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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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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评论的开头总是艰难的,太过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即显得缺乏说服力,还显得礼貌不足,尤其是在这么一篇……怎么说呢,有厚度的文字面前。我近来悟出在评论的开头说点无关紧要的引申总是有益的道理,那说点什么呢?我想起之前有个谁说过,他印象里我就是该去啃《冰与火之歌》或者《龙枪编年史》的类型,在这里正式澄清一下,我真没看过那两部头,破坏人设了不好意思。 同时我的另一个人设似乎是不管多好的作品都要挑点错,这个我倒是打算贯彻一下,而且,文区版规与人情也不太允许我只是坐下来鼓个掌就完事。 所以认真点谈论一下吧。如上所述,我是一个看起来似乎懂得一些,但其实对欧美文学,无论是那些相对通俗的还是更艰涩的,并不是真的了解。我的写作技法和理念大多来源于电影,具体一点,是好莱坞电影,无论那些传世经典还是在上映当季大热而后就没什么人记得了的“商业上的成功”,因此在观感上我也力图继承它们的一些特征,诸如简明直观的场景呈现,有深度但可以在第一时间理解的对白,封闭性的故事结构,多层次的矛盾,以及,一个强而有力的主角——这往往是前面几点要求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但即使不需要阅遍百书,也能体会到这篇文字的风格。有人(仍然忘了是哪位)说你的文字是他看过的最好的翻译腔,这话有些怪,因为翻译腔一般是个贬义词,但你精湛的描写,对比喻的把握,甚至是用语的习惯和句子的结构,都能把人引入一个甚少踏足的异邦。在那里万物万事还是它们最开始的模样,在那里人们总习惯用编写历史的方式来讲述故事。这着实是种新奇,而且绝不低廉的阅读体验。从夏末之城到隐秘之旅,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街头街尾的平民苟且之余,寻觅着可以打发时间的八卦;酒馆里的赌徒粗俗又轻浮,但自有一套处事哲学;骑士们将面容隐藏在冷面铁盔下,打量着面前的每一个可疑或不可疑的人;而法师与龙披在长袍下,隐居高楼中,安静地等待命运的到来;天边暴风雨积蓄起力量,正要铺天盖地地压来,让人只感渺然又无力。你总能把握那个时代那些人群最主要的特征,仿佛主角不是一个两个有名有姓的人物,而是整个时代本身。 ——啊,最后这点可能会是个问题。 现代的故事理论将矛盾分为三个层次,与外在世界的,与他人之间的,与自己内心的。一般认为一个“立体”的故事至少需要两个层次上的矛盾,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日本脍炙人口的动漫,还是能引爆票房的好莱坞大作,主角即使面对世界毁灭的危机,也总有这样那样的,或是过往阴影,或是道德困境,或是又和女友吵架等个人事项需要处理,而大的矛盾的解决往往也和这些内心世界的事情脱不开关系(虽然我不推荐最后一个)。通过这个过程,主角作为人的复杂性得到刻画,而且,也保证了故事结构的封闭性——解决一个世界危机,不能保证之后不会再有新的危机,但一度获得升华的内心世界,就不会再被困于囵囤。 这又和奥利你的创作意图有关了。如果从最开始你就以整个时代为主角,那么我上面说的都是废话。虽然这个野心说出来可能会让有些人想笑,但奥利其实你已经完成大半。而如果是想以一个时代中的特定人物,如纳撒尼尔,如阿梅代或是后面的厄德,如……啊我想不起来了,其实我的记忆力没那么好。那就该考量一下这个问题了,相对于你总能精准把握特定人群的关键特征的洞察力,这几位看起来接近主角的角色,并没有展现出深于他们所处的人群的复杂性。阿梅代,让人印象深刻,但深刻的程度并不超出“他是一个职业赌徒”的部分,厄德,略过不谈,纳撒尼尔,聪颖而坚强,还有着那个年龄特有的天真和多疑,但同样,直到这漫长的第一章上半完结,他还没能拥有超越于“法师学徒”这个群体的特征。我们想想《那个杀手不太冷》的莱昂,《卡萨布兰卡》的里克,还有更多的经典电影的主角,我们能很轻易地说出“他不止是个杀手”,“他不止是个酒馆老板”,但在这里,要说“纳撒尼尔不止是个法师学徒”,还需要一点时间和发展。 而一个人对于他所处的世界与时代的全部掌控力,也往往正在这个“不止是”上面。
  2. 有时候,也有你照顾了九成的用语读者还是会为剩下一成的问题斤斤计较,索性从头到尾不管不顾反而没人说什么的情况
  3. 怎么说呢……人类发育中并不起到直接(重点)作用的那90%的基因,其实并不是其他物种的基因——说是其他物种好像也没错?病毒也是其他物种嘛——而是名为转座子的存在,主要来源是病毒的溶原性 所以我想,通过人类DNA还原出原始物种,大概是不那么可能的 (以及这种只有一面朝恒星的行星上面气候有多恶劣我都不想想,地球上的大型动物能生活就奇了怪了)
  4. 说不上教,个人经验的总结而已,不过大部分人不喜欢听,我最近也就不怎么讲了
  5. 起翼太老了啊,算了吧,那时我各方面都不成熟,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就理想了。 文区只要脱离限制会员就能发帖了,内容嘛……嘛大体上应该也没什么限制,说不定你翻了几篇文章,觉得“就这玩意儿我也能写”呢【笑 而且写作这种事情嘛,终归是多写多想就会变好的。 续集什么的……暂时没在考虑吧,这个故事已经足够完整了,剩下的不过是平铺直叙,而且……我最近也有段时间没写东西了【擦汗 最后,欢迎有空来文区玩,对于发自真心的感想,大部分作者都会很乐于回复的,以及,你要找的小黄文在下限的深渊
  6. 黄金三章?黄金五分钟,黄金一幕,三集定律的变种吗? 嘛,原理都是一样的,假定观众/读者的耐心和时间都是有限的,而且实际上来说也确实是有限的,能不能在开头营造悬念,展现核心,给读者一个看下去的理由是很重要的。 但注意,这个要根据受众的不同而做灵活的变化,有个笑话是,“好莱坞电影的开头常是一片绚丽的云彩,而后一架燃烧的飞机出现在镜头中爆炸;欧洲电影的开头常是一片绚丽的云彩,然后接着一片更绚丽的云彩,之后再来一片无比绚丽的云彩”。欧洲电影人不在乎这个定律吗?不全然,受众有别而已。
  7. 嗯……等勋章管理员统计完全坛状况后发放吧
  8. 一般认为,一个完整的故事需要有起因,经过,需要有一条明确的主线,但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封闭式的结局。这里封闭的意味并不是和开放式结局相对,一个故事的结局可以是开放的,但仍然是完整故事。这里封闭的意味是“不可逆转”,故事中的主角们在结局时相比开头时要有不可逆转的改变,死亡算是其中一种,但更多时候死亡都还不够,一个完整的故事,应当有能让读者相信,“即使死者可以复活,也不会再回到开头的状况”了的程度的结局。
  9. 主题问题啦主题问题,女仆萝莉是挺可爱的,但写正儿八经的评论总是不能拿来做例子啊。 而且有个顺序的问题,既然我先给墓园写了回复,我就要讲讲为什么在那篇里我那么写,在这下面又这么写,是吧
  10. 严格说来,这不算一篇完整的故事,主线得从你的其他作品,甚至一些你根本没有落成文字的构想里去找,要不是我也算熟悉你了,完全不知道这篇都写了些啥( 抛开这一点,只看作品本身来说,其实还不错啦。你的写法确实恰如其分的华丽而精炼,人物的性格和情绪也有很好的表现,文字上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了,那就只能挑剔情节了。毕竟我这个人要是不挑剔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摊手),除非你能像墓园那样让我抒发一下对生活的理解什么什么的。 我不知道在你的心目中“北方女妖”应该是怎么样的人物,但至少她的尖锐,她的狂怒我可以感受。不过这样的话,前后表现就有一点割裂了,再怎么易怒,你提前知道的刺杀,你自己选的战场,误伤了你摆在战场正中央的画,再迁怒有点不合理吧?而且,考量战斗的场地以及过程,我想她的态度是该更加从容一些的。
