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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cemet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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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因为他和另一个客户是朋友,他们都要请客。最后我说aa算了。
  2. 没吃到。客户要去吃饭,aa了。我还请了客户蜜雪冰城哈哈哈。很好吃,咸蛋黄汁裹着炸鸡,味道绝了。
  3. 总之没吃到,很不爽,就这样。所以决定报复性消费,吃点咸蛋黄鸡。
  4. 1.5 除魔颂(附加节[1]I) 我的名字叫恶魔。 我知道你们会想:“哪有生物会以它的族群为名?”大错特错!天主不是给你们男人的祖先起名为「人类」[2]吗?女人(的祖先)就更有趣了,被男人命名为「活物」[3]。本是他身上死寂的肋骨,突然间获得了生命,还能给他生出各种小“活物”。在男人看来,自己的一部分能活动起来很不可思议吧!谁小时候没期待过玩具化静为动呢? 说到底,名字不过是男性社会等级制的产物。天主给阿当命名,说明他的子孙都是天主的财产,一辈子逃不出祂的掌控。天主准许阿当给伊顿[4]的各种生物命名,说明人是万物的灵长,可以随意驱使动植物。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阿当给女人命名。女人嘛,是炫耀社会地位和性能力的工具、发泄情欲的玩偶、打扫房屋的佣人,以及照顾下一代男人的保姆。有用的时候尚且能传宗接代、生养众多(前提是承受住天主赏赐的苦楚[5]);没用的时候,能不能卖掉换几个银钱还说不定呢。“惟有妇女、孩子、牲畜和城内一切的财物,你可以取为自己的掠物。”[6]摩瑟曾斗胆询问天主的名讳[7],妄图把至尊拉到和人平等的地位,多可怕啊! 你们并不在乎我的名字,至少不应该在乎。我换过很多名字,无非是种身份认同的把戏。换掉旧的名字,就像是脱掉旧的自我,总觉得会有新的际遇将要开启,其实——屁都没变! 我的名字叫「诺尔」。别看我一副凶相,人可怪好的嘞!就大发慈悲地回应下你们蓬勃的求知欲吧——还不快谢恩?诺尔是我最初的名字,一个男人给的,意为「光明」。呵,这名字对恶魔来说逊爆了吧?但本小姐偏就喜欢。很简单,因为我深爱他。出于爱,什么都能忍受。“爱,能遮掩一切过错”[8]——这话用在这儿是不是讽刺力拉满? 对了,机会难得,要不要给「恶魔」下个定义?毕竟对你们这群两脚羊而言,我唯一值得咂摸的身份也就是恶魔了吧?修辞学可是门精妙的艺术,尽管有些词汇被指责是为掩盖无知而设计出来毫无内涵的愚蠢产物,比如独断论的种间属差。可要是我跟你们的刻板印象不符,你们不是白费唾沫跟我唠了吗?没价值的事,本小姐毁起来都觉得——超!级!无!聊! 长相?没人教过你们不准妄议淑女的外貌吗?被你们这么编排,万一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呜呜……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童贞,比后来生了一窝的小婊子[9]纯良多了!凭外表下论断?Low穿地心!鸡拔了毛就成人了[10]?除非你认为表象是本质之本质。换一个换一个。人心才是真理的容器啊,天主不也这么说吗? 教会提恶魔时,常说什么无形的属灵征战?唉,又来了,给兼弱攻昧的游戏套上圣洁的玩偶服。所以说等级制度的二元遗毒够深,要么是向外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要么向内压抑欲望自伤自怜。你们能不能成熟点?总揣着子宫里那套杀父娶母的破事。何况,属灵征战核心是附身——人会因被恶魔附身而性情突变,你们上课时有没有认真听啊?理论上,心有虔灵就不会被附身。这方面我得多说道说道。都知道百皙普[11]的「奴隶鬼附」(常说的洗脑术)。能说被洗脑的人算鬼附吗?我看未必,因为他一点自由意识都没了。换言之,无法呼求天主自救。完全无能力,只能靠奇迹。有些唯名论者对此倒是不赞一词。 正好扯到了百皙普。搞黑魔法、玩人体实验?嗤!就算是我,也干不出这等下作事。魔法实验毫无美感,人要被无目的地折磨才好玩啊!对吧?善即是美,无目的行动最善,因为它自我满足。无目的地活着不好吗?当然不好,没目标还不如去死。时间不多了哦?未实现的梦想可不会践行自己,小心在绝对神明的辩证运动中被扬弃啦。所以,请认真地生活!这样等本小姐来宰你们的时候,才能欣赏涕泗横流、屁滚尿流的美妙姿态呀!明白没?快说谢谢恶魔大人!真乖,目标明确的人才好拿捏。 不容易啊不容易,居然撑到现在还没睡着?奖励你一个脑瓜崩!除了帮天主大大清理被附身的劣品,我还有点儿私心。嘘——千万别外传,我特别喜欢虔诚的教徒。他们骄傲得没边,选了个虚构又超然的绝对存在拯救自己,靠着不朽的破架子撑起脆弱的世界观,死活不肯屈尊让同类踏进心房半步。嘴上说爱你爱我爱天主,实际只爱空气——洗脑段位比「奴隶鬼附」高出天际! 可惜找他们不易,得先给大伙儿安排点“小惊喜”才行。干嘛费这劲?恭喜你们,问到点子上了!好吧好吧,我知道压根没人想问,是我想说行了吧!你们不觉得很寂寞吗?那群人蒙着圣召,专心舔主的脚趾,就我落单了。而且后来……呵,害我想唱一曲锡安[12]之歌[13]。背叛啊背叛,人最受不住的就是背叛。猜猜地狱最深处关着谁?加略人犹大[14]!我先被天主至善的弥天大谎哄骗,再被祂的信徒捅刀——所以,不是我背弃了天主,是祂和你们背叛了我!啊又来了,你们这是典型的男性非马兹达克反卡特里否瓦勒度特权领养主义[15]。我的名字不叫异端。 然后呢,想找几个既虔诚又开心的伊述徒聊聊,排解苦闷——啊呀,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啦!被捅刀子那会儿,直接送教士们集体荣升[16]了。年轻嘛,谁还没个手滑的时候?忍不住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仔细端详:生理构造跟我差在哪儿?恶魔可是嫉妒成性的生物。我得不到的幸福和信心,别人怎么能拥有呢?权且是为解剖学发光发热咯。大名鼎鼎的「蛇」看到阿当和伊娃没羞没臊,不也酸到剁脚脚[17],一口气把他们坑进罪里两回[18]么。但别怪它,要知道一切都是天主允许的。我懂,你们不敢责备祂,那就多多拷打临时工小「蛇」吧。 最近我又钓了个教士,他曾自诩是天主坚实的根基。可我稍微玩了几下,好牧人居然跪地求饶,坦言信仰不过是糊弄底层的玩笑。对伊述的爱?半滴没有!拜托,祂可是为你们流干了血哎!所以说,你们男人都是忘恩负义、拔X无情的大猪蹄子。这种回答绝对NG[19]!下头死渣男,扣六百六十六分!所以嘛,本小姐拿钢条给他做了个纵向贯通——从腚眼直插喉管,正好送去《地狱厨房》当卡巴布[20]捏。安心啦,都是成年体,我还没疯到对小奶娃下手。但某些信徒可就难说了。“婴孩必被摔死,孕妇必被剖开”[21],你们的先知[22]啊…… 吓到你们了?摸摸!我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反抗者的宿命嘛。可在那之前,我要好好把玩天主的追随者们。清理掉着魔的次品、筛点出好金子[23]后,还得求问信仰的奥秘。让我亲眼观察他们跳动的心脏,和我的脉搏是否一致呢?端详裂开的头颅,里面是不是堆满了秽物呢?呐,教教我吧!在苦痛里死攥着虚幻的希望——你们究竟是愚钝的牲畜,还是剥了人皮的疯子? 如果你认识这种人,请在坦普特地下城里留下他的地址,我会半夜亲自造访。是教士就更好了!这些从人神关系中获利的掮客总能掰扯出些大道理。我素来乐善好施,会让他们死的很痛苦。“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24]算我功德一件,善哉啊善哉! 先这样,我要继续做工了。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这座小城?真拿你们没办法,再聊会儿吧,真是一群容易寂寞的孩子呢!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你们是好人,可我没有信心能和你们长相厮守。需要问为什么吗?因为我是恶魔,完全没有任何信心[25]啊!当然严格说来,这两个词汇的范畴颇为不同。但在我们中世纪的常见语境下,为图简洁,懂我意思就行。对语言的严谨性我可是很较真的。 我和巴示巴[26]一样苦命。要记住,颜值不是爱情的全部,可谁让本小姐可爱到犯规呢?想不想揉揉我软乎乎、毛茸茸的肚子?哈哈哈,furry控[27]变态,我根本没有皮毛。真以为我是蝙蝠?小心我咬你哦!染上个新冠什么的。气不气? (回到)刚刚的话题,几个原因: 1.懒癌晚期:坦普特离我上个据点超近。这理由排第一。 2.软柿子好捏:这里武备稀烂,冒险者不多。半年前发现的地下城,魔物都帮我“清理”干净了。如今剩些喝汤吸髓的零碎——十几个麻瓜[28]、法师,加个医生。 3.永久安眠保障:断崖下有座火湖。能断了某人复活的小心思[29]。咩咩君[30]怕热吗?呼呼,最近不是在严打圣杯派吗?烧死好多人。焦炭能拼出什么形状呢?好期待呀! 4.资源丰富:教会人士不少。两月前调来个正牌司铎,现在还有俩神棍正赶来,加上本地常驻的宅男约兰——整好四个活体样本。但根据内线情报,这里头混了个驱魔师!呼呼,有意思起来了!我怎么知道的?你猜啊。反正你们猜到前,我早溜之大吉,窜去克拉维亚其他城邑[31]快活了。不能责备我哦!你们的主也允许我干完就跑,以神之名[32]。啾!我这么听话可真是抱歉呢!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不该效仿祂原谅我吗?有什么不满,敬请吩咐哦!我会把你和那驱魔师一起华丽丽地无视掉。从斯特兰千里迢迢跑来上岗?他连我的龙涎香(排泄物)都吃不上热乎的。 5.宿命之名:坦普特——诱惑之城[33],听起来是不是很棒?“各人被试探,乃是被自己的私欲牵引、诱惑。”[34]试探啊试探,人人都怕试探。只要有郁结的幽暗,就必然现出软弱。既然这里叫作「诱惑」,就必有引诱众人的事要发生。不要轻看造物主的文字游戏,名字可是冥冥注脚,「雅各布」[35]是巧取豪夺的骗子,「鲁波安」[36]是失去人民的白痴,「耶户」[37]是党同伐异的屠杀,「约兰」[38]是高举自己的君王,「哈该」[39]是节期欢喜的重逢,而「丹尼尔」[40]则是等待奇迹的废物。在修辞学编织的奇妙秩序之下,还有无数未揭的奇迹呢! 正好,我要用一门唤起梦魇的法术,来排除几个错误选项。绝绝子!等天主招聚这几头食腐土狼奔向糜烂的甜蜜陷阱,就由我,淫邪的「伊西别」[41]来一网打尽吧!为什么是我呢?相信你们已经懂了。我的名字叫绝望。凡人在试探面前因软弱而绝望,就成恶魔附身者;岿然不动的,才是充满虔灵的真金——我苦苦追寻的人。 聊了这么久,已经有客人上门了——形单影只的外邦脸。你说他是不是冲着我来的?毕竟拉萨尔兄妹俩时辰前就遇见过我。这会儿,坦普特怕不是早已“恶魔传说”满天飞了。该怎么试探这位客人呢?有了!教他几句咒术,引发场黑魔法冲突,挑起全城恐慌。人一恐惧,赖以糊口的信仰就动摇;一悲伤,照亮前路的希望将黯淡;一愤怒,怜悯众生的爱心便丧灭。“主知道搭救敬虔的人脱离试探”[42],接下来就由祂本尊大浪淘沙,从混乱中拣出祂最钟爱的几个吧。“忍受试探的人是有福”[43]的,愿你们多多得福呢!至于失去了信、望、爱的,就是被恶魔附身之辈,我就勉为其难地处理掉吧。卟卟,其实豆沙[44]了也行,“神认识祂的人”[45]。 你们说我虚张声势没真本事?告诉你,论到自欺欺人小姐我还没怕过谁,就是七十七倍的杠杆也乐意奉陪;比狂傲人人都得跪喊真大佬,雷麦[46]见到我都得夹着尾巴逃。我是没有毁天灭地的魔力或掌控全局的手段,但又怎样?反正我的结局已定,临了前就不能随心所欲,好好欣赏终末狂欢互撕的逃亡闹剧吗?一旦踏入梦魇的派对,唯死亡能赐你解脱。哼哼,我不止会折磨他人,连自家小命也要看轻,说到底不过是命运牌桌上的筹码罢了。我热衷于砸烂世人奉为珍宝的玩意,还要把它们碾成粉,逼你们和我一起吃下去。病态?权当是“有个性”咯。因为——我的名字是恶魔啊! 众生啊,拭目以待吧!我要比“世界惊奇”[47]更令你们大开眼界!“真理是我的光明”[48]——而我即「光明」!由我来题字高墙[49],永续盛宴即将开席!转动吧!全部!都转动起来! 本周于坦普特大教堂倾情上演——由本恶魔亲自执导!诸位冒险者、教士联袂主演!讲述被试探显形的恶魔附身者们争执、攻讦、互虐、直至屠戮殆尽的神圣喜剧:《除灭恶魔附身者的战记》!简称——《除魔记》! 终末正在向我招手,你们的日子也快了。 [1] 区别于主体剧情的部分,通常采用不同风格表现。不直接影响核心情节推进。 [2] 指「阿当」,最初的人类,男性。神用泥土按自己的形象塑造了他的身体,并向其吹气激活了他。 [3] 指「伊娃」,第二个人类,女性。神看阿当寂寞,遂取其肋骨造出女人相伴。 [4] 「乐园」或「花园」。此地物产丰饶,无疾病与死亡,是人类最初的居所。 [5] 指「怀孕与生产的苦楚」。神饶恕了偷吃禁果的死罪,但也惩罚了阿当和女人。其中女人的惩罚是「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起 3:16)。 [6]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戒律记》第二十章14节。 [7] 在伊述教中,神宣告其名讳是「我存在」,需称呼为「他存在」,后者演变为「业火华」。该表述具体含义存在争议。 [8] 引用自《真言》第十章12节。 [9] 指「圣母玛利」,伊述的母亲。她未经性事而受孕,诞下伊述,后又生下了几位凡人。 [10] 诺尔揶揄了柏拉图对人类的定义——「无毛的两足直立动物」。无毛的鸡也满足该定义。 [11] 又名「鬼王」。伊述教里的恶魔,传说中有苍蝇的形态。 [12] 意为「避难所」,又名「耶路撒冷」、「达卫城」,位于犹迪亚的核心城市。此地自达卫建城后,便成为犹太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中心。 [13] 化用自《诗集》第一百三十七篇3节:「抢夺我们的要我们作乐:给我们唱一首锡安歌吧」。 [14] 伊述教里的使徒。他为钱财出卖伊述,后羞愧自缢。在克拉维亚的传说中,犹大被囚于地狱底层。 [15] 「马兹达克」践行财富与地位的绝对平等;「卡特里」支持男女平等,反对教会特权;「瓦勒度」倡导凡物公用、游行传道;「领养主义」有男性等级制度之嫌。以上诸派皆被当时主流教会贬斥为异端。 [16] 即「荣升天家」(死了)。 [17] 伊述教里蛇原是有足的。它因诱惑人类始祖,神判其「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诺尔玩了「跺脚脚」(表示愤怒)的双关。 [18] 第一次是诱惑他们偷吃禁果,第二次是诱惑伊娃停止忏悔。参考伊述教伪典《阿当和伊娃生平》第十六章2节:「看到你(阿当)的洪福和喜乐,我们更加心如刀割」。 [19] 「不行」的缩写。 [20] 「烤肉串」的音译。 [21]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何齐亚书》第十三章16节。 [22] 这里特指「先知何齐亚」。