甚至在面对之前叛乱的时候,他都没从那位自信的少女脸上找到一丝的愠色,但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走,快走,我会跟上你的。” “塞拉,我……” “军官们,护送公主殿下出城!” “塞拉!” 军官们听从了塞拉的命令,这一次他们也同样违抗了洁莉蒂安的意愿,几乎是将公主架了起来往外拉出去。 “奈特。” 当塞拉面向奈特时,已经缓和了神色,但奈特还是能看出塞拉眼中的一丝不忍。 “你可以不来的。” “我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来了。” 奈特勉强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紧绷,干燥的玩笑没有让人笑出来,留下的只有无奈和无法理解的感情在徒劳的碰撞。 “莉莉耶去追杀沃尼尔,我们在这里负责拖延时间。” 说着,塞拉从身旁一名士兵的手中取过一把手半剑递给奈特。 “保护好自己。” 接过剑,奈特无言的点点头,手中扩散的是血的温度,是盔甲的冰冷,是汗水的滑腻。 “士兵们!” 最开始的混乱已经过去,效忠沃尼尔的士兵们已经排成阵列,准备在这大厅里一举冲垮‘叛军’,而同样忠于洁莉蒂安的士兵也严阵以待。 “与你们一同作战,是我的荣幸。” “为了王子殿下,杀光这群叛徒!” 对面的指挥官同样发出了凶悍的命令,一阵枪声洗礼后,能站起来的士兵们冲向了各自的敌人,一阵鲜血的浪潮在两军交锋的夹缝间红润爆发。奈特抬起剑勉强招架住劈过来的斧头,一到寒光闪过,塞拉的长枪刺穿了斧头的主人。 轰!! 剧烈的爆炸声震碎了大厅的玻璃,奈特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脑海中的记忆提示着他,在那里曾经是莉莉耶手下佣兵占领的地方,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 来时的方向已经失守了。 不仅仅是那里。 城外也好,城内也好,能看见的全是火海。 约翰和伊琴娜他们,都安全了吗? 锵! 奈特挥动的剑刃被一名敌兵用盾牌死死挡住,塞拉则默契的一剑从侧面刺穿了他的喉咙,敌人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当奈特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时,他却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脚裸。只有一瞬间的,奈特与那名敌人四目相视。 ——“我在地狱等你。” 恍惚间,那个留着光头鬼鬼祟祟把贪财两个字写在脸上,满脸都是胡茬的男人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扑哧。 奈特手中的剑插在了那人的后脑勺上。 “他们从后面上来了!” 告急的话音之后是一阵凌乱的枪声,奈特转过头时几十个敌人正从大厅的正门涌进来,负责防御后方的士兵和敌人战成一团,顿时足以容纳数百人宴会的大厅也变得拥挤起来。 “奈特,守住后面!” “嗯!” 因为剧烈运动而喘息的喉咙勉强着发出回答,奈特咬紧牙关转过身同一部分士兵调转矛头,冲向身后的敌人。 没能问出需要守住多久。 这样的问题…… 或许是——直到黎明。 …… ………… ……………… “撤退,撤退!” “骑上这匹马带骑士长大人走!” “炸掉城门,快!” 轰鸣的巨响掀飞了城门,堆砌的黑火药一齐爆炸的火光比黎明更早点亮了天空,一队骑兵迎着灰尘和火焰冲出了一片火海的城堡。 “追,给我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离,但马蹄声依旧紧随其后,奈特攥着缰绳勉强的让胯下的战马听从自己的指挥,那仅仅在行军途中用闲暇时光学来的骑术,没料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塞拉就和自己同乘一匹战马,只是已经肩膀受伤的她无法再操纵战马了。 “前面!” 身旁骑士的呼声让奈特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他能看到的只有一连串的火把和火光下骑兵的盔甲与战马。那些突然出现的骑兵没有奔向追兵的方向,而是直接向奈特一行人阻截了过来。 “分头走!” 负责指挥的骑士一拽缰绳,说完就直冲向前来阻截的骑兵,仅剩的骑兵跟上了长官的步伐,只留下奈特一个人策马疾行。 “开枪,开枪,打死他们!!” 身后传来了敌人的呼喊紧随而至的是猝不及防的枪声,子弹嗖嗖的掠过身旁或是在雪地上溅起雪花,前方的道路再也没有火光出现,漆黑的阴影看不见尽头的无限延伸,直到…… 失去重心的感觉毫无征兆的袭来,胯下的战马或是被击中了,或是单纯的因为劳累而猝死,奈特没有机会来思考这些问题,他只能在惯性将他和塞拉抛出去前,死死的抱住了那几乎昏迷过去的少女。 叽叽喳喳…… 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故乡麻雀的叫声。 …… ………… ……………… 阳光? 奈特吃力的睁开眼皮时,极北之地的天空依旧泛起了黎明的白光,尝试活动的四肢除了稍微有些僵硬外,没有任何的不适。吃力的支起身子环顾四周,才发现昨晚是坠入了一座悬崖之下,否则也不可能躲过敌人的追击。 因祸得福吗? 奈特站起身长长的松了口气……但随后又紧张起来,就在不远处塞拉倒在了一片雪地之中。 压抑住想要喊出对方姓名的想法,奈特赶紧凑过去蹲下身,急匆匆的解开她身上的盔甲检查之前留下的伤口。或许是因为在身上留下的魔纹,伤口没有被撕裂,除了失血以外并没有再继续恶化了。 “还好,还好……” 这下,他彻底松了口气,四周很幸运的是一片丘陵地带,想要找到能够藏身的洞窟也不是难事。他抱起塞拉的身体,远离了这片危险的地带……做过一半,他回过头目光落在那匹已经死去许久的战马身上,雪地承载了它的体重却没办法堵住它身上的弹孔。 “安息吧。” 在太阳升过头顶前,奈特找到了一处洞窟,又用随身的打火石生了一堆火,好容易才让冰冷的空气暖和一点。 “唔……奈特?” “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口是贯穿伤,得亏子弹没留在你体内。” 听到塞拉微弱的声音,奈特赶紧将热好的一壶水送到她嘴边。 “洁莉蒂安……” “放心吧,士兵们守到了黎明,洁莉蒂安现在早就安全了。” “那就好……那就好……其他人呢?” “其他人……” 奈特没有说下去,他的迟疑给了塞拉最好的答案。 “好好休息,等你恢复一些了我们就往南走,运气好还能碰上莉莉耶。” “奈特……” 塞拉垂下了疲惫的眼帘,染上黑色素的眼圈之上,那双眼睛从未有过的疲惫。 “你走吧,一个人回去,回南方。”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 “洁莉蒂安是王国正统的继承人,沃尼尔杀了国王,她不会忘记这个仇恨的。” 塞拉坐了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么多人为了王室的争斗而死。” 如此尖锐的质问下,奈特没有丝毫退缩的回避目光,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塞拉的眼睛。 “到现在还不够吗,死的人还不够吗。” “洁莉蒂安是公主……” “她也是你的挚友,这一点不会因为公主而改变。” “可我……” “这一路上你都在为洁莉蒂安考虑,可你自己的想法又考虑过吗。” 奈特几乎要忍不住与之对视,在塞拉的眼中他看到了纠结,不舍,懊悔……盔甲之下的少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脆弱。 “洁莉蒂安她,自始自终就没想过沃尼尔背叛的事情对吧,莉莉耶的佣兵也好,让士兵们准备好应对,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安排的,我没说错对吧。” “洁莉蒂安只是……” “只是太天真了,对吧。” 这一次,塞拉没有再说话。 “可士兵们只想回家,他们早就累了,早就不想再打仗了。” “……我不会抛下洁莉蒂安的。” “我也不会。” “诶?” 奈特的回答让塞拉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我会和你一起去找洁莉蒂安,等找到了她,我会说服他不要继续战争,然后再拜托莉莉耶……果然还是拜托她送我们离开大陆好了。” 说着,奈特将一块薪柴丢入火堆里,那样的自然根本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得做到这一步?” “因为……” 奈特不自然的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意你。” “什……你在说什么啊……” “我喜欢你。” 从说出那句话时,我一直在思考,我到底有多少时间可以让塞拉接受我的感情,那份青涩不成熟的感情。 但最终我明白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 她脸颊的微红,告诉了我一切的答案。 半个月后,我们找到了莉莉耶和她剩下的佣兵,也见到了洁莉蒂安。 她当时非常的不稳定……情绪上的不稳定,她挥舞着手中的佩剑,要求她的士兵继续战斗,和叛国者,和窃位者,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战斗。 但…… 就如我说的那样,士兵们累了,不再想为了毫无胜算的战斗而白白送上性命了。 约翰和伊琴娜两人没有和我同行,他们选择回南方,回到他们的故土,多年以后我依旧能收到他们寄来的信件,也庆幸着一切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洁莉蒂安如此心灰意冷的模样。 一个多星期后,我、塞拉还有洁莉蒂安和莉莉耶来到了北方的一座中立港口城市,乘船前往东方大陆,在那里我们能重新开始。 塞拉一直在试图让洁莉蒂安重新振作起来,但真正起效的恐怕也只有时间而已。 愿时间抚平一切吧。 不过,纵使如此在故事中也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那便是——当一个好丈夫。
  12. 第二十幕——创造历史 宴会持续到了午夜时分,下级贵族和骑士们最先退场,奈特也终于从好几次差点踩到塞拉脚背的窘境中解脱。因为是公主侍从的关系,奈特只能先行一个人离开了会场……依旧在那些贵族们充满‘深意’的目光中。 还有三天时间,三天后南方军便会将这座城堡付之一炬,寒冷的天候不适合南方人驻扎,唯有这种方式至少能拖延下一次敌人的入侵。 回自己房间的途中,奈特看向依旧还能听到人声的军营,在那里驻扎着至少五千名士兵,在城墙之外还有更多的士兵驻扎着,毕竟城堡也容不下好几万人挤在一起。大部分士兵都喝醉了,只有巡逻的哨兵还保持着些许的清醒,国王的骑兵队则在城外巡逻,警戒任何可能出现的敌对势力哪怕是野狼他们也不会放过。 “我在担心什么啊。” 奈特揉了揉脑袋,自嘲似得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莉莉耶又到哪儿去了?” 带着这个疑问奈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或者说是一间临时的铁匠屋。虽然不是正经的卧室,但比起和士兵们拥挤在充满汗臭味的营房,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 美美的睡上一觉,忘掉一切。 盖上温暖的棉被将脑袋枕在柔软的枕头上,奈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 ………… ……………… “醒醒,喂……给我醒醒。” “唔……” “该起床了。” “莉莉耶?” 奈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看到的是莉莉耶那熟悉的面容,只是比起上次见面她头上缠着的绷带已经被去掉了,腰部位置的一股压迫感随着清醒的意识而涌上他的脑海。 “你,你在干什么啊。” 从睡梦中醒来就发现有美丽的女性跨在自己的身上,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一阵难耐,更何况莉莉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完全是故意想看他害羞的意思一样。 “干我该干的事情现在,请起床吧。” 莉莉耶站起身顺手撤掉了奈特身上的杯子,干冷的空气顿时将他的睡意一扫而空,让他不得不赶紧穿上衣服好让自己不被冻僵。也是在这个时候,奈特才发现房间里不只是莉莉耶一人,还有几名全副武装的佣兵严阵以待。 “敌人来了?” 奈特勒紧裤腰带,面带不安的试探性问道。 “哈,敌人不就一直在这里吗。” 莉莉耶的笑容带着一丝的兴奋,那是她在面临即将到来的战斗时,最标志性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 奈特不自然的垂下目光,疑问的话语中却没有疑问。 “沃尼尔动手了,你猜到了对吧。” “这怎么可能……” “穿上这个。” 说着,一件皮甲被丢了过来,奈特差点被这幅铠甲拍了一脸。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 莉莉耶依旧保持着那副笑容,就好像王族之间的内乱只不过是吃饭一样寻常。 “拿上这把枪。” 她伸出手将一把手枪递了过去。 “或者现在就从城堡的密道离开这里,我的人会带路,你的朋友会在密道的另一头等你。” “怎么会这样……” 奈特迟迟没有伸出手,复杂的神色在他脸上交织纠葛。他看向莉莉耶,看到的依旧是那把递给自己的手枪。 “怎么不会这样。” 莉莉耶的嘴角咧开惨白的牙齿。 “来这里之前你就听说过了吧,这不仅仅是对抗异教徒的战争,还是争夺王位的战争啊。”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一起宴会,一起跳舞。 这样软弱的话,奈特没能说出口。 “塞拉……她。” “她就和洁莉蒂安在一起,现如今正在和沃尼尔对峙呢,不用指望国王了,那个老家伙几十分钟前应该就被沃尼尔的人干掉了。” 事已至此…… 穿上那身皮甲的奈特,除了徒劳的攥紧拳头外,能做的只有…… “……让你的人给约翰带个话,让他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自己的妻子。” 奈特接过了莉莉耶手中的枪。 “带路吧,莉莉耶。” 依旧还是笑容,只是比起之前那充满兴奋的笑,现在的莉莉耶更透着一股欣赏的表情。 “呵,你这个铁匠还真有意思,既然这么不怕死就跟过来吧。” 怎么可能不怕死。 奈特紧咬着牙关,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下意识的将紧张、不安和恐惧掩藏在心底。 但是…… 没办法丢下她。 在他出门不久后,才发现跟随莉莉耶的可不是十几个人,而是足足有近百人的队伍,城堡内也并非一片安宁,打斗声、枪声零星的响起,让人还会以为这只是庆祝胜利的小插曲。 啪嗒! 经过一段城墙时,一具尸体突然吊在奈特身侧,让他下意识的往一侧躲闪,脚后跟几乎踩在了城墙的边沿。惊慌的视线中尸体穿着沃尼尔王子军队的制服,他的脖子被捅穿了一个窟窿,因为冲击四肢以扭曲的方式延展着,在血泊中渐渐冰冷。奈特没有抬头去寻找尸体的来源,只是闭上嘴,用发颤的拇指将火绳卡在手枪的击发器上,确保一会儿在战斗中不会忘记这重要的步骤。 “头儿,火炮都处理了,但那群狗崽子动作很快,城堡外至少有一整队骑兵和几百名步兵埋伏着。” “很好入队。” 路走到一半时,几名浑身是血的佣兵出现在了半途,他们之中不少人的躯干受了伤也只是简单处理下,至于他们口中那些大炮的命运便不言而喻了。 当城堡的大厅又出现在奈特眼中时,血腥的气味取代了食物与花朵的芬芳,十多名佣兵正将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清理开好让出通道。奈特一言不发的跟着莉莉耶的队伍包围了整个大厅,而最终莉莉耶在一处偏门停下了脚步。 她取下火折子的木质外壳,让燃烧的火苗在空气中欢快的起舞,身后的佣兵们也纷纷取出引火物手脚麻利的点燃火绳。 “奈特。” 莉莉耶依旧是那副笑容,依旧是那身白色的婚纱。她伸过手将火折子举在二人间的半空,像是又一次的发出了邀请,只是这一次似乎比之前那次要更‘私人’得多了。 “准备好书写历史了吗。” 奈特没有马上回答,他深吸了口气让刺骨的寒风灌入温热的肺泡。 这…… 不是在做梦。 “都听你的。” 刺刺。 枪上的火绳,被点燃了。 透过房门能听到在大厅里激烈的争吵声,奈特能分辨出洁莉蒂安的声音,也能听到沃尼尔充满了傲慢的‘咆哮’,其中的内容他无心去分辨,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没意义了。就在奈特还紧绷着神经的时候,一名佣兵举着一面盾牌走到门后,莉莉耶则在门上用不知是谁的血液画出了一道复杂的法阵。 在远古的传说中,在那时拥有天赋的人可以动动手指念念咒就能轻易呼风唤雨,经过了千年的变迁,人类能够使用魔力的方式也只剩下了这一种。 “跟在我身后。” 完成这一工作,莉莉耶退了回来,奈特点点头将自己的身影躲藏在她身后,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唯有那名顶着盾牌的士兵在最前面。 “大地因我们的罪孽而生出荆棘。” 莉莉耶的话音少见的正经起来,就如同传说中的魔女一样。随着她的咒语,涂写在木门上的法阵散发出微红的光晕,符文开始流转就像获得了生命。 “因我们生自尘土,也终将——” 最后的字节落下前,奈特看向莉莉耶的背影。 那只是一瞬间的疑问。 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错过了这个时候就没有机会再问。 “归于尘土。” 最后一个字节落下,流转的符文暴涨出炫目的红光,剧烈的爆炸声彻底撕裂了夜空下的宁静,膨胀的火花夹着碎木片迎面扑来,奈特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脸,其他人则没有犹豫的迎着爆炸的声响直冲了过去。 现在才后悔也……太迟了吧。 自我的嘲讽化作勇气的催化剂,奈特慢了一步但依旧紧跟莉莉耶的步伐,实际情况大厅内的枪声比爆炸还要更早那么一点点,手持盾牌的佣兵只往前冲了几步,十几发铅弹就打在他手持的盾牌上,一枚跳弹穿过了他的肩膀,只让他闷哼一声而不能阻止他的脚步,直到更多的枪声响起,好几发子弹直接撕碎了他的头颅。 在奈特的视线里,莉莉耶一把抓住了尸体衣服的后领子,将他继续当作盾牌往前推进,将枪口从尸体的肩膀上伸出瞄准了一名敌兵。而在几个小时前,那名士兵还算是盟友。 “上!” 莉莉耶的声音足够响亮,足够干脆,足够在这充满枪声的大厅里让每一个人听见。 奈特抬起头放下了保护眼睛的手臂,再次清晰的画面中,塞拉和洁莉蒂安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 调转视线瞄准敌人,手指扣动了扳机。