  11. 我在你们眼中是那么鸡蛋挑骨头的人吗( 其实我一直都是给好评居多的,只是我夸人的花式不够多,用来写评论写不长,一不小心还容易被当水贴砍了,所以只能挑挑骨头维持长度顺便抒发一点感想什么的( 失去女儿这一点其实我有在意到,在他更正“妻女”成“妻子”时,但我在想,如果是我想的那样,对面两人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显得不太自然,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
  12. 日本一个并不是特别有名的作家给轻小说下了个定义,“所谓轻小说,就是通过在亚文化中已有共识的概念去构筑故事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这是个典型的轻小说作品,如果不是对日式奇幻有过了解,明白“亚人种”,“贤者之石”,“神秘”,“概念”这些种种,或者至少大概是有个印象的人,是很难缕清这个故事的。当然,每个作者下笔前都会假设有些概念读者早已知道,要是这次的通宵列车征文每篇开头都得解释一下什么是列车,那就没法写也没法看了。这不是个缺点,毕竟那么多日本作家都用的技法,凭什么我不能用是吧?而且这个技法确实尤其在短篇中有所优点,毕竟总共就一万来字的篇幅,要是逐一介绍,这节奏就太拖沓了。至于对这些概念不甚了解的读者,想来也不是你的目标客户。 缺点在于人物印象的刻板化。省略大幅的解释和介绍之余,自然也难以塑造复杂的人物,全篇难免陷入“萝莉会长,哦,这个我好像见过”,“忠犬女仆,哦,这个我懂”,“恋爱脑公主,哦,果然是这样”的阅读体验,就连反派都坏得传统。虽然以你这篇结构来说,也不好插入闪回或者独特的生活哲学什么的,但若是想把这个故事扩展成长篇,是可以多考虑一下人物立体化复杂化的问题——当然,像《他将通向墓园》里那样与外在与内在的极端对立又有些不必,那毕竟是整个故事的主题,要从头到尾为其服务才能写出效果的了。 而谈及具体内容,王道一点的故事没什么不好,从头到尾打打打没什么不好,每年好莱坞都靠着这个赚上几十亿票房呢你怎敢小看它?但作为,嗯,被其他人奉承说是比较擅长战斗场面的作者,我会觉得这篇的打戏部分……后面的大场面处理得很好,足够有气势,但前面却显得有些,没有分镜。分镜,这是一个漫画,或者电影名词,但我会觉得这个概念在文字上也是有用的,其本质是通过视角的不同和画面占比的不同,来引导读者去注意重点,而在故事的高潮,没什么比一个凌厉的分镜更能煽动观众情绪。但在这个故事里的或肉搏,或枪战之中,却有点失却重点的感觉,大致上你只是把具体发生了什么,和两方是怎么想的一字一句敲了下来,而没有通过适当的裁剪,突出,来营造气氛,渲染情绪。
  13. 我不喜欢推理小说。 我并不享受和作者斗智斗勇的过程,因为这通常会让我怀疑自己的智商有问题,所以我看推理小说一般是直接看到尾,中间绝不自己思考,所以我不是很关注诡计啊,推理什么的。 所以我要谈谈能让我看起来智商没问题,甚至还有点高的事情了。 来谈谈写作本身。 我在想,铃你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不是存着“哎我已经写了五千字啊,真是了不起”,“哎我已经写了七千字啦,觉得有点辛苦了呢”“八千字了,差不多该结束了吧”的想法(我并没有去统计这篇文章总共多少字) 我会这么猜,是因为这篇文章存在明显的内容不足,而内容不足,一般是按篇幅写作的直接结果。 当然我也不是让你学我一动笔就两万起,花了一个月才写了个“上”……反面教材,不要学。我希望你在一定程度上,忘掉篇幅的限制,努力把自己想写的东西,铺垫得再好一些,再丰富一些。将每个人物的生平都来个介绍实有不必,但是,无论是切格瓦,罗莎莉亚,还是丽洁特,他们身上都本应该有一个更生动的故事,而且,作为单篇完成的作品来说,这些线索若能与整个事件有机串联在一起,将能极大地增加故事的立体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就目前来看,这三位除了偶然路过,就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了。 而至于受害者与犯人的恩怨,在不想再花篇幅描写这些人的过去的前提下,最后的一句话暗示是个相当不错的做法,但是,但是受害者和犯人只有个名字,帮凶连个名字都没有,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主要角色之一连名字都没有的作品啊( 所以,其他的都是小事,内容量不足,是这篇作品根本上的缺点。 之后谈谈诡计的事情。我不懂什么密室诡计什么不在场证明啦,不过我知道让读者注意不到伏笔的办法。藏匿一片树叶的最好方法永远是匿入森林,而藏起一度摆在明面上的线索的方法自然也是,用其他看起来有价值的信息来分散读者的注意力。考虑到这一点,下次(虽然可能没有下次)写推理故事时,再想一想吧。
  14. 这还真是一篇……相当了不起的作品呢。 奥利的风格对于了解文区的人来说已经相当熟悉。详细而具史诗感的世界观,细腻的描述,有延展性的文字,都是他人绝难模仿的地方。尽管这种文法可能会让人物少了一些成长性,但这在短篇中却绝算不上什么缺点。我尤其喜欢文字间的各种细节,这些细节让这个蒸汽朋克的世界变得栩栩如生,“意义”让一个故事之所以成为故事,而“细节”则赋予这个故事真实感与可信度。 而不可避免的,谈到一个故事时,我们总是要谈到它的“意义”。 这世界上有一些故事,它们的意义是很显而易见的,比如《狼来了》就是教导孩童不要说谎的简单寓言,而是《哈利·波特》则用七卷讲了一个因为爱,所以邪不胜正的故事(而我这里没有贬低它的意思)。而另外一些故事,则很在三言两语间讲清,比如我们很难说《俄狄浦斯》能对我们的生活做出什么指导,也没法说《飘》传扬了什么美好情感。但这些我们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看的作品(如果你已事先知道它们悲剧性的结局)确实构成了文学史艺术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现在知道,对于生活本身的刻画,对于其中荒谬的揭露以及与这荒谬而抗争的人们的成功与失败,其本身就有意义。“这个宇宙永远不会满足我们对于公平与正义的期许,因此其本质是荒谬的,但这并不代表生活不值得一过,相反,努力与这荒谬抗争,不臣服于它,正赋予了生活最大的意义。” 而这也是这个故事的主轴,两个对国家,对世界,乃至对生活本身极尽失望的人的一生缩影。恪守规则的人总是最容易绝望,安德烈的自暴自弃不难理解,因为这世界上有太多在规则中无可实现的事情;而冷静的人往往有心中的疯狂,乔治恰是那个为了一个想法就能枉顾所有的人,正如他当初只是为了把老猎枪就想烧掉钟表匠的屋子,烧掉整个国家对他而言从来不算是什么代价。安德烈有机会阻止他,但他最终输给了自己的失望,某种意义上,他是比对面的叛军领袖更害怕一成不变的生活。而乔治终将失败,不是因为命运的捉弄,亦也在于他的失望,因为他不相信生活,所以他从来不会考虑哪怕温和一点的手段,而结果上也将不会得到任何真正的信任。 这是一出自证预言式的悲剧,尽管我从来不会考虑这样的故事,但我得说,这确实将悲剧的美展现得淋漓透彻。所谓“真正的悲剧应能让人振奋”,莫过于此了。 缺点当然还是有一点点,比如,安德烈的自暴自弃虽能理解,但不是早有伏笔,以及,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确实有点儿腐了( 最后,谢谢你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15. 谢谢观赏。对故事的把控的话,如果不会让你觉得节奏松散就再好不过了。 下已经在写了啦,在写了,我尽量一个月内搞定(咕)