恶魔为神避讳,将其划归先知所言。 [23] 指「虔诚的信徒」,参考伊述教经典《萨卡利亚书》第十三章9节:「我要使这三分之一经火,熬炼他们,如熬炼银子;试炼他们,如试炼金子」。 [24] 引用自《玛修福音》第五章10节。 [25] 在克拉维亚语中,「信心」和「信仰」是同一个词汇。 [26] 伊述教里达卫的王后之一,索洛蒙生母。她原为人妻,后被达卫强占。神惩罚其通奸之子夭折。 [27] 对拟人化动物角色有强烈兴趣的人群。 [28] 即「不懂魔法者」,为俚语中法师对战士的蔑称。 [29] 在克拉维亚的传统中,火葬者不能复活,其灵魂会直接进入地狱。该观点在《圣典》中没有依据。 [30] 在希腊多神教和伊述教中,羊(特别是公山羊)常作为替罪祭牲。 [31] 化用自《玛修福音》第十章23节:「有人在这城里逼迫你们,就逃到那城里去。我实在告诉你们:以色列的城邑你们还没有走遍,人子就到了」。 [32] 原句为拉丁语名言。 [33] 克拉维亚语中「坦普特」意为「引诱、试探」。 [34]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雅各布信》第一章14节。 [35] 意为「抓取」或「欺骗」,又名「以色列」。他是伊述教里古希伯来人“三列祖”之一,伊萨克的次子,犹太人的祖先。雅各布曾以红豆汤换取兄长以扫尔的长子名分,后伪装身份骗取父亲的祝福;他亦曾被舅父雷班欺骗,被抓取了劳动的财富。其一生与「抓取」、「欺骗」紧密相连。 [36] 意为「扩大人民」。鲁波安继承其父索洛蒙晚年的高压政策,导致王国分裂,失去了大部分人民。 [37] 意为「祂是神」。耶户本是北国的将军,后起兵弑君,屠尽了阿哈的家室。 [38] 意为「神被高举」。《列王传》记载了两位名此的君主,但他们都只会高举自己的荣耀。 [39] 意为「我的节期」,也可引申为「欢乐」。古希伯来人经常在节期举行亲戚聚会。 [40] 意为「神是我的审判」。丹尼尔是行事正直的先知,擅长解预言梦,被认为有神的智慧。他和朋友们屡次遇险,但每次都会求神拯救,不会自行反抗。 [41] 意为「神在哪里」,阿哈的王后。她撺掇王室信靠巴力,捕杀先知,残害无辜。后世常以「伊洗别」喻指迫害信徒的恶毒妇人。 [42]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皮特后信》第二章9节。 [43] 引用自《雅各布信》第一章12节。 [44] 「都杀」的音译或戏谑表述。 [45] 此语常为身处困境的伊述徒用以自勉,喻指在绝望中亦存希望(因信神终将拯救)。历史上阿尔比十字军曾以此逻辑为屠杀「异端」开脱,认为杀害信德坚固者不过是助其提前荣升天堂,故无需负疚。 [46] 伊述教里卡隐的后人,异常自大,曾说过「杀雷麦,必遭报七十七倍」(起 4:24)。 [47] 神罗皇帝腓特烈二世的绰号。因其离经叛道的思想与屡建事功的矛盾特质,为世人所铭记。 [48] 原句为拉丁语名言。 [49] 在伊述教中,巴比伦王伯尔沙撒设宴狂饮时,忽有神秘手指在墙上书写宣告其国覆亡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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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1.4 利非订[1] 四月的坦普特,阳光慷慨地泼洒。钟声响彻,牲畜的膻气和面包的焦香难解难分。她终于不必再做闺阁中的棕丝雀。吮吸着美不胜收的肮脏活力,弗里德姆一想到正与两位新朋友同行,胸腔里便鼓起一种眩晕。远离北境的广袤世界,想必还有更多未知的美好,等待着芳华正茂的她去采撷。 “弗里德姆小姐,是怎么学会除魔术的?”幼提勒提将她从沉醉中拉回。 她的心头掠过阴霾。即将以命相搏,谨慎些没错。法术并非来路不正,只是那段记忆……十分苦涩。好吧,也来路不正。 “对啊对啊!驱鬼魔法,我一直想学的说!”碧娜沃罗伦斯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星芒。“只是约兰大人说,我还需在教会侍奉更久,证明自己是「坚实的护盾」才行的说……” 可怜的孩子,若知除魔术学起来不过尔尔,怕是要大失所望。弗里德姆压下思绪,语气尽量轻松。“说来话长,但我确信能施展出来。你们看好啦!”若效果不彰,或干脆哑火……没必要瞻前顾后。随便招募个神职人员便是。光魔法门槛低得像地窖入口。 向前平伸双臂。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竖起,左手食指中指则水平夹住它们,有些刻意模仿的僵硬。口中念诵起记忆中的词句:“恶鬼啊,我奉使徒们所传的伊述,敕令你们离开!”[2] 话音甫落,指间交叉处爆发出璀璨金光!纯净炽烈,如破晓丹轮,驱散了所有疑云。耳边传来幼提勒提激动的抽气和碧娜沃罗伦斯“哇!哦!”的欢呼。 “但是,姐姐你似乎用的是奥术魔法的说?”不解风情的问题袭来。 “不同类的魔法可以互相生成!”胡说八道后,弗里德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在对某条落水狗发出宣告:抱歉,这份功劳,本小姐笑纳了!“就用这招送她滚回地狱老家!” 得意洋洋间,她才察觉到市声渐弱。三人已行至坦普特的外郭,眼前是连绵的绿田和未开发的翠林。据篷车上的旅人说,地下城曾是魔物巢穴与藏宝之地。如今魔物被屠戮殆尽,喧嚣一时的小镇重归平静。 “太好了!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他笑容灿烂,指向森林深处。“真等不及要看到她遍体鳞伤、跪地求饶、肝脑涂地、命丧黄泉的模样了!荣耀归于圣母!” 兄妹俩兴奋难抑,她又何尝不是呢?多亏了教会将这简单法术视若珍宝,秘不外传,才让稀缺资源有了发光的机会。一刻钟前的担忧被抛到九霄云外。万无一失!弗里德姆确信自己掌握的除魔术,正是当年伊述与使徒驱鬼的神技。虽对神明并无多少虔敬,但能为己所用的力量总是多多益善。 “不过,弗里德姆小姐,最好……”幼提勒提忽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不要在人前显露光魔法。这一带三教九流混杂,保不齐会有些被恶魔附身的人,更别说还有圣杯派。若被他们瞧见,暗中使坏,断你手指、挖你眼睛、毒你喉咙,可就无法施法了。” 胜利的憧憬让她飘飘然:“没事!任那些邪教徒如何猖獗,我自一剑破之。” “哈哈,说得对!”他轻拍着她的肩膀,不再多言。 一路说笑,三人抵达山脚下一座巨大的石拱门前。裂痕斑驳交错,青苔倾泻而下。有种说不上来的腐败气息萦绕在弗里德姆的心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到了,这就是半年前现世的地下城。”幼提勒提望着她紧蹙的眉头,像在安抚。“至今也没听说死了几个冒险者(只是他们错过了‘好时候’)。我们上午在火湖附近采集硫磺,才偶然撞见那只恶魔。” 临近战斗,她才惊觉自己两手空空。药水[3]?一瓶没有。帐篷?踪影全无。这哪是冒险?分明是贵族小姐出门踏青! “恶魔不在很深的地方,用不着带太多东西的说!” “你是被架来的,冒险物资本该由我们准备。”他拍了拍披风后鼓鼓囊囊的凸起。“上午折返时备下的物品原封未动,都在这牛皮包里呢!”鞣制皮革下硬实的轮廓,让弗里德姆确信它足以补足冒失鬼的份额。 但恶魔若在浅层,岂不是很多冒险者都能看到?万一被人捷足先登……未经雕琢的话语脱口而出:“既然准备充足,我们快进去吧!免得……有人遭了毒手,比如那个鞑靼人。”动机虽不纯,但除魔终归是善举。 “不愧是急公近义的游侠!那么,让我们做个战前祷告吧。” “急功近利”?霎时间,她有些恍惚。难道幼提勒提能看出来她贪婪的小九九?但何必拐弯抹角地讽刺?大家不都是为了扬名立万才一起探险的吗? “是‘急公好义’啦!真是的,哥哥你吓到了姐姐的说。”碧娜沃罗伦斯嗔怪道。 目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几下,弗里德姆悬在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但他脸颊上的那抹红也迅速晕染了她的面庞:他是如此单纯,轻易就被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她却以文士[4]之心度伊述之腹。但……也不能全怪自己吧?阴暗凝结,像泥塑一样扭曲成团:说到底,这类人都透着股傻气。“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5]有些小心思才正常嘛!拉萨尔兄妹随便与他人推心置腹,早晚被捅刀子。幸好遇到的是本小姐。将来,还得靠她这「今世之子」[6]保护他们免受侵扰,算是报答他们的信任。战机转瞬即逝,祷告是怕重蹈扫尔[7]的覆辙吗? “上神天主啊,”幼提勒提的声音真诚而洪亮。“求您赐予我们力量,击溃那邪恶的敌人。您热爱公义,荫庇善人,必将恶魔交在我们手上。您仇恨恶人,要将他们全都杀灭,在审判之时必有极大的折磨作为公义的伸冤。请您将您的圣洁加注在弗里德姆小姐的身上,她是您忠诚的侍卫,要为了您的旨意战胜敌人。” 祷词铿锵,她习惯性地垂下头,在末尾含糊地哼了句“阿门”。 接着是碧娜沃罗伦斯天真而甜美的声音:“圣母在上,您满有慈爱与无尽怜悯,求您助我们感化敌人,使众人同享您平安的说。您要让我们平安回来且得胜,因为这是您心之所向的说。在您的荣光下,恶魔定会俯首认输的说。阿门!” 这番言论听得弗里德姆暗自撇嘴。神要是真有“无尽怜悯”,为何放任恶魔为祸人间?唉,轮到她了。他们的祷告短得像敷衍了事,她还没想好词呢!随波逐流,随便引用些《圣典》里的漂亮话吧,反正他们也听不出她在偷懒: 虽打算偷懒,她的祷告可足足持续了半刻钟,篇幅远超兄妹二人总和。通篇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泛泛之词,适用于任何战场。但她确信,这冗长的祷词足以打消任何关于她不够虔诚的疑虑。若非时间所迫,逻辑略显混乱,她还想再狠狠炫技一番。 果然,幼提勒提和碧娜沃罗伦斯全然未觉她的敷衍,纷纷赞叹她的葵藿倾阳。 “方才……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吗?”幼提勒提的眼神里满溢着惺惺相惜。“有时,能遇到心意相通之人实属不易,或许渴望成为真正骑士的心,总是相通的吧?” 弗里德姆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低头时,手指摩挲着腰间旧剑的剑柄。 三人就这样沉浸在对神的信赖(或算计)中,踏入了通往恶魔巢穴的幽暗拱门。 [1] 意为「歇息处」,位于西奈山脚的峡谷。摩瑟曾在此击打磐石出水,解决民众干渴。其后,他率阿伦、谷珥登上山顶观战、祷告:举手时古希伯来人得胜,垂手时亚玛力人占优。 [2] 化用自《使徒行记》十九章13节:「我奉保尔所传的伊述,敕令你们出来」。。 [3] 蕴含自然魔法效力的治疗药剂,常呈粉红色,因炼制复杂而价格昂贵。 [4] 专职抄录、阐释《旧典》律法的人。伊述曾被某文士讥讽为「靠着鬼王百皙普赶鬼」(修 12:24)。 [5] 引用自《玛修福音》第五章17节。 [6] 指「处事圆熟者」,参考伊述教经典《卢克福音》第十六章8节:「今世之子在世事之上,较比光明之子更加聪明」。 [7] 伊述教里的以色列首任国王。他常年与非利士人交战,多次迫害达卫。其罪状包括:未等祭司到场便擅自献祭、违背剿灭亚玛力人命令。弗里德姆以为幼提勒提担忧重蹈扫尔“僭越神权”的覆辙。 [8] 出自伊述教经典《末世录》第十五章4节。 [9] 系旷野中神降下的神奇食物,「样子像芫荽子,颜色是白的,滋味如同搀蜜的薄饼」(离 16:31)。 [10] 指「恶魔」。相传恶魔是曾反叛神的天使,参考伊述教经典《犹大信》第一章6节:「又有不守本位、离开自己住处的天使,主用锁链把他们永远拘留在黑暗里」。 [11] 泛指西奈半岛至以色列南部的荒漠地带,古希伯来人出埃及后曾在此漂泊四十年。 [12] 化用自伊述教经典《伊西结书》第六章14节:「我必伸手攻击他们,使他们的地从旷野到第伯拉他一切住处极其荒凉,他们就知道我是业火华」。 [13] 伊述教里最重要的领袖。他领带领民众离开埃及、制定律法、建造会幕、划分团体、记述《图拉》。 [14] 伊述教里最重要的国王。他谦卑信服、擅长音乐、武德充沛。达卫统一了以色列,并预备修筑圣殿。 [15] 伊述教里的重要先知。他曾号召民众对异端信仰,最终乘旋风升天而免于死亡。 [16] 化用自《诗集》第三篇7节:「因为你打了我一切仇敌的腮骨,敲碎了恶人的牙齿」。 [17] 化用自《诗集》第一百一十篇6节:「尸首就遍满各处;祂要在许多国中打破仇敌的头」。 [18]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萨缪尔记上》第二十四章4节和第二十六章8节。 [19] 引用自《诗集》第五十八篇10节。 [20] 指「胜利骑士」,参考《末世录》第六章2节:「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21] 化用自《诗集》第一百一十八篇6节:「业火华与我同在,我必不惧怕,人能把我怎么样」。 [22] 位于约旦河东岸的富饶地区,以肥沃牧场和壮牛著称。此处喻「神赐力量」。 [23]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萨缪尔记下》第二十二章35节。 [24] 引用自《诗集》第一百四十三篇12节。 [25] 引用自《诗集》第一百一十八篇12节。 [26] 焚烧祭牲(不能残疾)内脏、脂肪的祭仪,象征献祭者与神和好、社区共融。仪式通常为自愿。祭司可得到牲畜的胸和右腿。献祭者可以食用其余。 [27] 引用自伊述教经典《罗马信》第十一章36节。