  13. 第十九幕——一支舞 “看,是国王陛下的旗帜!” 充满惊喜的欢呼声从前方的队列传来,奈特拍掉头顶的雪花,肚子的饥饿感加上天空的亮度,告诉他时间约莫是在中午左右。他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只是四下环顾寻找国王陛下的旗帜,就和大部分人的目光一样,他看见了一面金色的雄狮旗。 “列队,列队!” 这一次,在他身旁的塞拉喊出了声,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强打精神将身板挺直,奈特吸了口气也只得照做,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只平视向前摆出最像军人的姿态。 “在这里等我。” “嗯。” 奈特点点头,塞拉便急匆匆的离开了队伍,在他眼角的余光间一只装备精良的重骑兵,正行径在雪原之上,犹如一条白色的金属龙在无尽的雪原大地上舒展自己的身体。 不用想也知道,这的确是属于国王的卫队。 果然是自己多虑了吗? 奈特挠了挠脸颊,忍不住将目光往前看,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和洁莉蒂安说些什么,塞拉则作为随从在一旁守候。 会提到自己吗? 牙齿咬过干裂的嘴唇,用轻微的疼痛让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烟消云散。 随洁莉蒂安征战的贵族不少,虽然图中有逃跑的,有战死的,但也有一部分活了下来,哪怕只有几个人,作为公主优先提到的肯定也是他们。而自己和约翰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一名士兵该履行的职责。 意外的,洁莉蒂安的目光看向了奈特的位置,那名苍老的国王也随之看了眼他身处的方向。奈特立马将脑袋收回去,略显紧张的抽了口气。 脚步声,脚步声再想自己接近。 奈特咬着牙关尽力保持着镇定,在他寻思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是一名身穿胸甲的亲卫队士兵。 “奈特匠师,请跟我来。” “好,好的。” ————不会是真的吧…… 他咽了口唾沫,点点头跟上士兵的脚步。 越是往前走就越能感到一股威严的气息,等前面的卫兵停下脚步时,国王、洁莉蒂安还有塞拉的身影已然近在眼前。而塞拉还不停的冲奈特使眼色。 “陛下。” 奈特连忙谦卑的半跪下来,垂下脑袋尽可能表现得谦卑。 “起来吧我的孩子。” 老人的声音意外的充满磁性,虽然因为岁月的关系免不了沙哑,但足以让人放下内心的戒备。奈特站起身,还是尽力保持自己的目光不要与国王对视。 “我都听洁莉蒂安说了,你很勇敢。” 国王不疾不徐的话音中,一名随从走上前在他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填满了天鹅绒的垫子上,一把银色的钥匙静静的躺在里面。 “你不愿意成为一名贵族,无妨,这把钥匙可以打开首都城内,位于皇宫附近的一座官邸,这是你应得的。” “谢陛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推辞就是自寻死路了,奈特双手恭敬的从侍从手中接过皇帝的赏赐。 国王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往前走出两步洁莉蒂安便迎上去,扶住国王的手搀着他衰老的身体,缓步走向远处,卫兵们紧跟了上去只留下奈特一人站在那儿,双手捧着盒子如同一尊雕像。 “哈……” 等国王走出老远奈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了那枚银色的钥匙上。 “结果回去之后,还是得搬家吗……” …… ………… ……………… “我们到了,我们到了!!” 军官们已经再三叮嘱麾下的士兵,在国王面前要保持形象,但历经了那么多天的死亡和饥饿后,能够在一座城堡上看到飘扬的南方军旗帜,对于士兵来说已经是堪比神迹的事情了。 奈特抬头看着那面迎风飘扬的旗帜,虽然那不是洁莉蒂安的旗帜,但心里还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无论最坏的可能是什么,至少接下来不用睡在冰冷的石头上,也不用担心会有炮弹削掉自己的脑袋。 前方的城堡依山而建,巨大的城门足以让十匹马并排而行,陡峭的山壁三面包围了城堡,而唯一可以让进攻方下嘴的地方,又被人工开凿的岩壁所阻挡,要攻击这里恐怕需要上百门大炮,昼夜不同的轰炸上好几天。 可城壁上看不出火炮轰炸的痕迹,实际上相当完好根本像是被‘攻下’的。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奈特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杂念甩出脑海,他跟上队伍随着其他人一起往城内进发。 “让伤病员先进城,重伤员优先!” 队伍的前方奈特听到了伊琴娜的声音,循着投去目光时,能看见她和约翰两人忙碌的身影。至于塞拉和洁莉蒂安……应该是先进城了吧。 “我在失落个什么劲啊……” 叹了口气,奈特取下水壶拧开塞子灌了一口……才发觉水壶早已空空如也。一阵寒风吹过,就好像连天气也跟他过不去一样。他摸了摸鼻子,手从胸口里摸出那枚变形的发饰,拇指擦去落在发饰上的雪花,眼眸间闪过寻思的色彩。 “霍,你在这儿呢。” 伴着那总是玩世不恭的语调和肩膀上传来的拍打,莉莉耶的身影出现在奈特的身后。 “莉莉耶?我以为你早进去了。” “呵,你这一脸羡慕嫉妒的表情,还真少见。” 莉莉耶的食指点住了奈特的脸颊,让他的脑袋没能转过来。 “你的伤……” “眼睛没少只是稍微需要休息一下。” 她很没自觉的戳了戳太阳穴,就好像遮住大半张脸以及右眼的绷带不存在一样。 “怎么~在担心我?” “担心你很奇怪吗。” 奈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像是熟悉了莉莉耶说话的套路,因为见到‘朋友’而露出的笑容也变得有些苦涩。 “女孩子对这种事是很敏感的哦,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担心’谁,跟我来。” “唔,啥?” 莉莉耶刚说完就拍了把奈特的后背,让后者差点没把手里的鸢尾花发饰弄掉了。 “别愣着。” “突然干什么啊?” “你还有工作对吧。” 莉莉耶往后偏过头,目光指向了奈特手里的鸢尾花发饰。 “你怎么……” “我说过了,女孩子可是很敏锐的哦~” 对此无言反驳的奈特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在身旁其他士兵的‘目送’下离开队伍,跟着莉莉耶的背影走进了城门里。 “对了奈特,一定要赶在晚上做好哦。” “诶?” “今晚公主和塞拉都会出席沃尼尔王子主办的宴会,那两位小姑娘会希望你出场的。” “我……尽力吧。” 奈特垂下目光,看了眼手中的发饰,表情略微紧张起来。 夜晚如期而至,这一晚无论是贵族还是士兵,都享受着同等的欢乐与庆祝。行军途中只能吃到的肉干,在今晚变成了撒上香料烤制金黄的肉块;只能在梦中畅饮的啤酒,今天也成为了能让喉咙发烧的真实存在。 但比起食物和美酒,真正麻醉众人神经的,只有一件事。 “等我回去,要取十个老婆!” 城堡内士兵们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此时奈特才匆忙的推开门,穿上莉莉耶为他准备好的‘礼服’,一边把扣子扣上,一边用手指拉着靴子的后跟,好让自己的脚能穿进牛皮缝制的靴里。 行礼之类的都放在室内,唯独多了一样东西——夹在腋下的一个黑色盒子。 “主堡大厅是从这里支走,然后第一个路口右转,然后……” 嘴里念叨着从莉莉耶那儿听到的‘地图’,奈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宴会应该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如果只是迟到那还有搪塞的办法。不过……堂堂的公主大人会在乎自己吗? 奈特拍了拍脸,把杂念甩出脑海,专心的回忆路线加快了脚步。 途径一处窗口时,凌烈的寒风从城堡外灌了进来,猝不及防的吹打在奈特的身上,纵使礼服下还穿着御寒的棉衣,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伸手拉了拉衣领。 “嗯?” 眼角的余光撇到了窗外那笼罩于夜幕下的一角,几十个人影在雪地上匆匆跑过,等到奈特停下脚步向窗外投去目光时,只看到了空无一物的雪地。 “错觉?” 奈特揉了揉眼睛,确认窗外什么都没有后,便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赶路上。此时从主堡的方向,令人身心愉悦的乐曲已经响了起来,昭示着宴会进入了下一个高潮。 国王和公主以及王子按照惯例,坐在了主堡大厅里那原本属于异教徒领袖的位置上,全副武装的卫兵就跟一道城墙,将王族与被王族统治的人区分开来。就算是贵族想要上前,也需要先经过卫兵,得到国王的首肯后才能上前。或是进贡战利品,或是送上歌功颂德的几句话,任何想要和王族攀上关系的贵族们,都在此刻使出了浑身解数。 塞拉就站在公主身后,她也换上了礼服,丝绸编织的连衣裙少见的被她穿在了身上。 对于那些献殷勤的贵族,塞拉冷眼以对,目光并不在乎他们,反而是不停的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随着乐曲的演奏时间的推移,她的表情中开始有了一丝的焦躁。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的入口处。 身穿着有些不合身的礼服,神色略显慌张和不适应,黑色的头发在贵族的家谱中也实属少见。但,饶是如此那个身影依旧保持着镇定。 塞拉眉宇间的焦虑在这一刻消散无形。 “公主,他来了。” 塞拉躬下身,悄悄的在洁莉蒂安耳畔说出这句简单的话,后者没有回答只是默许似得点了点头。 到底该怎么过去? 来到宴会厅后,愣在会场中的奈特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问题。这里不是酒馆,不能跟酒客一样打着招呼就过去了,四周都是贵族而在王族落座的地方,除了卫兵光是排队准备献殷勤的贵族们,都足以让他这样的贫民望而却步。 “约翰在哪儿来着……” 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目光正搜索着友人的身影时,一阵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那不是贵族名媛们用来打扮而特意涂抹的味道,相当自然也不会让嗅觉因为过于浓郁的香味而产生麻痹效应。 “还以为你不来了。” “塞拉……抱,抱歉我刚才没看见你……” 卸下戎装的少女,第一次身穿礼服出现在奈特的眼前,就如同剥去外壳的水果展现出最清纯的一面。她栗色的头发少见的没有扎成一束马尾,而是自然的散落下来披在露出的肩膀上。 塞拉没有说什么,脸颊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样的沉默好像在暗示着,暗示着男方应该做出的某种举动,过了半响奈特才微红着脸迟迟开口道。 “很,很合身。” “果然和莉莉耶说的一样,你一点都不擅长夸奖女人啊。” “抱歉……” “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跟我来。” 奈特厌了口唾沫点点头,忍着从四周投来的目光跟上了塞拉的脚步,而当他走进那片属于王族的区域时,四周的目光也随之锐利起来。 和国王的觐见,以及当面将修复好的饰物向洁莉蒂安呈上……虽然之前奈特一直打算当面还给塞拉,但似乎自己修利饰品这一点也被塞拉特意当作了某种‘功绩’,安排在国王面前进行。国王身旁的洁莉蒂安就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宛若精致的人偶,在另一边的沃尼尔王子则更为傲慢一些,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仅仅只是给国王和自己的亲人一个面子。 会面没有持续太久,只是单纯的对有功之人进行赏赐,身为平民的奈特无论得到怎样的赏赐,都理应感恩戴德,而王族们则会留下一个善待臣民的好名声。 皆大欢喜。 接下来,奈特会离开而洁莉蒂安和塞拉依旧会留在国王身旁,这不仅仅是身份的区别,其中权利、血统的瓜葛是奈特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无法触及到的。唯有身处其中才能领略到其中的‘冰冷’。 或许,自己不应该来的? 奈特的心中萌生着让人丧气的想法,但他依旧在国王面前保持谦卑,什么感情都埋藏在心里。 “塞拉。” 忽然间,洁莉蒂安开口了。 “在。” “下去跳支舞吧。” “是。” 诶? 在奈特还一脸意外的时候,塞拉已经走上前大方的挽住他的胳膊,拉着奈特一起恭敬的在国王、王子和公主面前鞠躬行礼。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塞拉拉着走出了王族的专属区,来到了宴会大厅里。 “怎么,和我跳舞难为你了吗?” “没,没有,就是……” “看你那张苦瓜脸,心里想什么都写脸上了。” 塞拉掩嘴一笑,调皮的精灵又开始在她的笑容上欢快的起舞。四周的目光依旧冗杂了各种让人不悦的感情,但现在奈特那张微微发红的脸颊上,丝毫感受不到被影响的意思。 “我只是……不太习惯。” “好啦,没听见洁莉蒂安说了什么吗。” 她拉着奈特的手,就跟舞蹈课老师一样让从未跳过舞的男人也能摆出像模像样的姿势。而奈特则更为笨拙的回应着塞拉的动作。清淡的花香味弥漫在两人之间,好似构筑出了一个只属于她们的世界。 “陪我——跳一支舞吧,奈特。”
  14. 第十八幕——灭了你哦 正如同莉莉耶所说的那样,异教徒们已经被彻底击溃,在接下来好几天的行军时间里,没有伏击没有袭扰,甚至连一只野兽的踪迹也看不到。 洁莉蒂安履行了与奈特的约定,在仅剩的几名贵族和几乎全体士兵的见证中,在战斗结束的当晚亲自册封约翰为骑士。 炙热的火光照亮了北地的夜空,在那片光芒下,约翰半跪在洁莉蒂安身前谦卑的低下自己的头颅。 “随我说。” 洁莉蒂安一脸认真的在约翰面前站直了身子,塞拉就在她身旁双手捧着一柄装饰华贵的长剑,镶嵌着黄金的剑柄和剑身上复杂的雕花,为这把剑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神请赐予我勇气……” “为神之下仆……” “以神之名义……” “斩除世间奸邪。” “强敌当前,无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 耿正直言,宁死不诳;保护弱者,无怪天理;” 等到约翰将最后一个字复述完毕,洁莉蒂安便走到他面前,让他抬起头来。 啪! 清脆的一巴掌拍打在约翰的脸上,而后者连哼都没哼一声。 “你且牢牢记住。” 这场仪式的最终,以洁莉蒂安用塞拉手捧的仪式剑,轻点约翰的肩膀而完美收场。 “真没想到……”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奈特,如今走在雪地上,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时那一幕还恍若昨日。 自从踏上北方之后,所有的回忆都充满了血腥与痛苦,唯独这一次他会心的笑了。 册封后一天,深夜。 同样是熊熊燃烧的篝火,只是这一次军营的气氛不再庄严,难得的喜庆还有啤酒的味道飘散在了营地的每一处。 “我是,伊凡.森特之子,伊凡.约翰。” 约翰换上了一身从家里带来的,最好的衣服……实际上也只是最后一件没有被染上血腥味的衣服而已。他涨红了脸,说出这段自述时,在一旁当‘伴郎’的奈特都忍不住给他捏了把汗。 “我以我最真诚的呼唤,请求您,伟大的至高之神,将爱赐予我和我的恋人。” 在约翰对面的,是换上了一身白色连衣裙的伊琴娜,继承了贵族血统的俏丽容颜,今天终于的见天日,没有血污也没有硝烟。塞拉挽着她的手臂,让这位同样紧张、不安但快要被幸福冲昏头脑的女孩儿,一步一步的走到约翰面前。 “我……我……” 伊琴娜张开了嘴,可半响也没说出一句话,涨红的脸颊跟熟透的西红柿一样,她的手指头搅在一起,任凭再怎么努力干燥的喉咙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你的名字。” 无奈,塞拉只能低声提醒了一句。 “啊……是,名字,对,咳咳——我是,罗恩纳德思.卡迪亚之女,罗恩纳德思,伊琴娜。” 这是一个贵族的姓氏,时至今日伊琴娜的手背上也依旧烙印着‘罪人’的纹身。但前来祝福的士兵还有护士们毫无顾忌,不少伤兵都自发前来献上自己的祝福。当约翰小心翼翼的将一枚金戒指,为伊琴娜的无名指带上时,奈特才回忆起一段‘小事’。 “我听说晚上会举办婚礼,是伊琴娜女士的对吧。” 那天白天,一名被截去了左腿的骑士找上了奈特。 “我嘴里有几颗金牙,请拔下来为他们铸一对戒指。” “是的,我没开玩笑,如果你在那场战斗中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那你一定不会反对的。” 当时,我正躺在手术台上,伊琴娜女士竭力救治我的伤口,忽然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冲进来大喊。 “快逃吧,我们失败了。” 我知道,异教徒已经杀进来了。我抓住伊琴娜女士的手,让她快逃,但她……自始自终都没有放弃我。而约翰先生,他受了伤也坚持在战斗,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但,他们两人救了我的命。 我是一名骑士,不能白受恩惠。 ————“所以,请为两位新人铸一对戒指吧。” “想什么呢?” “没,就是感觉比起前几天,现在就跟做梦一样。” 奈特摸了摸鼻子,目光撇向塞拉。现在的少女已经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唯有留在脖子上的那道纹身格外显眼。 战马大部分都变成了食物,剩下的也要负责运送辎重,只有洁莉蒂安和一部分亲卫队骑在战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而塞拉,则自称为了保证后面队伍的指挥而自愿下马,随大部队步行。 “我说过,洁莉蒂安不会食言的,你和你的朋友都会安全的回到故乡。” “那……文森特的事。” 奈特抿了抿嘴,还是把这个事情带了出来。 “我相信——洁莉蒂安的判断。” 塞拉依旧带着自信的微笑,那是任谁都会去托付信任的表情。 是的,战斗胜利基本上都是因为洁莉蒂安和塞拉的计划,哪怕将整个部队都置于危险境地,也没有人会有怨言,无论输赢,毕竟死人是不可能抱怨的,若能死里逃生那谁又会抱怨呢? 所以,哪怕再来一次,这两人的选择也会同意吧。 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得胜利。 “那个,塞拉……” 奈特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的神色认真起来,他看向塞拉用十分郑重的声音说道。 “如果下次你和公主之间有什么计划,能让我知道……不,我的意思是……” “奈特。” 冷不丁的,塞拉停下脚步握住了奈特的手。她也没有顾及四周旁人的存在,用自己的双手将奈特的惯用手握住掌心里。 “你该不会以为,我和洁莉蒂安两人会真的一点后手都没留吗。” 狡黠如小恶魔般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浮现。 “后手,你是说莉莉耶?” “光靠她怎么够,实际上在退入山谷前,洁莉蒂安就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信鸽送回南方,昨天就收到了回信……” 塞拉特意卖了个关子,等到奈特的神色间出现一丝焦急她才慢慢道来。 “国王陛下已经亲率两万援军开赴北境,近卫骑兵七日前就通过了隘口,马上就会和我们的队伍汇合,然后一起去‘迎接’我们的王子殿下。” 言语间,塞拉搓着奈特的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果然,你们铁匠的手里都寄宿着火焰元素的精灵呀~” “还好吧……” 奈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目光左右环顾生怕有人在看自己。 “奈特,回答我一个问题。” 塞拉的目光落在了奈特的手指间,在那里除了老茧剩下的只有血的味道。 “嗯?” “为什么不让洁莉蒂安也册封你为贵族,难道和我洁莉蒂安就这么不招人喜欢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 奈特苦笑着叹了口气,他抬起手用掌心盖在塞拉的手背上。 “做不好铁匠以外的事情。” “你这算什么回答啊。” 塞拉也只得露出无奈的笑容,那份妥协流露在眉羽之间。忽然,奈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吧目光投向塞拉头顶的那枚发饰。在之前因为一发流弹,鸢尾花的发饰被子弹撞的变了形,可她还是勉强的戴在头上。 “你的发饰……” “啊,这个啊,没事的还能用。” “这是公主送给你的对吧。” 说着,奈特伸出手摘下了那枚变形的发饰,将它握在指尖上。 “那就更得修了。” “好吧,只不过————你要是弄坏了。” 微笑,赛拉的脸颊依旧是微笑着的,只是有一道莫名阴影笼罩在了那笑容之上。 奈特厌了口唾沫,好容易才保持勇气,而不是转身逃跑。此时,或许是幻觉,被塞拉握住的手……感到了一股寒意。 “就灭了你哦。”
  15. 第十七幕——不明所以 枪声彻底平息时,已经是需要用火把照明的时候,漆黑的夜空反倒没有了白天时的浑浊、混乱,所有的一切都在夜晚降临时烟消云散。只有那些冻僵的尸体在无言的诉说一切的残酷。 奈特和许多人一样坐在篝火旁,手里捧着一碗丰盛的食物,那些死在战斗中的马匹成为了新的口粮,而死去的人也永远不会再和活人分享食物。 劫后余生的士兵们都在狼吞虎咽,因为人数锐减的原因,伙房少见的允许士兵添第二碗,纵使如此还是能看到不少士兵,一遍又一遍的嚼着马骨,舌头一遍又一遍的舔过汤碗。 奈特搅动着碗里的食物,汤料已经被喝光只剩下一根骨头孤零零的躺在碗里。 几个小时前还在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工匠们,现在能坐着吃饭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哟,小铁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脆毫不拖泥带水,在那之中透着一股隐忍的疲惫感。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奈特转过头时,才看见了那个一如既往穿着婚纱,高挑美丽的身影。 “莉莉耶?” 奈特立马站起身,一脸意外的看向刚好分别了一天的‘熟人’。 “没死成,真是太抱歉了。” “别说傻话,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豁达了许多呢,你身上也能闻到血的味道了。” 莉莉耶冷不丁的凑过来,嗅了嗅奈特的脖子。 “霍霍,都不脸红了,看来成长了不少嘛。” “成长……吗,话说你见过洁莉蒂安了吗,接下来我们还会往北?” 说着,奈特搅着碗里的骨头,不自然的垂下目光。 “不然呢,一两场胜利是根除不了北方的威胁的,那位可爱的小公主脑子里装满了责任和贵族的教条,她是不会放弃的。” “可我们至少死了一半人……” “是一大半,整整三万多人都埋在这里了。” 莉莉耶的手指绕着发梢,用谈论杂事的口吻说出让奈特面露惊愕的事实。 “加上我的人,公主殿下也就还剩个一万多士兵吧。” “……” 奈特沉默了,片刻后他将碗放在一旁转身准备前往某个地方。 “想‘冒死直谏’吗,小铁匠。” 莉莉耶透着一丝嘲弄的话音从奈特身后传来,她还特意在最后三个字上拉长了音调。 “反正都是一死,不如试试。” “出发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 莉莉耶抄着手不紧不慢的走到奈特身旁,不动声色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只是一名铁匠。” “我也是军队中的一份子。” “可你不是贵族。” “这无关紧要,我只是不想……” 话说到一半,莉莉耶忽然上前一把勾住了奈特的脖子,她丝毫不在乎男女间的体肤之别,很是熟络的把嘴巴凑到奈特的耳朵旁。 “因为一两场战斗,一两次突出的表现就产生幻觉了吗,以为这样就能让公主对你‘刮目相看’?” “别会错意了莉莉耶。” 奈特沉下脸推开了莉莉耶的身体。 “我只是不想让我和我的朋友去送死而已。” “哈,别那么严肃,我就开个玩笑,你也不用去‘死谏’什么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什么?” 奈特拧着眉头,还在用怀疑对方开玩笑的目光盯着莉莉耶。 “沃尼尔王子的军队,拦截消灭了逃窜的异教徒,并攻陷了异教徒靠近北方最大的堡垒,剩下的敌人不是逃往更荒无人烟的北方,就是被砍掉了脑袋,这下你满意了吧。” 喜悦和庆幸几乎要冲昏奈特的头脑,可他还是强压着这股感情环视四周。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啊,忘记告诉你了,刚刚我才参加了小公主的军事会议,这也是才知道的,接下来我们的军队只需要同王子的军队汇合,庆祝一晚上好好吃一顿喝个烂醉,就能踏上返乡的路咯。” “那——文森特的事……” “公主殿下是这么回答的——‘我会注意的。’” 说着,莉莉耶很是漫不经心的耸耸肩。 “别瞎操心了,那位小公主虽然责任心很强,但对王位似乎没什么兴趣,你就好好担心下回到故乡后,有多少姑娘会抢着来当你老婆吧。” “那还是免了吧。” 奈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如果这场仗打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亲爱的朋友,你忘记我的职业了吗,这场战争打完了大路上还有其他战场,哪里有战斗我就去哪里呗。” “可是你的伤……” 奈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在他眼中莉莉耶很是‘不怀好意’的扬起了嘴角。 “怎么,你养我?”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铁匠铺里还有个空缺。” “……噗噗。” 莉莉耶沉默了半响后,很是畅快的笑出声来,就像听到了最对胃口的笑话一样。她一只手搭在奈特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纵使引来了四周路人的目光也毫不在意。便更不在意奈特因为尴尬而渐渐发红的脸。 “我,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有幽默感,哈哈——” “这不是玩笑,你身上的魔纹颜色已经……” “行了。” 莉莉耶的食指封住了奈特的嘴唇,她的笑容褪去了小恶魔的外衣,只剩下了属于少女的单纯。 “知道我为什么当佣兵吗……” 她收回手往后走了两步,刻意拉开的距离刚好让奈特能看到她的全身。 “因为这身衣服,穿着合身。”