  16. 其五:   象征性的抵抗在卡利钦终于将一挺马克沁机枪推上前线后得到了终结。阳光号终归到底只是辆民用列车,不可能具有抵抗连轻型装甲车都能撕碎的重机枪子弹的能力。尽管西蒙试着击倒了两位射手,但当机枪一旦开火便不再存在安全的射击位置了,子弹的风暴一瞬间将厢门及车壁撕成碎片,而操纵者更加不加节制地将扳机扣到底。整个弹鼓打空之后,十一号车厢已是半露天的状况。   西蒙仰躺在座椅的废墟中,自破碎的天花板中眺望黯淡的星空。他若无其事地叼上烟,点燃,听着脚步声默数进来搜查的人。七个,都有枪,没有阵型,正搜完门口的掩体废墟,距离搜到这里大概还有十秒,十,九,八,七,六……之后他会发现我,但不会仔细检查,在没有确认呼吸没有确认伤口的情况下就是会莫名以为自己看到了具尸体,然后他会回过头和大肆嘲笑一番,啊,他们的人生也就这点指望了。   隔了四年,换了一批人,该没有长进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该失望吗?   当然不。   好吧。赏金猎人拿开盖在脸上的木块,远远丢开。想确认的事情也已经看完了,该认真了,那边指不定还要自己收尾呢。   欠了债是真麻烦。   ————   波尔多捂着耳朵听完机枪的奏鸣。他贴在厢门上,透过小窗,隔着一节车厢,看着机枪将所有障碍物打成废渣,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乖乖,头儿搞到的东西还真是厉害啊。”   他回到车厢中部,捡起自己的霰弹猎枪。前方是被集中到这里来的一般乘客们,都被缚着手脚,塞上封口,在枪声中瑟瑟发抖。既然已经离开萨拉那么久,而且冲突既已发生,那么还装作一般车辆也就没了意义。为了防备其他意外,波尔多直接下令将附近几节车厢的乘客起来集中起来拘禁,另留两人看管。   “所以说你太紧张了啦。”站的靠近厢门的看守如此笑着说道,“如果真被联邦发现了,肯定就想办法截停了。估计就是些哪里的小马贼,截道截错了人啊哈哈。我打赌他们一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   “小马贼,哈哈,你在说你自己吧,难道你以前就摸过机枪吗?”站在车厢另一头的看守抬杠道,“不过说得也对,把大家叫回来吧,这大玩意这么猛,哪里还有活人剩下来。我牌局一手好牌都还没出呢。”   “还是要谨慎一点。谨慎一点的。”波尔多打着哈哈,心里却想这次非要看到那个小婊子的尸体不可。   “那这些人质怎么办?留着我们还得熬夜,太麻烦了,反正也离开萨拉那么远了,没必要了吧?”靠近厢门那个挑了挑眉毛,比了个动手的手势。   “唔……唔!?”人质中听到这话立刻变得面无血色,想要挣扎,但一切都显得太晚了点。   “忘了你那旧一套吧。”波尔多皱眉,“头儿还没发话,不要擅自判断。你自己想去当下一个机枪的靶子无所谓,别他妈的连累老子。”   “是是是……”   “不过头儿没说要像大爷一样供着他们啊。回头看看他们的行李里有没什么好东西,反正他们也用不到了,我刚好像还看到几个不错的妞儿,我们也先分了吧。”   大部分乘客的脸色稍有好转,但其中几个女性变得更加苍白。   “好主意啊,嘿嘿。”两人立即会意,一同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这时波尔多忽然觉得后边出乎意料的寂静,谈话声,脚步声,连翻找废墟的声音都没有一点。他回过头,后面的两节车厢沉没在黑暗中,什么也没法看到。“怎么拖了这么久?检查个尸体都能偷懒的吗?喂,你们里哪个过去催一下,随便把机枪推回来……”   “没必要了!”   窗户在一声娇叱中破碎,一个纤细的声音从车厢外踢入进来。明娜抓着钩索,踏碎玻璃,直冲着波尔多而去,一肘勾住后者的脖子,借着惯性将之掼倒在地。两人一起在地板上滚出两圈,撞歪几只长凳,而后明娜占到了上位。她立即掏枪,射击,目标是站到厢门间的看守。第一发的盲射落空,但少女不以为意,手腕轻转,准星划过目标的脖颈,她便不作犹豫地扣下扳机,枪声立即化为了血花,那人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捂着只剩半边的脖颈倒下。   第一个搞定,明娜转身,正见到黑洞洞的枪口。她强压着恐惧,稳定手腕,足足花了半秒时间瞄准得万无一失,而后扣下扳机。对面的枪口同时喷出火舌,明娜感到尖锐的风扑过脸颊,鼓膜被尖啸刺得生痛,但她还能思考,还能行动,而对方不能了。明娜看着另一位看守捂着胸口倒下,还来不及换口气,就被卡着脖子举起。   波尔多一手扶着脑袋,一手举起明娜,然后将后者狠狠地甩出。他在翻滚中撞到了脑袋,此刻昏昏沉沉,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看到少女被自己摔到了地板上,而自己的霰弹枪则在之前滑到了另一侧,正在人质们的身前。他不做多想地跑向自己的步枪,俯身一捞,却抓了个空,人质中的一人不要命似地蹭了过来,拿身体盖住了枪。   “这混蛋!”波尔多怒骂着,一脚踹着脑袋将那人踢走,但大枪已被推送了出去。它哧溜哧溜地打着转,滑过列车冰冷的地板,在十五米之外被明娜接住。少女立即举枪上膛,一抬头,看见波尔多慌慌忙忙地掷来张木椅,当即对空开火,小钢珠在空中散开,将木椅打得千穿百孔。明娜后退一步,同时退壳上膛,霰弹枪在狭窄环境中的威力无匹,但波尔多身后就是人质们,要想做最后一击的话……   犹豫间波尔多又有了动作,这次他直接举起位人质投掷过来。明娜急急让开,她承认自己没有舍身救人的高尚品质,但对着一般民众开枪又是另一回事。她侧过半步,视野被人体阻挡了一瞬,下一刻就被沉肩顶来的波尔多实实撞中。少女被撞得后飞了两三米,一屁股坐在地上,霰弹枪也脱手而出。   冲击从尾椎骨传导上来,震得明娜眼前一黑。她立即一咬嘴唇清醒过来,睁眼一看,霰弹枪就在旁边,少女探手去刚摸到枪托,就被一脚压住。明娜抬起头,只看到波尔多恨恨地一拳打来。   在最后时刻,明娜将将来得及拉回双手架在脸前,但还是被单纯的力量灌倒在地。体格上的差距太大,防御在这种对抗下全然失去了意义。波尔多再将少女提起,双手掐着脖颈,顶在厢壁之上。   “我想起来了。”他逼近少女,恶狠狠地道,“说到青木酒馆我才想起来,这么一看,你是和那个女人有点像啊!”   “…………!”明娜咬着牙,双脚蹬着空气,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真是个蠢女人,总是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明明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事,偏偏就要掺一脚。到最后也是,火势都那样了,还想着冲进去,我实在看不顺眼,就在背后给了她一枪。”   “呜……呜!”   “但不要担心,很快我就会送你去和她团聚的!到了地狱,可别忘记告诉她你也是被我杀……唔!?”   波尔多闷哼一声,身体迅速地失去了力量。他捂着腹部,一步步地向后退,腰间有血色弥漫开来,眨眼间就浸透了整件上衣。   “那个……就不劳你关心了……”明娜拔回匕首,扶着车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不忘回击道:“该下地狱的是你!”   “啧……该死……”波尔多使劲地捂着伤口,却丝毫无法减缓血涌的速度,几经努力,他终于认命,无力地跌坐在长椅上。“结果还是栽在你这小婊子手上……不过少得意了……”   他气息逐渐虚弱,仍不忘放着狠话,“你以为……这车上有多少我们的人……死在我手上还算你痛快……后面车厢的支援马上就会到,劝你识相点自己了断了……回头落到我们手里,你就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是吗,波尔多,你还结识了什么新朋友吗?”   “这、这声音是……!?”   西蒙施施然地走进车厢,带着浓厚的血之气息。明娜注意到,他来的方向,正是列车前进的方向,也就是说,赏金猎人的身后不是十号车厢,而是八号。   他什么时候绕到那里去了!?   而波尔多,这个将死之时还不忘放着狠话的人,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脸上仅剩的血色尽皆消散,整个人畏缩而无助地像个孩童。   “西蒙……西蒙·奎恩……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喃喃着,两手推着座椅,勉力将站不起来的自己再往后推一寸,再推远一寸,尽一切努力让自己远离这个刚走进来的男人,表情并不像看着一个人,而像看着活着的梦魇。   “你现在都这么叫我了吗,波尔多。”   “不……不是……老大,我……”波尔多两手无措地挥舞着,又想再将自己推远点,又想挥手全力否认。突然,他整个身子滚到地上,不顾腹部致命的伤口,五体投地道:“那、那不是我的主意啊老大!……都是……都是伊莫拉的命令,我、我试着劝阻过了!……但当时根本没人敢反对伊莫拉!我、我要不照做也会死的啊!原谅我啊老大!”   “没关系啊,我原谅你。”   “…………诶?”赏金猎人出乎意料的答复让波尔多呆滞了一下。   “我只是在你还在溜须拍马时,就已经很讨厌你了。”   话音落,西蒙掏枪开火,目标正是波尔多的右手。他趁着身体的掩护,正想偷偷摸出一把小手枪,就被连带着整只手掌和手枪一起,被0.45英寸的子弹打成碎片。   他又连开四枪,依次打碎后者的左肩,右肩,左膝,右膝,直到其只剩下个人棍伫在地上,才慢悠悠地最后将枪口对准脑袋。“果然这样你就看起来顺眼多了。”   而波尔多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枪口,恐惧和疼痛已然摧垮了他的神智,不再有回话的能力。而西蒙亦也没等多久,他第六次扣下扳机,枪焰喷出,最后一颗子弹将波尔多的脑袋炸得粉碎,了结了他令人憎恶的一生。   “你……”到这时明娜才回过神来,她看看猎人,又看看波尔多的尸体,再将视线转回西蒙身上,咽下一口唾沫,努力地理解着状况的发展:“你是……西蒙·奎恩……?”   “不要在意,只是你这个尾收得有点拖沓,我稍微失却耐心了而已。但你给他腹部的那一下,确实已经是致命伤了。”   “什么意思……?”   “那么这仇就算是你亲手报的了。虽然不知道她看到这一幕会说什么。”   “啊……”   “但谁叫她死了呢。死人就别那么多意见了。”西蒙扯了扯嘴角,露出那个一贯的无声的讥笑,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丢下个冒着白气的罐子,“接下来就是我去处理我的私人恩怨的时候了。”   “等等!”明娜终于成功叫出声来,“西蒙·奎恩!我想起来了!姐姐的笔记上也有你,你是……!”   “那你要开枪吗。”猎人闻言驻足片刻,“追究起来,她的死因确实是我,要复仇的话现在是个好时机。这也确实算是个结局。”   他张开手,任由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等待可能的枪弹。   “不是,我……”明娜蹒跚着靠近,然而白色的烟雾扑面而过,少女忽觉得全身失却力气,趴倒在地,眼皮也一刻比一刻沉重,再也难以维持清晰的视野,“这是……催眠烟雾……?”   “不开枪的话就好好睡一觉吧。”西蒙继续向前走去,“睡一觉就天亮了,指不定还有什么小红花小勋章的在等着呢。虽然对有些人来说和尸体睡在一块可能不是特别美好的体验,但坐通宵列车就不要有太多要求了是吧。”   “不对……让我一起……”意识越来越难以捕捉,思绪散成片段无法接续,明娜看着已然走出厢门的男人,忽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要去送死吗,西蒙·奎恩……!”   “而我最讨厌有人莫名觉得我的死活和他有关。”而他如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点燃,抛入风中。在其被火焰彻底吞没前,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明娜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带着明媚笑容的少女,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尤其是个红头发,蓝眼睛,没胸部,自来熟,自说自话,明明是探员却从来不干正事,最后还要莫名逞强的女人时,就更是如此了。”   厢门彻底合上,男人的背影自视野中消失,而明娜也再没有维系清醒的力量,只得仍意识跌入无止境的漆黑。而在最后的最后,在已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的呢喃时的最后,她听到了这么一句告别。   “永别了,缇娜的妹妹。” ————————————————TO BE CONTIUNE 说来丢人,但我完全没有赶上(摊手) 即使已经在不是19号了的现在,写完的部分也只到预定的一半左右(摊手) 后文……后文已经在写了啦,我骗过你们吗(摊手) 总之,姑且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忘了该召唤谁的召唤阵: @苍云静岳 @铃Beru @尤菲斯 @用钢笔的人 @伏筆偏執狂 @雨墨 @里歐羊 @SuiLang @斯普林菲尔德 @梦幻 @墨洛珀 @纯系小白 @t68877875
  17. 其四:   波尔多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无头尸体,不顾自己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三十分钟前,这个王八蛋才用非常粗暴的手法给自己接上了脱臼的手指,疼得自己龇牙咧嘴了半天;十五分钟前,看在自己准备揍他一顿的份上,这个一直带着看笑话的表情的混蛋才从厨房里拿来热可可和苹果派。遇到这么码事,睡觉是没办法睡觉的了,顶着煤油灯吃点夜宵吹吹牛也就算过去了,反正只要到了明天,就可以轻松一阵子了。   然后十秒钟前,车窗破裂,他的脑袋在自己眼前炸成一滩,轰鸣的枪声才徐徐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波尔多惊慌地大叫,声音尖得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   但周围人没有回应,都被这突然的情况吓懵了脑袋,只是呆呆地看着这边。   这反倒让波尔多冷静了一点,他抹了把脸,也不在意都抹下了什么,抓过个人,就冲着他大吼道:“你!快点去找安东尼!他连个小女孩都处理不好,还是又有新的入侵者!?”   “我、我知道了!”   那人结结巴巴地应道,跑向车尾,刚拉开厢门,就和另一人撞了个满怀。“安东尼!我们在厕所里找到了安东尼的尸体!有入侵者!”进来的人如此大声道。   “什么!?”波尔多惊道,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火光闪烁,急急矮身,旁边前来报信者的胸膛已然炸出血花。跨车厢射击!?真的假的!?不不不不,先不说看火光射击的地方距离这里可有一百米,那个女孩不是联邦的人吗?这车上可还有普通乘客!他们都不在意的吗!?   远方火光还在连响,子弹接连不断地穿进车厢,将桌椅,餐碟,人体,所有能打碎的东西打个粉碎。波尔多不确定列车的铁皮厢体能否挡住这些子弹,但弯着身子总是更有安全感一些。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其他卡利钦的成员旁,鼓动着他们起身回击。一时间砰砰的枪声在车厢内不绝于耳,伴随着子弹叮叮当当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闷哼与哀嚎,波尔多蹲在桌子下犹豫了许久,手握在腰间的枪柄上紧了又松,终于还是没有站起来。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的,我待会还得留下来指挥稳定局势和向上报告啊!波尔多如此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   弯道终于来到了尽头,列车摆回直行,己方与不知来头的袭击者同时失去了射击的角度。波尔多这才站起身来,餐车已经完全毁了,虽然大体上还不影响行驶,但现在谁都别想在这里做饭吃饭了。己方伤亡比想象中小,除了最开始中枪的两个倒霉蛋,其余人都只有些许擦伤,怕不是还是被自己同伴匆忙间打出来的跳弹蹭到的。   波尔多看了眼局面并无大碍,便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站起来!都给我站起来!受伤的自己包扎一下!敌人打上门了,不想被头儿教训的就都再给我提起点精神!快点去车尾杀掉他们!”   “那、那些乘客怎么处理?”   “啊……”波尔多烦恼地揉着头发,“虽然觉得很麻烦,但真到万一被条子追上了还得拿他们当人质,派两个人看着等我来接管就好!”   “明白!”   将属下打发出去,波尔多又赶忙小炮到车厢的角落里,从废墟中翻出个传讯筒,万幸,似乎还能用。他接通电路,将听筒放在耳边,话筒摆在嘴边,听到对面传来一声低哑的“喂?”后,才恭敬地道:“头儿,出意外了。”   “什么意外?”   “有……有袭击者……”波尔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自己最先遇到明娜的事情,“不知道什么身份,在阳光号转弯的时候,直接从12号车厢朝我们射击了。安插在那里的人没有消息,可能已经被……”   “这样吗……”听筒另一边的声音毫无起伏,但中断了片刻,“……我知道了。就按计划那样,交给你处理了。”   “是,是,我明白了。”波尔多对着空气一顿点头哈腰,话筒对面不再有声音传来,只有“咔嚓”一声了断了通话。波尔多擦擦冷汗,左右看了看,重新换上副凶恶的面孔,拔出手枪,向着车尾前进。   ——————另一边。   明娜在看到西蒙掏枪的时候就已经大喊出声,但子弹仍义无反顾地穿出了枪膛,攸忽见六发子弹全数倾泻,将餐车的玻璃窗碎了个干干净净。西蒙收回枪,拨出转轮,悠然地往里一颗一颗塞上新的子弹,旁边明娜捂着耳朵已经快抓狂了,“请跟我说这不是你的计划!隔着四节车厢用手枪狙击对面!?”   “你在开玩笑。挑衅一下对面主动出击而已。”   “那还不如让我来开枪呢!让我看一下!”少女推开猎人的身体,就这么压着后者探出窗外,她眯着眼睛,仔细张望了一会,而后突然俯下身,适时对面的反击到来,但最终连够到车厢的子弹都只是少数,打在铁壳上当当作响,“还真打死了两个人!不过看起来都不是波尔多!对面还击了!不过看起来都只是手枪!”   西蒙只是耸耸肩,“你不如更关心一下其他可怜又无辜的乘客们?”   明娜这才发觉到列车里的骚动。当然啦,世界上大概还没有人在0.45英寸口径的手枪枪声下还能熟睡的。她跳将起来,快速扫了一眼列车内,除自己之外,车内还有八人,由服装作个简单的判断,大概一位商人,一位书记官,一对回乡的情侣,两位农夫,还有一名传教士,此时表情各有不同。农夫还半睡半醒地砸吧着嘴,商人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看来很有被打劫的经验,传教士双手合十快速默念着祷言,而剩下的还一脸不知所措。明娜快步穿过走道,在车厢头展开自己的证件,也不管黑暗下有几个人能看清,就大声道:“我是联邦探员,非常抱歉而遗憾地通知各位,阳光号列车正遭遇不明人士袭击,对方人数不明,握有枪械,并已经控制了列车的大部分区域,请各位待在这节车厢不要四处走动,以免被流弹误伤!”   “你……你是联邦探员?这么小的女孩?”书记官两手推着眼睛,一脸不相信。   明娜没空多解释,直接亮出手枪,比着质疑者一秒钟,才重新收回,“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请不要做出危险的举动。”   “好……好的……”书记官缩了回去。   “我,我们会怎样?”那对年轻情侣中的女方又举手问道。   “很难说,因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加入那位的祈祷看看能不能让我们的状况稍微好一点。”明娜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开,手放到厢门上时突然反应过来。嗯?自己刚才是不是被传染了谁的说话方式?   都是细节不要在意。少女这么跟自己说着,步入下一节车厢。十一号车厢的状况更加混乱,而列车亦已回到直道,双方都失去了射界,按着西蒙的“计划”,卡利钦就要向这边一涌而来了。是以,她也不再去总览一遍车厢内的人员,反正自称赏金猎人看起来宁杀错不放过,剩下的乘客里混入敌人不是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直接抬手鸣枪示警。震慑着所有人安静下来后,才又大声说道:“我是联邦探员,非常抱歉而遗憾地通知各位,阳光号列车正遭遇不明人士袭击,对方人数不明,握有枪械,并已经控制了列车的大部分区域。本节车厢有变成战场的可能,请各位乘客及乘务人员有序移动到十二号车厢,以免被流弹误伤!”   该说多亏了平日里那些同僚的粗暴行事作风吗?能听到联邦探员就老老实实听话不做多余的质疑真是帮大忙了。当然可能是手上的枪作用更大些。管它呢。站在座椅上看乘客们撤退完成,明娜快速跑到厢头,这里的门前已经被横列了两张长椅做成建议的路障。那个人处理哨卫时竟然还有闲心做这个。她攀上椅背,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对面,卡利钦似乎还没有立即冲锋的意思,但对面车厢的乘客也开始被控制驱离了。   那就爱莫能助了啊。她想。   “真是雷厉风行啊。”西蒙又一次悄然无息地站到了身后,揶揄道。   “是我的错吗!?”少女回头怒吼。   “不是。低头。”西蒙道,然后拔枪指向小窗。与此同时小窗破碎,一枚子弹从赏金猎人的发梢下穿过,后者面不改色扣下扳机,有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传来,明娜知道那是人中枪倒下的声音。   “看到我了吗!?”   “世界上大概还会有几个人有你的猫眼,但肯定都不在卡利钦里。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姑且先射一通罢了,一贯的风格,习惯就好。放心,他们的重机枪还没那么快抬上来。”西蒙边说边把整个左轮的弹仓打完,稍稍侧过身装填子弹时,又说道:“那么跟你说说计划的事。”   “下次可以提前十五分钟谈这事吗?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了重机枪!?”   “不会有下次了。所以老实听着。”赏金猎人道,“在这里隔着门,和他们对射几下,模拟一下顽强的抵抗后放弃,卡利钦的那些人大概就不管不顾地冲进来。除了波尔多。他会留在后面看守人质,伊莫拉要用到人质,他不敢擅自处理,而且这也是避战的一个好借口。”   “于是?”   “他应该会在……九号车厢,那里方便督战,同时还会有一到两个卡利钦的成员帮他一起看守人质。你占先手,对付三个人,金鱼也搞的定吧?”   没听说过那种金鱼。明娜心中腹诽,“那么放进来的卡利钦怎么办?”   “当然是我处理了。你还能留个分身下来吗?而且真留了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哎。”明娜轻叹一声,算了,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不用担心的意思吧。她看向西蒙,男人的表情依旧藏在三角帽的帽檐下,但即使看到大概也没什么助益,状况变化了这么多次,他的声音甚至为了表示轻蔑和讥讽以外的起伏,通过任何蛛丝马迹窥探他的心境都是件绝不可能的事。少女沉默了片刻,按着他的说法向对面随便打空一只弹夹,才重新开口:“最后个问题。”   而赏金猎人似乎早有预料:“……要说谋害一位联邦探员,波尔多没那个胆量当主谋,但他是需要为最后的结果负责的人之一。”   “……我明白了。”   明娜咬了咬唇,让开射击口。她没有告别,直接转过身去,三步并两步来到窗边,推开滑窗,踩上窗台,然后——   ——一口气跃出车厢。