  7. 1.3 何烈山[1] 在简短通报后,弗里德姆上缴了随身携带的武器——一把从父亲那儿顺手的单手武装剑,一柄磨得还算锋利的剔肉小刀。有道是,武器是武人肢体的延伸,但对她而言仅是几块铁片。除了成年礼上的蓝宝石戒指,父亲一直吝啬于提供增强战力的馈赠。 和斯特兰一样,坦普特的教堂也让人后背发凉。普天之下的圣所大抵如此:石砖之下尽是阴影,彩色玻璃透进的稀薄天光,将黑暗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周遭弥漫着陈年蜡油若有若无的甜腻。 迎接他们的,正是方才引丹尼尔入内的一个小执事。“碧娜沃罗伦斯小姐、幼提勒提先生,还有这位……先生。约兰大人正要我去找你们呢!” 她扫过低眉顺眼的执事,心里不是滋味。终究是玛门的舌下钱[2]管用。 “是恶魔的事吗?约兰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幼提勒提不等他说完,便要往里面冲去。 “恶魔?等等,不是这个,是……约兰大人在书房等你们,先将此事禀报吧。伊述在上。”执事的语调忽高忽低,如同蹦跳的山羊,听得弗里德姆耳膜生疼,恨不得割了对方的舌头。 在他的引领下,三人步入内室。烛火摇曳不定,仿佛神掌中飘荡的生命。 但更令人窒息的是“大树”本身。“碧娜沃罗伦斯,你确信这不是你的白日梦?”滚雷的源头稳坐高背椅中。身形魁梧,如移动的祭坛;白须如瀑。 “千真万确!”碧娜沃罗伦斯继续着可爱的表演:“我看见她……有蝙蝠的翅膀!还有……尖锐的爪子!漂浮在空中的说!”她的描述被恐惧拉扯得变形。 幼提勒提连忙补充:“是的!而且她周身散发着硫磺味。”他增添的细节让叙述听起来更像乡野农夫的酒后呓语,语调也被妹妹带偏了。 “荒谬!”约兰捻须,姿态如同审判众生的先知[3]:“如此姿态,简直如向世界宣告,‘看啊,我是敌伊述者,快来消灭我!’我不懂恶魔,可这听起来不过是愚民口中的莉莉丝[4]罢了。耶户!去叫丹尼尔来。” 他扬声唤道,随即转向众人,充斥着难以忽略的轻蔑:“他是司铎延请的仪式师,以后的祭祷和赐福由他负责。说来也怪,上周才寄信,他立刻就来了。另有一位辅理本该两日前到任,至今杳无音信,如此怠惰失礼,简直不成体统!嗯,”视线挑破了弗里德姆的衬衣,脊骨凝霜。“这位高大的‘骑士’是?” 数点[5]轮到自己了。她心想。“弗里德姆,斯特兰人氏,前鹭斯骑士团侍从,现为晋升骑士、诛邪除魔而游历四方的自由冒险者,与拉萨尔兄妹结伴讨魔。”万没想到,丹尼尔是仪式专家,她那半吊子的除魔术岂不是要在他面前现形? “女人?”约兰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白须颤抖。“这世道当真是……外邦的女冒险者,你要谨守教会的律法,多向幼提勒提学习,他可是教会光荣的见习骑士!碧娜沃罗伦斯也是完美的见习神官。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任命他们为正式的骑士和神官了。”他上下打量着弗里德姆的身体,好像在相拉磨的骡子。“你有何过人之处?” “姐姐会除魔术!一种光魔法的说!”碧娜沃罗伦斯坐实了她即将现形的命运。 弗里德姆想起丹尼尔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仿佛那生疏又熟悉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 “哦?弗里德姆小姐竟习得过除魔术?” 回头望去。他倚门而立。 “我必须提醒你!这样惰怠,怎么能显示出对神的尊重呢?不要让小子辈失去信心!”约兰指了指他光洁的头顶。“正好,你来听听他们的所见有无凭据。我对这些研究不多。太神学了,但恶魔不是神学能解决的。” 弗里德姆这才注意到,丹尼尔未受剪发礼[6],浓密的红发恣意生长,活像个野人。虽说衣不是僧,但他的相貌实在是……与众不同,恐怕私底下爱吃蝗虫[7]吧。 约兰醒目的反向白色光环,此刻更显威严。“还有你,女冒险者,你怎么不蒙头[8]?这世代真是堕落至深,人人都不再遵守律法!” 她忍气吞声地拉上兜帽。心中暗骂:若非斯特兰夫人[9]以刀剑护卫信仰,尔等教士早成异教徒的斧下亡魂了。 丹尼尔顺从地戴上兜帽,冲着拉萨尔兄妹露出了歉然讪笑。“在下丹尼尔,失礼之处,万望海涵。”文白夹杂,凸显出怪异的温和。“女蝙蝠之态,确与迦南[10]人所拜之亚舍拉有几分神似。然据我过往驱邪之微末经验,实体恶魔尚属首闻。但不敢妄言其有无。我主立大地根基、造寰宇万物之时,我又在何处呢[11]?愚议同往,愿以除魔术略尽绵薄。” 弗里德姆瞪大双眼,盯着他的前额:千载难逢的机会,实在不想被他人抢功。 就在这时,约兰缓缓起身,威压如山岳倾覆。他果然魁梧如歌利亚[12],比幼提勒提高了整整半个头。“丹尼尔弟兄!你是教职人员,不是冒险者。圣杯派的异端邪说腐蚀了整个文明世界,你的当务之急,是搜罗交鬼的罪人,把所有古斯的追随者都用碎轮打死。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坚守岗位。驱魔的事情,”他大手一挥,指向弗里德姆。“交给她就行。” 不啻何烈山上的惊雷[13],命令震得她差点站不稳,唯恐下一瞬天火降下,殛灭所有悖逆者[14]。 “谨遵教会圭臬,之死靡它,向大人学习。”丹尼尔语气柔和,却寸步不让。“然而,依主历一千三百二十五年圣座[15]所颁「光魔法管制条例」,非神职人员不得擅用光魔法。因此,我并非悖逆圣会。”他仰头直视约兰。“况且,我主从未命人猎杀恶魔。” 忤逆规则这么严重吗?无法理解柱上打坐的灵魂[16],弗莱迪呃姆觉得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但不能因此卸下神给你的职责。有时候,教会允许特例。当牧者的,怎么能放任子民惨遭屠戮呢?不要多言!此事已经决定了,让拉萨尔一行前去!”约兰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我告诉你,他们都是清白的战士,和你家乡那些淫邪的圣杯派农民完全不同。” 丹尼尔虽面有不豫,终是侧身让开了离巢之路。 “我们都很虔诚,闯不下什么祸!万福童贞圣母!一有问题,就回来向您们报告。”幼提勒提拍着胸脯保证,趁机溜走。 弗里德姆见状,拽着碧娜沃罗伦斯紧随其后。没人想卷入两个神父关于教条的无聊争执。 门扉合拢,她听见了约兰的示弱:“这些孩子大概看到了幻觉,不用担心他们违背条例。”至少比死守教条好,你说是吧,「七库施塔先生」。 “既然得到许可,我们就去把恶魔赶回魔界的说!即使无功而返,也能刺探出更多情报,帮助大家的说。”碧娜沃罗伦斯一手拉着弗里德姆,一手挽着哥哥,雀跃如出笼的小鸟。 再伟大的冒险,都始于足下。可她这才想起,她忘了让丹尼尔检验法术是否有效。折返有点太跌份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拉萨尔兄妹这般好人,一定会原谅她的。 于是,三人带着几分喜悦,几分豪情,离开了伊述的圣所。 [1] 意为「荒芜」,又名「西奈山」,位于西奈半岛的伊述教圣山。神曾在此处与古希伯来人立约,并让摩瑟看到了自己的背。伊莱加在山上的先知洞内经历了神的同在。 [2] 在希腊多神教中,尸体嘴中需含一枚银币,以支付渡过冥河的费用。 [3] 伊述教里蒙神启示、向民众宣讲神话语的人。 [4] 伊述教里的某种夜间生物。在《便司拉的笔记》和民间传说中,莉莉丝是女性恶魔(夜魔)的象征。 [5] 即「计数」。弗里德姆化用了「数点民众」的典故,将约兰的行为比作审查户口。 [6] 修士圣秩仪式环节,仅留环状发带。剃发象征舍弃世俗。 [7] 弗里德姆讥讽丹尼尔形似施洗者约恩。约恩“身穿骆驼毛的衣服……吃的是蝗虫、野蜜”(修 3:4)。 [8] 伊述教规定,女性在宗教场合需蒙头。在弗里德姆的时代,未婚女性和冒险者可豁免。 [9] 指弗里德姆臆想中的自我投射,原型为击退维京人的「麦西亚夫人」埃塞尔弗莱德。 [10] 巴勒斯坦古称。当地居民因崇拜巴力、性败坏、儿童献祭被伊述教斥为邪秽。 [11] 化用自伊述教经典《玖伯记》第三十八章4节:「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12] 伊述教里非利士族的巨人勇士,被少年达卫击杀。 [13] 古希伯来人预备立约时出现的异象,参考伊述教经典《离埃及记》第十九章16节:「在山上有雷轰、闪电和密云,并且角声甚大。营中的百姓尽都发颤」。 [14] 在伊述教中,神降天火毁灭了索多玛和蛾摩拉。 [15] 即「教宗」。 [16] 指「热忱宗教,不问世事的人」。相传柱头修士西门执着于苦修,在各种柱子上生活了三十七年。
  8. 好吃捏。今天吃了一个免费的墨西哥卷饼,也很好吃。
  9. בּ. 约西亚王 据《列王记下》22-23章和《历代志下》34-35章所载,约西亚是亚们之子,犹大王国第十六任国王,在位时间大致为640-609 BC。刻薄的《列王记》作者用极高的评价总结他的一生:“尽心、尽性、尽力地归向雅威,遵行摩西的一切律法”(王下 23:25),在众王之中无人可及。 按《圣经》叙述,约西亚在在位第十八年下令整修耶路撒冷圣殿。施工期间,工人意外发现了一卷律法书,可能是早期形式的《申命记》。书记沙番将书读给王听,约西亚撕裂衣服、求问女先知户勒大,最终决意:在耶路撒冷与全国民众重新立约,单单敬拜雅威;拆毁各地的祭坛与木像,只允许在圣殿献祭。他还支持了一次规模空前的逾越节,确立了正统的信仰。后来,约西亚可能利用新亚述帝国溃败的窗口期,将势力短暂推进到昔日以色列王国的旧地,拆毁了伯特利等地的祭坛——本书便据此设定:耶胡迪特与其夫家是被派往多坍的犹大移民。在609 BC,约西亚阻击北上的尼科二世,在米吉多中箭,被人抬下战场,随后死亡。讽刺的是,开战前尼科警告约西亚,是雅威要他北上对抗巴比伦。列王(不包括大卫)中的最虔诚者,居然死在了领受神命的异邦君王手中。雅威的旨意可真是难猜!但这就是《圣经》的风格:人类注定要因悖逆而一败涂地。约西亚之死被渲染为一场全国性的悲剧;先知耶利米也为他做了哀歌。 约西亚激进的宗教改革,也是一场政治、财政革新。他废除地方邱坛,鼓励人们去耶路撒冷献祭,从而大大削弱了地方祭司团体,使祭品、奉献、税款汇聚于首都,加强了君主和祭司集团的权力。而与改革密切相关的律法书,主流学界一般认为是申命学派的早期产物。后来的申命史家则以此为标准撰写和编辑《申命记》到《列王记》的长篇叙事,用来论证:唯有像约西亚那样遵行律法的王才是“好王”,其余的覆亡皆属罪有应得。 目前,虽然尚未发现任何约西亚王存在的直接考古证据,但现代学界基本认可他并非虚构人物:有时间匹配的巴比伦编年史料,有刻录当时官员名字的泥封,有《列王记》中犹大官员的印章。至于改革的规模,学界尚无定论。有不少神庙遭到废弃,但当时的犹大国王不太可能完全清除异端崇拜——在许多百姓看来,这些自上而下推行唯一神信仰的改革者说不定才是真正异端。无论如何,约西亚改革为犹太教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可惜,迦南小邦注定无法与埃及或迦勒底对抗。他死后,犹大王国再也无力保持事实上的独立,后来在一连串的战败中走向灭亡。请高唱一曲锡安之歌吧! 有趣的是,约西亚王(或对应的犹大王)应该死于609 BC的塔慕斯月,而克赛诺的流亡则发生于605 BC的塔慕斯月。死而复生的神明,在历法上把两场命运的转折轻轻连缀起来。
  10. A. 希腊佣兵 希腊佣兵,指的是古希腊文化圈中,为了薪酬而受雇于非母邦的职业士兵,与雇主之间存在明确的长期雇佣关系,可以长期随军,也可能按战役逐次续约。 1. 巴尔干半岛多山、多良港,耕地相对贫瘠,却因航海与贸易而商业繁荣。 2. 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长期卷入大国交兵,很早就积累了与外族作战的经验。 3. 古希腊人尚武,掌握着良好的兵器、铠甲锻造工艺,擅长步兵战技。 4. 古风时代的希腊城邦大多实行“公民兵制”,对佣兵的需求有限。 与此同时,自公元前 7 世纪中叶起,近东列强对坚甲利兵的步兵火力日益倚重。希腊人开始大量以佣兵的身份流向黎凡特与尼罗河流域,参与当地各派系的政治与军事斗争。 有记载最早的希腊佣兵应为爱奥尼亚人,他们作为海盗多次攻击新亚述帝国控制下的腓尼基城邦。在埃及第二十六王朝时期,普萨美提克一世大量雇佣卡里亚和爱奥尼亚的重装步兵,帮助他驱逐了库什和亚述人,重新统一上下埃及。据希罗多德记载,他曾求得神谕:“海上来的青铜人”会帮助他夺得统治。事成之后,法老在尼罗河东三角洲、佩鲁西翁河口一带划出两处“斯特拉托佩德斯”。其子尼科二世在位时期,佣兵跟随埃及战车在609 BC的米吉多行动中击败犹大军队,可能杀死了当时的犹大国王。据载,尼科甚至将他的战时装备敬献于布兰基代的阿波罗神庙。后来,联军进驻叙利亚,但在605 BC大败于卡赫美什。不过,希腊佣兵的传奇仍在继续。未来的几百年间,他们会继续踏破黎凡特的烟尘。 希腊佣兵带来的不仅仅是人,还是一整套先进的军事技术和组织形式;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重装步兵方阵。大多数步兵(如他们的公民兵一样)装备着巨大的青铜圆盾、长矛和厚重的青铜盔甲,以密集方阵形式推进作战。他们纪律严明,正面冲击力极强,是当时地中海东岸最先进的陆军之一。与之相比,传统埃及军队的核心是贵族战车部队和临时征召轻步兵。希腊重装步兵方阵恰好在战车之间提供一个坚固的战场中坚力量。作为战场的主角,他们的装备昂贵,训练时间长,因而也能分得更为丰厚的战利品和荣誉,远不是弓手能企及的。 克赛诺所属的克里特佣兵,则以远程射击能力见长,尽管在正面战场上重装步兵才是决胜的核心。他们的武器,克里特弓是一种比普通希腊弓更高效、射程更远的复合弓。在理想条件下,它射出的箭足以击穿大部分原始盾牌,甚至杀伤身穿青铜铠甲的士兵。典型的克里特弓手头戴青铜盔,身穿皮甲,手持小盾以保证机动性。难怪克赛诺会被队友讥讽为“铜章鱼”。值得注意的是,明确以“克里特弓手”身份出现的雇佣兵见于公元前五世纪以后,埃及最早的克里特战士则可能出现于公元前六世纪,均晚于克赛诺的时代。
  11. fatecemetery

    日蚀记

    Day 1 多坍村 太阳正升到山脊最高处,日光刺穿了撒玛利亚上空的尘霭。米吉多的砂岩绝壁在炽热中颤动,仿佛铜盾灼烧时泛起的波纹。 耶斯列谷裸露的河床蜿蜒于峭壁之间,白色卵石如散落的颅骨,间有锈蚀的箭镞。一具露出半截的驴腮骨斜插在转弯处。西风卷起地中海盐粒的苦涩,掠过岩壁上斑驳的腓尼基咒文。热浪暂歇的刹那,能听见岩缝中蜥蜴爬动的窸窣,和基顺河细若游丝的呜咽。 北侧的悬崖投下斜长的阴影,像是法老战车碾过的痕迹。枯瘦的姜果木枝桠间悬挂着亚麻布条的残片——那是朝圣者系上的祈愿物,如今被晒成苍白的肌腱。东南隐约现出迦密山青蓝的轮廓。山间有鹫鹰盘旋,暗褐的羽翼将天穹割成碎片。 旗幡低垂,金线绣成的狮子在沉滞中蛰伏,等待被杀意惊醒。犹大战士楔在大地的咽喉。青铜矛尖汇成一片闪烁的荆棘丛。盾面蒙皮的枯燥反光,与山坡几乎融为一体,仿佛防线是从他们祖先的土地中长出。没有交谈,没有骚动,只有皮革束带摩擦的轻响。每一双望向隘口的眼睛都深嵌在头盔里,决绝地衡量着即将被死亡填满的距离。 熔金浇灌在克赛诺克洛斯的头盔上。汗水沿鬓角流下,长发黏腻地贴在颈项。肺腑燃烧,不知因为气血,还是这炙烤的煎熬。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悄然浮现:若他今日战死此地,那该是何等丑陋的模样。他幻想着,自己能被阿波罗[1]的云雾包裹。尽管克赛诺向来不喜这位冷酷的神祇,却忍不住向他低声祈愿:不求生还,只求留下一具完整的尸首,好让后来者在黄沙中翻找时,记得他曾是一个堂堂正正战死的希腊人。 喉咙发痛,鳞甲收紧,要抓不住光滑的弓臂。指尖摩挲着镶嵌其上的黄铜片,冰凉。这张弓是他父亲的遗物——那位赫赫有名的克里特小队长,曾在箭雨中击溃亚述的铁骑,解放了脚下的海岸。如今轮到他站在另一道关隘前,肩负着相反的宿命[2]。历史荒诞的重量压在心口,让他想吐。 空气颤抖。三百步上坡,逆风微弱,但足以让末端偏移一臂宽。正午后,背光,偏差……必须再抬高一度,让箭矢划出更陡的弧线,穿透甲胄。克赛诺的拇指压在弓弦上,感受着牛筋的韧性,估算着需要拉开的弧角。他感觉自己像在弹里拉琴。 号声!双管笛的嘶鸣与战车的铜喇叭声同时撕裂时空。 “上坡!” 身体在吼声响起前就已行动。鳞甲拖拽着肩膀,但他冲得比任何人都猛。奔跑中,手伸向胸前的猫头鹰木雕,却像碰到炭火般缩回。向明眸女神[3]祈求技艺之外的恩惠,是一种亵渎。 “瞄准战车!” 尘土瘙过脚踝。抽箭,搭弦。左脚前踏,身体侧转,榆木弓身浸得深暗。左手前推,右手三指扣弦,拉过下颌。弦线擦过干皮,咸涩。背肌绷紧,肩胛骨向中间挤压。 目光越过矛林,锁定一辆观战的战车。车上武士头缠布巾,额前扣着一枚圆片,或许刻着他们部族的符号。浓密的黑鬈覆盖下颌,最显眼的是他彩色的矩形胸牌,似是木质。 静止靶。就是他了。全部的气血都凝聚在那枚胸牌上。 “远投者[4],请引导这支箭。” 手指松开。弓弦爆震,沿着指尖、手腕,直贯臂骨。