  16. 第十六幕——暂时的尾声 从南方带来的战马,大部分都死在了跨越北方边境之后的战斗中,剩下的马匹算上驮马,能拼凑出来的也不过一千。跟随洁莉蒂安的士兵,大部分都只能跟着骑兵狂奔,那些原本身为扈从、准贵族,或亲卫的士兵们,脱掉了往日里被当作身份象征的铠甲,轻装上阵只为了能跟上公主的步伐。 山谷里埋葬了多少异教徒? 洁莉蒂安没有心思去计算,她只是明白,先行阻击敌人的莉莉耶和前凸诱敌的塞拉,都已经身陷重围,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在雪崩中惊慌失措的异教徒军团,失去了指挥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当南方人骑兵的马蹄声出现在他们阵线侧面时,原本的慌乱变成了一场溃逃。 手持手枪专门负责与重步兵方阵周旋的轻骑兵,最先散开分成几只小队就像毒藤一样向着异教徒的军队延伸过去,熟练的骑手们策马保持与敌人的距离,在领队的指挥中向着最外侧的敌军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异教徒的身影纷纷中弹倒地,一名异教徒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同伴尸体,却更加惊恐的看见了,那排成一列如同城墙般碾压而至的重骑兵们,在那堵银色铠甲组成的钢铁城墙中,一名金发少女的身影是那么突兀、显眼,在她手中白色的凤凰旗在迎风飘扬。 洁莉蒂安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手起刀落铭刻上魔纹的佩剑轻松的刺穿了敌人的颅骨,又毫不拖泥带水的抽出,血液在魔纹的光晕下很快脱落,丝毫不能玷污那纯净的剑身。 胯下的战马载着她的身体,在自己主人的趋势下,撞开拦路的异教徒直奔炮兵阵地部署的矮丘。 “塞拉!” 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洁莉蒂安忘记了宫廷里的规矩,很失态的大声叫喊出那个名字,额头上满是鲜血的塞拉,被另一名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搀扶着肩膀,很勉强的保持站立。 奈特? 在洁莉蒂安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人的名字。 短暂的停顿后,洁莉蒂安一夹马肚,胯下的战马冲向山丘顶端,身旁的重骑兵在一侧掩护,硬生生的在异教徒的包围下撕开一条口子。 她胯下的战马撞翻了挡在前面最后的一名敌人,马蹄踏着敌人的身体直接冲到了塞拉的身旁。她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满脸焦急的上去扶住了塞拉的身体。 “我们成功了,异教徒们马上就会被我们击退!” 她盯着塞拉的双眸,几乎是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生怕慢了一秒种。 塞拉半响过后才很吃力的点了点头,勉强的在嘴角上挂起一丝笑容,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间发出微弱的声音。 “……多亏了,奈特……和,工匠们。” 听到塞拉话,洁莉蒂安才将视线挪向了一旁搀扶着塞拉的奈特。 “她头部和左腿受伤加上失血过多,我尽力遏制了伤势。” 奈特回应着洁莉蒂安的目光,开口回答道。 “感谢你做的一切,我不会忘记的。” 这份感谢的真诚毋庸置疑,只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贵族宫廷气息,让奈特无法露出会心的笑容。 “公主殿……” “就叫我的名字。” “洁莉蒂安,后方医院那边……还安全吗,塞拉需要能做手术的医生和药。” 话到一半奈特不自然的顿了顿,洁莉蒂安也像是听出了里面的意思,垂下的眼帘间,祖母绿的眼眸闪过一丝略带苦涩与回忆的色彩。 “战地医院和附近的阵地……那里不安全,就在这里处理,中尉把药和绷带拿过来!” 奈特咽下一口唾沫咬紧了牙关,目光看向山丘下那混乱不堪的战场,异教徒的大军正在溃败,他们留下的不只是尸体还有一篇狼藉的营地,帐篷在雪原中熊熊燃烧,漆黑的浓烟升腾直上让铅灰色的天空更加阴霾。 几名士兵听到命令后立刻赶过来,他们在地上铺了一张毛毯,奈特和洁莉蒂安扶着塞拉的身体,让她慢慢的躺在毛毯上。 “奈特。” 躺在毛毯上的塞拉轻声唤出铁匠的名字,发凉的左手握住了奈特满是老茧的手掌。 “会没事的。” “嗯……会没事的。” 奈特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中的酸楚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异教徒的脚步声正在远去,他们怪诞的吼叫还在耳畔环绕,胜利和失败的转机仅仅只是在这几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劫后余生的喜悦被疲劳所冲淡,连庆祝胜利的欢呼都没力气发出。 奈特跪坐在地上不由自主的看向天空,像是被某种感情所驱使着一样发出一阵感慨。 “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放松。” 伊琴娜温柔的握住躺在地上的约翰的手,两人的手掌上每一条纹路都填满了干燥凝固的血液,在充满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中,两人间的气氛竟有那么一丝的甜蜜。约翰的胸口缠着绷带,右手无力的拉拢在一侧,夹板面前让染血的手臂保持着原型。 “你……没受伤吧……” “笨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关心别人。” 伊琴娜眯了眯眼睛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的嗔怪道。 “伊琴娜,我……” “嗯,你说什么,慢点说。” 听到约翰微弱的话音,伊琴娜连忙将自己的耳朵凑到他的唇间。 这是这一刻四周忽然归于寂静,好像是神让时间停止了下来,约翰的话音随风而逝,唯有伊琴娜一人听得分明,她被血污和硝烟‘妆点’的容颜,一点点的泛起了红晕,那神色从不知所措,到惊讶,到难以言喻的幸福,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那短暂的瞬间。 似乎过去了许久,伊琴娜将自己的嘴凑到约翰的耳畔,那轻声的细语流入了他虚弱的心田。 “我愿意。” 时间恢复了流动,枪炮声消散在苍茫的雪原上,胜利者忙着舔舐伤口,失败者忙着逃离战场,而这段小小的悄悄话,成为了只有约翰和伊琴娜两人知道的秘密。 “约翰,约翰!” 听到有人呼唤这个名字,伊琴娜连忙支起身子,手按着胸口又有些慌乱的整理自己的头发,强行将脸上表露的情感压在心里。 “约翰,听到了就回我一声!” “在这里。” 做了几个深呼吸,伊琴娜整理好染了血的衣装站起身,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奈特看到伊琴娜挥手的身影,便立马穿过人流,一路奔跑来到约翰的身旁,只在看到自己的挚友还活着时候,他脸上的一切不安和焦躁便随之烟消云散。 “我就知道,你小子运气好着呢。” 奈特在约翰身旁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一样,运气比我好多了。” 约翰勉强的笑了笑,他想支起身子时被伊琴娜按着肩膀压了回去。 “你还想再断一根骨头吗,真是的不要总让人操心你。” “抱,抱歉……” “好啦,要说抱歉就对你断掉的骨头说吧,现在给我好好躺着。” 看着两人的‘打情骂俏’奈特略显尴尬的挠了挠脸颊,他从腰带的皮兜上取下一瓶药水递给伊琴娜。 “这是从公主那里拿的药,我的朋友就拜托你了。” “放心,过两天我保证你的朋友能跟平时一样活蹦乱跳。” 伊琴娜收下药水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的朋友平时有些莽撞,做事情也毛手毛脚的,甚至……还有些天真但——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 “噗,这么跟约翰说好话,你有什么企图呀?” 伊琴娜遮着嘴巴噗嗤一声笑道。 奈特只是若有所指的一笑转而将目光看向躺在毛毯上的约翰。 “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接下来就看你的咯。” 接下来的事情,约翰以及不需要用对话来回应,平时听说一个人去了森林都会担心他被撞下悬崖的友人,今天奈特却能将他安心的留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 说起来,莉莉耶也没事吗? 正当这样的思绪浮上奈特的脑海,一名骑手挎着战马匆匆从身旁经过,他连忙闪开差点就被撞到,循着马蹄声看去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差点被撞,许多人冲着骑手的背影抱怨了一两句。 骑手身上挎着一个能装下羊皮纸卷的皮质挎包,在挎包的外侧装饰着一枚镶金的金属扣,这代表了他身为贵族亲信的身份。而那枚口子上,一头雄狮的模样映入了奈特的视线。
  17. 第十五幕——计划 炮声停了,双方酣战了大半天后,弹药堆积如山的地面上如今空无一物,异教徒们包围了南方人的军团,大量的异教徒士兵因为无法冲到最前线,只得奔入南方人之前藏身的谷底,希望能在那里找到战利品和头颅,好让自己能回去向子女们吹嘘。 白色的凤凰旗在谷底中迎风飘荡,那就像是异教徒们最为痛恨的东西,吸引着那些摩拳擦掌的异教徒们涌入山谷。 在山谷之外的南方人军队,已经被压缩到很小的空间里,士兵们在每一处阵地和异教徒战斗,让敌人前进的路上铺满了尸体。 “撤退,往后撤!” 奈特拽着塞拉的胳膊,一边大喊一边勉强的用一块掉在地上的胸甲片冲做盾牌,挡住异教徒长枪的锋芒。本应负责指挥的塞拉,半睁着眼睛血液从额头划过,经过鼻梁分成两股细流,让那张因寒冷而发白的脸颊更显病态。 保护额头的黑色头饰已经不知所踪,她迷迷糊糊的发出无关痛痒的呻吟,这也代表着之前异教徒挥舞的战斧,没有削掉她的脑袋。 战场一片混乱,奈特凭借着下意识的决断,代替塞拉下达了命令,因为大部分军官阵亡而失去领导的士兵,和临时拿起武器的工匠们,听从了这唯一的命令,兵力开始往山丘上收缩,居高临下的态势多少让异教徒们放慢了进攻的步伐。 “再……坚持……一会儿……” “我也很想,可现在……唔!” 听到塞拉小声的话音,奈特随即接过话头,可话才说到一半一柄长枪直刺过来,他下意识挥击盾牌,噹的一声挡开了枪尖,一直守护在塞拉身旁的一名亲卫随即反刺一枪,冰冷的枪头贯穿了异教徒的脑门。 “如果你有什么计划,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后退了一段距离,几名亲卫在塞拉和奈特身前组成一条防线,奈特则小心的将塞拉放在地上,双手拨开她被血染红的发丝寻找伤口。 “我们会……赢的。” “我知道,我知道。” 奈特在心里叹了口气,旋即从腰带上的小包里取出最后一卷绷带,小心的让纱布贴合在伤口上。 “洁莉蒂安……我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 酒红色的眼眸忽然恢复了神采,染血的面庞绽放出纯洁的笑容。 “爸爸……妈妈,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会努力做的……我会……” 那一瞬的闪光后,黯淡开始一点点吞噬她的眼眸,目睹这一切的奈特心里一沉,连忙抬起手拍打她的脸颊。 “别睡,别睡,我在这……听着,爸爸在这里,所以,别睡,不要睡。”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奈特忍着咳嗽的欲望让自己一字不断的和塞拉说话,匆忙的完成包扎他取出药包里的玻璃瓶,拿到眼前准备拧开木塞时,玻璃瓶上的裂纹和空空如也的瓶身,如同恶魔最拙劣的玩笑。 “不不不,等下,坚持住……”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伸出,他咬着牙关好让发颤的牙齿不再发出‘噪音’,取下被药水浸湿的袋子送到塞拉嘴上,用力拧动将几乎凝固在布料上的液体送进塞拉嘴里。 “至高神在上,不要抛弃你的子民……” 多少人死了。 就在刚才,就在奈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士兵们死去的惨叫还在耳畔回荡。 有什么资格,让至高神单独怜悯她? “奈特……” 塞拉偏过脸忽然叫出奈特的名字,酒红色的眼眸此时务必清澈,在奈特几乎让手中的袋子被揉碎的时候,她苍白的薄唇吐出虚弱的声音。 “够了……已经……够了……” “别睡着,我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奈特的声音透着一丝焦躁,在他说话的时候攥紧拳头的拇指甲,深深的陷进皮肉里,最终像是妥协一样的松开。他把手伸入衣兜里取出一卷皮质的针线包,打开纽扣放在里面的都是散发出蔚蓝色光辉,用精炼的魔矿石铸造的针具。 “在我五岁的时候,镇子上有一名孤儿染了瘟,我父亲偷偷把她藏了起来,说是我的姐姐,也是他的私生女。” 言语间,奈特取出针具谨慎小心的将针尖对准塞拉的脖颈,另一只手在皮肤上摸索着确定位置。 “有一天,她忽然痊愈,好几年后父亲才告诉了我一切——在人的身体上,雕刻魔纹,这是我父亲治好她的办法。” “你……” “对,父亲将这样的手段交给了我。” 奈特没有停下说话,并非是因为游刃有余,他几乎要用牙齿啃咬嘴唇冻裂的伤口来集中精神,这只是为了让少女维持生命的精神,不会在风雪中长眠。 “这是……禁忌的……” “等我救了你的命,再送我去受审。” 话音落下时,奈特的针落下了第一笔。 “说说你自己,塞拉,你是怎么认识长公主的。” “我……在贫民窟里,遇见的……我……杀了……我的父亲……” 她看着阴灰色的天空,毫无防备的说出让人惊讶的内容。奈特只是继续下针默默倾听。 “因为……我不想被……卖掉……” 蓝色的魔纹一点点被‘绣’在了塞拉的脖颈上,忽然间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奈特手背上,泪花很快凝结化作白色的冰晶粉碎。 “……对不起……我……已经……” “别睡着,听好了,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一样混蛋,他担心自己使用人体魔纹的事情暴露,所以就丢下我,带着那个孤儿一起逃走了,还对所有认识的人说,我才是那个被收养的孤儿。” 鲜红的血丝充满了奈特的眼仁,空气越发寒冷,他极力保持着声音不会发颤,似乎死神的大军已经被此地吸引,那些在书中被描述成怪诞之物的灵体,迫不及待的在这里收割灵魂散布冻结万物的寒冷。 “……所以,你恨你的父亲吗。” 半响,几乎只能半睁开眼睛的塞拉,用虚弱的声音发出提问。奈特的动作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重新回到‘治疗’上。 “现在不恨了。” 塞拉没有说什么,她像是接受了这个回答,释然的笑容渐渐在苍白的脸庞上扩散。 “现在是最后一个字了,忍住。” “……” 塞拉点了点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紧了牙齿。 奈特手中的针落在靠近左脸的位置,好几次针试图落下却又收了回来,不觉间汗水已经在他额头凝成一片白色的‘雪原’。 ————父亲,请不要让我后悔,后悔我所学的一切。 呼———— 细针落下,刺进了那开始发凉的皮肤,塞拉紧咬的牙关间传出一阵疼痛的呻吟,奈特的动作为之一滞但很快就重新开始,他就像在米粒上雕刻出最美的塑像,最后一个字所需要的精力远远超过前面所有的魔纹字。 血腥味越发浓重,纵使没有抬头也能听到士兵倒下的声音。异教徒的战吼越发逼近,死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吞下更多的灵魂。 ————最后一笔…… “去死吧,虫子!” 那是属于北方异教徒独特的语言,这段时间也是听得最多的,以至于奈特在听到这句充满敌意的呼喊时,脑袋里自动将这句话翻译了出来。 前面,后面? 奈特的动作没有停下,细针落在了最后的魔纹上,那最后的一笔。 “唔!!” 魔纹完成的瞬间,用针在皮肤上‘划’出的纹路亮起青蓝色的光晕,塞拉那双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她就像死而复生一样张开嘴,大口将冰冷的空气灌入腹中,刚刚还几乎要失去力气的身体,触电般的反弓一挺。 或许是这样的突变让准备下手的异教徒愣住了,本应斩落头颅的刀锋迟钝了那么一秒钟,下一秒来临时,塞拉支起上半身拔出奈特腰间的佩剑,一刀斩掉了敌人持剑的手臂。 “呼……” 她吐出一口气,身体完全站起来,下一剑直接劈开了敌人的脖颈。短暂的胜利后,一阵眩晕充满了她的脑海,她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到被奈特扶住肩膀。 “塞拉!” “你……成功了,对吧。” “嗯……成功了。” 这一次,点头这样轻松的动作也变得十分沉重,即使如此奈特还是在那张快要被冻僵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那张露出笑容的脸庞,塞拉回以最郑重的目光。 “奈特,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铁匠。” “或许吧,所以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奈特用视线指向了前方的战线。 “在坚持一会儿,我保证。” ………… ……………… …………………… “搜,给我搜,老鼠苍蝇都别放过!” 异教徒的大军从谷地的入口一涌而入,他们翻箱倒柜点燃帐篷,甚至用斧头凿开冻土雪块,试图找到敌人的所在。 可留给他们的,似乎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营地。 砰砰!! 几声枪响猝不及防的从谷地上传来,侵入到谷地内的异教徒们很快就锁定了敌人的方位,他们从小在雪原里长大,每个人都是翻山越岭的好手,哪怕是谷地身为原住民的他们也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呼喊着冲向了谷地两侧,悍不畏死的开始攀爬陡峭的山壁。 零星的枪声从谷地的山峦上响起,子弹阻止不了异教徒的步伐,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异教徒开始攀爬,他们争先恐后的想要爬上去,给那些自作聪明的南方佬一点颜色看看。 枪声慢慢平静下来,担心敌人逃跑的异教徒们加快了步伐,在一部分人都攀爬到半山腰时————轰!!! 剧烈的爆炸忽然从山顶传来,地震般的抖动让攀爬山壁的异教徒们纷纷坠下,尖叫着砸在己方的人群中;爆裂的火光席卷了包围谷底的一片山峦,崩落的岩石同沙暴般的雪崩一齐泻下,异教徒们的惊叫声眨眼就连同声音的主人一起被淹没,白色的浪花无情的冲刷过异教徒的‘黑潮’,撞击在山壁上翻涌的雪崩,又被汇聚成一股涌向了山谷的出口。 轰!! 雪花裹挟着石块冲出谷口,之前还争先恐后冲进谷底的异教徒们,被铺天盖地的雪花淹没,有的则被翻滚的石块压成碎片。惊恐的气氛在异教徒的阵列中病毒般的扩散,很快包围南方军后方的异教徒几乎溃不成军,只顾着拼命远离那片被白色死神吞没的‘地狱’。 雪崩席卷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停了下来,获得喘息之机的异教徒们,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却不想一阵低沉的战号又响彻天际。 白凤旗。 那是第一个循声望去的异教徒看到的东西。 在那迎风展翅的白凤之下,是来自南方最精锐的骑兵。