  18. 其三:   时速七十公里的夜风如刀子般凛冽,吹得人面颊生痛。但对明娜来说这就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的活着的喜悦。她呼吸仍然难以平稳,大脑昏昏沉沉,肺叶一抽一抽的,脖颈,手腕,乃至全身上下都有火辣辣的痛。一度窒息的后遗症难以在一时片刻挥去。但身在之前厕所的正上方,十号车厢顶上的现在,她第一反应是伏身倾听下方的动静。如果说最开始的袭击只是个意外,那么一位成员的死已足够让他们拉响警报。   ——但还好,尸体似乎还未被发现,车厢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的痕迹。   “不用担心,这些渣滓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没兴趣这时候去‘打扰’。”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让明娜想起不过五分钟前的遭遇,后者不禁脸色发白地抱了抱肩膀。“害怕吗?”那声音又问。   “不……我没事的……”少女咬着嘴唇道。   “啧,老实承认还会显得可爱点。”   明娜回过头去,西蒙咂了咂嘴巴,已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他伫立在车厢的顶部,迎着凛冽的西风,长至脚跟的长披风猎猎作响,三角帽压住了他的视线和大半的表情,一如最初相遇时的装扮,但现今这一切都多了些血腥的味道。   “……可以借支烟吗?”明娜突然问道。   西蒙不回话,手掌一翻,已递来烟盒和火机。明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再拿过火机,那是只方方正正的全金属外壳打火机,入手分量颇沉,拨开盖即使在风中火苗也不作动摇。少女学着他人的样子给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立马将香烟咳到了地上,理所当然的第一次接触烟草的人的结局。但托这的福,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身体也找回了不少力量。   “我说了这个晚上会很难熬。”   但我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明娜心念着,将火机还给西蒙,边说道:“谢谢……但你到底是?”   “我说我也是卡利钦的一员,你就要立即向我开枪吗?”   “不……我……”   “开玩笑的,放轻松点吧。‘其实我也是联邦警察,所属其他分部,在这里是因为接到了秘密任务’什么的,这种蹩脚的谎言我也不打算说了,你也应该没有多余的幻想吧?”   “…………”   “算了,他们也不是今天才觉得只要罗萨安宁自己就算努力工作过了,四年前就这样,四年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希望他们至少在这个意义上确实努力工作了。”西蒙嗤笑着给自己点上根烟,“那么回到你的问题,我是谁?………………啧,姑且算我是个赏金猎人好了。”   “……卡利钦里有什么被悬赏了的成员吗?”明娜疑问道。   “有几个小角色,不过既无足轻重也换不了几个钱。”赏金猎人两手一摊,“伊莫拉那么舍得给议员们投资,联邦怎么舍得将他挂起来呢。我站在这里只是点私人恩怨而已,你连这些也要打听吗,好奇宝宝?”   “不、不必了……”   “也没什么不好猜的,世上的私人恩怨就那么几种,阻人财路,夺人所爱,嫉贤妒能,理念不合,我自己讲着都觉得无聊。”   “啊,喔……”明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是……”   “那个就算了吧。”而话才出口就被赏金猎人截断,“反正你看起来也什么都不知道。算了,不是坏事。如你所见,这辆列车基本落入卡利钦的掌控,技工,乘务员,乘警,驾驶室,都有他们的人,更不用提混入乘客中的了。但这确实是一辆常规的载客列车,有大量一般民众在,是存了万一的时候还能有点人质用的打算吧,真蠢,反而给了我们混上来的机会。”   “……这么大费周章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是为了往齐齐亚送一枚炸弹吧。”   “炸弹!?”明娜惊叫出声。   “小声点,虽然他们一直都挺聋的。”西蒙指指下方,“齐齐亚是萨拉自治省的省会,也是在民族问题上与联邦分歧最为严重的地方。一年战争的伤疤没有好透,今年来的平权运动中,主张彻底脱离联邦实现独立的声音逐渐占到主流,而其中极端者于半个月前于罗萨对联邦议长的刺杀行动更是加剧了这一对峙,而这时候,如果由来自联邦中心的列车,在齐齐亚的正中引爆一颗炸弹的话……”   “……内战……”少女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在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必然会被视为联邦对刺杀的报复。当有人开了第一枪后,真相是什么就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足够数量的民众会被这种说法煽动,而剩下的人被浪潮裹挟着,能做的选择也并不多。   “多半会是这个结果吧,而谁又会因此得利呢?啊,不满足于收保护费和卖点大麻私酿酒,开始走私军火的黑帮算不算呢?”西蒙接着道,“干得不错,伊莫拉。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这辆车要是运的只是面粉和大米,你就打算找根棒棒糖坐在这里等天明?实际上我推荐这么做,尤其不会给我扯后腿。”   “不!我要去!”明娜站起身来,“知道了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而且我还要继续姐姐的调查,我……!”   “啊……我想也是……”西蒙低叹一声,稍稍撇开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荒野,“那么讲讲正事。波尔多近几年混得不错,虽然还是打杂,但可以打扫些大型的,比如说,‘人’,这样的杂物。在这辆列车上大概也是负责监视扫尾的任务。他比看上去更要软弱,被你突袭了那么一下,大概已经溜回餐车里,只顾使唤着手下四处搜寻了事。虽然只是个这样的蠢货,但放着不管也很麻烦,毕竟枪这种东西,就是再蠢的人拿着也能杀人的……放宽心,他连上报的勇气也没有的,我们有很多时间处理他。你还记得餐车在几号车厢吗?”   “八号和四号。”明娜转向列车前进的方向,黑暗下每节车厢看起来似乎都毫无区别,但印象中餐车的车窗比普通列车更大。而如果是在八号餐车的话,那离这里也就只间隔着一节车厢的距离……   “应该是在八号。四号车厢在前半节,那里多半会有另一套巡逻警卫系统,用不上打杂的人。”西蒙戏谑道,“从这里突袭……没什么问题,但后两节车厢还有卡利钦的人,说过了,枪这东西再蠢的人拿着也能杀人,来自背后的更是敬谢不敏,所以……哈,从最末端开始打扫也算是这时候的惯例了?”   他说着转身背着列车的方向而行,明娜习惯性地按了按帽子,发现早不知道落哪去了,一愣之后,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追上,“那、那一般乘客怎么办?”   “祝他们好运?”   两节车厢的距离本就不长,而有风力助推那就更快了。西蒙在十二号车厢的顶上边沿向下张望了一会,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就已经下了判断:“三个人,A02,E01,E04,最后那个醒着,其他的都是普通乘客,你等一分钟……”   “等等。”明娜伸手拉住赏金猎人,“这个车厢里的……可不可以让我来解决?”   “你担心我直接丢颗手雷下去把人全炸了?”西蒙盯着明娜的眼睛。“……未尝不可,不过下次吧。也行,那我处理十一号车厢的,有两节车厢也更好施展一些。注意……算了,没什么要注意的,反正失败了等我过来收拾也一样,你努力活到那时候就行。除了一车大喊大叫的一般民众外,也没什么损失。”   “…………”明娜只是抿着嘴唇。西蒙傲慢的态度让人有些不快,但自己确实是被人救了一命的立场,没有还嘴空间,而且,自己也有想验证的事情。她算着位置,在第五列窗户的旁边放下身体,侧耳倾听一阵,内里没有什么动静,才再松开手任自己下落。她在窗台之上,脚尖距离飞速后退的地面不过半米,旁边就是滚动的钢铁车轮,时不时有碎石子弹起,打在脚上隔着短靴都觉得生疼。这种时候该庆幸一下自己比姐姐矮吗?明娜收回心绪和目光,透着窗户往内看,和猎人说得一样,E04位置上确实有个装睡的男性,靠着椅背,压低帽檐,但眼睛有在看着车内。   他注意力完全在车厢之内,全然没想到袭击会从窗外到来。明娜悄然推开窗,翻过窗台,如猫一般落在铁板的地面上,而后迅速前扑。放哨的男子这才转过头来,还未理解发生了什么,喉咙上已经没入整把的匕首。少女动作不停,一手持刀封喉,另一手勾到颈后,稍稍使力,将尸体拢向自己。