埃洛斯[5]的箭,呼啸而出。 胸牌倾斜、栽倒,从视野中消失。克赛诺心头一颤,灼热自胸腔奔流,却在左臂上尽数喷涌。他痛地蜷身,皮盾举到身前,脚步在沙地上划出凌乱。 狂风大起。沙尘扑进他的口舌,吸吮着干涸的唾液。太阳黯淡,世界一片昏黄。战场的嘶吼像隔着层厚羊毛毯。喘息在耳膜上擂鼓。他机械地后退,每一步都踩在砂石上。 汗水流下,糊的他睁不开眼。他想祈祷,但喉咙干裂,一个字也吐不出。他在哪里?为什么后退?阿喀琉斯[6]会后退吗?他像这些问题一样乱撞,找不到出口。恐惧爬上——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片吞噬了呐喊与勇气的遗忘之沙的恐惧。 风势渐弱,银弓之神[7]的战车撞倒沙幕。他已经退到了高地,下方便是他战前等待的位置。低头,左臂随着脉搏跳动,洒出暗红的泥泞。他,克赛诺克洛斯,居然被这根轻飘飘的羽毛杆压得几乎跪倒。他应该冲回去,用多鲁刺穿东方暴政下的奴隶,让伤口流尽最后一滴血才对。可双腿像百合花一样长在了沙地里。 他抬头,战吼已稀薄得像破晓的残星。犹大的狮子扑倒了,一切都结束了。寒意攫住了他的胸腔——他活着,却像一缕孤魂被遗弃在山谷里。他究竟是谁? 当然,他不会这么说。他知道。 “也就是说,你第一战就杀了一个犹大贵族吗?”哈马少年咧着嘴,眼里的光让克赛诺脊背发痒。 “那是自然,我可是技艺女神[8]的神选!”克赛诺昂起头,让凉风初起时的日光恰好照在他左臂的疤痕上。齿间滚出不合韵律的希腊语诗歌: 「静听,一切长耳的生灵!且听缪斯[9]为我歌唱! 如鹰隼追逐野兔,塔纳托斯[10]的羽翼自我指尖飞翔。 灰眸的女主人[11],指引前行,将勇力注入我的胸膛。 我穿过提丰[12]扬起的障壁,伐倒了支撑犹大的黑杨! 欢呼吧!这荣光归于众神,非我一人的臂膀, 让我的传奇随琴声远航,如奥德修斯[13]名扬四方!」 “噗,这‘铜章鱼’又在吹嘘四年前那些破事了!”旁边的伊阿彼得拉人晃了晃手里一把造型奇异的撒玛利亚短刀,嗤笑道:“仗着亚兰小鬼听不懂人话,把逃跑说成冲锋。” 士麦那来的高大同伴伸手拍了拍克赛诺的肩甲。他咧开嘴,用矛尖指了指对面山丘上的人影。他们站在几间土屋前,与多坍山丘上的撒玛利亚聚居地遥遥相对。“瞧见没?那边坡上那两个。菲比[14]的宠儿,敢试试手吗?” 克赛诺眯眼估量着距离和风向:谷地气流紊乱,箭矢飞过去必然飘忽不定。他嗤笑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门:“呸!躲在石头后面的乡下人,值得浪费我一支好箭?看我的。” 他依次卸下多鲁、盾牌、披风、胸甲、弓和箭袋、头盔,仅留下短剑,一把拉过天真的哈马少年,用亚兰语和希腊语各说了一遍:“跟我来。看我用赫尔墨斯[15]的舌头把事情办了。” 两人沿着谷底小径,装作漫不经心(哈马小鬼甚至不用装)的样子向对面走去。靠近了,才确证是两个人,一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苍白,看着弱不禁风。另一个是头发花白、身形简练的老者。他们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从一队人马里脱出的外邦人。 克赛诺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模仿着犹大战俘的口音喊道:“沙龙姆[16]!我的朋友,请问你们是‘以色列之神’的子民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与老者交换了一个眼神,迟疑地反问:“你说的是哪位?” “当然是我们不敢直呼其名的那位了。”克赛诺神叨叨地压低声音。 老者浑浊的眸光一阵阵掘着克赛诺的嘴唇,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沙龙姆!你们遇到什么难处了?” “感谢您,长者。”克赛诺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和我的朋友们想去耶路撒冷,却在山谷里迷了路。我们问过山丘那边的人,他们不肯给我们指路[17]。” 老者指向了东南方,详细说了路径,然后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 克赛诺没接话,低下头,绞紧手指。良久,才慢慢从胸腔里榨出言辞:“我母亲是犹大人,如今害了病,不能下床。我想去圣殿献祭,求神纪念我们。” 年轻人身体抖落着同情,甚至向前迈了半步。 但老者的手拦了一下,继续问道:“你母亲……是犹大哪里人?” 这个问题让克赛诺心中暗喜,他早已备好答案:“我外祖父生在耶利哥,后被亚述人掳到了西顿。”他语气沉痛,声音发颤:“巴鲁克哈谢姆[18],是祂让约西亚王[19]发奋图强,才让我得以认识锡安的荣光。” 老者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他叹了口气:“是啊,可惜那日子过去了。远行的人,进来歇歇脚,喝点水吧。” 两人跟着走进小聚居点。克赛诺目光快速扫过,心里默数:八户简陋的棚屋,稀疏地立在山坡的另一面上,且男丁稀少。快到对方屋子时,他突然转向哈马少年,大声斥责:“怎么能忘在队伍里呢!让我在弟兄面前如何自处?”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会意,赶忙认错。 克赛诺不紧不慢地转向犹大父子,满脸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这粗心的仆人,把见面礼落在大队里了。我们这就去取来,在此之前不敢打扰。” 他抬手,敲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 直到看见队友头盔上闪烁的金光,克赛诺的肩胛才微微放松,脚步立刻变得急促,踏碎了刚才那副迦南面具。他挺直腰板,对围上来的同伴,拇指朝肩后用力一指:“八户,四十来人,喘气的没几个像男人。我们十二个希腊人……和亚兰人,足够了。这点事用不着上报讨人嫌。” 小队长,脸颊带疤的瑙克拉提斯老兵,眯眼盯着灿烂天光。“怎么动手?” “压上去就行。”克赛诺甩了甩胳膊,捶打着记忆中老者温和的眼窝。 老兵沉吟了一下:“再去套话。我们等天黑……” “没必要!”回绝崩断。克赛诺瞥见伊阿彼得拉人正削箭杆,罗德岛的胖子在擦盾牌。可他要再去东方人面前表演谦卑?他可是阿喀琉斯的族人,靠的是气血和力量。他需要血,需要真实的杀戮来洗掉撒玛利亚的沙尘。 他扭头看向块头最大的士麦那,下巴扬了扬,扯出一个硬笑:“现在咱们打赌吧:我随便用箭就能点掉三个男人。” 几声哄笑响起,开始有金属摩擦和皮具收紧的吱嘎。 伊阿彼得拉一边绑紧盾牌,一边斜眼瞅他:“铜章鱼,这回要不要缩进壳里射冷箭?” “这次要多带战利品。”克赛诺撇撇嘴,用脚尖把翘在地上的盾牌勾翻,然后扣上头盔,挂起一把多鲁,握紧克里特人的荣耀,补了一句。“留神点,犹大人喜欢用投索。” 谷地的风停了,热浪死寂。克赛诺舔舐着熟悉的干渴,但不像在米吉多般伴着窒息,呼吸反而顺畅得有些轻飘。他舔舔唇,率先冲出去,口中高声吟诵:“女神啊!请吟唱克赛……” 诗句砸在脚踝上,一个趔趄。他知道这种冲锋不仅危险,还愚蠢,像在刻意表演给谁看。但他若不奔跑,就不能踩实脚下的土地。 距离拉近。他望见那年轻人站在村口,惊恐地睁大眼睛,举着手——是想阻挡还是祈求?弓弦嗡鸣,他像麦秆一样被折断。 然后,克赛诺看到老者没跑,没哭,甚至没看他。他缓慢地俯下身,跪在年轻旁边。背影在烈日下缩成一团。脚步迟疑了一瞬,但没停下。克赛诺再次张弓,瞄准脖颈。指向耶路撒冷的信标,成为了气血的燃料。 冲进村内,风声从侧面扑来。他向左滑步,短剑顺势向斜上方一送,毫无阻碍地刺入袭击者的胸膛。温热喷溅在手臂上。他这才看清,那张扭曲的脸属于一个老妇。 克赛诺回味着刚才一连串的动作:流畅的闪避,精准的刺击,完美得像舞蹈。他在心里默念:为了你,帕耳忒诺斯[20],为了技艺与胜利。拔出短剑,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抚摸着猫头鹰吊坠,聆听着鲜血的呼喊。 希腊语的呼喝靠近。克赛诺左右环顾,却没找到一个能称之为对手的男人。气血堵在胸口。于是举弓,瞄准一个瘫在土屋门口、似乎吓傻了的儿童。羽箭钉入,没有叫喊。迈步,懒得施舍一眼。 克赛诺闯进了老者的土屋,里面阴暗、简陋,没一点金属味。莫名的欲望驱使他抓起院墙边的连枷,砸向屋里唯一的矮桌。陶罐碎裂,麦粒飞溅。他又砸向角落的瓦瓮、墙上的干菜。 仄费洛斯[21]的咆哮停歇。理智回到了驭手的位置,他才发现周围算得上战利品的仅有一地没脱壳的麦子。失落涌上,随即被他按下。克赛诺默念:没关系,他本就不是为了钱才杀人的。而且说不定——踢开歪斜的里间木门,尘土簌簌。黑暗中,一个身影显现,他挥起短剑。 是个女人。 她站在内室的阴影里,背靠土墙,一动不动。最让克赛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她竟然在直视着他,毫不避让。光线从门口斜射进去,照亮了她半边脸庞。她裹着浅色头巾,乌黑的长发从边缘垂落几缕。颧骨分明地面容算不上美丽,肤色比起迦南人还算白皙(但绝不可能和他这个希腊人相提并论)。浅棕的短袖上衣,应制于最劣等的麻布。米色长裙垂到脚踝,显得腰间一条酒红色的束带锐利无比。 剑尖的血珠一滴滴亲吻着他的脚背。 女人也没尖叫,没哭泣,甚至没恐惧。她就那样站着,沉默地、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像两枚冷硬的狮币。 克赛诺收回剑,一步步碾过反抗的芒刺。女人的头逐渐后仰,目光始终锁在他脸上。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手指陷进肘关节内侧韧带上缘。另一只手摸过腋下、腰间、裙褶,确认没有利器后,发力将她掼向土墙。其实没必要这么做,他知道,因为这女人根本没反抗。但…… 克赛诺呕出一句东方人能听懂的话:“女人,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沉默在回应。他听见自己后槽牙嚼着口腔内壁的软肉,发出的湿软细语。 “从今天起你就叫……”他打算赋予她文明。 “我叫耶胡迪特。我只侍奉我的主。” 犹大[22]的山洪[23]冲过,迫使克赛诺的下唇松开。但这潮水只配为他们,沐浴着奥林匹斯山初生的阳光,注定高高在上的希腊人提供粮食[24]。 他揪住她的发丝,向下一扯,膝盖顶住她的后腿弯。“见了我,必须下跪。” 话出口的刹那他就后悔了。下跪是东方人的礼节。他该要求她低头行礼,或是右手抚胸——属于自由民的礼仪。在希腊,奴隶也应该是有尊严的。 “我只跪我主,祂是我唯一的主人。” 棱角分明的音节灌入耳朵,正在考虑该怎么挽回自己心中西方形象的克赛诺,只觉得腹部一痛。他不得不朝下看去。她仰起脸,头巾散开半幅。 汗水沿着手臂爬下,滑开了他的五指。言辞,也有如此的力量吗? “喂,铜章鱼,又躲起来了?” 感谢公正的克洛诺斯之子[25]!即便是那狗人渣的出现,也能让自己喘过气来。克赛诺转身,脸上挤出讪笑,重拾起了逻各斯[26]:“抓了个女俘。按照习俗,她该是我的荣誉礼物。” 伊阿彼得拉的视线舔过克赛诺的手掌,让他四肢发麻:“啊,有辩才的克赛诺克洛斯,打个商量?我用那把我刚得的一卷羊皮纸跟你换,怎么样?” 心沉了一下。克赛诺不愿意,但话不能说得太绝。“克里特的精明人,我的朋友啊。”他摊摊手。“你连一句亚兰语都不会说,怎么使唤她干活呢?” “干活?”伊阿彼得拉嗤笑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暖床的工具,需要听懂人话吗?” 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克赛诺强笑着,把女人拉到身前:“哈!考我是不是?我们希腊人都知道,好女人的臀部得丰腴像赫拉[27]。你看她,瘦得像根晒干的柴火棍,风一吹就倒。再说了,”他压低声音,以防玷污这门神圣的语言。“万一弄出个孩子来怎么办?” 伊阿彼得拉朝地上啐了一口,牙齿咬得咯咯响。“孩子?正好!让他长大了当个会叽里咕噜亚兰语的铜壳神射手!” 怒火腾起,但克赛诺的理智还能驾驭。他打算借势唬住对方。右腿后撤,椴木杆在掌心滑过半圈,他的枪尖倏地指向对方喉结:“你想抢夺克洛斯的克洛斯[28]吗?” 伊阿彼得拉愣了一下,笑了:“开个玩笑。这女人多的是,留着你的瘦柴火吧。”他退后,目光却扎在耶胡迪特身上。 听着脚步声远去,克赛诺松了口气,松开钳制。 “喂,女人,我可是救……”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不值得对一件物品炫耀。 犹大女人默然走开几步,先是用没被克赛诺碰过的左手理好头巾,费劲地将黑发掖回粗亚麻布下。然后蹲下身,抓起一把干土,用力擦拭着肘窝沾血的皮肤。 克赛诺看着她近乎自虐的洁净动作,热气喷涌。他调转枪头,用枪柄砸向她后背。她向前踉跄,左手撑在地上,却又立刻直起身子,继续搓洗发红的皮肤。于是踩住她正抓土的手腕,力道不重。女人用右手推他的胫甲,自然纹丝不动。 忽然,她身前的土粒颜色变深了——几滴水珠砸落,洇开深色的斑点。这女人终于哭了,可克赛诺反而惊慌地挪开了脚。他盯着那截颤抖的后颈,指节在多鲁杆上收紧又松开。 杀了她。念头窜起——杀了她,就能终结这可笑的羞辱。可枪杆上滑动几次,终究还是垂了下来。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她是他的荣誉礼物。现在杀了,肯定要被那群希腊人笑掉大牙。 “别用土了。我去给你找水。” 他转身逃去,将多鲁横在门框上。踏出土屋,阳光刺目,但更刺目的是眼前的景象:方才还勉强能被称为聚居点的地方,已沦为屠场,漫着内脏破裂的腥臊气。不远处,一个老妇仰面倒在鸡笼旁,粗布裙被掀到腰际,身下一滩暗红。右手边,几个孩子细小的躯体散落在陶罐碎片间。克赛诺脚步顿了一下,又很快加快,试图赶在摩涅莫绪涅[29]到来之前离开。 他的几个同胞正嬉笑着,从一间屋里拖出一卷羊毛毯,几只陶碗。然后当着千里眼的黑云神[30]之面,割断、砸碎了它们。 哈马少年独自坐在矮墙下,一个盖着木板的陶缸上。他看到克赛诺,神色亮了一下,快步迎上来:“怎么了?” “水。”克赛诺避开横陈的躯体。“需要水。” 少年指了指陶缸。“在这里面。” 克赛诺掀开木板,舀了一罐水,端着走回去时,刻意让目光坠在自己脚前。 回到门口,多鲁还横在原处。他跨过去,欣慰地发现那列女子仅仅静坐着。克赛诺不敢再有别的动作,默默将水罐放在她身旁的地上。 “克赛诺!” 他悻悻拾起多鲁,走了出去。队长站在狼藉中,双手空空。克赛诺对他露出一丝微笑。 “你弄了个女人?”队长开门见山,望向屋内。 那个挨安娜特[31]千刀的。事已至此,克赛诺重复着浮夸的台词。“是我的荣誉礼物。” “放了她,或杀了。”能听出,他尽量柔化了语气。“不能带女人回营,尤其是本地女人。” 克赛诺语塞。队长是对的,脑内驭手也告诉他这是正路。言辞,甚至会对抗自己。他不是阿喀琉斯,没有为了一个女俘与全军对抗的资本和勇气。主要是没必要。可放手?他不甘心。 “队长,我保证,下个聚落就卖掉她。她……她不一般,她认得字。总会有撒玛利亚人愿意出价的。请你……纪念我的功劳。”他不确定那女人是否识字,但她身上有股超越普通农妇的沉静,是人都看得出来。 队长看了他良久,视线最终化作一声沉重。“下个村庄,记住你的话。” 克赛诺点点头,转身回去。水罐旁的地面湿漉漉一片,女人已经洗净了手臂,坐在地上,空茫地望着对面的土墙。 