  18. 第十四幕——死斗 “压住他的腿!” “不,不要锯掉我的腿!” “别说话,把牙齿咬紧!” 伊琴娜手里握紧骨锯,将染血的锯齿贴在已经断裂的血肉之上。躺在病床上被好几名护士压住身体的士兵,被炮弹削掉了一半的左小腿,断裂的白骨从疮口处露了出来,漆黑的鲜血不停的流淌而出,在地面上凝固冻结。 “求您!” 那名士兵惊恐万分的想要抓住伊琴娜的手,冲着血丝的眼睛里,泪水不争气的溢了出来。 “闭嘴,我得让你活下去!” 伊琴娜拧着眉头,左手抓住了略微发颤的右手腕,将不忍的感情压在心底,按照自己从医生那里学到的知识,将士兵只剩下一半的腿锯了下来。 扎好止血带,其他护士们将已经昏厥过去的士兵抬走,空出来的手术台很快就会有新的伤员,伊琴娜没有休息的时间,她只是将手放进火炉上的水盆里清洗了一下,刚刚将手擦干,身旁就传来了焦急的声音。 “护士,快,他的胸口被弹片击中了!” “把他放在床上,轻一点。” 说着,伊琴娜急匆匆的转过身,却不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约翰?” “伊琴娜?” “你受伤了?” “轻……轻伤而已,他比我伤的更重,请先处理他吧。” 约翰往后退开一步,将手术的空间让了出来,在手术台上一名士兵被巴掌大小的弹片打中了胸口,他痛苦的呻吟着,血液从嘴角不停的溢出。 “需……需要帮忙吗?” “不用,那里的水壶里还有些混了魔药的水,你喝下去会好一点的。” “嗯……小心!” 约翰一把拉住伊琴娜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护在怀中的同时两人一起蹲下去,一发炮弹恰逢其时的砸中了伤病营地,地震般的响动下,盛满手术用具的架子翻倒在地。 “是异教徒,拦住他们!” “快,能动的都起来,准备战斗!” 震动声过后,是营帐外士兵们充满了焦急和不安的呼喊声,炒豆般的枪声也紧随而至,几道鲜血的痕迹扑哧一声洒在营帐上。从里面只能看到,有几个身影挣扎着倒在地上,除了有两个人面前杵着武器站起来外,其他人就这么和雪地融为一体。 “没受伤吧!” 约翰抱着伊琴娜的肩膀,一脸认真又担心的看着她,一时间竟没注意对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我,我没事,等等……你流血了!?” 羞涩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伊琴娜伸出手用拇指逝去了约翰嘴角的血迹。 “小……小伤,先处理……” 约翰推开伊琴娜的手,一脸逞强的站起身,在他看向手术台时,剩下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 伤员已经停止了呼吸,之前还站在手术台旁准备手术的护士,如今倒在冰冷的地上,太阳穴被一枚子弹钻出了一个可怖的窟窿,瞪大的眼睛还保持着死前那一瞬的惊愕。 “医生,医生!” 一名伤兵被战友搀扶了进来,无论是伤员还是帮助他的战友,两人都浑身浴血根本分不清谁的伤更重。 “约翰。” 伊琴娜站起身,她看向约翰,眼中闪烁着一丝询问和一丝的期待,但茫然与恐惧也在她的眼中游荡。 约翰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胸口的疼痛不会扩散,他一句话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后,便干脆的走到伤员身旁,从那名士兵手中接过了‘重担’。 “姐妹们,立刻准备手术!” 伊琴娜眼中的茫然和恐惧消失了,她冲着几个躲在角落的护士用力拍了拍手。那几名护士面面相觑,直到伊琴娜一个人准备将手术台上的尸体弄下去时,她们才一个个站起来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小心,慢一点,不要撞到伤口。” 约翰一边嘱咐着,一边和士兵一起将伤员抬上手术台。隆隆的炮火声还在山丘上轰鸣,一阵裹挟着硝烟味的寒风吹开了营帐的幕帘,约翰透过这一瞬的缝隙看向山丘顶端,在那里,白凤的旗帜仍旧迎风飘扬。 “约翰,帮我把手术用具重新消毒!” “啊,嗯!” 愣了一愣的约翰,连忙回过神来,他手脚麻利的捡起地上的手术用具,将它们小心的放进烧着滚水的铁盆里,血液和泥土眨眼就让原本清澈的水一片浑浊。 ————坚持住啊,奈特。 “还有多久!” “最后一个字了!” 奈特大声回应着炮兵的催促,挥下手中的铁锤将最后一个魔纹修补完毕。 “好了!” 在奈特身后待命的那名炮手,只听到奈特完工的发言后,就立刻迎着嗖嗖掠过身旁的子弹,他双手抱着火药桶跑到炮膛前,将火药一股脑的倒进炮膛里。 扑哧! 子弹毫无征兆的打中了他的后背,可那名士兵还试图托着受伤的身体将火药倒进去。正往后退到安全距离的奈特,见状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准备转身时,被另一名士兵拦住了去路。 “做你自己的事,工匠。” 留下这句话,那名士兵抬手抹掉眼皮上的血液,义无反顾的奔向自己中弹的战友。 奈特没有选择逞强,不停在身旁响起的枪炮声,让他连目送都做不到,匆匆跑回炮阵地后方专门为工匠们挖掘的壕沟里时,在这里待命的人已经不到二十了。在这二十人中,有两名身穿胸甲的亲卫队成员,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塞拉?” 一名亲卫正在为她包扎伤口,此时她额头上的黑色护额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卷染血的纱布,她也没有闲着,在等待的时候也在为一把手枪填入子弹。 “火炮还有多少门。” 塞拉的话音里冗杂着焦虑,只是那股自信还未消失,就像是坚信着一定能胜利。 “还有十来门,异教徒那边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们的炮击已经弱很多了。” 言语间,像是在抗议奈特的发言,几枚炮弹再度砸在炮兵阵地上,一名胸口中弹的士兵倒飞着跌入壕沟,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只剩下那颗完好的脑袋死不瞑目的看向身旁的活人们。 奈特抖了抖脑袋将雪花和土渣拍下去,他再次看向塞拉的时候,对方已经做好了伤口处理,重新站起来准备继续战斗。 “塞拉!” “什么事。” “敌人正在从后面包围我们,你确定长公主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一切都在作战计划中。” “可我们正在失败。” 动摇军心的话,从奈特口中说出,那不是嘲弄也并非挑衅,而是认真的质询。对此最先反应的不是塞拉,她身旁的两名亲卫在奈特把这句话说出口时,就已经将手放在剑柄上,随时都能拔剑斩下惑乱军心者的脑袋。 “我会履行我的承诺,洁莉蒂安也一样。” 没有争论和辩解,塞拉只是用同样认真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异教徒已经逼近这里,没有必要再修复魔纹了,你就和工匠一起撤下去。” “我跟你去。” “你说什么?” 面对塞拉的提问,奈特从地上捡起一把套上了刺刀的火绳枪,粗略的检查了下武器的完整性。 “我跟你上前线。”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奈特你不是战士……” “敌人四面八方都是,往哪儿退都一样。” 说着,奈特抹掉枪口上的泥土,从一具尸体上取下火药瓶和装满铅弹的布袋,手脚麻利的开始装弹。 “再说……” 铅弹被塞进枪口,奈特的动作没有停下,拿起通条插进枪口里将弹丸和火药压实。 “铁匠就不能杀人吗,谁规定的。” “……不怕死的话。” 塞拉往后偏过头,那面向奈特的半张脸上,扬起了久违的自信的笑容。 “就跟上来吧,铁匠。” 其余的工匠们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四面八方都是异教徒的叫喊声,或许是因为奈特的举动,他们从地上或是从尸体上拿起武器,跟上奈特和塞拉的步伐,加入了这场战斗。 这一次翻出壕沟时,奈特眼中的敌人们又逼近了一步,火炮阵地是仅剩的几门火炮几乎已经当成了步枪在使用,炮手不再将沉重的铁球塞进炮膛,转而填入碎钉子或玻璃渣。负责指挥火炮的军官不知去向,炮手们各自为战尽可能的对敌人造成杀伤。 “步兵,重新集结!” 重回战场的塞拉没有休息一秒钟,她高声的呼出自己的命令,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那几们还在装填的火炮后面。亲卫队反应的速度很快,除了留下断后的士兵,大部分亲卫队迅速重整队形,将火绳枪内的药渣抖出来,重新填入火药和弹丸。队列离开了安全的阵地后方,进而跟随塞拉的脚步,移动到面对异教徒的正前方————山丘面向北面的下坡路上。 “奈特,你和工匠队站后列,只开一轮枪,之后就准备好白刃战,明白吗。” “听到了,工匠们以我为中心列队,把子弹都装进枪膛,快!” 奈特的回应也丝毫不含糊,他生怕自己的话音不够洪亮,还特意抬起手扬了扬让工匠们好注意到自己。 “士兵,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剩下这几门火炮的‘炮兵中尉’,听好我的命令,我让你开火再开火。” 突如其来的升职此时也充满了苦涩和危机,担此重任的士兵和奈特一样年轻,也一样充满决心,他在塞拉眼前站定行礼,用青涩但毫不犹豫的声音回答道。 “是,骑士长大人!” 话音落下时,士兵们已经先后将弹丸填入枪膛,纷纷取出通条将其卡在枪身侧。塞拉就站在最前列,拔出手枪举在太阳穴旁。 “炮口瞄准前200码,一轮射击!” 塞拉的命令被果断的执行了,奈特的耳朵不自然的抖了抖,引线燃烧的声音在此刻如此的明显。就在山丘顶端的火炮爆发出轰鸣的声响,炙热的气浪从后脑勺旁掠过,仿佛天空在发出愤怒的咆哮。被火药推动发射的散弹,在异教徒的阵型中撕开一条血腥的口子,上一名还是身穿黑色棉袄兽皮的异教徒,下一秒就变成了一滩不可名状的碎肉,翻涌的血浪糊住了后面异教徒们的眼睛,这短短几秒的间隙里,负责断后而陷入白刃战的亲卫队立刻脱离了缠斗,饶是如此在奈特眼中,能逃回来的也不足半数。 “举枪!” 塞拉掏出火折子,和前列的亲卫队士兵们一同点燃了枪上的火绳,将火器的枪口一齐对准了前方。 反应过来的异教徒们,试图重组阵形,一些人在重新给自己的武器装弹,一些人冲着前方的敌人呼喊叫骂,乱糟糟的样子活像是一帮山林土匪。 “放!” 塞拉的命令拉开了反击序幕后的第一轮枪声,仓促重组阵形的异教徒们如同割麦子一样的倒下,开完一枪的亲卫队左右散开,直面敌军的奈特吸了口气。 “工匠们,瞄准敌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枪口对准了异教徒们,食指扣动扳机火绳在机关的操纵下,引燃了药锅内的火药,橘红色的火花刹那间在枪口绽放,铅铸的弹丸脱膛而出在奈特的眼中,不偏不倚的打穿了一名敌人的眉心。 一连串的血花绽放在敌军的阵列前,雪地上又多出了十几具尸体,此刻一部分的异教徒也完成了装弹,纷纷抬枪还击,子弹嗖嗖的擦肩而过,温热的血液猝不及防的溅在他因紧张而发烫的脸上。 “第二轮,放!” 塞拉的声音再度从阵线上响起,亲卫队的士兵们仅仅在两次开枪的间隙直接完成了装弹,第二轮射击几乎将前列的异教徒全部变成了尸体。 “士兵们,军官们,上刺刀!” 塞拉直接丢掉了手中价值不菲的手枪,亲卫队的士兵们纷纷从腰间的皮套里取出木塞式刺刀,将刺刀的末端的木塞堵住枪口。 听到塞拉的命令,奈特咬紧牙关目光凝视前方,拇指甲深深的掐入手掌的肉里,刺刀在完成射击后就已经塞进了枪口,现在他和所有人一样等待着冲锋的号令。异教徒们也像是因为‘敌人’准备上刺刀肉搏,而被激发出了血性,他们呼号着拍打自己的胸膛,丢掉火器转而拔出他们常用的双手兵器。 “炮手,瞄准前列,放!” 轰鸣的炮声再度从身后响起,一阵血浪几乎遮蔽了异教徒阵线的前方,内脏、骨头、脑子还有血肉,全都混在一起泼洒出去。 “走!!” 不需要激昂慷慨的口号,被火药和血腥味拉成一条线的神经,等待的只是一个宣泄的途径,塞拉持着那柄象征她身份的黑色长枪冲在最前面,亲卫队紧随其后,那些失去了火炮或是弹药打光的炮兵们也紧随两翼,而奈特和工匠们就在塞拉的背后。 死神就在前方举起了自己的镰刀,往日种种此时都在奈特的眼前回放,犹如死前的走马灯。无数的身影在眼前掠过,恍然间他回过头看向了山丘的背面。 下一刻,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眼中再无犹豫和不安,他就和身旁的同伴一起向前迈开了脚步。
  19. 第十三幕——反击 罗恩王历,245年,约莫10月。 这是奈特依稀记得的时间,自从跨过大山脉的隘口后,连天的战斗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动,只有以枪声拉开的序幕,和以死亡落下的帷幕算是起始。 两天过去的很快,实际上在第二天夜晚开始,士兵们就已经提前忙碌起来,奈特和临时培养的工匠们因为任务的特殊性,才多睡了几刻钟。 天才蒙蒙亮,军官就吹响了起床号,一夜中只是浅眠的奈特睁开眼睛,手脚麻利的翻开毛毯,他和约翰以及大部分人一样,没有脱下御寒的衣物只为了能节省一点时间。 “都挺好了,魔纹的顺序千万不能错,一旦出错轻则炸膛,重则引发魔力逆流,所以一定不能出错!” 在营帐前做了最后的嘱咐,奈特和工匠们便在炮兵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搬运火炮。拖运火炮的战马中,不少马匹还披着象征贵族坐骑的马衣,纵使如此数十门火炮依旧需要人力才能跟上大部队的前进。 “约翰!” “伊琴娜?” 奈特往身后瞥了一眼只看见,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白袍,腰间系着白围裙的伊琴娜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约翰身旁,将一个苹果塞进了他的衣兜里。 他没有多看,将目光重新平时前方,列队的士兵们正在接受随军牧师的祝福,那年轻的‘牧师’在出发时还只是一名仆从,而穿上盔甲头戴铁盔的士兵中不少人的身份,在出发前也只是负责搬运的劳工。 奈特吸了口气绷紧身上的肌肉,他和其他一起用力推动火炮的轮子,跳动的心脏不知为何根灌了铅一样难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气氛中,一阵悠扬的歌声毫无征兆的传入他的耳畔。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红发的歌姬还在队列旁歌唱,白色的飞雪掠过她孤寂的身影,被凌冽的寒风吹向了前方,吹向了士兵们即将踏足的战场。 塞拉的身影就在炮兵的前方不远处,与她伴行的是两百名从属长公主的亲卫队,在常人的眼中以如此精锐的力量保护身处后方的炮兵,实在是过于浪费。 奈特的眼中没有异样,也没有意外,他只是鼓足力气推动炮车的前进。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在那两天里。 他和其他人一样,只需要按照计划……也只能按照计划。 轰!! 听到了,异教徒的火炮开火的声音。奈特稍微抬起视线,便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列队展开的步兵阵线,已经和异教徒的军队交上火了。火药燃烧喷发的青烟遮蔽了大半个战场,让视线中的画面变成了一副若隐若现的油画。异教徒的火炮,几乎覆盖了整个步兵阵线,炮弹在方阵里掀起的血雨腥风,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在更远的方向,还有一片战场正在继续着战斗,莉莉耶的旗帜还不曾倒下。 负责指挥的军官加入到了推动炮车的行列,他们脸上的焦急不比任何人差。 “快,加把劲!” 为了能让火炮更快一点进入指定位置——一座小土丘上,负责护卫的士兵们都逐渐加入了推车的队伍,直到火炮最终爬上土丘。 “挖壕沟,准备冷却水和弹药,工匠待命,炮兵都听我指挥做好准备!” 工艺上奈特是专家,而作战上炮兵军官才是行家,对此没有怨言的奈特,和其余工匠们一同退到了火炮后几米远的地方。 “注意了,现在都检查各自工具和携带的材料量,把魔纹的顺序都复习一遍。” 奈特凝视前方,大声嘱咐道,这是他现在所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奈特。” 身旁传来了友人的声音,约翰拍了拍奈特的肩膀,让后者的视线从前方挪了回来。 “如果我死了,你得回去告诉我父亲,就说我……” “别说傻话,除了你父亲,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 “……哈,也是,也是啊。” 约翰闭上眼睛大大的吸了口气,伸出手用力的拍自己一巴掌。 “我们两个,谁都不准死,说好了。” “嗯……说好了。” 奈特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后方,在山丘下不远处护士和医生们正在马不停蹄的拉开营帐,准备药品和手术用具,烧开雪水将干净的绷带取出药箱。 “一发装填!” 炮兵军官的声音打破了阵地上的短暂宁静,这代表观瞄手已经大致测算出了敌人火炮的位置,至于怎么开火,要瞄准那里便不是奈特能决定的事情。正如这场战斗一样,洁莉蒂安告诉他自己的部署,只是为了表示信任,绝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装填火药,塞入垫子,压实炮弹,最后才是点燃引线,铭刻上魔纹的大炮在引线燃尽的瞬间,喷吐出绚烂的火蛇,魔纹七彩的光晕让脱膛而出的炮弹,带上了一缕‘美丽’的光带,笔直的飞向了敌人的阵列。 “次发装填,快!” 奈特抿了抿唇,手压住了发颤的膝盖,为了安全起见他和所有工匠都是半蹲在火炮后的,明明只是一轮射击的时间,脚却不听使唤的发麻发颤。 咚!! 实心的炮弹狠狠的砸在阵地前方的冻土上,土丘的地形让落在前方的炮弹,没能继续弹跳起来撕裂阵线,除了溅起的冻土碎块,一切都像是虚惊一场。 “放!” 反击的炮火响彻了阵地,在后方待命的工匠们,不少人垂下头按住胸口开始默默的祈祷。 “修正方位,重修——左5度!” ————还有八发。 奈特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还很明亮的魔纹上。 冷却的用水被一股脑的倒在发烫的炮身上,次啦啦的声音下,白色的蒸汽升腾而上。 “嗯?” 违和感。 就跟发现文森特猫腻时一样…… 眯起眼睛,奈特的目光顺着流淌的冷却水往下看……融化的雪水本来就很浑浊,在冷却火炮后却又多了一种色彩——那时魔纹颜料的色彩。 “糟了……” “什么?” 约翰不明所以的看向奈特。 “高温本来对魔纹影响不大,但是……在高温下用水冷却,再加上魔纹都是新刻的……诶!” 奈特一脸懊恼的猛拍大腿,他左右看了工匠们一眼,咬着牙关开口道。 “第四次开炮后,就必须重新修补魔纹,都做好准备!” 说罢奈特咬着牙关冲向炮兵阵地。 “炮兵中尉,第四次发射后我们需要重新修补魔纹。” “什么,不是说至少能发射十次吗?!”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让你的人做好准备!” 中尉迟疑了片刻,他侧过身看向在两侧负责警戒的亲卫队,塞拉就在那里握着旗帜,她没有过来只是对中尉点头致意。 “见鬼,行,行,都听你的!” 只是这一刻,塞拉和奈特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这一次,想要避开目光的人,变成了奈特。 ——冷静,冷静下来…… 半响,奈特点了点头。 没问题。 这样就够了。 奈特回到工匠们身旁时,炮兵们完成了第三发的装填,敌人的炮火也不期而至,弹着点从山丘的半腰上移到了临近山丘顶端,两发炮弹几乎擦着士兵的头顶飞了过去。 “放!” 第四次开炮的轰鸣声从前方传来,在炮手们将冷却水倒在炮管上时,奈特带头迈开脚冲向了预先分配给自己的那门炮。倾倒魔纹颜料,找准魔纹的开头,从头开始,一字一字的挨个修补。 ——平常心,平常心…… 叮,叮,叮! 铁锥在炮管上敲打出火花,铁锤每次落下,前方的阵线都会爆发出一连串的枪声,汗水从鼻尖滚落,在还散发着蒸汽的炮管上挥发。 “好了!” 最后一道魔纹刻上,奈特收起工具连忙退开,其余的工匠们也先后从火炮旁退下来。 “奈特,补刻频率这么高,材料会不够用的!” 约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冲着奈特提醒道。 “尽量省着用,应该还能撑个二十次炮击。” 说着,奈特将工具收回到腰间的皮带上,取下水壶拧开木塞猛灌了口。 “避炮!!” 炮弹的呼啸声逼近了众人的耳畔,预示着炮弹将不会落在更远的地方。炮兵阵地上的军官能做的,也只是用自己的嗓子来唤醒其余人的意识。 砰! 一门火炮的轮子随着一声巨响粉身碎骨,随后的炮弹就跟雨点一样砸在山丘之上,崩裂的冻土倾盆而至,哗啦啦的落在众人的身上。大地在炮弹的冲击下如同地震般的晃动,几名摔倒的炮兵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重新装弹时,口中却涌出殷虹的鲜血,走了两步后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奈特拍掉帽子上的土渣左右看去,工匠们因为躲在了炮兵阵地后方几乎没有人受伤,再次看向炮兵阵地时,看到的不光是士兵的尸体,还有两个慢了半拍的工匠倒在血泊中。 视线的余光中,塞拉率领的亲卫队开始沿山丘布阵,士兵排成三列面向两侧,开始准备应对包围过来的异教徒。 