男子无力地倒来,明娜用肩一扛,腰间发力,霍然起身,就以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姿势将尸体掷出窗外,顺手抽回自己的短刀。   不过五秒的时间,车厢里多了个人又少了个人,而其余乘客没有丝毫察觉。明娜没有放松,猫着身体蹿过走道,来到西蒙指定的第二人身旁,先是快速地搜过他上身,在腰间确实发现了手枪和匕首的触感后,立即伸手捂住将醒未醒的哨卫的口鼻,然后一刀刺入腰侧,夺走了他的生命。   明娜依样将这具尸体也如那般处理,退回走道,收起刀。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半截车厢,看到A02的后方是排空座,就坐了过去,从后方抱住最后一人的脑袋,在怀中一拧扭断颈椎。少女翻过座椅,来到尸体的旁边,这次仔细地搜了身,除了武器之外,还在上衣的口袋里找到枚青色的大树徽记。   “这个是?……”明娜拿起徽记,徽记是两块牛皮缝合的,中间绘着株简笔的世界树,但染色手法颇为粗糙,有明显的手工制品的痕迹。徽记边缘磨损严重,看起来很有些年代感。   “这么多年了还在用这玩意儿啊。”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明娜被惊得一个激灵,慌忙抬头,西蒙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这节车厢,站在走道上俯瞰自己,“这个是……嘛,他们用来证明自己卡利钦身份的小玩具而已。还觉得我是随便报几个人的吗?”   明娜脸上一红,赶忙转移话题,“你那节车厢的,都搞定了?”   “转移话题吗?哈,也没什么,刚刚认识不到半天,要是我指哪你打哪,我反而还要担心下你脑袋有没问题。至于那节车厢,早搞定了,还在这里看了半分钟你的搜身。”猎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迈步穿过走道,坐到了第一个被杀死的哨卫的座位上。   “呃……”少女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坐到了他的旁边。“接下来的计划是?”   “等。”西蒙眺望着窗外。   “等?”   “字面意思,等,过了饭点而你仍没有回家吃饭时妈妈需要做的事。”   “…………我没有妈妈。”   “…………”   “一直在孤儿院里,如果过了饭点,没有人会等我们。”   “……一年战争吗?”西蒙对着窗外,吐了一口云雾。   “可能吧……但也没机会确认了不是?”明娜学着猎人的样子耸了耸肩,“孤儿太多了,福利院里塞不下,院长就一直寻思着赶出去几个小孩。那段时间我特别害怕自己会被盯上,但姐姐说,没什么可担心的,离开了这里我们能过得更好。”   “哈……”   “她确实这么干了,那天早上,忘记争吵的起因是什么了,但最后姐姐给了修女脸上一拳,然后拉着我离开了孤儿院。那之后我才知道姐姐对街道了解得就跟家里一样,哪里都有认识的人。她带着我借住到鲍里斯的工房里,哈哈,当时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有个不得不还的人情呢。”   “说不定真就是那样呢?”   明娜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可能吧。姐姐的世界一直都超越我的常识和想象,她总是能看得比大人更远,又比谁都要温柔。算数,读写,与他人成为朋友的方法,从坏人手中保护自己的方法,这些全都是姐姐教给我的。我一直想,就算妈妈还在,也不可能比姐姐做得更好了吧。”   然后少女的表情重新阴暗了下来,“所以我一直不相信姐姐会死,会死在卡利钦的手上。”   “哼嗯……”   一声叹完,明娜的视线重新转向猎人,“说说卡利钦吧。你看起来很了解卡利钦。”   “说不定只是你对卡利钦的了解太少了?”西蒙带点讥诮地反问道。但明娜开始有点习惯他的风格了,不做回话,知道他还会继续说下去。果不其然。“了解……哈,算是了解一点吧。你也不能和根本不认识的对象有私人恩怨不是?”   “卡利钦……原本只是奎恩镇上的一个普通黑帮而已。奎恩镇你不知道不要紧,反正也是个不值得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地方。罗萨西南部的荒原上有很多这样的小镇,开拓运动的遗留物,被铁轨和汽车放弃的居民点,在城里待不下去的丧家犬们的抱团地,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垃圾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正规的行政和治安,基本靠居民组成的团体自治…………他们是这么看自己的,但以联邦来说,或者以正常人的视点来说,只是些黑帮,非法结社,暴力团伙什么的吧。脑子空空,又没意志,干不了什么有建设性的活儿,只能抱团欺压剥削其余人才能活下去这样子。”   “…………”   “总之,卡利钦也不过是这么个玩意儿吧。最后所有人陪镇子一起被风沙埋葬算是最好的结局,正常来说是内讧,分裂,被背刺,然后换另一个差不多的玩意儿上位,这样的戏码每次演出都不带换剧本的,实在是让人腻到反胃。”   “——虽然腻味,但真这么发展今天也没我们今天的事儿了。老套剧本还是有好处的。虽然表象相似,但奎恩镇在地理位置上还是稍微有些特殊,是所有那些不值一提的小镇里距离罗萨最近的一个,而其本身也作为一年战争时的旧军营被使用,而留下来了些军队的‘废品’。很不巧,里面还有些很是能用的,伊莫拉靠兜售这些积攒了原始资金,并且,更重要的,得到了向罗萨内部渗透,发展的渠道。”   “我前面说什么了来着?开始走私军火的黑帮?算我吞回去,从最开始这就是靠军火生意起家,而后,致幻剂,私酿酒,或是更粗暴的直接勒索抢劫,绕了一圈,最后发现还是军火最好赚。而且前面的竞争都太激烈了啊,罗萨内部的帮派,都把这可怜的小城市瓜分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是属于议员老爷们的,怎么从他们手里抢食呢,或者,干脆点,怎么把他们赶出去,赶到,随便哪,贫民窟,海外,或是干脆地狱里呢?”   “……战争…………”   “是吧,猴子都能想到的做法。”   “…………”明娜咬了咬手指,这阴谋简单直接,但现在能阻止的机会微乎其微。西蒙嘴上说得简单,但走到这一步,瞒过整个联邦,所需的谋划,布置,以及胆量,得是怎样的枭雄才能同时具备呢?等等,少女突然发现不对,转过头看着猎人,鼓着脸颊道,“……你刚是不是在暗示我是猴子?”   “或者你更喜欢金鱼?”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那得看之后了。”   西蒙轻笑着压了压帽梢,明娜却莫名得有些提不起火气。真是奇怪,是因为在通宵的列车里,熟睡旅客的轻微鼾声的包围中与人低声交谈本就是一件乐事吗?明明刚死了好些人,还嗅得到腥气的残留,眼下又有一场前途未卜的大战,更有不得不去阻止的阴谋,而自己坐在这里,聊着这样的话题,心情却觉得一派轻松。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呢?………………啊,一定是姐姐还在的时候吧。   对谈一时落入沉静,明娜不讨厌这种感觉,但现在她又了更多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她说:“你还没说你的私人恩怨。”   “那是属于无奖竞猜内容。”   “还不能说吗?”   “猜不到吗?”西蒙意味深长地如此说,然后遥看窗外,“……时候到了。”   明娜愣了愣,突然身体不自禁地倒向外侧。她按住扶手,发现整个车厢都开始向右倾斜,这不是错觉,铁轨在前方划过个巨大的弧度,带动阳光号绕过一片嶙峋的怪异石柱。她听说横跨五百公里的中部平原,尽管东部人常讲其以荒漠一词一言概之,但实际上地势地貌存在相当大幅的差异。自东部向西,先进入碎石与灌木丛生的戈壁,而后地势忽起,岩石砌成丘陵,期间伫立着奇奇怪怪的风化岩柱,再迈入青青草原,萨非省的领土,齐齐亚人的祖先游牧之地,而在所有这些的南方,则是真正的死亡之海,只有黄沙与毒虫的人间绝境。   而现在就是中部平原的第二段,铁轨在这里不得不左行右绕以避开复杂的地势,列车也迫不得已减慢速度。但这些似乎在这里都无关紧要。她沿着猎人的视线看过去,随着整辆列车摆出弧度,相距三节车厢的八号餐车,不知不觉间成了正对着这里的状况,它相较其他车厢更大的窗口,正落在猎人的眼中。   而西蒙的手中已然握持着一把浅金色的人间凶器,0.45英寸雷明顿左轮手枪。在少女反应过来之前,他带着从容的蔑笑,扣下扳机。   于是火花迸溅,轰鸣回响,黯淡的星光之下,子弹划破长夜。