他清了清嗓子,也舀水洗净手上的血污和尘土。“我懂,”语气从指尖滴落。“我在给帕拉斯[32]奠酒前,也得斋戒沐浴。不过我从来不急。回到雅典,再给女主人献上两头肥美的羔羊。” 女人依旧纹丝不动。 挫败感又涌上来,但何必呢?克赛诺对自己说,到下个村子就卖掉她,换几支好箭。“你识字吗,女人?” 沉默。 “啧。”克赛诺有些恼了。他想抓过她的手,看看指腹是否有握笔的茧,却又怕窥见她眼中更深的嫌恶。于是,他往自己的身侧撒了点水,用枪柄在湿沙地上划出几个弯曲的亚兰字母:“我是希腊人们”。写完,他略带挑衅地看向她。 女人没回以视线,抬起脚,用鞋底将“希腊人们”抹去一半。 克赛诺对这无能的泄愤几乎笑出声。然而,笑容在下一刻凝固了——她的脚尖在字迹添了一笔,将那个词变成了“希腊人”。 克赛诺怔住了,像被她的纤纤细足抽在脸上,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把头盔摘下,抱在怀中。精心保养的齐胸卷发垂落,他直视着她转过来的红肿眼眶,希望能留下些好印象。“我是克赛诺克洛斯,‘希腊人们’中的希腊人。叫我克赛诺就好,耶胡迪特。” 他扣上头盔,从屋角的空谷物袋上扯下一根软麻绳,套在耶胡迪特的左腕。打了个活结,全程没碰到她的手。 “走个流程吧。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卖了。”这话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再次说给自己听。至少,他救了一个“人”。只是迈过门槛时,皮靴踩碎了一个黏土烧制的小纺轮。 “闭上眼睛吧。为了你好。”这几个亚兰词刮他得嗓子生疼。言辞,也挺无力的。 “我主必见证这一切。”耶胡迪特的回应像谷底的石头。 克赛诺点了点头,摩挲着枪杆上的一道刻痕。踏出院门,光浪扑面。 士麦那正用匕首削着一截橄榄木,斜眼瞟来,吹了声刺耳的口哨。“哟!咱们的迦南人终于认祖归宗了!” 克赛诺牵着绳子的右掌心沁出薄汗。他想拽紧麻绳,但怕太做作,也怕耶胡迪特的白眼。 “笑吧!”他提高音量,盖过哄笑声。“等卖了钱,酒没你的份。她会写亚兰文。”又用亚兰语清晰重复:“会写亚兰文!是吧?” 风卷过屋檐,发出呜咽。他后退了一步,倾身,热气拂过耶胡迪特的耳畔:“等会儿骑驴,我得扶你……可以吗?” 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气味钻进鼻腔,像松脂燃烧过的苦涩,又混着蜜的清甜。 麻绳在他手中绷紧。耶胡迪特的呼吸频率未变。 “你……你不能让我太难堪吧?”这话可不像希腊人会说的。但克赛诺咬咬牙,继续从齿缝间挤出气音:“我已经……” 话未说完,耶胡迪特的眼睫颤了一下。她极轻地点头。 克赛诺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像刚攻克了一座难缠的堡垒。他挺直腰板,牵着绳子,走向村外的歇马处。这根绳子很轻,绑住的不仅是俘虏,还有他尚未成形的未来。 幻想着桂叶冠冕的模样,他差点被绳子拽倒。 克赛诺不耐地回头。耶胡迪特的目光定在不远处。那里,老者和青年相互依偎,保持着聆听他拨动弓弦时的姿态。她没有表情,但手指掐的通红。 头像被投石砸中,他抹了下额间的液体,在确认是汗后,尽可能平稳地说道:“愿你的神纪念他们。”又用力擦了两下面颊,以防被耶胡迪特看出脸在发烫。 风吹动头巾末梢。克赛诺再也无法忍受,单手捧起一把混着草根的干土,浇在两人身上。“愿他们归于尘土。你们和亚兰人应该都偏爱土葬吧。” 耶胡迪特向前走了几步,解下腰间的小皮囊,拔掉木塞。浓郁的松脂苦味骤然弥漫。她将囊中的液体——似乎是油与蜜的混合物——一滴一滴地倾倒在两人的额间上。深色油渍迅速填入了哈德斯[33]干燥的喉咙。 克赛诺拍掉手上的泥,可指缝还嵌着沙粒。闭上眼,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窒息,吐出羞耻。再睁眼时,脸上涂满了淡漠。他轻轻扯了下绳子。 耶胡迪特眼睫低垂,重新走回他身边。脚步有些虚浮,却难得地顺从。 克赛诺带她到拴着两头毛驴的岩石旁。牲畜臊热、腥臭,稍微驱散了那股东方香气。他拍了拍灰毛、蹄子不停刨着土块的壮实公驴。 “斯克尔提奥斯[34],”他草草补充:“像你一样。” 耶胡迪特没理他。 克赛诺指向旁边更显精瘦、耳朵不时转动的母驴。“斯菲达克斯。” 队友拖着脚步陆续归来,将搜刮来的杂物捆在鞍上。克赛诺不再多言,捡起盾牌,放在斯克尔提奥斯脚边,接着叠起鳞甲,塞进驮筐捆紧。公驴不满地喷着鼻息,扭动身躯。他勒紧绳索,直到躁动止息。 队长用剑鞘敲击着岩石,众人围拢在一片稀疏的枫杨树影下。汗水奔流,冲出道道泥痕。 “回多坍。”缺了几颗牙的以弗所人率先开口,短刀在指间翻转。“卖掉东西,喝点酒,睡个囫囵觉。明天天亮再走。” 几个人发出含糊的赞同声。 克赛诺瞥见队长眉间的沟壑,清了清嗓子,上扬声调。“我不同意。撒玛利亚人不是瞎子,就算他们心里叫好,也会提防浑身是血的狼。” 士麦那拍拍腰间的短剑,瓮声道:“怕什么?咱们的旗号在不远处竖着呢!营地离这儿不过三十里,哪个迦南贱民敢龇牙?” “露出獠牙后,”克赛诺感觉口中的希腊词有些薄、脆,不敢用力。“得多加提防别的狼。看到獠牙,就先咬断对方的脖子。” 伊阿彼得拉一直在用匕首剔着指甲缝里的血痂。听到这话,他停下玩刀的动作,玩味地看向克赛诺:“哦,这就是东方人的习俗吗?” 黄棕瞳光像沙中潜藏的尾针,点在克赛诺的皮肤上。他避开那道视线,也失去了声音。 胖子提议举手决定。手臂竖起,参差不齐。七对五。队长、罗德岛人、哈马少年和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兵站在克赛诺一边。但多数人选择了多坍。 决议已定,人群散开。克赛诺摆弄着吊坠,回到公驴身边调整驮鞍系带。民主,他骂道,不过是把愚蠢平均分摊给所有人。 “要去多坍,我尽量……不在那卖你。找个远些的地方。” 耶胡迪特的脸隐在头巾里。 “这头驴很犟,只认我。”他快速瞥了一眼四周,伸出手,准备托住她的肘部。 然而,耶胡迪特脚尖一点地,侧身,利落地翻上了斯克尔提奥斯的背脊。犟驴毫无反应,甚至转头,把热气喷在他脸上。 克赛诺的手僵在半空。他有些愕然,抿了抿嘴。“别跑了。否则我只能杀了你。” 耶胡迪特看向远处移动的人影,点了一下头。 克赛诺解开她的束缚,递过缰绳,自己翻身骑上斯菲达克斯。它不安地踏了几下步子。 队伍沿着谷地向上爬升。他刻意让母驴放慢脚步,落在队伍末尾。公驴沉重的蹄声在他前面几步之遥。他控制着缰绳,避免过于靠近。为什么这般小心翼翼?他赶快扑杀了念头。自己只不过是惯于思考,打发时间罢了。 罗德岛胖子靠过来。蹄下扬起地细尘,看得克赛诺十分揪心,又不好说什么。 “克赛诺,”胖子一喘一喘。“落在最后面,这可不像是你。” 克赛诺勒住母驴,与胖子并辔而行。他保持着一贯的昂扬:“满载而归的时候,最勇敢的人难道不该负责殿后吗?” 胖子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挂在骡侧的行囊。“劳你费心,本地人是不好相处。” 他用脚跟一磕骡腹,加速赶向同伴。 克赛诺看着他融入影影绰绰,才催动母驴继续前行,与沉默的剪影间依旧保持几步距离。暮色将他和她的影子拉长,模糊地交叠在土路上。多坍的灯火在山坡上闪烁,像窥伺的眼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混入夜风,消散无踪。 余晖笼罩着山路,火光也越来越炽烈。克赛诺最终还是让斯菲达克斯加快了两步。耶胡迪特僵直的身形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她发间草木的香气。 “你们怎么得罪了多坍人?”信息,尤其是扎根于古老敌意的信息,永远是撬动机遇的杠杆。克赛诺喜欢收集信息,更爱收集信息时的自己。 耶胡迪特目视前方,但握缰绳的手指收紧。 “耶胡迪特,你告诉我其中的缘由,我也好……帮助你。”帮助?这个词在舌床上滚出了一股金属味。克赛诺侧过头,试图捕捉她的神情。 她的头偏了一个角度。“他们背弃了与主所立的约。” “那为何要在北方定居?撒玛利亚丘陵应该并不欢迎你们。” “约西亚王,让我们北迁。”一字一顿。“为使这地重归于主。” 克赛诺啧了一声。“看来,是个坏主意。” 沉默重新落下,比夜色更重。克赛诺感觉自己的算计仅激起一声微不足道的回响,便沉入了她的信仰深处。还好,驴蹄踏在碎石上的嗒嗒,和前方的粗野笑闹,证明着他还在移动。 多坍的土墙粗沉。队伍靠近村外的白栎林边缘。胸腔里自山谷带出的寒意仍未散尽,克赛诺驱驴靠近队长,声音压低。“队长,牲口最好停远些,选个容易上马的地方。” 队长卸下头盔。“但我的驮马得喂燕麦了。你去跟其他人说一声,都把牲口拴远点。” 克赛诺“哦”了一声,没动。他看着一些队友吵嚷着要将驴往村里牵,又望向两个老兵和胖子把坐骑停在营地的另一侧——那里地势略高,背靠一块巨岩,且离大路较近。 欲往,队长拦住克赛诺,用亚兰语命令道:“今晚你和泽卡守夜。我也担心这些村民。其他人急着去销赃,指望不上。” 队长拍了拍他的肩甲:“放心,你的女奴,我替你看着。” “我不在乎那个!”克赛诺嚼碎脸上的为难,转向耶胡迪特,用亚兰语命令:“你!下来!跟着他,不许乱动!” 不再看她,急促地套上胸甲,系紧皮带,又将多鲁挂在背后。盔甲压上,隔开充满敌意的土地。然后,克赛诺将两头驴拴在低矮的橡木上。这里能望见通往黑暗原野的大路,也能监视村庄。穿上盾牌的皮扣,感觉像被章鱼的触须黏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它放在了驴旁。 克赛诺走回昨天搭好的营地。篝火映着几张疲惫而亢奋的脸。他不想看他们,于是将穿着生牛皮甲的哈马少年喊来,并肩坐在岩石上。两人分食几块烤焦的饼,喝了一壶水。 风穿过橡林,裹出村落里腐败的垃圾气味。星空啃噬着神经。克赛诺低头,用矛尾戳着石缝里的土块,没头没脑地问:“泽卡,你为什么来当兵?” 泽卡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篝火余烬。“为了活命。” 克赛诺嗤笑一声:“杀别人的命,来活自己的命。” 泽卡转过头,在昏暗光线下,眼睛显得特别大。“是呀。因为当兵的先来杀我们,抢光了家里的麦子。” 克赛诺“有道理”了一下,望向村庄,思绪飘散:队长大概正挤在某个撒玛利亚人的牲口棚里,看着驮马嚼燕麦,哪会盯着耶胡迪特?她会不会趁机逃跑?或被哪个男人……无所谓,他对自己说:一个女俘而已,丢了就丢了。再者,她不是口口声声说,她的神是唯一的主吗?毕竟奥林匹斯众神可没空理会一个东方女奴的死活。 一阵杂乱的马蹄踏碎了他脑中排列的腓尼基字符。气血涌上头脸,克赛诺拎着多鲁,跳下岩石,几步冲到小径中央,挡住来人的去路。 火把下,马匹一声嘶鸣,喷着浓重的白汽。 “谁?!”克赛诺用亚兰语厉声喝道。矛尖寒光上扬。他盯着骑手,心里快速盘算:有马,绝非村民或普通士兵。大队也没必要派个骑手来召他们回去。但无论这人是谁,他一定带着重要的消息。 骑手趴在马脖子上,剧烈地喘息:“快!迦……施[35]垮了……到叙利亚了!去推罗阻击!” “推罗”一词射穿了克赛诺的耳膜,直刺脑中脆弱的过往:港口、海风,还有母亲的小酒馆。但他甩了甩头,压下情绪,怀疑涌起:这消息是真是假?这家伙的话能信几分? “你来找我们,应该会希腊语吧!”克赛诺咀嚼着最后几个字,突然咯到了牙,扭头:石头上空空如也!糟糕!他心里暗骂一声,一边将多鲁插回后背的扣环,一边对马上的信使喊道:“跟我来!去找队长!” 可那信使挣扎着不下来。“你们算什么?起开,我要去伯特利!” 克赛诺急得嘬破了舌头,转身向村口冲去。刚靠近连绵的灯火,他就感到一股不寻常的躁动传来,隐约的呼喊声像沸水下的气泡。 他刹住脚步,想都不想,立刻折返。完蛋了,哈马小鬼肯定在汇报军情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乱喊乱叫了!他们已经露出獠牙,就必须提防别人。一旦别人露出獠牙……现在全完了!再温顺的狗,几百匹下来,也不是十二头狼能扑杀的。 天旋地转。他被闷在干燥的夏夜中,想吐,想把化成浓浆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但绝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他就会死!他只能跑回营地,通知其他队友。可篝火旁空荡荡的,仿佛所有人都被埋进撒玛利亚的红土了。 这时,一顶矮帐篷里传来撕扯的挣扎声。克赛诺想也没想,一把掀开帐帘。 帐内,一盏小油灯的光线下,伊阿彼得拉正将耶胡迪特按在铺着破毯的地上,她的上衣被撕开,露出淤痕遍布的瘦削乳房。脸偏向一边,颧骨处一片青紫,嘴角裂开,渗着血丝。眼睛大睁着,没有泪水,只有死寂。 “武装!” 洪亮的希腊号令撼动大地,惊醒了克赛诺。他这才发现,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抽出了一根多鲁。枪杆紧握,将手心的汗水压成冰晶。刚才一瞬间,他只想把枪尖捅进那条狗的后心。 两道目光猛地撞在一起。伊阿彼得拉僵在地上,脸上的恼怒被惊愕吞吃。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克赛诺敲了敲胸甲,迅速将长杆丢到对方脚下,声音扭曲:“村民反了!快去帮忙!”他又抽出一根多鲁。见对方没反应,便发狂地跺脚,把阿尔法[36]钉在克里特人的脸上:“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让我们全体希腊人在此荣誉扫地吗?!快去战斗!” 伊阿彼得拉眼中粘腻的欲望被气血烧尽。他低吼一声,捡起多鲁,冲向帐外。 就在两人靠近的刹那,克赛诺手臂肌肉贲张,腰腹发力,狠戾地刺去!矛尖穿透布衣下的腹腔,寒芒褪尽。 伊阿彼得拉发出一声被掐断的嗬气,向前一步,难以置信地回头。血沫涌出。 克赛诺接过他手中的多鲁,插回身后。任其扑倒。温热喷在鳞甲上。他俯视着尚在抽搐的身体,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克里特长大的男人,也这么蠢吗?”随即抽出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 油灯噼啪。耶胡迪特蜷缩着,拉起破碎的前襟。漆黑的眼睛,透过凌乱的黑发,盯着他沾满血污的脸。 克赛诺没说话,像拎一袋谷物般将她拽起,拖往拴牲口的岩石下。营地空无一人,公驴不安地踏着蹄子。他奋力将她举上母驴的背脊,嘶哑地低吼:“跑!” 见耶胡迪特抱住了驴脖,他一巴掌拍在驴臀上。斯菲达克斯嘶鸣一声,窜入了南方更深的黑暗里。 克赛诺捡起盾牌,朝胖子那匹健壮的骡子走去。他需要它的脚力和负重。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跌撞着过来——是士麦那人。他穿着件脏污的内衬,喘着粗气。他们先对上视线,又瞥了眼母驴扬尘的方向,没有大声呼喊,只错开牙缝冒了句“逃兵”。 克赛诺放低盾牌。“你的盾牌[37]呢?” 他无言。 “那女人跑就跑了。”克赛诺语速极快。“队长命我赶回大营求援!你跟我一起走!” 士麦那手忙脚乱,试图爬上躁动的斯克尔提奥斯。但公驴扭动身躯,抗拒着他的体型。 “废物!上个牲口都上不去!延误了军令我们都得死!”克赛诺不耐烦地啐道,一边靠近,一边假装随意地将盾牌扔在地上,同时飞快地解开了皮质环扣。多鲁“恰好”从背后滑落。 