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水,抬起目光看到的是开始往内收缩的阵线,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异教徒们,放弃了火器的对射,嚎叫着冲向了长公主的军队。林立的长枪镇刺穿了异教徒的身体,但更多的敌人从后面冲过来,推搡着同伴的尸体往前进。 轰! 恍然间,又是第四发炮弹脱膛而出,几枚炮弹砸在异教徒的阵线上掀起血红色的浪花,更多的则飞向了远方异教徒的炮兵阵地。 “走!” 奈特提起一口气,用自己的嗓门来给自己鼓起,在后面待命的工匠们就跟参加比武大赛的侍从们一样,冲向最危险的地方。这一次来到火炮旁的奈特,从这山丘的最高点上清楚的看到,山丘之下正对异教徒的亲兵们,已经在严阵以待,异教徒的军队已经逼近了距离炮兵阵地最近的防线。 一阵火光在异教徒的阵线后闪过,子弹嗖嗖的掠过山丘,跟雨点般洗过雪地,好几声惨叫回荡在炮兵阵地上,温热的血花洒在奈特眼前的炮管上,眨眼就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污渍。一名炮兵被子弹打穿了手掌,两根指头落在雪地上,他吃痛的发出叫声,被一名同伴搀扶着离开阵地。 眼角的余光中,几具尸体被士兵托着从阵地上拉开,在雪地中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 咚! 炮弹撞击金属那钝重的声响,突如其来的在耳边扩散,奈特没有去看,牙齿紧咬干裂的嘴唇,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补修完最后一道魔纹,奈特回过身时才看见,被掀飞的金属炮管撞在了某个倒霉家伙的身上,又将他的尸体死死的压在雪地里。 “举枪,放!” 这一次,奈特听到的是塞拉的声音,紧张、不安却充满了自信。 砰砰砰!! 实心的铁弹从天而至,往后奔跑的奈特下意识的抬起手护住脑袋,掀起的泥土雪花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的身影笼罩在漆黑之下。 拍掉头顶的雪土,奈特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四周,目光急切的搜寻着某人的身影。只看见约翰,正和两个工匠一起,抬起一根掉在地上的炮管,奋力让大炮重新对准异教徒。 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不停从身旁传来,铅铸的弹丸打在青铜火炮上迸溅出星星火花,和约翰一起抬起火炮的士兵,被子弹打穿了脑门,尸体往后一仰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奈特几个箭步冲上去,抱住那门快要将约翰压垮的火炮,青铜炮管的重量让他的靴子深深的陷进雪地里,膝盖和手腕用酸痛来警告自己的主人。 “我数三声,1……2……3!” 让奈特意外的是,约翰先开口了,在最后的倒数时,两人一同发力将炮管重新推上了炮车。 “这门火炮还可以开火两次!” 约翰对另一名炮兵叮嘱着,手啪啪的拍打在青铜炮上。 “小心!” 奈特发出一声惊呼,一把拽住约翰的后衣领,往后用力一拉,下一秒钟,两枚子弹擦则他的头盔划出两道迸溅的火花,此刻,山丘下密集的枪声刚刚过去,几发炮弹又落在山丘顶端,恰好撞在装满火药的木桶上,木质的桶壳轰然碎裂,黑色的粉末绽放出一团显眼的浪花,洒在已经红白相间的雪地上。 奈特倒抽了一口凉气,在他错愕的视线中,一只断裂的手臂掉在了火药上,手臂的主人临死都没放下手里引燃引线的火炬,窜动的火星次喇一声引燃了火药。 绚烂的火花眨眼就顺着四散的火药蔓延开去,好几名士兵慌张的将冷却炮管的水泼洒在附近的火药桶上,甚至有人用长矛试图将落在弹药堆旁的火药挑开,但顺着火药燃烧的火花,眨眼就穿过雪地…… 轰隆!! 这一次,奈特听到的爆炸声只有短短一瞬,同火炮扩散回荡的沉闷声响不同,只有一瞬然,在那之后耳朵里就只剩下了单调的蜂鸣声。爆炸的气浪跟一只无形的手掌一样,一把推在他的身上,视线里的画面一阵天旋地转,直到后背再次感受到雪地的冰冷冻土的坚硬,眼中的画面才停在了浑浊的天空下。 “哈……哈……” 被抽空了空气的肺部,刺激着喉咙大口呼吸,求生欲让身体分泌了过量的激素,疼痛和一切不适都被强制忍耐,驱使着身体一点点站起来。 “约翰……?” 耳朵里还有些许噪音,勉强站起来的身体支撑着视线四下环顾,好几门火炮被爆炸波及歪七扭八的砸在地上,全身被火焰包裹的士兵在地上发疯似得打滚,在他身旁的战友只得用帆布和雪块,试图熄灭火焰。 他抹了把脸稍微定了定神,才发现约翰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他正搀扶着一名受伤的炮兵,将他送到另外几名负责转运伤员的士兵那里。 “约翰,没受伤吧!” “我还好,手还能用。” 将伤兵交给其他两名士兵后,约翰拍了拍手在奈特眼前舒展着十根手指。 “行了,你和伤员一起去医院,剩下的火炮用不着那么多人。”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是不会丢下自己的职责……” 约翰的话才说到一半,奈特忽然抬手拍打他的侧肋。 “疼疼疼,奈特你干什么啊!” “你都伤了肋骨,别逞强了,给我下去。” “可是……” “别逼我背你下去。” “……我去打个绷带就上来。” 面对约翰的妥协,奈特也只能苦笑着点点头,目送他和伤员们一同离开了炮兵阵地。 “咳咳……” 一阵钝痛忽然从胸口扩散,奈特按住胸口时,温热的血液从嘴角渗了出来,他擦掉血迹回头看向还在开火的炮兵阵地。因为射击的频率已经被打乱,工匠们完全凭借着目视来判断魔纹的修补。火炮上大多沾满了黑色的血块,脑浆甚至是粘着粉碎的肉末,硝烟混着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阵地之中。 一些士兵搀扶着受伤的同伴,从山丘正面爬上来,异教徒的喊杀声四面八方都是,环视四周已经能看见敌人几乎包围了己方的阵地。 “开炮!” 战斗还没结束,炮兵中尉依旧指挥着战斗,塞拉的亲卫队也和敌人短兵相接,冲锋的异教徒在火绳枪的齐射里倒下了一排,后面的异教徒踩着尸体冲上来,挥舞着长柄战斧和近身使用的手枪扑向了士兵们。 在距离只剩下十来米左右时,异教徒们的手枪一齐开火,亲卫队的阵列里有几名士兵倒下,很快就被后列的同伴拖了下去,在后列待命的士兵随即补上空缺。 “举枪,最后一轮射,放!” 塞拉的声音已经十分干涩,但依旧洪亮有力,约翰收回视线吐出一口混着血腥味的唾沫,目光锁定了一门没有工匠修补的火炮后,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20. 第十二幕——决意 一个都没有被放过,就跟莉莉耶所说的一样。 放下武器想要投降的,逃跑的,顽抗的,全都被莉莉耶手下的佣兵斩下了头颅,对于佣兵来说敌人的头颅就是兑换战利品最好的通货。 奈特坐在火堆旁,用融化的雪水打湿一块抹布,用力的擦掉站在手指缝间的血迹。 “杀掉曾经的‘同伴’,能像你这么平静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莉莉耶走到他身旁,手里拿着一根串上了生肉的木棍,悠然自得的蹲下来做起了烤肉。烤肉的香味窜进了奈特的鼻孔,如此提振食欲的气味,却让他按住了自己的胃部,蠕动的喉咙发出干呕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对吧莉莉耶。” “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哦~” 莉莉耶咧嘴一笑,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在那里一串火炬的光辉正在向这里逼近,士兵们身穿的胸甲在火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线,在那一片‘白色的森林’中一名漆黑的姬骑士是那么的显眼。她就跟在战场时一样,手持着象征公主的白凤旗。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文森特是叛徒?” 奈特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莉莉耶。 “不知道,塞拉她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对任何人都保持怀疑,那个文森特这几天四处巴结军官,用死人身上的钱来买活人的心,塞拉怎么可能没注意,只是她并没有因此就放松对其他人的警惕。” 生肉在木棍上滋滋作响,莉莉耶边说着一边在肉上撒下调味品。 “所以就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 奈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手指攥紧深吸了口气。 “你已经成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皆大欢喜不是吗……霍霍,看你那表情,你该不会说‘就为了这种事’这样天真的话吧。” “……我来冒险是为了我的朋友,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那位公主。” 面对奈特的回答,莉莉耶没有接话,她只是将烤的正好的肉串放到嘴边咬下一块。 此时,骑着战马的塞拉来到两人身旁,她将手中的战旗递给属下,翻身下马走到火堆前,让火光足够照亮她的身影。 “辛苦了。” “别对我说什么辛苦,我只是不想让我和我的朋友蒙冤罢了。” 奈特没有站起来,他就坐在石头上盯着火堆,自顾自的擦拭手掌上的血迹。 “我知道,你是我们之中最有资格抱怨的那个人,但无论如何……” “我不是最有资格的那个人。” 奈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塞拉的话,将沾满血迹的抹布丢到一旁。 “约翰,我的朋友才是。” “我明白你的朋友是被利用了,文森特找到了他,利用了他的弱点让他几乎成为了一名帮凶,但你应该庆幸,你的朋友没有加入到这场叛乱中。” “庆幸?” 奈特自嘲的笑了笑,他摇着头看向一脸严肃的塞拉。此时的她就跟那位‘长公主’一样,跟一尊女武神雕塑般,死板、冰冷。 “放任文森特收买军官,鼓动铁匠与士兵加入叛乱,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样做是为了一网打尽,将那些可能叛乱的危险因素清理干净对吗?” “……” 这一次,塞拉选择了沉默。 在这沉默中,奈特站起身毫无惧色的与之对视,纵使那酒红色的眼眸视线如锋,他也没有退缩。 “在伤兵医院里,我的朋友在那里是唯一一个维护你和公主的人,那些被锯掉了腿和手的士兵早就放弃了对你们这些贵族的期望,只有他,在为你们这些贵族说话。” “……这是战争,伤亡没有办法……” “而那个最相信你们的人,被他所相信的人当成了叛徒,被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棋子。” 奈特一脚踢散火堆,踩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上。 “告诉我塞拉骑士长,能做出如此事情的贵族,真的值得我和我的朋友效忠吗。” 女武神的塑像崩开了一道裂开,塞拉的目光在一瞬间退缩了,但当她重新看向奈特时,一道冷冽的目光渗入到了她酒红色的眼眸里,脸颊上多了一丝的娇愤,她张开薄唇正欲说些什么,手也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嘿嘿嘿,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接下来不应该好好相处吗。” 嘴里还嚼着烤肉的莉莉耶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按住一人肩膀,中和了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塞拉你也是的,不就是想请奈特先生为大炮附魔么,要请人就得摆出请人的条件啊。” “……和异教徒作战时,他们的火炮只要一直压制我们的步兵和炮兵,我们就没有办法展开攻势。” 塞拉收起了目光中的冷冽,手垂了下去,缓缓开口道。 “就算我答应,那么多火炮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全部附魔。” “我已经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手来帮助你,你只需要教会他们附魔便可。” “用在火炮上的附魔需要在发射后进行补刻,也就是说我和你安排的人手需要在炮战中为火炮附魔。” “说吧,你的条件。” “打完了这场仗,我的朋友约翰,长公主殿下必须亲自加封他为骑士。” 平民成为贵族,这样的条件或许可以用异想天开来形容,但奈特依旧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话音中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我答应你,我替长公主‘洁莉蒂安’答应你。” 塞拉几乎没有考虑就回以肯定的答复,为了胜利这样的代价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你只有两天时间,如果办不到……” “足够了。” 足够了。 奈特的回答足够简短,也足够有力。在那之后,叛徒们的尸体不需要收敛,他们会在这里和大雪融为一体,或许千百年后会有人来到此地,见证一场背叛最终的结局,并发现有个倒霉的家伙攥着满是财宝的钱袋子,死在了异国他乡。 “奈特……” “约翰。” 再次见面的两人,是在军营之中,塞拉给出的时间还算充裕,所以奈特选择先来找到自己的朋友。 约翰并没有受到拷打和虐待,就如塞拉所说的那样,这就是一次试探;也正如莉莉耶所说的那样,他是否是一个间谍根本无足轻重。 “抱歉,我只是想帮忙……” “别道歉了,你现在还有心思继续跟着军队走下去吗。” 奈特拍了拍挚友的肩膀,勉强在自己疲劳的面庞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文森特,是他找到了我……他说有办法搞到药,所以让我每天晚上偷偷离开军营……” “行了,我知道了,不用说下去……” 约翰闭着眼摇了摇头,他推开了推开了奈特放在他肩膀的手,将几次想要逃避的目光看向‘他的挚友’。 “我听了他的话,两次帮他将武器和工具送出军营,他说这是在和当地的平民交易,他说他们不是异教徒,只是一些手无寸铁的当地人……很可笑对吧,这样拙劣的谎言比酒馆里,那些吟游诗人的故事还糟糕……可我,我就是相信了,因为,因为……” 约翰的声音越发颤抖,他的眼眶里晶莹的液体正在打转,好像下一秒便会决堤而出。 “因为我想在伊琴娜面前表现,我想像个真正的英雄,我想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因为你爱她对吗。” 奈特看着自己的挚友,他替约翰说出了埋藏在心里的答案。约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后退着把身体靠在一处木桩上。 良久过去,约翰才点了点头。 “我……我只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我直说了把约翰,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还有勇气陪我上战场吗。” 奈特走上前,伸手拉开约翰遮住自己脸颊的手掌。 “……你还愿意相信我?” “你还没睡醒吗?” 奈特骤起眉头拍了拍约翰的脸。 “该开工了,约翰。” “啊……我现在还真想多睡一会儿啊。” 说着,约翰扑哧一笑了出来,奈特也像是被这笑声感染一样,忍不住笑出声。四周冰冷的空气也像是被这笑声带来了暖意。 夜晚终将过去,第二天的黎明也会如期而至,两天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刻,奈特和约翰两人便早早的在起床铃敲响前,离开了温暖的床铺早早的开始了准备。 训练工匠在大炮上雕刻符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纵使塞拉挑选出来的人手都有一些铁匠的功底,但一切都得从零开始。从最基本的理解魔纹的含义,到使用魔纹的序列,以及颜料和工具的选用。 吃饭和睡眠的时间都被压缩,奈特自己也无法想像,会有这么一天变得如此‘严厉’。只是,没有任何人向他抱怨,唯一的怨言也只有对时间之神的抱怨了吧。 战斗实际上早就开始了,在每天教授工匠们学习的时候,奈特都能看见有伤兵正在不停的从前线运回来,大部分都是莉莉耶手下的佣兵,这很好理解,用佣兵去阻击敌人,就能最大限度的保护正规军的有生力量。 莉莉耶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 更多人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那个总是穿着婚纱的魔剑士,说话也如同妖冶的魅魔一样,无论怎么看她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一个会挥剑,会开枪的女人。 佣兵会愿意去送死吗? 去参加一场必定会死的战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吧。 但莉莉耶,做出了她的选择。 奈特拿起了铁锤和铁锥,开始做教学的最后一步——实操训练。 “你们都给我看好了,我的动作,魔纹的序列全都给我一字一句的记清楚!” 他抬高了嗓门,做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强势姿态。 “先从这里开始!” 锵! 回想起来,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算不上关系很好,只能说还算熟悉。 但是…… ——一定要撑住啊,莉莉耶。
  21. 第十一幕——独善其身 在木箱上磨断绳子,从堆积如山的杂物里找出能当铲子的工具,在莉莉耶留下那句话离开后,便是奈特一直在做的事情。门外只有一名士兵在守卫,所以奈特也没有顾忌自己的动静,他从杂物堆里找出一把生锈的铁锹,和一根断掉只剩一半的木棍。 他走到营帐的边缘,手沿着边线在冻土上摸索着。 “就是这里了。” 他手中的铲子喀嚓一声嵌进土里,坚硬的冻土就跟被打中要害的盔甲一样,左右裂开一条指头宽的缝隙。 “昨天晚上……应该是6刻钟,只要等到这个时候。” 奈特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抹了把脸,饥渴便开始折磨他的身体,胃部的叫声只是最轻的呻吟,缺乏血糖让他的脑袋开始微微发痛,唯一能缓解症状的办法,就是用手指用力的按压太阳穴,用一种疼痛来压制另一种疼痛。 ————“我想当骑士,我不想一辈子都做猎户。” ————“你的朋友,最坏的情况就是跟叛徒一样,被吊死在营地里。” ————“约翰,他是叫这个名字对吧,告诉他,他是个能干的人,别老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说自己是废物。” 奈特闭上了眼睛,抽动的眼角里似乎在安奈某种情绪,他的牙齿不再因为寒冷而发颤,就跟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营帐内除了他的呼吸声,就只剩下军士们忙碌的声音,他能从金属碰撞的声音分辨出军士们搬运着何种武器,火绳枪、火炮、大口径火枪;散弹、实心弹、步枪弹……军队不会因为一件事就放弃作战,特别是王族的军队,王族烙印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做出有损荣耀的事情,哪怕有千分之一获胜的概率,他们就会如同飞蛾扑火一样的去尝试。 我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 但是………… “别以为我会坐以待毙,文森特。” 奈特睁开了眼睛,纯白的眼仁上已经满是鲜红的血丝。 夜晚如期而至,北地的夜空比南方来得更早,似乎是为了准备明天凌晨的攻势,士兵们休息的很早,甚至在营地内巡逻的士兵都寥寥无几。头一次体验了在白天‘无所事事’的休息的奈特,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取出随身的水袋,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被自己撬开的冻土裂缝中,再用铁锹一点点凿开土层,这比起在冻土上挖出尸坑要更加容易,但他的额头依旧渗出一层汗水,他必须分出注意力确认巡逻队的脚步声,毕竟哪怕有一个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一切都会泡汤。 “坚持住,坚持住啊。” 奈特祈祷着手中生锈的铁锹不会中途断裂,眼中的坑道在一点点的成型,当足够让自己半个身体都通过时,他将铁锹别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腹部缩紧,学着动物的姿态往外钻。 几分钟?几十分钟?钻过自己挖掘出的隧道,奈特失去了对时间的估算,他不得不压低自己的身形的同时,又必须四处张望寻找那些可疑的身影,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的身体却还透着一股汗味。 “快点,别磨磨蹭蹭,快!” 一阵被压低的声音传入了奈特的耳朵,他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擦在脸上,寒冷将睡意一扫而空,双腿快步逼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目标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还算熟悉的面孔,毕竟早上才见过面…… “铁匠?” 