士麦那终于骑上了公驴,但它还在反抗,顶得他一脚着地。 黄金天平[38]审判已定。克赛诺原本弯腰捡矛的两手上冲,多鲁从下往上捅进了他的胸腔! “呃啊!”士麦那从驴背侧翻,摔在地上。克赛诺甩开长矛,拔出短剑,利用全身下坠的力量,刺入对方心口,直至剑刃折断。 确认他死透后,克赛诺从驮筐里取出弓箭,又解下士麦那的剑,割走钱包,砍断拴骡的绳子,准备翻身跃上。但右腿刚跨上鞍具,左腿却猛地抽筋,肌肉拧成硬块。他像一袋铜矿石般摔回德墨忒尔[39]的锁骨,肺里的湿润从鼻腔中流溢。 他仰面躺着,众神的居所压在他的胸膛,头脑空洞。就这样了,他心想。像条野狗一样,死在撒玛利亚丘陵。如果四年前牺牲于此,他会是英雄。现在……汗水、血污、脓液的酸臭,他觉得自己是一具正在腐烂的躯壳,一个背弃战友之情的恶徒。克洛斯的幻梦在这一摔之下,碎成齑粉。他连祈祷的力气和欲望都没有了。疲倦淹没。就这样吧,死在这也好。虽然得不到体面的火葬,至少盔甲还在。但那是他父亲的盔甲[40]。 “朋友,你也得死。既如此,你又何必这般疾首痛心……就连我也逃不脱死和强有力的命运的迫胁。”[41]在死亡面前,他和阿喀琉斯别无二致。 可他就是想活着。他不想死,不想和阿喀琉斯当朋友。他不仅想回到泥土深厚的佛提亚[42],还想守在特洛伊城的无花果树旁[43]。他想见到母亲,想再听到她用粗哑的嗓音骂他。他也想……想知道那个沉默的女人,能否活着抵达某个地方。 侧身,胃腔打结,污物再次喷涌。手背擦过,克赛诺挣扎起身,解下水囊。冷水划过热的喉咙,蒸出云雾,遮蔽了福波斯[44]的真理。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他知道违逆命运的结局:“伏倒在地,四肢伸摊,黑血横流,泥尘尽染”[45]。但这片浸润他手中鲜血的热土,还不配吞噬他的皮囊。喜看缠斗的挥舞长矛者[46],定会嘉许他的勇武。毕竟,还有比机巧地坑害队友更希腊的行为吗?况且现在太狼狈了。死,也得在洗好澡,涂满橄榄油,用香膏润满头发后再死。 克赛诺把父亲的弓箭挂紧,取出筐里的皮绳,踱向岩石,从高处落上骡背,用仅存的力气抓紧缰绳,再将腰腹与骡鞍前桥捆紧。绳结勒进皮肉,却泵出奇异的安全感。他现在与畜生的力量和速度共生并存。 脸颊贴上骡子汗湿的脖颈,克赛诺克洛斯握住猫头鹰护坠。深吸了一口兽腥后,用剑柄砸在骡臀上。野兽的嘶鸣载着他,朝着耶胡迪特前行的方向狂奔而去。 [1] 奥林匹斯多神教中的秩序、光明、预言、弓箭、音乐与医药之神,常被描绘为手持银弓的俊美青年。在希腊史诗《伊利亚特》中,阿波罗出于对秩序的维护,用一团金色云雾保护赫克托尔的尸体。 [2] 此时,法老尼科二世率兵北上,支援昔日的仇敌亚述。西顿在677 BC被亚述屠城、重建。 [3] 即「雅典娜」。奥林匹斯多神教中的智慧、技艺与战争(胜利)女神,常被描绘为手持盾牌和长矛,身着重甲的青年女性,身旁跟着一只猫头鹰。雅典娜宠爱出众的英雄,庇佑强者。 [4] 即「阿波罗」。此处克赛诺犯了一个知识性错误:那个时代的太阳神应为赫利俄斯。 [5] 奥林匹斯多神教中的情欲之神。在早期神话中,他是世界本源的神祇之一,引导命运的发生。 [6] 荷马史诗中最伟大的英雄,佛提亚的王子。他以英俊勇猛、武艺冠绝天下而闻名。 [7]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太阳神。 [8] 即「雅典娜」。 [9] 奥林匹斯多神教中的文艺、科学与知识的九位女神的总称。诗人往往把自己比作缪斯的传声筒。 [10] 奥林匹斯多神教中的死神。他常被描绘为手持熄灭火炬的带翼青年。 [11] 即「雅典娜」。 [12] 奥林匹斯多神教中象征风暴的原始巨神。 [13] 荷马史诗中伊萨卡岛的国王,以雄辩与狡黠著称。他在雅典娜的帮助下,与怪物、诸神斗智斗勇。 [14] 即「阿波罗」。 [15] 奥林匹斯多神教中众神的信使,司掌商业、旅行、辩论与谎言。 [16] 希伯来语的「祝你们平安」。 [17] 部分撒玛利亚人与犹大人信仰不和,敌视耶路撒冷的圣殿。 [18] 希伯来语的「赞美那个名字(神)」。 [19] 犹大王国末期的重要国王。他推行激烈的宗教改革,致力于复兴独一神信仰,后在米吉多阵亡。其死亡被视为犹大王国独立时代的终结。详情参考额外信息部分。 [20] 即「雅典娜」。 [21]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西风之神。 [22] 「耶胡迪特」在希伯来语中意为「犹大(的女子)」。 [23] 以色列的神雅威常被认为与山洪有关。 [24] 这里克赛诺将犹大的山洪和尼罗河的泛滥混在一起。 [25]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众神之王,天空与雷电之神。有时他被视为审判之神。 [26] 指「希腊语」。 [27]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婚姻和生育之神,宙斯的妻子。她常被描绘为拥有丰满的体态。 [28] 即「荣誉」。这里(克赛诺)克洛斯试图表示:耶胡迪特仅是他荣誉的象征;他不贪恋她的美色。 [29]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记忆之神。 [30] 即「宙斯」。 [31] 腓尼基多神教中的战争、丰饶之神,以暴烈、嗜血而闻名。 [32] 即「雅典娜」。 [33]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死亡、冥界之神。 [34] 在希腊语中意为「固执的」。 [35] 这里信使口齿不清:军队溃败的地方是迦基米施。 [36] 指「希腊语」。阿尔法形状尖锐。 [37] 希腊人认为丢弃盾牌的士兵是逃兵。 [38] 荷马史诗中宙斯用于衡量势力胜败、个人生死的天平。 [39] 奥林匹斯多神教的农业、谷物和丰饶女神,有时也被认为是大地的象征。 [40] 在《伊利亚特》中,盔甲是身份和命运的象征。承受另一个人的盔甲可能会招致死亡。 [41] 引用自《伊利亚特》21.106-110。 [42] 即「阿喀琉斯的故乡」。佛提亚象征着阿喀琉斯获得永生,与父亲团聚,但失去荣誉的生命。 [43] 无花果树象征着赫克托尔不为摆脱耻辱而贸然出击(失去自我)的另一种可能(生还)。 [44] 即「阿波罗」。阿波罗是真理之神。「福波斯的真理」指生活的一切意义皆为创制。 [45] 引用自《伊利亚特》21.118-119。 [46] 即「雅典娜」。
  12. 类似的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可能是剧本。剧本的对白很长,但只要有够的信息量(情节推动地足够)和冲突,就不觉得无聊。但有些情境下不能这么用。我个人写的那几个例子应该都不行。情感不够充沛,语句也很短,和剧本相差太大。另一方面,对话没怎么推动情节。
  13. 省去主语倒是常见,但直接来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主语替换很容易弄巧成拙。而且得把握好量和替换词的巧妙之处。 《围城》确实是部很好的小说,但我觉得复刻起来难度较大。我一般会使用“直接来”以外的方法。 我也附上我最近写的三段长对话。
  14. 付一段我今天刚写的内容,我的语言风格就是很啰嗦的,哈哈哈,唉,之后再改吧,不是一天两天能变的了:
  15. 感谢!我的文章基本都没有人看(可能从统计数据来看,大部分人的文章都没有人看就是了)。如果感兴趣可以在本站里看看我的其他文章,主要是gal专栏,我基本只谈基督教的东西。
  16. ai图是我的朋友帮我跑了好长时间才出来的几个能用的,丹尼尔(最后一位)目前没有合适的肖像图。 我觉得解释什么东西不重要,每次有人用某事件解释或否证神的存在,我也只当在听宗教经验了。目前的论证神的方法比较成功的是「完美的模态论证」,但仅限于比如S5这样的模态世界(哈哈,S5也能论证撒旦必然存在)。奇迹也不重要,我觉得《卡拉马佐夫兄弟》最折磨我的地方,就是好几个人围绕奇迹说事。 最后一句话「神可以只为人自己存在」我是认同的。
  17. 我并不想论证什么话题,不重要。我觉得这篇文章想表达的也是类似的,「神在哪里」本身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因为去寻找答案会碰一鼻子灰。这也是我小说里想表达的,五个寻找神的人加一个不在乎神的人,最后只有一个人真正找到了神,就是实用主义的神。我对实用主义比较推崇,「即用显体」,存不存在不重要,有用最重要(虽然这就落入了实用主义最大的问题:什么是有用的?)。 掉书袋是我的风格,啊哈哈哈,我特别喜欢玩弄意象,化用典故。其实就是不想说明白,我也觉得说不明白,因此用隐喻的方法不断构建一些文字幻梦,最后把它戳倒。这篇文章讽刺了整篇小说,而文章的最后一段倾覆了整篇文章:「可能那些在碎轮上的人找到了上帝吧」,但克林帕多尼克真的找到神了吗?戏剧里我觉得偏否面的。某人找不找的到,或许他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都是空谈,但是我希望是有趣的空谈,总比模态论论证有意思吧。 这篇特别像齐泽克的《基督教的倒错》,但我明显不如他。齐泽克饱读诗书,而且偏向于我完全不理解的思维体系。我研究宗教经验的意义可能在于社会学+7,或者让我意识到不要轻易陷入什么幻梦里。但这种宏大之梦我还是蛮喜欢的。「אֲדֹנָי」或许是过去全人类做过最大、最坚固的的幻梦。不过祂也只是一个代号,一个位置。我们应该不再需要它了。不是说不做梦了,而是该做别的梦了(如科学、资本主义,我觉得它们与神处在不同的位置)。 说到福楼拜,我目前最喜欢的小说就是他的《萨朗波》。我希望我的小说也能和《萨朗波》一样,不过我想谈的神学话题太多了,尾大不掉。 最后,承蒙厚爱,感动感到感动感到!!
  18. 我让ai小修了一下(修了下语病,部分知识性错误),但总体都是我写的。说实话,ai也不太能看懂。原始文本的风格和这个差不多(我贴在了这里,可读性差很多而且有不少问题),是有点齐泽克的风格,但我比他差多了。 「神是什么」不重要,「神在哪里」才重要。这不是挑战什么谓词逻辑,前者往往是一个概念探讨问题,或者历史考古问题、文献问题之类的,后者是一个价值问题,其实都没逃出尼采「神之死」的发问。我为什么会受苦,我要怎么生活,选择这条路就对了吗?之类的问题。我之前是基督徒,基督教的思想深刻影响了我。我现在也有弥赛亚思维、先知思维之类的。大部分读者应该都没有基督教背景,所以呃,有点可能get不到,但很正常。 所以我觉得不是「强者崇拜」,因为就像中间实用主义宗教观里所言明的,一个和我无关的神没有价值。重要的是我的生活,不是什么超级力量。我想要好好生活,想要知道去做什么,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之类的。某种意义上,也是落入了神学存在主义的窠臼。现在小说已经快写完了,越发地觉得确实。写得好,以后不写了。 神在哪里.docx
  19. 可能不止,不过这里的神只指「אֲדֹנָי」和其所对应的价值根基。神之上还有神(根基之下还有根基)吗?
  20. 不是手打的,是我从b站复制来的。b站是从我的word复制的,word是我手打的。这是我的一篇长篇小说的前言,但内容基本是独立的,所以就发出来了。我一般发文章会在所有地方发。
  21. 如果你对这篇文章感兴趣,或许可以考虑看下《除魔记》的正文:https://sstm.moe/topic/327866-除魔记/ 目前随缘发,虽然基本写完了,但是没改完的太多了,所以emmm.......今年应该能改完。 在《如何假装读过一百本名著》中,荣膺压台之作的《圣经》被戏谑总结为:“要么善良,要么倒霉”。这八个字消解了伦理与宗教的核心张力,即「义命之分」。 摩尔的“自然主义谬误”开启了元伦理学的讨论域。他通过划分事实与道德命题,驳斥了“效用即善”等主张。但在定言律令的恐怖宣告中,我们真的能坦然接受如此武断而激进的隔离吗?当尼采与实用主义者审视荷马史诗的壮丽、经院哲学的繁复以及启蒙科学的精密时,不禁质疑:如果真理无用,那追求它干嘛?相似诘问亦临于道德:若道德无用,那遵守它干嘛? 春秋后期的礼崩乐坏,瓦解了本体论中“福善祸淫”、“佑下民”的天道观,加剧了士人精神危机。如何解答「恶的问题」,遂成诸家争鸣焦点。老子激进的自然主义革命褫夺了“不仁”之天的道德审判职能;庄子更进一层,借“无私覆”之说挑战普遍主义道德。墨子则尝试弥合义命,构筑较《尚书》更彻底的权威。法家渐弃将形上玄谈工具化,将天道降格为人礼、法律,以“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的制度约束私欲,逆向化解天之无能。而最关键的回应,源自儒家的「义利之辩」。孔子“罕言利、命与仁”奠定其实用底色——他未彻底割裂义利:既因“民受其赐”赞许管仲之功,亦以“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回绝王孙贾之邀。然孔子确然剥离天与君的维度,将“义”复归士人本心,由此实现从尽义知命的“丘不与易也”到义命合一的“知我者其天乎”的跃升。孟子承袭先义后命之旨,以“尽心知性”之论更具锋芒。传统儒家始终未弃命-利之维,更主张效法“圣之时者”般的音乐和谐处世。然问题本身终未获解。 回望古希腊-罗马传统,亚里士多德的义命观极具现实色彩。在他体系中,道德是实践智慧的体现,需通过经验积累方能获取。然而道德未必能通向「完满」——它虽是必要前提,仍需辅以其他德性,甚至容貌、出身、财富等外物加持。在兵燹不断的希腊化时代,后起的哲学家轮番攻讦亚里士多德的粗俗,试图内化幸福于自身。伊壁鸠鲁视无痛为最高和天然的善,是评价一切的道德圭臬(幸福即道德);犬儒主义主张唯美德可致幸福;斯多葛派强调合乎自然的德性生活,宣称道德即幸福。三者虽路径迥异,却皆视德性乃幸福的唯一条件,看重心境宁静。晚期希腊哲学对德性内化的探索,在历史契机下与希伯来启示传统发生“量子纠缠”。 基督教发轫于“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一世纪早期犹迪亚地区。据约瑟夫斯的记载,罗马总督们不理解,更不尊重部分犹太人的宗教狂热和因循守旧。在长期希腊化冲击和罗马的高压统治下,三大思想-政治团体逐渐成形:法利赛派(笃信肉身复活,维护先知传统,善引民众及知识分子);艾赛尼派(主张末世审判,遁世苦修,著书立说);撒都该派(否定复活,拥抱希腊化,忠君守节)。基督教的思想种子,或可追溯至《旧约》中那段被淡忘的内化律法、挑战承负论[1]思潮:“我要把我的律法放在他们里面,写在他们的心里。”[2] 在历史进程中,基督教兼收并蓄:承袭了法利赛派对古典的守护,吸收了艾赛尼派的苦修传统,更如撒都该派般推崇君王和大祭司,并且引入了亚历山大的希腊化哲学。《新约》作为集大成之作,借耶稣与使徒的叙事、书信劝勉及末日审判等主题,深入探讨「义命之分」的核心困局——其独创性在于以一位受难的神明弥合现世德福割裂的深渊,为帝国中晚期动荡的罗马人提供精神锚点。在《旧约》天启文学的基础上,耶稣、保罗与《启示录》作者构建了天国-地狱的超越界,试图解答义人现世蒙难的困境。但基督教并未导向出世遁逃,反而将彼岸价值锚定于此世:耶稣一面劝诫少年财主“若作完全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3],一面应许门徒“凡为我的名撇下房屋或是弟兄……的,必要得着百倍”[4]。在终末论框架中,时间得以重构,信徒此生抉择将决定末日复活的性质。可见基督教虽然引入了来生,却也将彼界拉进了此世。我们会在谈论正文5.5再研讨这点。 由此,我们过渡到了题目中的问题。如果让笔者概括《圣经》,便会回以「神在哪里」。但在探究答案前,需反思此问题何以成立: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察神的缺席? 神在哪里?祂穿行于亚伯兰祭牲间的立约之火,于西奈山巅两度降临,与以色列民同在于会幕与圣殿中,在先知洞中发出微小声音,或高踞天庭宝座,或驾驭战车巡行万邦。不限于空间维度,申命学派更以恢弘连贯的救赎史观,宣告祂无处不在。基督教则实现终极突破:祂成为肉身,亲历尘世苦难。及至保罗,竟宣告这不朽之神寄居于世人必朽的肉体,更内住于信徒之心。于他们而言,「神在哪里」确有答案。 但本文并不关心他们的答案,反而要聆听仍在叩问的心灵。《旧约》中主要有三类诘神者:先知、诗人与文士(智者)。 “我呼求你,你不应允,要到几时呢?”[5]先知是亚伯拉罕宗教的特色,也是雅思贝尔斯界定犹太文明迈入轴心时代的关键标识。与西亚一些唤灵-宣讲者不同,希伯来先知传讲的是道德律令与救赎史观。先知职分的本质在于:并非人寻神,乃是神择人发声,要求民众当下抉择。但很不幸,他们的努力多少是徒劳的。首先,他们因抨击权贵遭迫害。根据「先知原则」,政治安定的先决条件是社会正义,因此即使全民族受难也有意义。其次,他们无法改变某种程度上既定的命运,有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厄降临。故先知的呼求常为三重呐喊:渴求明晰启示、呼召神圣宽容、甚或质疑自身蒙召的意义。 《圣经》里最常见的诗歌体裁是「哀歌」。承袭自两河的经典文体,希伯来哀歌的精髓在于苦难中呼求神恩。“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抛弃我?”[6]诗人通过控诉-恳求-信靠的三段结构,企图逆转神人关系:吁请神先施怜悯,称其为义,再追讨敌罪。此中的现实主义底色,源于对神隐匿的焦灼与对干预的期盼。归于大卫的哀歌,映射着这位受膏者流亡与崛起的生命曲线。正是深渊中的诘问“耶和华啊,你忘记我要到几时?”[7]使其神学突破仪式主义桎梏,直抵盟约关系的本质。 而文士们的反动和怀疑,在智慧文学中升华为冷峻诘问。约伯以宇宙法庭控诉神:“全能者为何不定审判期?”[8]其友人以传统报应论辩护,但耶和华从旋风中以创造神学反击“你们议论我不如我的仆人约伯说的是”,[9]宣告苦难可以是偶发、与罪无关的。神虽然纪念每滴眼泪,但报应之时遥遥无期。传道者旁观众生,怀疑神放任人们落入愚顽和死亡的牢笼。义人和罪人赴死遭难,毫无区别。但在最后,他却指出日光之上尚有青天:“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神都必审问。”[10]此生虽不能立判,但时光未竟,众人的结局有待探明。前者慷慨激昂,后者灰心丧气,他们在赞许又否定神的矛盾中,尽展「义命之问」的张力。 《新约》提供了更广阔的视野,询问「神在哪里」的声音,上至神自己,下至普通民众。在最绝望的时刻,神也吟诵着哀歌。“对苦难的原始事实进行任何的扬弃都将失败”[11],齐泽克略带忧郁的论断仿佛为神的受苦做出了盖棺定论。而现实是“麦收已过,夏季已完,我们还未得救”[12]。圣子的生,标志着天父工作方式的变化。祂不再如申命史观所描绘的那样,频繁地、主动地介入历史。圣子的死,则宣告着圣灵时代的来临,从此信徒就是神之联合中的部分(而非一员),以教会的形式组成神的身体。祂战胜了死亡,意味着超越了这个世界秩序的束缚,但也因此在人间了无直接的、可见的踪迹。 向这样一位隐匿的神祈祷是可怕的(如同向自己祈祷)。初代教会坚信奇迹,确认《圣经》所载的神迹故事不仅是象征性寓言。奇迹因其不可能而可能,是对《论奇迹》[13]的超越。倘若排除掉这类影子,祈祷者又该如何向那位似乎不再直接干预人间的神呼求呢? 让我们暂时离开卡拉马佐夫家的餐桌[14],聆听克尔凯郭尔敏锐的嘲讽:“祈祷是对无限的最高的悲怆,然而它同时也蕴含着某种喜剧性。”[15]祈祷者或许隐隐觉知天际之上并没有一位倾听着(若有,为何允他陷入此等绝境),但在彻底的绝望中仍选择默默祷告,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奇迹。恰恰是在期望与现实之间深刻的不协调中,他们才得以穿越向虚空诉说的荒谬,真正踏入宗教体验的领域,沉入最纯粹的悲怆。神隐退了,但人必须努力将祂拉回人间(或感知祂的临在)。我们会在后记再研讨这点。 初步梳理基督教内部的诘问者谱系后,让我们尝试直面「神在哪里」的症结所在。 借用摹状词理论,「神在某处」这一命题,遭遇着与“当今法国国王是秃头”相似的指称危机。“∃x[(Gx & ∀y(Gy → x=y)) & Lx]”为真,依赖于“存在一个唯一可称为「神」的实体”的真值性。然而该前提不仅真伪难验,连“存在者”的本质样态也晦暗不明。祂既不能是专名,又不能是限定摹状词。即使放弃《圣经》里的形象,历代哲学家殚精竭虑的论证几乎皆可被有效质疑。如库比特所言,推翻任何关于宗教共同内核的说明是诸位严肃的宗教作者的职责。我们可以稍微放心地宣称,这些论证能强化信徒信心,阐明信仰意向,描述个人灵性经验,甚至为哲学生创造就业岗位。可退回宗教语言的范畴,圈外听者又难以投入其中。 为什么一定得有神?《犹太教基本概念》等著作揭示:对犹太民族而言,「神存在」从来不是待证的命题,而是文明存续的元叙事根基。是神的「言说」在混沌海上创造了世界,更是肉身之「道」承担起赎罪的重负。当希腊哲人开始用原子论解构奥林匹斯诸神时,耶路撒冷却被本体论深水震慑:若神不存在,人类的存在、历史、道德、正义、受难、等终极问题将坠入虚空。唯有确信此在的意义可被理解,惴惴不安的犹太先民才能安然地在强敌环伺的黎凡特生根发芽。尽管神的样态在希腊哲思中趋模糊,继承了双希文明的基督教始终坚持强烈的神学实在论立场。下文将循此脉络,重返《圣经》文本中的神圣显现方式。 「אֲדֹנָי」是什么?对于不熟悉《圣经》脉络的读者,容笔者稍作背景铺陈。据现代考古研究暗示,耶和华最初许是迦南南部或阿拉伯西北部的战神、山洪与雷暴之神;其神格与可怖的自然伟力紧密相联。当希伯来人与迦南文明共处时,祂或曾被纳入西闪米特谱系,成为主神埃尔座下分管以色列的次级神祇。经漫长竞逐,耶和华最终超越埃尔与巴力,登顶神权王座。亡国之痛与流放之殇催化了神学跃迁。在先知与祭司的笔下,祂挣脱“诸神之首”的旧壳,质变为绝对唯一者——祂不再属于神族,祂就是神性本身。 这部凝结千年信仰经验的圣典呈现出极度复杂的神观,从中可粗略地提炼耶和华的四重基石属性: 1.位格性,关切人类互动; 2.独一性:否决他者权威; 3.公义性:设立道德律令; 4.慈爱性:开辟救赎之途; 位格性赋予神审判的意向,独一性保障审判的权能,公义性确立审判的尺度——而慈爱性却要瓦解审判的逻辑。正是公义与慈爱的永恒角力,为「义命之分」的苦思提供了沃土。不同于飞天意面神,基督教的神或许是无根之木,但信徒们不得不严肃地对待。正如古鲁那纳克所言,“没有印度教徒,亦无穆斯林,唯有神”。然则四重属性是否穷尽了神性?当高尔吉亚被诘问美德本质时,他笑了笑。“统治世界乃是上苍的事,而行乞是凡人的事。”[16] 本文无意将神描绘云端上坐着位胡须花白的白人老者(更不消说这位天界CEO正用超验版MacOS处理祷告呢),或一个飘荡在地球之外的飞天茶壶[17],我们不太需要步入实在论的争执。存在于“客观世界”的神是什么,笔者毫不关心。如霍布斯所言,我们对神的描述仅表达了某些情绪:畏惧、敬畏、对自己相对意义上无知、无能的承认。重返文章开头实用主义的质疑,即便神实存,若祂如孤悬深空的星体般疏离尘世,于人类何益?正如约伯“我们中间没有仲裁者”[18]的无奈叹息,无端作恶的耶和华不是他急切寻求的神。讽刺的是,对约伯的试探,恰好也是对神的试探。循维特根斯坦之径,「神存在」在当代语境中或更宜解作伦理叙事的语法范畴,「神在何处」则是存在论绝望中的抒情呼告。 熟读《圣经》者即使怀疑教义,也会在急切之时感受到神的重量。笔者曾读及一位受尼采影响的无神论者喜不自胜的集中营证言:目击同伴被随机择杀时,他几乎本能地要向神屈膝,但最终还是站着地走出了集中营。此故事揭橥双重吊诡: 1.神显的创伤性依存:神的“临在”有时不过是对绝望的语法仿写,恰如“人在急难中寻找耶和华”[19]的现代回响。 2.敌基督的灵魂圣痕:某些反信仰者的骨髓中,正充盈着基督的宝血——正应和施莱尔马赫洞见:批评者身上隐藏着被他们所蔑视的宗教感。 我们会在正文1.5再研讨这点。 实用主义宗教观中,「自有永有者」“即用显体”,唯在pro nobis[20]的践行中绽放。“神并非被认识、了解,而是被使用——有时用作供给肉食的人,有时用作精神上的援助,有时作为朋友,有时作为爱的对象。”[21]在此视角下,聚焦诘问者谱系实为叩启「神在哪里」之门的必需序章。 有些人虽然无法论证神存在,却不愿采取不可知论(对重大人生问题的不负责)。他们决定凭借意志,在信仰的赌桌上验证真伪。我们真的能找到,或愿意去找到神的所在吗?优秀的艺术和宗教能在言谈和沉默中保持平衡,只求达到如《酔恋花》里的领悟: 夏虫的低语渐渐远去, 孑立的我已无语凝咽。 一瞬的光辉流过夜空, 我们是否又靠近了些。 在《圣经》文本之外,又有谁会诘问「神在哪里」呢?施莱尔马赫将宗教表述为「绝对依赖」感,人作为有限的存在者,深受「偶然」与「死亡」困扰。二者分别解构了「现世报应」与「终极正义」的可能性。先知、诗人、智者、神乃至民众的诘问,本质上皆是对此二重解构的生存论回应。偶然瓦解了道德因果律的根基,揭示命运对正义的否定;死亡终结了所有报偿机制,宣告正义的终极破产。它们分别对应了今生和来生的「义命之争」。 古希腊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拯救现象”。学者们用普洛克路斯忒斯的天文学理论阉割了群星运动的现象。但在当代语境中,这一理念已异化为「拯救理论」:秩序的范式,在事实与价值的双重冲击下屡屡失效。如杜威的洞见,“人发现他自己生活在一个碰运气的世界;他的存在包括着一场赌博。”在偶然引发存在论焦虑中,一切(尤其是道德)理论都显得苍白无力。当古希腊人目睹苏格拉底的助产术和欧里庇得斯的新悲剧,铲除了他们精心搭建的阿波罗-狄奥尼索斯舞台时;当教会感知布鲁诺“你们宣读判决,比我倾听时更恐惧”的遗言,松动了反流溢说的亘古真理时,那位承诺永恒幸福的立法者在哪里?在笃信善恶有报的赣第德屡次遭险的求问中,潘格罗斯的神正论寂静无声,马丁和德尔维希的沉默不断回响。借此机会,我们先进入《除魔记》时代盛行的唯名论哲学,探究义之失能的由来。 极端唯名论否定了「善」等共相的存在,瓦解了世界秩序。奥卡姆的拥趸用剃刀竖着切断了教会作为人神中介的合法性,横着解构了自然法构建的共同体伦理。自此,我们必须赤裸而孤独地面对着一个阴晴不定、暴戾恣睢的意志(即人类不能理解)之神。正如同时代饱受诟病的粮食兄弟自述,“我们是上帝的朋友和全世界的敌人”。应和着保罗的恐惧战兢,比耶路撒冷更深邃的信仰从汲沦谷中涌上台前;义和命的神圣连接被彻底切碎。威廉的新伦理学在黑死病与市民阶级崛起的双重印证下,将道德形而上学的根基逐渐蛀空。 死亡带来的彻底湮灭更具恐怖性。早在补偿原则[22]提出前,先民们已将它编进了神话叙事。中世纪的死亡教育极为普及。根据《中世纪有关死亡的生活》的描述,贵族们普遍阅读死亡日课经,其中的记述和插画都十分恐怖。笔者有位出身天主教家庭的老师,他坦言耗费多年才摆脱书中地狱图景的梦魇。教堂也弥漫着死亡气息,累累墓冢与圣徒遗骸诉说着彼岸余存。而公开处刑与市镇墓地更构成日常性的死亡景观。可以设想,经历更多死别的古人比今人更达观(或更麻木),但人终究非无情的原子聚合体。因此,当伊壁鸠鲁与马可·奥勒留倡导无惧死亡时,拉罗什富科在《箴言集》中投以冷嘲:“死亡如太阳一样,让人无法直视。”死亡不区分善恶,平等地吞噬行善积德或恶贯满盈的逝者。“凡临到众人的事都是一样。”[23] 那么,人们在死亡深渊中是否窥见了神的身影呢?基督教给出的答案是死亡献祭:神作为赎罪祭品献予自身,执行自毁仪式。路德宣称十字架是“「死亡」之死”,但笔者认为是“「我」之死”(详见最后一部分):信徒因基督之死,消灭自己,换上新人的衣裳[24],完成生死蜕变。简言之,信徒需要让神取代自己,在“圣灵牌洗脑机”的帮助下实现“人格清洗”。既然唯有神性配享永生,人唯有透过神化方得不朽。剥离天堂地狱的设定,基督教在尘世中重新焊接了被偶然割裂的义命链条——换用神性视角审视存在。如此,约伯式矛盾彻底消融,此即基督教许诺的义命和解之路。 当然,笔者不否认有人渴望死亡。精神退化者经历太多,寿多则苦,适时完结反成解脱。我们会在外传再研讨这点。引入大量题外话旨在邀读者共思:「神在哪里」究竟是怎样的问题。 为何「神在哪里」“不合时宜”呢?除却神秘性的不可言说,表述本身也已疏离当代生活的语义场。现在让我们串联《除魔记》与当下时代,追溯它如何从正当其时沦落为今天的模样。穿越新流溢说的迷雾和怀疑主义的泥沼,理性哲学家试图为神披上新装: l 斯宾诺莎用泛神论将神溶解为包罗万象的自然。 l 莱布尼茨则以预定和谐的神学机巧,将神塑造成“为完美钢琴上弦后隐身的钟表匠”。 他们在「义命问题」上是乐观的。神终将在自然秩序与道德律中被显明。这种说辞无法让启蒙思想家们信服,但他们也是乐观的。神由此被双重放逐:自然领域剥离了神迹,伦理疆域让位于良知培育。神在哪里?但笛卡尔撕裂的鸿沟始终横亘在认知途中。 康德承接的就是这样的义命之论。他将义锚定于行动动机「善良意志」的纯粹性;而生命目标「至善」则需动机与结果(义与命)的契合。若道德仅考究动机而罔顾结果,人类虽可超脱动物本能,却沦为理性驱动的道德机器。为避免此等恐怖主义,康德在实践理性与判断力间架构了三大公设: l 意志自由:赋予主体依循理知世界道德律自决的能力(自主担责); l 灵魂不朽:保障至善在永恒维度中的可达成性(因果报偿); l 上帝存在:确保善良意志在理智界获致相应果效(德福配称)。 在现象界里荡然无存的基督教世界观于理智界重生,神彻底内居于人的心里。黑格尔将德国观念论与浪漫主义运动诠释为“精神的道德阶段”:个体苦难或许晦暗不明,但在绝对精神的辩证历程中终获救赎。谢林的启示哲学则确信:人类终将在爱的启示中融解一切矛盾,实现义命的终极合一。此时神性已遍在,而不可寻踪,化作祭坛圣火:睁目唯见跃动火舌,闭眼或可于爆燃的噼啪声中,感悟与其同在此在。恰如《宗教与哲学的永恒同盟》那句富有费希特风格的谶语:“只有当人们不关注神,它才存在于那里。” 然而宏大体系无法消解义命之争的根本张力。当穷途者未能在思辨中获得解脱,情感便自寻出路。康德的“先义后命”在叔本华处被明显倒转:生命意志挣脱道德枷锁,痛苦反成净化炉——人在绝望中遁入内心,臻达超脱痛苦的漠然极乐。至此,道德沦为生命解脱的工具,神沦作冗余累赘。青年黑格尔派将神拽回尘世,义命之争彻底人本化。而拉美特利至达尔文的自然主义更将神拖出哲学祭坛,摔为齑粉——义不过是人类应对命运而共谋的群体生存策略。 “神死了!”尼采笔下的疯子在漆黑的白天,遍寻神踪而不得。实则无须寻找,因为他知道“是我们把祂杀了”。我们更将神的尸骸深埋于其曾存在的澄明之境。唯名论终结了自然规律的束缚,而启蒙主义删除了神的意志。或可喻为:神自杀了。如马克思所言:“路德战胜了信神的奴役制,只是因为他用信仰的奴隶制代替了它。”[25]宗教改革承袭唯名论衣钵,神从公共仪式撤退至私人心域。信仰的真诚性成为祂的最后壁垒。可随着新时代的到来,神不再重要,以在真诚拷问下被逼退至虚无。