奈特眯起眼睛偷偷跟在后面,嘴里念叨出那三人的职业。他跟着这三人的步伐,绕开营地守卫的巡逻,从谷地的一处十分隐蔽的低洼处离开了军营。走了大概几十分钟,奈特的视线终于豁然开朗,一片枯萎的森林展现在他的眼前。 奈特一直都保持着距离好让对方不会发现自己,可最终看到那三人的目的地时,他忍不住以身犯险靠近了他们。 在那片枯萎的森林里,一支至少一百人的部队正在那儿枕戈待旦。 他们没有生火,只是他们身上的盔甲和火枪的枪管,依旧在微弱的夜光下反射出,足以让人粗略辨认数量的微光。 “……” 奈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摸在了腰间的铁锹上,他伸长了脖子寻找着文森特的身影,那三人汇合进去后,没有其他任何人继续加入这支队伍。片刻的等待后,奈特往后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确认没有人在自己后面,便小心翼翼的开始向那支队伍靠近。 或许是莉莉耶准备的奇兵? 自己本来就已经不被信任,那么在取得确凿证据之前…… 咔嚓! 那是踩碎树枝的声音,在如此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响声,也跟毒蛇吐信子一样让人浑身汗毛倒立————特别是那样的声音就出现在身后时。 奈特几乎是下意识的取下腰间的铁锹,转过身猛地朝着身后挥动,匆忙的攻击竟然误打误撞的和一把匕首撞在一起。夜光罩在匕首上,冰冷的金属上反射的寒光照亮了‘敌人’的脸庞。 那是一张被杀意充满的丑恶面容,咧开的嘴角露出如同肌肉抽搐般可憎的笑容。 敌人的名字,浮现在奈特的脑海。 “是你?!” 趁着文森特惊讶的瞬间,奈特一脚踹在他的肚皮上,两人都同时往后踉跄了两步,文森特被地上的积雪绊倒仰面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掉在一旁。 机会! 奈特吸了口气,站稳身形往前跨出一步……砰! 枪声在身后响起,铅铸的子弹打中了身旁的树干,飞散的木屑撞在脸上扎得皮肤一阵生疼。 “那群蠢货!” 文森特一边站起来,嘴里骂骂咧咧道,当他寻找奈特身影时看到的,只有持枪往自己的方向赶来的‘同伴’,其中一人手里的火绳枪已经点燃了火绳,枪口还冒着青烟。 “大人,您没事吧!” “蠢货,谁让你开枪的!” 文森特一巴掌打在那名开枪的士兵脸上,把帽子都打飞到了雪地上。 “搜,给我搜,把那个碍事的乡巴佬给我找出来!!” 那阵怒吼声还在身后回荡,奈特没有回头拔腿卖力的往回跑,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论是塞拉还是莉莉耶,她们两人的军队里绝不可能出现文森特的身影。 到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唔!!” 一个人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奈特前方,微弱的夜光下也能看清对方那张充满惊吓的脸庞,就在今天早上他就在铁匠铺里,和奈特一起忙碌。工作上两人没有太多的交际,算不上熟络但也不能说生疏……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奈特咬紧牙齿抬起了握住铁锹的手,视线中那名铁匠在一阵错愕后才试图去拔出腰间的佩剑。 “不!!” 铁锹用力挥下,生锈的金属终于在击打中对方太阳穴的刹那断裂,只见那人一侧的眼球顿时充满了血色,失去重心似得摇头晃脑,手抱着脑袋痛苦万分。 奈特只看了他一眼确认不会再有力气拔剑后,便准备绕过他尽可能的往回跑,左脚往前迈开一步时,右脚却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略显惊慌的回过视线,看到的是那名‘铁匠’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大腿,双眼呆滞完全是凭借着潜意识在行动。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子弹嗖嗖的擦肩而过,敌人的叫喊声已经很近,如果不是夜晚恐怕早就有人冲上来,一剑将他刺死。奈特没心思去擦额头的汗水,他试图踢开、拽开那个抱住自己大腿的铁匠,可对方的双手就跟钳子一样死死的夹住了他的大腿。 “他在那儿!” “抓住他!” “斯……” 冰冷的空气从奈特的牙齿缝间吸入,那是如同毒蛇吐信子般阴冷的声音。抓紧铁锹的手嘎吱作响,手臂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成一条线,不知不觉已然将断裂的铁锹举过头顶。 ————“这场战争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没有人。 扑哧! 铁锹不规则的断裂口刺进了‘铁匠’的脖子里,殷虹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脖子和奈特的裤腿。那双手抽搐着却没见松开,危机感催促着奈特用力将铁锹往里刺去,迸溅的血沫子粘在奈特被冻得发麻的脸庞上,浓烈的血腥味随着点点暖意在他的鼻腔里扩散。 变成一具尸体的铁匠终于松开了手,可他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文森特带着一行人已经逼近到可以看清各自身影的距离,此时文森特也顾不得隐蔽,他握着一把手枪,燃烧的火绳滋滋作响,狰狞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 “没地逃了吧,老朋友。” “……” 奈特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抓住了地上那具尸体的脖子。 用尸体做盾牌,这是最后一招了。 “哼,幼稚。” 砰! 枪声,但比想象中的还要震耳欲聋,嗡嗡的耳鸣声充满了奈特的左耳,硝烟味涌进他的鼻腔盖过了血腥的气息。奈特下意识的闭上了左眼,抬手堵住了耳朵,眼前的朝自己抬起枪口的文森特,吃痛的捂住了肩膀。 “杀人的滋味,也挺棒的对吧。” 妖娆中透着阴冷,如同蒙上了粉红魅惑的冷月,灰色的眼眸中永远都是猜不透的目光。 “莉莉耶?” 那一抹白色的倩影从身侧映入眼帘时,他看到的不是孤零零的一人……火把的亮光在奈特的身后连成一片,橘红色的火光下是一张张野狼般充满血性的面孔。他们没有身穿贵族军队那样整齐的盔甲,可身上的武器枪械又将他们和杂牌民兵区分开来,在他们之中不乏有人用人的头骨来当作自己的图腾。 “给我上。” 言简意赅的命令下,莉莉耶身旁的佣兵们发出亢奋的叫喊声,连续的枪声接踵而至,那些跟随文森特的铁匠和士兵,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死在子弹的风暴下,慌乱中文森特抓住一名铁匠挡在身前,让那个倒霉蛋为自己承受了几发枪弹。 在第一轮枪声结束后,文森特丢掉尸体转身狼狈的拔腿逃窜,一发子弹偏偏在这个时候穿过他的大腿,撕裂了腿动脉带着鲜血破开皮肉。他闷哼了一声,身体一个趔趄往前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站住,站住你们这群混蛋,我是,我是王子陛下的人!” 他的喉咙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可停下来的只有同伴的尸体,佣兵们在追杀那些逃窜的敌人,他这个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家伙,似乎被选择性的忽略了。 文森特的帽子掉在地上,光溜溜的脑袋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徒劳的伸出手在雪地上爬行,中途他忽然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小袋东西,手掌用力的攥住那份‘至宝’,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他活下来一样。 “明明……赚了这么多钱……” 眼眶里涌出了晶莹的液体,和血液一同在这极北之地凝结,渐渐的四周已经看不到自己人的身影,留在这里陪他的只剩下了渐渐冻僵的尸体。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一根枪管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放,放我……” “这枪是为了我的朋友。” 砰!
  22. 第十幕——盲点 食物的香味久违的降临在了奈特的鼻子里,几名伙夫提着装满汤的桶走进营帐,除了那些动弹不得几乎跟死人一样的重伤员,其他人包括护士和医生没人都得到了一碗汤。 木碗不太厚,所以盛满汤时,热度很快就在手心上扩散,暖意顺着掌心的皮肤传递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经上。 奈特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食欲,慢慢将碗中的汤送进嘴里,不至于撒掉一滴,淡淡的咸味是汤里唯一的调剂,几片菜叶顺着汤水滑入嘴里,根本不用咀嚼也能滑入喉咙。 “妈的,我们在前线出生入死,就吃这种东西。” “消停点吧,再过几天怕是这种东西都吃不到了。” “见鬼!” 空碗被一名士兵丢了出去,正好砸在一名重伤员的身上,那全身瘫软无力双腿都被截肢的士兵,除了发出两声哼哼便什么也做不了。 “有功夫在这里发牢骚就证明你病好了,现在就给我出去,这里还得腾位置。” 伊琴娜面带愠色的走到始作俑者身旁,她一手叉腰目光里没有任何女人的阴柔,反倒是充满了看垃圾般的厌恶。 那名士兵正想发作,可目光撇到了什么之后,又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的躺了回去。 伊琴娜下意识的盖住了自己的左手背,垂下目光也是一言不发的回去忙自己的了。 奈特擦了擦嘴,只是把眼前的一切当作日常。汤水虽然没有什么油和肉,但热量足够暖和被冻僵的身体,也缓解了疼痛,等到夜幕降临后所有人都几乎睡着时,奈特活动了下四肢,确认自己还能走路后,小心的站起身离开了伤员居住的营帐。 离开营造他才发现,四周是一片靠山的谷底,陡峭的山壁足以挡住炮弹和异教徒的步伐。 环视四周,奈特看见了临时搭建起来的铁匠铺,熔炉的火光没有熄灭,几名铁匠就靠在简陋的棚屋下睡着了。 “对了,还没问约翰那小子去哪儿了?” 自言自语的奈特转过头往营帐里瞥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睡着后只得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向铁匠铺。 “约翰?”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角的余光中,奈特寻迹看去时,那个身影匆忙的消失在一片营地后。他吸了口气快步跟过去,跟着脚印他慢慢的听到了那身影的呼吸声。 “约翰。” “唔!” 那身影,或者说身穿皮革斗篷的约翰听到后面有人叫他时,惊慌失措的转过身碰翻了一旁的空木桶,他的手安在腰间,在那里别这一把火绳手枪。 “奈特?” “你倒是差点把我吓一跳,下次如果听到后面有动静,拔剑会更好。” 奈特叹了口气,朝着倒地的约翰伸出手,后者愣了一会儿才接住他的手掌。 “你,你不是受伤了吗,痊愈了?” “多亏了你找到的止痛药,伊琴娜都对我说了,她很感谢你。” “是,是吗,总之止痛药也需要生效时间,你不好好躺着晚上乱逛干什么?” 约翰挠了挠鼻子,把话题推到奈特身上。 “你不也一样,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我……出来撒……啊不,是出来方便一下,白天太忙了。”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开始跟贵族学习了?” 奈特抄起手,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约翰,他则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嘛……礼貌一点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伊琴娜教你的?” “嗯……啊不,不是的,我是说,那个……” 约翰一脸局促的左右张望,最终他干脆一屁股坐在空木桶上,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说出什么一样。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许告诉其他人,好吗?” “除非你告诉我你想当逃兵,除此以外,我答应。” 奈特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半开玩笑的口吻答应了约翰的请求。 “我,我想说,我喜欢上……她了。” “伊琴娜?” “是……是的,你知道吗奈特,从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感觉到被人依赖的感受,在伤兵医院里,她教我如何应急处理伤员,我们两个相互配合救了不少士兵的性命,我,我有感觉……我们一定心灵相通!” 约翰的话音越往后就越是激动,最后连那张脸都给涨红了。 “她说,他相信我能做到的,你能想象吗,前几天我闻到血的味道都会把午饭吐出来,可现在,我已经,已经不怕血了。” “……” 奈特看着他这幅模样陷入了沉默,低垂的目光后,他的脑海似乎在思索着自己该对挚友说点什么。 “你还记得吗,奈特。” 约翰露出复杂的笑容,他摊开双手拍打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不想当一辈子的猎户,我想当一名骑士,我觉得只要有一个机会我就能抓住,就能一举成名,但……我们第一次遇见敌人时,我害怕的根兔子一样……呵,兔子骑士。” 他自嘲的笑了笑,躬下身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拍在脸上,将脸上的热度灭了下去。 “现在我看开了,不是上阵杀敌才能算是骑士,才能算是英雄,只要我能帮上忙用自己的方式。” “看来你已经自己得出答案了?” “……我只是,只是还不知道,伊琴娜她到底如何看我的,是把我……当作朋友吗?” “听着约翰。” 奈特走过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就和打猎一样,自己去争取。” “……可,可是……” “如果你刚刚说的那些不是在扯谎,那她就有你争取的价值,只是一定要注意。” 奈特顿了顿,让自己的脸庞露出是在鼓励的笑容。 “别太粗暴了,慢慢来。” “……我会的。” 约翰点了点头,脸上的纠结一扫而空。 “嘿,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一阵跳动的火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两人一齐向巡逻的卫兵看去,奈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回答道。 “我们……刚刚解手回来。” 夜晚依旧寒冷,但黎明总会到来,哪怕没有阳光。夜晚稍稍褪去黑色的帷幕,士兵们便在军官的催促下起床忙碌起来,清洁武器修筑工事,清点一切可以用来杀敌的武器。奈特没有选择遵从医嘱好好躺在营帐里,他和约翰一起一大早的就开始在铁匠铺里忙碌。 “不去医院帮忙吗,我这里一个人就够了。” 边说着,奈特在枪管上重新将魔纹翻修,手中的铁锤以非常快速的频率敲打着钢钉的末端,将锐利的尖锥当做羽毛笔来使用。 “不了,我是你的学徒,不能不务正业,我说的没错吧。” 约翰拉动着风机,让冰冷的寒风吹动炉火,让熔炉里的火焰烧得更旺。 他卖力的工作中多了不少干劲,整个铁匠铺里只有奈特和约翰还在认真工作,其余的铁匠个个面黄肌瘦,实际上在这方面来说奈特和约翰也好不到哪区,二者的区别仅仅在心态上。 白天的军营比往日更加忙碌,列队跑步前进的士兵不停穿梭在营帐之间,火药和子弹源源不断送往山谷出口的方向,仅剩的驮马全都在牵引火炮,沉重的青铜炮让木制的车轮碾碎结块的冻土陷进地里,炮兵们不得不三五成群的在后面推动,才能让火炮不至于彻底冻在地上。 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比打仗的时候还要浓烈。 “谁是奈特和约翰!” 士兵洪亮的嗓门忽然传入乒乓作响的铁匠铺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忙碌,不明所以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在铁匠铺外一队身穿锃亮胸甲的士兵,手持长戟的军士站在后排,前面则是腰间别着手枪,右手按着佩剑的士官。 而他们每一个人的胸甲上,都无一例外的烙印着象征公主权威的白凤徽记。 “我在!” 约翰放下手里的活儿,手在一旁的抹布上擦了擦便热情的凑上去。奈特皱了皱眉,目光左右环顾,其他士兵依旧在干自己的事情,除了其他铁匠没有人在看自己这边。 ——错觉? 奈特拿起水壶灌了一口后,也走了上去点头答应道。 “约翰是你的学徒对吗。” “是的,长官。” “很好——把他们两个给我绑了!” 哐! 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一柄铁锤轰然敲打在奈特的脑海,他愕然的看向约翰时,士兵们已经冲上来将他和约翰用绳索反绑住双手,左右架住他两生怕会放跑了一样。 “你,你们干什么!” 约翰就像落入猎人陷阱的兔子死命挣扎,何奈抓住他的士兵手跟铁链一样,根本不容挣脱。 只是一瞬间的,奈特像是跟着某种直觉一样,将目光投向了左边,那是铁匠铺堆放材料的地方,木箱子堆得跟小山一样高,而在那‘小山’旁…… 文森特就靠在箱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他笑着面向奈特摇了摇手,张开嘴大口在苹果上咬下一块。 这一刻,几幅画面,几句言语,几个表情在奈特的脑海中闪过,他恍然的视线中看到的,是文森特充满得逞意味的笑容,被塞满苹果的嘴里,汁水混着唾液从嘴角渗了出来,让那副笑容愈发的可憎。 “文森特!!” 卫兵扭着奈特的身体,让他强行转过身面向前方,紧咬的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转瞬便被懊悔的沉默所掩盖。他看向还约翰,对方的脸上不光是有惊慌失措,还有……一股被拆穿的局促。两人的目光只是短暂的交错后,士兵便将他们二人分开。 “进去!” 卫兵用力在奈特身后一推,将他送进了一处堆放杂物的仓库营帐里,奈特一个踉跄摔倒在堆满地的稻草上。半响过去,确认卫兵不打算做其他事情后,奈特吃力的支起身子,从口中吐出稻草晃了晃脑袋,将头发上的草料也抖下去。 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盘腿坐在地上,大口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唾液刺激伤口的疼痛让他的注意力开始集中起来。 忽的,一阵寒风从营帐外吹入,那一抹白色的倩影又出现在奈特的眼前。 “哟~” “莉莉耶?” “看你的样子,卫兵也没有为难你呢~” 她很随意的走进来,抄起手靠在支撑营帐的立柱上,遮住左眼的绷带还未拆下,手臂上却又多添了几个伤口。 “这是你安排的?” “说什么傻话呢,要怪就怪你交友不慎吧。” “……所以,这是塞拉骑士长的命令吗。” 奈特费力的站起来,把目光投向莉莉耶。 “谁知道呢。” 莉莉耶笑着摆了摆手,目光指了指营帐外。 “但我知道,现在可是大战在即哟,前几天的作战军队连连受挫,如果不是在这片能把人耳朵冻掉的死地,恐怕早就有逃兵了。” 奈特听着莉莉耶的话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一滴冷汗划过他的面庞,他往前两步急切的目光在向莉莉耶确认着什么。 “你知道吗,公主大人的部队加上我的,一共也只剩下不到八千人,而追击我们的异教徒至少有两万,天知道这场大雪后还会有多少异教徒追过来。” “莉莉耶!” 奈特的声音多了焦急和不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鼻尖滚落下来。 “我用性命保证,约翰他绝对不可能是间谍!” “所以无论如何,下一场战斗都是————最后一场战斗了。” 面对奈特的激动,莉莉耶依旧从容,她用好似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让人胆寒的话。 “听着奈特,我的人一直都在监视整个军营,我上报给公主以及塞拉的信息一切都是有来源的,而很不幸我的人从你朋友的行囊里搜出了一副手抄地图,并且还有一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说到这人,莉莉耶故意顿了顿,她只是微笑着将思考和回答的机会留给了奈特。 “……你是说,那些药。”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是的,那些药,本来在之前的战役中彻底遗失了,现在你的朋友约翰居然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在茫茫雪原里冒着被雪狼和异教徒生吞活剥的危险,一个人找回了好几箱,这可真不得了呢。” “你疯了吗莉莉耶,你很清楚约翰他根本不可能和异教徒搭上线,傻子都知道有人在后面利用了他!” 奈特下意识的拉高了自己的音调,他不顾莉莉耶的身份直接逼到她的跟前。 “文森特,是文森特利用了他,那家伙本来就是沃尼尔王子的人,他的嫌疑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大!” “啊,你是说那个搜刮死人遗物,恃强凌弱的家伙吗?” 莉莉耶不以为然的用手指绕着发丝。 “他是清白的哦~” “……你凭什么这么说。” “不凭什么奈特,事到如今还不够明白吗,就算那个讨人厌的光头是间谍又如何,现在只需要为士兵们提供一个发泄口,然后再同异教徒决一死战,这不就够了吗。” “可敌人的火炮……” “所以公主殿下决定,明天凌晨向追击的异教徒发动突袭,趁着他们的火炮还未就位,一举歼灭他们。” 奈特最后的希望才说到一半,就被堵回了嘴里,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楞了一下,游离的目光还在徒劳的思索对策,牙齿咬着干裂的嘴唇用疼痛来让自己强打精神。 “奈特,看看你。” 莉莉耶伸出手轻轻拂过奈特还久久难以释怀的面庞,拇指轻轻滑过他的眼圈。 “你真的以为,没了你‘洁莉蒂安’,那位天真又要强的公主就会放弃和敌人决战了吗,你以为少了一个铁匠士兵就无法作战,将军就无法指挥了么~啧啧,好好享受今天吧,这可是最后的闲暇了。” 留下这句话,莉莉耶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转过身便向营长外走去。 奈特拧起眉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将冰冷的空气灌入肺泡,片刻后他看向莉莉耶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不是今天。” “什么?” 莉莉耶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公主应该立刻下令当众处决间谍,然后趁着士气提振向敌人发动进攻。” “奈特……” 莉莉耶双手叉腰意味深长的叫出他的名字。 “你发现了一个盲点。”