但启蒙主义者弹冠相庆的好时代并未到来,理性、自由、平等和博爱皆在真诚的拷问下相继坠入神之墓穴。最终,命被移交自然科学解剖,义则遭社会科学瓜分。 因此,「神在何处」确属不合时宜。神的残骸已被未曾预料的蛆虫吃干抹净。命被科学话语剥离生活实践,义沦为《君主论》与《道德谱系学》的笑柄,必然被指认为意识形态操控的痴言傻语,至于死……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信仰需社会基础,提问需困惑土壤。现代人如何回应「神在哪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文首的“无心之言”或为答案:“对宗教的批判实际上已经结束。”让我们忘了它吧,祂“已经如此长久地阻碍了各种此世的欢乐”[26]。神既死,宗教遗存也当彻底清除,直到废除此种存在者的存在方式。我们当效法桑丘·潘萨的务实机敏,逃离大学话语的纠缠,回归田野,安然成为市场里的末人吧!当然,多数人从未陷入此类自噬的困局。我们会在正文3.5再研讨这点。 但对某些人而言,这不是一个说埋就埋、说撤就撤的事。长期浸淫于神话叙事的人难以骤然适应无神世界的永恒轮回。正如那个存在主义笑话:“我知道神不存在,但神自己知道吗?” 人类是名副其实的早产儿。“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弱小的幼体为避免母亲难产不得不仓促地出生,依赖施舍才能生存。几年的光阴姑且算短暂,但万物之中或许只有群体中的人类需要意义维持终生。像祖潘基奇的倒转一样,“神死了,可我并没感觉更好”。可对着神已消失的尸体,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难道可以把祂重新钉上十字架,或在心里塑造、崇拜一个被去魅的偶像吗?但我们一直就在这样做,甚至因为我们把神的墓修得太过辉煌,于是神又死了一次,而且正持续地死去。 保罗早就挑明基督教的悖论:“我们传讲被钉十字架的基督,对犹太人来说是绊脚石,对外族人来说是愚昧的。”[27]一个主动为人类愚蠢去死的愚昧之神,本身就是最荒诞的设定——其内在矛盾足以吓退理性。朋霍费尔或许比海德格尔更悲观(难以想象四元组里的神不在高天之上受人崇敬),超前地修改了对方在《明镜》周刊的名言[28]为“现在只有一个受难的神能够拯救我们”。《约伯记》的一种另解于此大获全胜,神努力让世界免受混沌吞食的尝试失败了。历史不是祂兴致大发而安排的一幕幕话剧,而是与海洋的殊死搏斗,信众无法成为祂的力量,恶魔也分散不了祂的注意。但这也正是基督教比诺斯替高明之处。它愚蠢到无法理解,只能相信——相信永生之神自愿被无序深渊吞噬。这也是神在临死前赐给我们的能力。 神已死,察宛败退,但夜尚未黑。为什么?因为圣灵成了我们的力量。现在我们也能口吐圣言,让大地浮现于汪洋之上,用以搭造世界。但比神更弱小的我们也会失败,新的世界会变成亚特兰蒂斯。但我们不得不为了一丁点立锥之地而被迫如此。别尔嘉耶夫的观点在大地新生的湿热水雾中显露,基督教的自由不是权利,而是义务。人必须通过改造自然必然性,对精神进行辩护。沾染上神之概念的人不得不做……弗朗茨·舒伯特的豪言壮志[29]并不舒适,但这或许就是我们的世界,从吞下善恶果后我们一度失去了它。在十字架上,神将它强行还给了我们。 神之死没有教会我们信神,而是逼我们相信“相信”本身。在那些不容置喙的概念纷纷落入坟墓后,我们还能去相信吗?可没有怀疑,能谈论信仰吗?未试图自杀的人配谈论生的价值吗?或许它藏在某些理论的硬核里,超然世外。如威廉·詹姆士关注的一样,“行动变成习惯,染上感情色彩”才能称为信仰。奥古斯丁很早就区分了相信和信仰,但在目睹神之死的信徒看来,信仰也已死亡。“相信”不能靠枯坐空想寻得。因此,《神操》指出“拿出有信心的行动,信心自然而然会有”。齐泽克为我们揭示了新的视域:“如果跪下祈祷并不是为了重获自己的信念,而是为了摆脱自己信念的压迫,要求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与信念保持最小的距离呢?”[30]信仰是“通过他者(代理人)的信仰”,只有“someone comes”后“you will see”[31]。 当需要道德律令来提醒自己行动时,动机论者就已经失败了;萨德和艾希曼可以用定言律令为行径辩护。同样,当信徒需要依靠行动来强化信念时,他的信仰本身就已动摇;亚哈和玛拿西[32]也可以自信地宣称他们是神忠实的见证者。由此,我们会步入一种通过制造“证据”来加强信心的可怕行动:反弓着腰朝天(想象你是个性欲强烈的男性)。在上世纪30年代的科尔佩拉运动中,与会者彼此暴露性器官,自愿、公开地举行婚外性行为,甚至安排专人梳理阴毛。他们坚信所做之事令人作呕,但正因如才要去做,才能证明宗派先知西格德拥有赦罪的权柄。约伯的苦难迫使神现身,他们的罪孽也能倒逼神恩显现。“只有神存在,一切才被允许。”[33]故意犯罪者期盼在驱罪的日光中,瞥见隐约透出的宽恕身影。最终,他们以饶恕自己的姿态,拥抱那位自认失去的神。我们会在正文7.5再研讨这点。 但我们不必跪下,也无需反弓。重新回望,读者可能会意识到一个更有趣的问题:神出生过吗?这便将我们抛入基督教荒诞的核心:糅合了纠错机制与赦免承诺,却显得错位、怪诞的喜剧性。 悲剧的核心是可理解的抉择之困:安提戈涅在城邦律令(正义)与亲缘伦常(神圣)间选择了后者,直面死亡;阿伽门农在集体荣耀(阿开奥斯人的胜利、遵从廷达罗斯誓言)与骨肉亲情(献祭女儿)间选择了前者,深陷痛苦。他们皆在明确的价值冲突中煎熬。基督教的故事截然不同,它本质上是荒诞的喜剧。其令人战栗的力量,正源于超越了人类理解框架的恐慌。在《罗慕路斯大帝》中,罗慕路斯讥讽着尤利娅和她背后象征着神圣价值的《安提戈涅》:“像我们这般穷途末路的人,只能看的懂喜剧。”殊不知这句话亦嘲弄着他自身:被历史肆意拨弄、终不免坠落的悲剧英雄。那么,究竟何为喜剧?作者迪伦马特亲自下场,揭穿了罗慕路斯与鄂多雅克试图遗忘的那个“怪物的形象”、“面目全非世界的最终面目”。 在《恐惧与战栗》中,克尔凯郭尔生动地再释了亚伯拉罕献子的故事。神深知以撒之于亚伯拉罕的珍贵,所以寻开心一样私下下令:“我是不喜悦献祭的神[34],最憎恶火烧孩童。因此,把你儿子杀了,献给我作燔祭吧。顺带一提,我许诺你当万国之父。”于是,他带着儿子踏上了征途。他相信神渴求献祭,同时也相信祂会让膝下将空的自己成为万国之父。在这一刻,亚伯拉罕彻底超越了《单纯理性限度内的宗教》中强迫神服从定言律令的理性人范畴。他的愚蠢昭然若揭,无法与任何人分担这压倒性的困境:守护神即恶魔[35]。 不得不重新考虑朋霍费尔的另一句箴言:“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恰恰是这种愚蠢,将世俗层面的义理争执全然抛诸脑后。耶稣的行径在凡俗的逻辑图景中更是不可理解:他热情似火地挑战着犹太律法传统、希腊哲学理性,以及罗马帝国秩序。凭借谵妄宣告、迷狂幻视、交鬼巫术,他集结了一群暴民。当众人期待一场血腥革命时,他却命令:像天父一样,无条件地去爱敌人。最终,耶稣宣告“成了”(τετέλεσται)。然而,成了什么?仅有同钉十字架的一名绝望盗匪在窒息边缘哀求。连他自己也一度无法理解那压垮一切的苦难,在客西马尼园中因恐惧而战栗。苦路更是喜剧化的,他以荆棘为冠冕,披上王权的紫袍,一边被人高呼“犹太人的王”[36],一边走向羞辱的刑场。即使是指责拿撒勒人修行不足的尼采,也留下了“曾经只有一个基督徒,而他已在十字架上被钉死了”的感叹。他的经历如同嬉笑轻慢的狄奥尼索斯,被生父用烈火碾碎、榨出汁液。 神显然欺骗了亚伯拉罕。首先祂渴望得到头生子作为祭品[37];其次祂精心策划了“耶和华以勒”[38]的闹剧。“你耶和华必笑话他们,你要嗤笑万邦”[39],也要讥讽自己。神的罪感远超凡人,祂怀揣救赎全人类的信念降临大地,结局却是无人得救。或许祂本无强大的神力,或许夜并没有那么黑。从吞下善恶果到约沙法谷的审判不过是宇宙级玩笑的层层幕布。人类,不就是一个玩笑吗?我们不得不倒转果戈里的名言:“如果盯着悲伤之事过久,你终会感到好笑。”[40]这样去想,成人之神更沦为惊天闹剧的主角:祂亲手撕毁自设的律法,遗忘神性本源,“任凭在这供献的事上玷污自己,好叫自己凄凉,使祂不知道自己是耶和华”[41]。 剥离神性的人不值得关注,正如丧失严肃性的宗教不值得信奉。基督教的笑话过于沉重,逼得我们只得投以讥嘲的目光,或干脆转身离去。波德莱尔的诘问如幽灵浮现:“神最拙劣的骗术,是令世人相信祂曾存在。”[42]十字架上确实钉死了什么,但尸体不见了。当梅诗金凝视《墓中基督》时,颤抖的疑问刺穿画布:“信奉祂教义和尊祂为神的人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具尸体,怎么还能相信这个殉道者会死而复生?”[43]当海德格尔看到从月球传回的荒芜影像时,惊呼道:“人今天生活在其上的,已不再是土地了。”当我们打算为神涂抹香膏时,却在空墓穴前僵立失语。肉身未随抹大拉等惊慌逃窜,心灵却不知飘向何方。或许有人看到了白袍少年[44],听到了报喜,可洞穴吞噬了一切他者;空荡本身成为终极反讽。某些真相未上秤前重逾千钧,上了秤却打不到21克[45]。 唯有等到五旬节时,我们将在灵火中口吐异语、重构世界。但在此之前,望着语言苍白,我们该如何行动(以及要不要行动)呢?缺失了这一小片实在界,quo nunc abeundums[46]?行走至此,四条歧路在荒原上浮现: l 献祭者:将脊椎敬献苍穹,要么下跪,要么反弓(上一节); l 筑城者:在流沙上堆砌巴别塔的砖石(上一节); l 游荡者:被虚无的引力撕扯成彗尾般的星尘(本节) l 遗忘者:…… 很不幸,这些发端于愚蠢宗教的选择不仅无用,而且老套,在约伯的身上都能找到,也希望你们能在《除魔记》的诸角色身上看到。我们会在正文9.5再研讨这点。 我们已经走过了足够漫长的旅程,似乎抵达了无法前进的空乏之地。最后,请容笔者借本作的精神火种《<圣经>如是说》中的一段作为结尾: 黑森侯爵:一个毫无意义的生命!被所有人唾弃! 大主教:意义就在他们的痛苦里,黑森侯爵。 黑森侯爵(他慢慢地向外面走去):他们真不幸,失去了上帝。 大主教:可能那些在碎轮上的人找到了上帝吧。 应该相信克林帕多尼克找到神了吗?或许让我们听着他于碎轮上的自言自语,一起在犹迪亚的夜晚笑一笑吧。黎明总会来临,但问题在于:我们希望看到它吗? [1] 个人需一定程度上承付先祖、民族的罪责。 [2] 引用自《耶利米书》第三十一章33节。 [3] 引用自《马太福音》第十九章21节。 [4] 引用自《马太福音》第十九章29节。 [5] 引用自《哈巴谷书》第一章2节。 [6] 引用自《诗篇》第二十二章1节。耶稣在十字架上也吟诵了这一句诗。 [7] 引用自《诗篇》第十三章1节。 [8] 引用自《约伯记》第二十四章1节。 [9] 引用自《约伯记》第四十二章7节。 [10] 引用自《传道书》第十二章14节。 [11] 引用自齐泽克的《基督教的倒错》。 [12] 引用自《耶利米书》第8章20节。 [13] 休谟《人性论》中的一章。他认为违反自然律的奇迹并不存在。这里,我们可以借用克尔凯郭尔的话挖苦道:“如果休谟在写完了《论奇迹》之后说……这仅仅是一种基于实证的语言分析,那么他无疑是伟大的思想家。但现在,他只是个幽幽酸儒”。 [14]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帕维尔和格里高利等人关于奇迹和信仰关系的讨论。 [15] 引用自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 [16] 引用自迪伦马特的《天使来到巴比伦》。 [17] 罗素在《神存在吗》中以不可看到的茶壶,讽刺宗教里毫无影响的神。 [18] 引用自《约伯记》第九章33节。 [19] 引用自《诗篇》第一百零七章13节。 [20] 意为「为我而在」。 [21] 引用自马林诺夫斯基的《巫术、宗教和科学》。 [22] (尼采指出)阿那克西曼德认为“多”的存在是非道德的,因而要通过不断衰亡为自己赎罪。 [23] 引用自《传道书》第九章2节。 [24] 化用《以弗所书》第4章22-24节。原文略。 [25] 引用自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26] 引用自巴特勒的《宗教的类比》。 [27] 引用自《哥林多前书》第一章23节。 [28] 海德格尔的这篇采访于1976年公开,原文为“只有一个受难的神才能有助于人”。而朋霍费尔在1945年已经去世。 [29] 即「如果世间没有神,那么我们自己便是神」。 [30] 引用自《基督教的倒错》。 [31] 化用自《约翰福音》中耶稣的一段宣告,原文可翻译为「come and you will see」。 [32] 他们分别是以色列和犹大国里最邪恶的国王,但晚年都向神悔改,暂时免除了国家倾覆的结局。 [33] 齐泽克在《幻想的瘟疫》中,引申了拉康的思想,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如果神不存在,一切都被允许」转写为「如果神不存在,那么什么再也就不被允许了」。 [34] 化用自《何西阿书》第六章6节,原文为「我喜爱慈爱,不喜爱祭祀;喜爱认识神,胜于燔祭」。 [35] 在柏拉图的作品中,守护神(δαίμων)是一种指引个人行动的内心声音。而在早期基督教中,守护神一词转变为了恶魔,因为神意应当是公共的、成文的。 [36] 据福音书记载,罗马人在为耶稣刻的罪状牌上写着“犹太人之王”,而非“自称犹太人之王”。 [37] 关于这一点,可以参考魔洛和耶和华形象的重合,也可以寻找《圣经》中体现「献祭」象征的内容。 [38] 意为「耶和华必预备」。神用自己的儿子(也是祂自己)替代人类赎罪。 [39] 引用自《诗篇》第五十九章8节。 [40] 引用自果戈里的《死魂灵》。 [41] 化用自《以西结书》第二十章26节,原文为「他们将一切头生的经火,我就任凭他们在这供献的事上玷污自己,好叫他们凄凉,使他们知道我是耶和华」。神不仅将长子经火,还将本尊也经火了。 [42] 化用自波德莱尔的《巴黎的愁思》,原文为「恶魔最巧妙的诡计,是令世人相信它不存在」。 [43] 引用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 [44] 妇女们进入坟墓后不见耶稣的尸体,唯坐着一个白袍少年道喜。“五旬节显灵”指的是耶稣复活后教导领悟圣灵力量的门徒们说“方言”。 [45] 相传为“灵魂的重量”。 [46] 意为「又该前往何方呢」。
  22. 已经没办法删掉了 吴线的考据最多,一方面是史料充足,如孙坚、张昭、鲁肃、太史慈等人事迹留存很多,魏线的徐晃、陈登和蜀线的皇甫嵩、卢植、汉献帝、田丰也是。另一方面,吴线新出的人物最符合事实。此外,吴线人物最少,因此平均下来每个角色有更多展现的机会。
  23. 那还是挺多的。我之前对兰州的饼比较感兴趣,各种油馍,但最后比较好吃的是一种叫千层饼的饼,不怎么油。兰州的酥饼都太油了。然后面条,都很好吃,兰州的面条真不错捏,拉面炒面都很便宜,味道也好。最大的收获是芝麻糖包子,好吃。羊肉味道还行,但没有特别惊艳。 新疆的馕也好吃(
  24. 我倒是无所谓了,都是工具,能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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