  23. 第九幕——置身事外 极北之地的清晨没有霞光,没有露水和泥土的气味,有的只是寒冷。看不到阳光的天空一点点的褪去夜幕,在队列中行走的奈特和不少人一样,习惯了迎来这没有温暖的清晨。因为异教徒的攻势,部队开始在夜晚行军,直到下午才分批休息。 在寒冷的夜晚里迈开脚步,对身心是莫大的考验,每天都有士兵因为脚上长了冻疮被截肢,洁莉蒂安……那位长公主很好的履行了贵族的义务,伤兵被要求妥善照料,然而当这一切命令轮到下级的贵族们、军官们执行时,就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偏差。 没有了约翰在身旁说话,一股寂寥的感觉在奈特心中蔓延,肩膀上除了行囊还多出了一把火绳枪的重量,现在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休息十分钟!” 骑马的军官从前至后将休息的命令带到每一只分队的耳朵里,赶了一晚上路的奈特,和其他人一样坐下来把行囊垫在屁股下,从厚实的棉衣里掏出干粮来果腹。奈特抽了口气,似乎还能闻到熟食和汤料的香气,前几天负责伙食的伙夫们还会生火做饭,但自从来自异教徒的一次突袭,让好几名伙夫的尸体倒进锅里后,士兵们便只得用干粮来坚持了。 “吃这个。” 一个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奈特抬眼看去文森特就站在自己面前,将一块肉干递了过来。 “别这么看我,不是偷得,毕竟死人不需要食物,那群贵族老爷都开始吃战马了,我们吃这个不算什么。” “我的还够。” 说罢,奈特便不再看他,自顾自的啃自己手里发硬的黑面包。 “听着,或许我们效忠不同的主人,但现在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马。” 文森特自顾自的在奈特身旁坐下,他伸手摸了摸罩在兜帽下的光头,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就这么把肉干咬下一口。 “你想知道,我们究竟在往哪里走吗?” 他嚼着肉干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奈特没有理会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我知道我们再往哪儿走。” ————“我军正在往北,和我的王弟最先出发的军队汇合,只要达成这个目的战争就会结束。” 奈特眯了眯眼睛,嘴里嚼烂的食物迟迟没有咽下。 “我们在扑向敌人靠近北方边境的大城市,攻下了那里可就等于让那群异教徒至少十年没办法南下。” “……我以为你只是个铁匠。” “对我是个铁匠,可不代表我会蠢到一无所知。” 文森特摸了摸鼻子,目光贼兮兮的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偷听一样。 “沃尼尔王子离开的时候很高调,谁都知道王子为了争夺王位,一定会直扑敌人的大城市……但现在你看看,我们往北走了至少一个星期,我们遇上的全都是异教徒,如果沃尼尔王子还在攻城,那群异教徒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对付我们。” “你想让我举报你惑乱军心吗?” 奈特转过头,不善的瞪了文森特一眼,咕噜的咽下嘴里的食物。 “我们如果死在这里,那就一文不值,听着我有办法……” “军士!” 冷不丁的,奈特站起来背上自己的行囊,他叫住了一名巡视中的士官。文森特愣了愣后,往地上碎了一口匆匆离开了奈特身旁。被叫住的士官停下脚步,背着枪面色不善的走过来朝奈特扬了扬下巴。 “什么事。” “是这样的,其实……” 奈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往回看时文森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踪迹,他叹了口气准备说点什么搪塞过去时…… 砰! 扑哧。 枪声。 然后,是弹丸击碎颅骨嚼烂脑子的声音,跟贵族吃的果冻被手掌拍碎一样。士官的后脑勺爆开一团红白相间的血花,他发出一声闷哼抽搐了一下,身体便前倾着倒在了奈特身上。 “有敌人!” 军号在哨兵吼出警告后的一小会吹响,随之而来的枪声淹没了号声,奈特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连忙取下肩膀上的火绳枪,微微发颤的手取出火药,却没发现身上的火绳还没有点燃。青色的硝烟开始在队伍中弥漫,开始在队列两旁的雪原上弥漫,只是这一次没听到敌人的炮声。 或许是因为连夜的行军让敌人的炮兵没能追上,奈特吐了口气吧杂乱的思绪稍作整理,将火药灌入枪膛内。 脚上传来了被人抓住的触感,稍微垂下视线,看到的是一名垂死的士兵,一只手捂住被打穿的脖子,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殷虹的血液从指缝间淌出,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不自然的往外膨胀,好像要冲出眼眶。 最终,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变成了一具尸体。 “第二轮,放!” 军官嘶吼的声音将奈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正面冲锋的异教徒在枪声中成片的倒下,他们身后的战友踩着他们的尸体,呼喊着神灵的名字或是某种战号冲向敌人的阵列。 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惊讶有人死在眼前;胃部不再因为血的味道而翻腾;手指不再因为胆怯而犹豫扣下扳机。 紧咬着牙关,等待一切结束。 唯独能做到的,似乎只有这样。 用通条将子弹压实,点燃火绳将其放在火绳架上,滋滋的声音让人能找到些许的安宁。 一名异教徒冲破了士兵们的阵线,他怪叫着冲向奈特,和许多敌人一样瞄准了这个没有穿盔甲的‘猎物’。奈特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异教徒的毛皮衣物上,血花和飞散的兽毛一同散落,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在越发接近的距离下,奈特看清了对方的面孔和他脸上的图腾。 “啊!!” 那名异教徒听到了从身旁传来的呼喊声,另外一名铁匠叫喊着端起刺刀,刺穿了他的腋窝,冰冷的刀锋直接插过肋骨的缝隙,在肺泡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沫子从异教徒口中涌出,他叫喊了一声,手里的斧头反手就准备给那铁匠一下,拉一个人陪葬,却不料还有一个人——奈特从正面刺穿了他的喉咙,刺刀穿过软骨和喉管,将脊椎神经割裂彻底终止了他的动作。 滋滋…… 一阵引线燃烧的异响在奈特接近时传入他的耳朵,青色的烟气从异教徒的衣襟中散发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喉咙倒吸一口凉气,丢掉了手中的武器,至来得及看出一声‘快跑’,爆炸便不期而至,奈特的身体就跟玩具一样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失重感顿时笼罩了他的全身,直到他的后背重重的落在积雪之上。 耳朵被蜂鸣声堵住,模糊的视线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阴灰的天幕。 为什么要在这里,在这个本来和自己无关的地方,白白送上性命。 难道一开始,就真的没得选? 躺下的那一刻,疲劳感如同决堤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大脑,眼皮被一股无法违抗的力量拉了下去,彻底遮蔽了眼前的世界。 意识慢慢的离开身体,恍惚间又听到了那陌生的歌谣。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唔” 奈特吃力的睁开了眼睛,他尝试下的挪了挪身子,反馈的触感告诉他自己没有躺在雪原上慢慢腐烂,而是躺在了一张毛毯上,头顶是米黄色的帐篷,一盏油灯提供了足够的照明。向身侧投去目光时,看到的是满地的伤员,和幕帘缝隙外极北之地那漆黑一片的夜色。 一名检查伤员的护士看到他醒来后,立刻跑了出去,一小会儿后,莉莉耶一袭婚纱的身影出现在了营帐入口。 “哟,这次没死成真是可惜了~” 她的左眼被绷带遮住,裸露在婚纱短裙下的双腿也比上一次见面,要多出了不少‘点缀’,白里透红的绷带没有让她变得丑陋,反而给了她一股残缺的美感。 “我以为,你已经逃走了。” 说着奈特试图支起身子,费了好大劲之后,才被莉莉耶扶着后背勉强立起了身子。 “那位小公主开价很高,我怎么可能走,倒是你挺拼命的嘛。” “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有的。” 莉莉耶若有所指的扬唇一笑,手指戳了戳奈特的脸颊。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铁匠。” 奈特抬起手推开莉莉耶的指头,这样的小动作就让他被疼痛牵扯着微微皱眉。 “那我不介意给你上一课。” 莉莉耶没有在意奈特的态度,她很随意的坐在地上,也不在乎冰冷的地面和她的肌肤做接触。 “敌人的火炮射程远超我们,只要敌人拥有这样的优势,我们就没办法站稳脚跟打一场大的反击,只能跟兔子一样逃离猎人的火枪,但我们逃得了猎人的火枪,却逃不了猎人的猎犬。” 说着,莉莉耶歪了歪脑袋,莫名的做出一副很少女的姿态,和她吐露的内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给大炮铸魔纹这种事,你还是让公主去找那位文森特先生吧,他是沃尼尔王子的……” “你以为没有找过他吗,那个胆小鬼第一时间就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而公主殿下又不允许我去‘劝说’他。” “所以你就来‘劝说’我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会承认自己无能的懦夫,你只是还不明白一件事。” 莉莉耶竖起一根食指在奈特眼前,那双深灰色的眼眸流淌着锐利的目光。 “这场战争,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她收回指头,坏笑着慢慢的凑近奈特,让后者的脸颊微微发红起来。几名小护士见状,匆忙的离开了帐篷回避,那些躺在病床上呻吟的伤员,也无心来当电灯泡。 “队伍里,有敌人的间谍。” “什……” “长公主的军队都是南方人,没有谁会去帮助异教徒。” 莉莉耶的食指封住了奈特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唇。 “但是,但是哟,敌人的部队每时每刻都咬在我们后面,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吧,没有人提供行军情报的话根本就做不到。” “怎么可……” “在茫茫雪原的极北之地,没有行军地图的话根本不可能知道具体方位。” “你……为什么告诉我。” “帮我留意一下。” 在奈特的耳畔间留下这句话后,莉莉耶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尘土。 “因为我相信你。” “……” “好好养病,那位小公主可还需要你呢。” 猝不及防的抛了个媚眼,在奈特反应过来前,莉莉耶的身影便消失在营帐的入口。 护士们重新走进了营帐忙碌,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半响,奈特垂下头看向自己缠上了一卷绷带的手掌。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吗?” “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在沉思的奈特连忙抬起视线,才发现伊琴娜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比起上次见面,她的黑眼圈又重了几分。 “还好,就是有点疼。” 奈特动了动肩膀和腿关节,四肢还能掌握在大脑里,让他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伊琴娜在他身前蹲下将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拇指按压了几个穴位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运气很好,炸弹没有震碎你的内脏,把这个喝了过两天你就能自由活动了。” 说着,伊琴娜将一瓶蓝色的药剂递给了奈特。 “这是……” “放心,这不是麻醉药,是正经的止痛药。” “止痛药?” 奈特狐疑的接过瓶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样的举动让伊琴娜有些不高兴的皱起眉头。 “还担心给你兑水的酒吗。” “我……我以为止痛药应该用完了。” “这得谢谢你的徒弟。” 说到这里,伊琴娜微微扬起嘴角,不由自主的侧过脸手指饶过耳发,浅浅的笑了。 “他找到一箱子被弄丢的药。” “约翰?他能走路了?” “有点勉强,不过多亏有人送来了治疗药水,他才能康复得这么快。” “我能问一下……是谁送来的吗?” “我没留心,反正药水是没问题的你可以放心,别疑神疑鬼了,这里的大家虽然不是什么高尚的骑士,但我们都是南方人,没有人会帮异教徒来坑害同胞的。” 说着,伊琴娜拧开了奈特手中药水瓶的木塞。 奈特咽了口唾沫,在伊琴娜的注视下将瓶中的药水——一饮而尽。
  24. 第八幕——无能为力 已经过去了多久? 背着行囊往前狂奔的奈特早已无法分辨,被铅灰色的积雪云遮蔽了天空的极北之地,根本无法依靠阳光来判断时间。四周的枪炮声依旧吵闹,鼻子里能闻到的也只有血和硝烟的味道。奈特没有回过头,就好像死神正在向他身后挥出镰刀,稍微慢了一点都会让自己深陷囫囵。 在塞拉的指挥下,前列的部队放弃了马车,却唯独保护着大炮,那些沉重的火炮即便在驮马的牵引下,也十分缓慢。 奈特抹了把脸,将别人的血迹从脸上抹掉,放眼往前望去,一座矮丘已经近在咫尺了,塞拉一身黑色铠甲的身影就站在最高处,她将一面旗帜插在地上,像是在向敌我双方传达出死战不退的讯息。 “呃啊!!” 一声惨叫从身旁传来,起初奈特并没有去找声音的主人,毕竟从交战到现在,这样的声音已经听到太多次了,只是在一片混乱中,他皱起眉毛眼中闪烁着担忧的神色,当他转过头去看向一旁时,担忧变成了噩耗。 一直跟在他身旁不远的约翰,被一枪打中小腿,他身上的行囊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拽到在雪地的约翰,被好几个人踩过身体,撑着地面想要作为支点,让身体爬起来的手掌,被一只军靴踩到,手背上顿时多出了一抹血痕。 “让开,给我让开!” 奈特丢掉了背上的行囊,冲过去撞开了好个人,赶到约翰的身边解开他背上背包的带子,丢掉那平日里比姓名还重要的物资,一把将他搀扶起来。 “撑住,我们就到了!” “……抱歉,拖后腿了……” 约翰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个苦笑,发白的嘴唇昭示着他体内的血液正在快速流失。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说罢,奈特鼓足了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肉,搀扶着友人的身体尽力往前赶。不觉间,敌人的炮火声已经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士兵们也停止了撤退,而是在矮丘下重组阵线。长枪手和步兵站在最前列,火枪手在后列紧锣密鼓的重新装弹,一直拖慢队伍速度的火炮也开始调转炮口,对向了异教徒追击的防线。 奈特深吸了口气,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双脚踩过几乎要淹没脚掌的积雪,在炮手们将炮弹填入炮膛的那一刻,从阵列流出的两个口子中挤了进去。 方阵之后,护士们正在手忙脚乱的抢救伤员,尸体则被托到一旁堆成了小山。 “护士,这里有人受伤了!!” 奈特扯着嗓子大喊道,可四周伤病员的哀号眨眼就盖过了他的声音,他只得尽可能的把约翰往里扶,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更大,尽可能的…… “别睡觉,听到了吗,别睡!!” 奈特用力拍了拍约翰的脸颊,用疼痛来让自己的友人打起精神,他无心去擦拭额头的汗珠,也没有时间让自己干燥的嗓子喝下一口水,不停的重复呼救的话音。 “站住!” 一声熟悉的话音从一侧传来,循声看去伊琴娜的身影正出现在视野之中。她匆匆的赶过来蹲下身,手脚麻利的做了止血的处理。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你的朋友流血而死吗!” 捆上止血带后,伊琴娜拧着眉头冲奈特问责道。此时才恍然回过神的奈特,长长的吐了口气,低下头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一时间似乎只能沉默一样。 “行了,把他交给我,你自己找个地方休息吧。” 对于这个提议,奈特点点头将自己的朋友交给了她。 “奈特……谢了。” 临走前,他听到了约翰虚弱的声音,也听到了……塞拉的声音。 “炮手预备!” 奈特回过身看向后方,异教徒们就跟胶水一样紧紧的黏在队伍后方,不少人已经逃到了矮丘上,但还有一部分人在绝望中奔逃。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那群人太过‘倒霉’,一开始处在靠后的位置上。 如果等着所有人都撤下来,势必会让异教徒和方阵短兵相接,如此一来火药武器就会失去作用,除非要冒着误伤的风险开火。 奈特厌了口唾沫,他看向塞拉时,看到的只是一张冷冽的脸,少女的眉梢在微微抽搐,似乎有什么心事,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整支部队的安危。 “开炮!” 闭上眼睛,奈特把别过头用这种方式来回避眼前的惨祸。炮声,枪声,然后再是……哀嚎声,周而复始,直到————结束。 敌人被击退了。 坚守矮丘的策略是正确的,优势地形下火炮和火绳枪可以尽情攻击冲锋的敌人,在两次攻势失败后,异教徒们丢下上百具尸体仓皇逃窜。 战斗并没有因为敌人的撤退而结束,围困后方部队的敌人依旧需要解决,没有时间洗掉身上的血迹,士兵们必须赶在溃退的敌人重新集结之前,迈出脚步将异教徒们从这里一举击溃。 奈特没有跟其他劫后余生的非战斗人员一起休息,他擦干净自己的佩剑……那从某具尸体身上得到的武器,在他开始使用前剑锋就已经崩开不少缺口,阴冷的剑身上沾满了人类的脂肪和血肉。往日里让人作呕的味道,现在已经能习惯性的忍受了,也不会去乱想如果剑上粘着自己的血会怎样。 擦干净剑,奈特取出一把手枪,用棉纱裹上木棒塞进枪口里清洁内膛,枪身用烫金的线条勾勒出魔法的纹路,这种贵族工匠使用的材料可以让魔纹持久生效,本质上来说,其魔纹的加工价值要比这把枪值钱许多;但正是因为如此,过分追求艺术的雕花浪费了大量的空间,如果去掉无意义的雕花,增加一些降低炸膛风险,或是能让弹丸射程更远的魔纹,那么这把枪的主人或许就还能活着。 取出已经沾满火药渣的面纱,奈特有意无意的看向炮兵阵地,塞拉的身影已经不再那里,或许是去了前线,或许是指挥战斗…… “我在想什么啊……” 奈特自嘲的笑了笑,重新把心思放在保养武器上。 “异教徒被我们打退了!!” 矮丘的前方传来了传令兵的呼声,很快胜利的消息就扩散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欢呼声,呼号声,被压抑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施放。 “胜利了……吗?” 喃喃自语着的奈特,恍然间如同想起什么一样,从衣服里摸出了一个苹果,红润的果皮证明果实已经熟透,甘甜的味道还没下嘴就已经在舌尖上扩散。舌头舔过干裂的唇瓣,迟疑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张开嘴,卡茨一声咬了下去。 这场仗打赢了,只是没有庆祝的啤酒和宴会,和往常一样士兵们做的最多的就是收敛尸体。 几百?上千? 或许需要处置的尸体已经比活人还多了吧。 “1.2.3!” 数到三时,奈特松了手,又一具尸体被丢进了坑里。 “行了,就收拾到这里,你们去吃饭吧,剩下的另外有人会处置。” 充当监工的士兵拍了拍手,招呼着其他人开饭,低温好歹让尸体不会变成蚊虫的温床,可任凭是谁,看到那一张张定格在死亡瞬间的面孔时,都会忍不住心生恐惧。 奈特取下腰间的水袋,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微凉的液体刚刚滑入喉咙,就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奈特先生,塞拉骑士长请你立刻赶往大帐,有重要军情。” “……知道了。” 奈特吞下凉水后点头对着传令兵应了一声,四周的其他人都因此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谁会料到,刚刚和他们一起丢尸体的人,竟然是一名贵族指明要见的人?奈特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把水壶放回腰间时,忽然奈特看向一方,视线中却没看到任何异样。 ————“错觉?” 他摇了摇头,把视线放在了营地最中央的那面旗帜上。白色的凤凰旗依旧飘扬,只是上面沾上了殷虹的血迹。 撩开营帐时,奈特稍微对眼前的画面展现出了惊讶,诺达的营帐内只有塞拉和长公主两人的身影。 “公主殿下。” 奈特走上前,左手抚胸低头行礼道。 “免礼,塞拉,你来说吧。” 长公主的声音透着乏力和一丝的焦躁,脖子上缠着绷带,原本应该属于钢琴和画笔的那双手,现在也只能用绷带去‘装饰’了。 “奈特,话我就直说了,能够在大炮上使用的魔纹,你会吗。” “……我没有使用过的经验。” 沉默了片刻后,奈特抬头看向塞拉酒红色的眼眸,回答道。 “我相信铁匠中……” “铁匠只剩不到二十人,你是剩下的人之中技术最好的。” 面对塞拉的话,奈特不着声色的叹了口气。 “很抱歉,我办不到。” “为什么。” “相关的技术问题我可以用一整天来为您解释,但如果您相信我,就请原谅我的无力与无能为力。” 一阵寒风吹入营帐,火盆里橘红色的火苗让人不安的窜动着。 噼啪! 火堆中的木柴忽的炸裂,飞溅的火花在公主与奈特之间扩散。 塞拉没有出声,但她绷起来的表情里,冷冽的神色连火焰都能冻结一样。 长公主……洁莉蒂安看向了就在自己一旁的塞拉,微微眯起来的眼睛让后者不太情愿的,收起了冷冽的神色。 “既然如此,退下吧。” “遵命。” 这一次,奈特感受到的是来自塞拉那边锐利的视线,哪怕只是为了避开这样的锋芒,他的双腿也会快步让身体离开‘温暖’的营帐。 铺满雪地的尸体还没有清理干净,异教徒和自己人的尸体只能用是否裸体来区别,毕竟哪怕是异教徒的衣服,也是上好的保暖材料和木材代替品。忙碌的人群中,有那么一群人格外的显眼,他们什么也不做,就只是从尸体上搜罗战利品,装进袋子里偶尔也会分给军官,领头的那个人没有一根头发。 “文森特?” 奈特拧起眉头哈了口热气搓着手,把注意力转向了别的方向。很多人死了,但也并没有规定死掉的家伙就必须是讨人厌的,反倒是好心肠的人死得更快。 行军的队列中,奈特看见了一抹红色的身影,身穿亚麻色袍子的少女就在士兵中,歌唱着舒缓深沉的乐曲。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轻柔的歌声随着寒风飘扬,仿佛在为死去的灵魂送行,士兵们没有停下脚步驻足倾听,就好像这里只有奈特一人能听到少女的歌声。 “要挂风雪了,快回营帐!” 一阵寒风带来了哨兵的警告,奈特拉了拉领子,吐出一口浊气拍掉脑袋上的雪花,快步向着营帐的方向赶去。 抬头望去,少女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片阴暗的天幕正自北往南,遮蔽太阳最后的光芒。
  25. 第七幕——开胃菜 时至下午,士兵们才收敛好尸体重新整队,将尸体运回家乡这样奢侈的想法只有贵族才能实现,普通的平民只能就地焚烧,防止在下一次战斗时敌人会用尸体上割下来的脑袋当弹药。再度行军的队伍,不得不在夜幕降临时,选择在一处盆地扎营防止敌人的夜袭。 只是一次交锋,军队的气氛便和出发时截然不同,没有人再嚷嚷着要打一仗,也没有人对胜利高谈阔论,漆黑的夜幕下,唯有伤病医院里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 奈特收拾好自己的行装,清点完物资后,才匆匆赶到伤兵医院,在战斗结束的时候约翰被那名叫‘伊琴娜’的护士……医生,带到走去做进一步的治疗。来到用帐篷搭建的简易医院时,正好撞上了正在端着一盆热水忙上忙下的约翰。 “我以为你伤得很重。” 奈特抄起手冲着约翰笑道。 “伊琴娜的草药很有用,你才是,我以为你会忙得更晚一些。” 约翰端着水盆一边说一边走进帐篷里,奈特也只得跟进去,在里面不出意外已经躺满了动弹不得的伤员,伊琴娜的声影就在里面忙上忙下。 “喂,我知道你想帮忙,但铁匠铺也要人手。” “我知道我知道吗,我就是……” 约翰放下水盆,深吸了口气,充满血腥味的空气没有让他再次吐出来,他双手叉腰有些纠结的抿了抿嘴。 “我就是感觉,生平第一次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你放弃当一名骑士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约翰挠了挠头磨着牙齿,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直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约翰,过来我需要帮助!” “来了!” 他应了一声后,用力拍了拍奈特的肩膀。 “所以,铁匠铺的那边就麻烦你啦~” “行吧,你没事就好,注意,别让自己染上瘟疫了。” 奈特耸耸肩只得让自己的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独自转身离开了这充满血腥味的地方。 “有意义的事情吗……” 看着漆黑的天幕,他喃喃自语道。 回到铁匠铺时,忙碌的气氛还未散去,铁匠们需要修缮战斗中损坏的武器,保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也能发挥威力。在那些忙碌的声影里,奈特瞅见了一个‘稀客’的身影。 ——文森特。 只是,他没有挥动铁锤修补武器盔甲,而是将一些贵金属的饰品甚至是金币银币,都倒进熔炉里熔化成流质。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明明他身旁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炉,一股让人恶心的寒意却从他四周扩散开来。 “你在干什么?” “嗯?是你啊,怎么,你的那位小朋友还躺在医院里吗。” 面对奈特的质问,文森特只是继续手里的活儿,这一次他将一颗金牙丢进了熔炉中。 “你偷了士兵的遗物,对吗文森特。” “准确的来说不是我一个人偷的,军官们也有份儿,我只是从中抽那么一点点而已。” 融化的贵金属从熔炉中流出,汇聚在方块状的模具里。 “我们损失了一半人手,如果你不想工作就让开,不要占着熔炉做这种事情。” 奈特走上器取下挂在立柱上的皮围裙,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自己的工具准备开工。 “10个人脑袋搬家,5人重伤,还有六个还是七个人行踪不明,你以为我一无所知?” 文森特拿起钳子夹起磨具,将盛满黄金的聚宝盆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冷却水里。 “你知道吗奈特,只要战端一开,情况会继续恶化下去,食物、药品很快就会变成稀缺资源,等你饿了好几天,或是躺在病床上因为伤口感染浑身无力时。” 次喇! 冰冷的水顿时发出蒸发的声响,金属的溶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成型。 “你就会理解我的做法了。” “等到那时,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和你身上的金子一起埋进土里。” 锵! 麾下的铁锤重重的砸在铁毡上,清脆有力的声响画上了两人对话的句号。 直到第二天凌晨,炮声都没有再响起了,风雪声下的安宁充满了让人焦躁的味道,随时可能从任何方向飞来的炮弹在真正袭来之前,反而更让人感觉到恐惧。在天空泛起鱼肚白之前,号手吹响了起床的号声,士兵们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在军官的催促下,将物资和武器重新打包送上马车。 “辎重队的随行人员都听着,长公主殿下的指数命令,从现在开始辎重队移动到行军队列居中位置,立刻执行不得延误!” 骑着战马的骑士手持长公主的旗帜,策马来到了辎重队伍之中,大声宣读来自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一听到要去靠近前列的位置,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那些以文森特为中心原本属于王子一方的人,也是怨言不少但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什么。 “昨天听说死了四百多人。” “那,那我们还剩多少人啊……别没到目的地就死光了。” “别瞎说,我们跟着的是长公主的队伍,就算有三长两短也会有其他贵族来支援的!” 奈特将最后一个箱子放上马车,他没有参加这场讨论,就在他身旁忙碌的约翰也对此兴趣缺缺,眉宇间多了一些深沉。 “接着。” 刚坐上马车,就听到约翰的声音,奈特连忙抬起手接住了他丢过来的东西。 “苹果?” “伊琴娜告诉我罂粟药昨天都用光了,要是被子弹打中就吃这个止痛。” 说着,约翰扬了扬手中的苹果有些苦涩的露出微笑。 “才第一仗就用光了?” “炮弹打中了运送药品的马车,好几个医生运气不好……” 约翰没有说下去,奈特也没有追问,驾驶马车的车夫在确认所有东西都装上马车后,挥动马鞭抽打驮马的屁股,让马车动了起来。越是往前走,不安和杀意便越是浓重,想要报仇雪恨的,担忧被炮弹炸飞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的…… ——那家伙? 奈特疑惑的看向前方的车辆上,那个突然下车看上去好像内急的人影,因为昨晚才见过面所以格外的记忆犹新。 “文森特?” 在那家伙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时,奈特也才发现左右两侧的队伍,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排成两列,而是站成了散兵队列分散在四周,以丧失行军速度为代价来换取安全。奈特往前投去目光,已经能看到身穿胸甲和统一制服的精锐部队,拖着加农炮的马车队紧随在步兵之后,炮弹和火药则几乎是和辎重队走在同一队列。 轰! 闷雷般的炮声毫无征兆的,从白色的地平线方向传来,恐慌比炮弹的爆炸更早的在队伍中蔓延,军官们只来得及喊出集结的命令,炮弹就落在了队列之中。 “下车,都下车!!” 负责护卫的士兵拍打着车板,扯着嗓子吼出声,奈特和约翰与其他坐在马车上的同僚们,只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就匆忙的下了马车,落下的浮土随后而至稀稀疏疏的落在货物上。奈特压低了脑袋,一把拽住约翰的肩膀拉着他尽量远离马车这样明显的目标。 “快,把炮口对准正前方!” 没走几步,奈特就听到了指挥炮兵的军官在组织反击,纵使遭到了突然袭击炮兵们也熟练的将火炮从牵引驮马上卸下来,炮弹和火药被第一时间运送到火炮后,炮兵们迅速的分为5人一组的编制,保证每一门火炮都有人在操纵。 负责观测的观测手踩着木箱堆成的制高点,冒着被敌人狙击的危险为炮兵提供视野。 又有两发炮弹在队列中着弹,奈特下意识的缩起脖子,任凭惨叫从身旁掠过。 “看,看不见敌人的火炮!” 观测手透着一丝惊愕的话音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炮兵阵地,而从远方飞驰而来的炮弹更像是在应正他的话语。 ——异教徒有更远射程的火炮? 无意听到这个消息的奈特咽了口唾沫,异教徒的战号声不期而至,四面八方都是异族那充满了敌意的语言,枪声很快在队列中此起彼伏的翻腾,因为摆开了散兵线使得敌人的进攻被牵制在队伍的外围。 “敌人的骑兵!” 一声惊呼忽然从前方传来,震耳的马蹄声随着异教徒骑兵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奈特环顾四周,他们的位置已经是队伍的最中间,再往后退就只能藏在马车下祈祷……而现在,马车下也挤满了躲避的非战斗人员,他无一例外的双手抱头把脑袋埋在雪里。 零散的阵线被军官仓促指挥着聚集成对抗骑兵的纵深队列,林立的长枪指向了敌人袭来的方向。被临时拉过来的火枪手们一边跑步一边装弹,完成一发装填的士兵们直接丢掉了通条,把枪口指向了前方。 “放!” 一阵枪响下,排头的异教徒骑兵们从战马上仰面翻倒下去,被马镫拖拽着在雪地上拉出一条鲜红的痕迹。几匹战马被打中了身体,嘶鸣着摔倒在雪地上,被身后的其他战马踩成肉泥。短暂的优势也到此为止,火枪手们丢下了昂贵的枪械,拔出随身的军刀在长枪阵列后摆开架势。 异教徒的骑兵迎头撞上了钉板一样的阵列,长枪轻易的穿透了马匹的肌肉,战马的嘶鸣顿时回响在整个前线,沉重的马匹纵使变成尸体,也带着冲锋时的惯性狠狠砸在阵线上,钉板似牢固的阵线,随着异教徒骑兵们前赴后继的冲锋而凹陷下去。 一名异教徒的骑兵突破了长枪的阵列,他胯下伤痕累累的战马撞翻了两名挡路的士兵,却最终被刺来的剑穿透了胸腔,被几名士兵合力拽倒在地,它的主人被一拥而上的士兵剁碎了脑袋,没能再站起来。可像是以此为契机般的,更多的异教徒骑兵冲过了枪阵,鲜血随着颠簸的身影洒出一条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的血迹,并不为了能杀死多少敌人,仅仅只是在制造出一道缝隙。 骑兵之后,是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步兵,这一次异教徒们没有和散兵阵线上的守军缠斗,而是直接冲向了辎重队伍和炮兵阵地。只是眨眼间,异教徒们的战吼声就已经逼近了耳畔,这个距离上已经能看见他们身上的图腾了。 “奈特……” 约翰拔出了那把送给他的剑,身体依旧颤抖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从敌人身上逃避。 “自己的命,只能我们自己去保护了。” 奈特像是认可了约翰的行为,他点点头双手抄起了一把原本准备给军官的单手剑,上面刚刚刻好符文,淡紫色的光晕代表了符文的作用——加速。 但也仅仅只是让人的反应快那么一些,并不会让绵羊变成大灰狼。 奈特往前走了两步,好让自己的后背和马车拉开距离,不至于在战斗的时候无路可退,约翰紧跟在他的一侧,身旁剩下的就只有一开始负责警戒的士兵了。奈特抹了把脸,深深的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视线中越来越多的异教徒们冲过了阵线,高举着武器呼喊着听不懂但充满敌意的语言,在视线中越发接近。 “为了公主殿下!” 士兵中也有人不甘示弱的大吼了一声,背水一战激发了所有人的战意,心中的恐惧在肾上腺素的分泌下化作了盲目的勇气,在这里负责守备任务的士兵没有发放火枪,这是为了避免战斗时误伤自己人,他们无一例外的用唯一的一把剑对准了扑来的敌人。 “杀!” 吼出这声叫喊的士兵率先冲了出去,其他人追随着他的步伐扑向敌人,约翰也准备往前冲时奈特抓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我们不是士兵,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我……我明白了。” 约翰往后退了半步,有些愣愣的点了点头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但敌人并没有因为两人的止步就停下攻势,两个陶壶从前方被谁丢了过来,在落地的瞬间碎裂的陶壶里黑色的沥青四散流淌,又被壶口燃烧的火绳点燃,一道火墙顿时在奈特眼前熊熊燃烧,四周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奈特,我们,我们怎么办!” “这群家伙想点燃我们的马车,别让他们继续靠近了!” 奈特咽了口唾沫紧咬牙关,不光是出于责任心一类的感情,而是因为马车上不光有物资,还有铁匠们的食物,在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没人敢想象饥渴的滋味。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两个异教徒冲过士兵的防线,其中一人连手臂都被砍断了一条,他们握着巴掌大的陶壶做出准备投掷的动作。 “我负责左边那个,你负责右边那个!” 情急之下,奈特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便冲向了敌人,没有去思考敌人会如何应对,完全是凭借着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冲过去,感受到敌人的威胁,然后——刺出一剑。符文让他的动作比以往更快,常年挥动铁锤而锻炼的肌肉用在了杀人这项工作时,连他自己都意外是如此的顺手。锐利的剑锋刺穿了异教徒的胸膛,让他手里的陶罐落在了地上。 连忙拔出没入敌人胸膛的武器,目光却来不及去顾及身旁的约翰,敌人的身影接二连三的冲过来,奈特将剑横在身前,完全凭借下意识的反应去应付招架那些直取自己要害的攻击。 “唔!?” 忽然有一股力量从后面拽住了奈特的后衣领,他至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视线中是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栗发少女,她手中的长枪干净利落的刺穿了一名敌人的胸膛,在对方倒下前抽出枪头,又往侧面一次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敌人喉咙戳穿。 “呆在我身后,保护马车!” 清脆的声音比起平时多了疲惫和焦虑,闷雷般的炮声还不停的从远方传来,己方的炮兵们徒劳的将弹药填入炮膛,向着观测手大致判定的方位发射炮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拖慢敌人的袭击。 “嗯!” 奈特用力点了点头,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将目光扫向四周,等看到约翰的身影被几名士兵从交火线上拖下来后,才松了口气。身穿胸甲的精锐士兵接连加入战局,很快岌岌可危的防线就被稳固了下来,黑色的潮水被阻挡在了‘堤坝’之外,唯有不停响起的炮火声在提醒众人,战斗还没结束。 “炮兵官,异教徒有多少门火炮,他们的炮兵阵地在哪里!” 也从第一线退下来的塞拉只喘了口气,就匆忙的向一旁的炮兵阵地上发出询问,一名军官打扮的人按着头盔,匆忙的跑过来回话道。 “观测手看不到敌人炮兵阵地的位置,该死的异教徒有比我们火炮射程更远的武器!” 听到最为不利的消息,塞拉只是沉默了片刻后便转过头看向奈特。 “奈特,我们军队使用的是12磅和16磅两种型号的火炮,你有听说过比这两种火炮射程更远的炮种吗?” 炮弹坠落的声响依旧在四周掀起血雨腥风,奈特拍掉洒在头顶的泥土和雪块,游离的目光间闪烁着思绪的光彩。 “恐怕,他们把用在火绳枪上的‘增程’符文,用在了火炮上,但这种技术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真正使用。” “那你会吗,这种技术。” “我说了,我只是听说过。” 奈特皱起眉头把话着重重复了一遍,得到回答的塞拉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就把视线重新放回到了战场上。 “传我的命令,前列与后列部队……” 她咬着牙关,殷虹的血迹从牙齿的缝隙间渗出,染红了她因为寒冷而有些苍白的嘴唇。 “分散突围。” 分散突围。 听到这个词汇,奈特只感觉到身体被抽走了一股力气,他按住胸口大口的喘息着,好让自己跳动的心脏能稍微平静一点。 态势真的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吗? “奈特,让铁匠们把物资搬下来,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你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动作快!” “……明白了。” 塞拉的催促让奈特明白了这一切不是玩笑,他点了点头小跑回马车旁,不少人还躲在马车底下,他恨不得将那群胆小鬼从车底拽出来,但现在他只能呼喊着,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来让他们明白,继续躲在车底下只有死路一条。 这不是结束的开始,甚至不是开始的结束。 炮声,炮声还在继续。 眼前的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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