  19. 其二:   明娜长吁一口气,将手中的纸杯放到搭台上。纸杯里咖啡还剩下一半,但她不打算继续喝了,虽没有西蒙的评价那么夸张,但这杯价格不低的咖啡里全然没有咖啡豆的馥香,更不能指望其舍得加多少糖。少女看向身旁的同座,西蒙倚着靠背,低着头,帽檐的阴影下看不到表情,但听呼吸似是沉睡。于是明娜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到过道之上。   午夜的时刻已过,再精神的人此刻也免不了闭目小憩,更何况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场旅途算得上匆忙和不安。狭长的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鼾声此起彼伏。明娜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厢尾,黑暗中只有这里亮着盏昏黄的灯泡,年轻的乘务员在灯下翻着本手掌大的小书,明娜瞥了一眼,那似乎是最近流行的关于人造怪物的科学幻想小说。   乘务员也注意到了她,忙问自己有什么能效劳的。少女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有些睡不着,想吹吹冷风,便在注意安全的叮嘱下打开了车厢的门。她来到列车的连接处,撑着栏杆向外眺望,黑暗下荒原上什么都辩不分明,但想来也不过是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仙人掌罢了。凛冽的风从北方吹来,已能感受到冬日的气息。   明娜没有感慨太多,低头看向手中的小本。那是乘务员用来检票的记事本,原主人专注着于小说里的世界,这个巴掌大的本子就毫无防备地摊在桌上,被明娜轻易顺来。谁能想到一个衣冠楚楚的19岁少女还有这么个手上功夫呢?她接着星光与月光,就这么在黑暗中翻查起来,毕竟只是私人的铁道公司,个人信息不可能核查得太详细,但毕竟是这么个时局,还是要象征性地记个名字。当然,目标肯定是用的假名,但她恰好知道那个假名。   以人之常情来说,很少有人会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取个全新的假名,即使误判了也没关系,夜晚还长,她还有很多机会侦查。她按着名单的指示穿过三节车厢,路上顺通无阻,偶尔有几个乘客半梦半醒间注意到了她的路过,但也都没什么表示。一直到了十号车厢前,明娜才停下脚步。她靠入连接处的阴影中,侧着身,透过车厢门上的玻璃观察内部。车厢内很暗,连供乘务员值班的白炽灯也没点亮,但以明娜的视力恰好足以看清。   车厢内有十三人,其中一半面朝着这边,另一半则只能看到个背影——或者说脑袋的背影。明娜快速扫了一眼,没有认识的面孔,但就这么冒然进去太过鲁莽。她想了想,后退两步,踩上栏杆。大地以六十公里的时速向后退去,栏杆上的落脚点不比一根水管更粗,但少女毫无惧色,迎着强风缓缓站直身体,用力一跃,两手搭上顶棚,就顺势翻上了车顶。   没了遮挡,车顶的风更加凛冽。明娜伏下身躯,两手着地,小心注意着不要发出声音,一点一点地爬到车厢另一端。她原样下到车厢连接处,回头再看车厢里的情况,这次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目标。波尔多长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他面庞很宽,颊上生有横肉,眼睛却又眯成一条缝,即使去掉左眼上的伤疤,加上临时蓄起的络腮胡,这也是很显凶的面相。而具明娜所了解的,这确实不是什么善类。   少女暂时抛开到底是相由心生还是心由相生这种哲学命题,用一次深呼吸做好临时计划,推开门,踉踉跄跄地走进车厢。她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投向自己的视线,但其中大多马上就偏移开来了。女性在求学求职上的弱势确实一度让明娜为之困扰,但感谢这点,这时候可没有更好的掩护了。车厢里只有波尔多是明显的醒着的状态,是以明娜毫不引人怀疑地靠近了过去,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请……请帮帮我……”   话没说完,她已向前倒去,正正好摔进座位间的空隙里。波尔多皱了皱眉头,感觉接到了麻烦事,但正好落到自己脚边也不方便装作没有看到。他俯下身去,有些粗鲁地问道:“喂,你怎么……”   明娜突然起身,伸手揽住对方的脖子,向地上一摔,反身骑到背上,右手刷拉一声从衣内抽出匕首,在波尔多反应过来之前,已用抵在脖颈上冰冷的刀锋勒令他不要轻举妄动。   “抓到你了,波尔多。”明娜的动作迅速又安静,车厢内一时竟无人察觉。她借着座椅的掩护,俯下身去,在对方耳边低声道,“还是叫你乔尔·布莱恩更应景些?”   “啧。”波尔多比想象中更冷静一些,没有反抗,只是不快地咂了咂舌,“那你是哪边的?渡鸦帮?天照会?总不会他妈的是条子吧?”   “现在是我在问你。”   “那好吧,你要是没有炫耀的意思就快点给老子个痛快吧。”波尔多嘴一撇,浑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明娜不说话,将匕首换了个握法,用掌底顶着对方的下巴,以肩顶住后脑勺,另一手则抓着其小指,毫不留情地向外一扳。咔嚓一声,波尔多的脸顿时由红转紫再变青,喉结上下滑动,发出咔咔的声音,却尽被少女压在口腔里,只能徒劳地瞪着眼睛。明娜等他缓过来些许,才松开对下巴的钳制,波尔多这才如溺水般大口地喘着气,回过头来,恶狠狠,但是却不如最开始那般硬气了地说:“你他妈神经病吗,什么问题都没问你要老子怎么回答!?”   “你是卡利钦的一员吗?”      “你连我是不是都不知道就扳我手指!?”   明娜再一次按住他的下巴,又将他的无名指折断。等再次松开手时,这比少女大上两圈的壮汉已经疼得满头冷汗,近乎虚脱,缓了半天,才用明显弱上不止一节的语气道:“……老子用反问句都不行吗?”      明娜作势又要去捏住波尔多的下巴。      “停停停停停!我是!我是行了吧!?我在卡利钦混了几年,但只是个小队长,管几个人负责打杂的,上头让我干嘛就干嘛什么也不知道的!”      “几年是多少年?”      “六,六年。”      “打杂是具体干什么活计?”      “就,清个场啊,搬些货啊,再威胁些不老实的人收点活动资金什么的……”      “也包括杀人灭口吗?”      “那、那都是上边命令的,我要不做我就是被灭口的那一方了啊。”      “四年前罗萨郊外,奎恩镇,青木酒馆的火也是你放的吗?”   “那、那个……”波尔多眼珠子转了转,“那么久以前的事,我记不清楚了。”      明娜毫不犹豫地扳断了波尔多的中指。      “唔唔唔唔——!?呕——!”波尔多剧烈的挣扎后,突然脸一白,朝着地面干呕起来。明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力将匕首压了压,在其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然后静静等待对方的回答,“…………火,火是我放的……但其他的事情不关我事啊……人不是我杀的啊……我只是负责压下阵,处理事后而已……头儿说有个女人,太危险了,冒点风险也要干掉……所以……”      波尔多说得断断续续,但对明娜来说已足够理解。她不由恍惚了一阵,匕首几乎从手中滑落,但马上回过神来。还不够。她心念。姐姐遇害的真相,姐姐要调查的事情,这些都还不够。      明娜抓着波尔多的头发,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厉声道:“那么你现在又要去干什么!?卡利钦又打算干什么!?西部不是你们的活动范围吧!?”   “哈……哈哈……”鼻子额头贴着列车的地板,波尔多却突然笑出声来,“原来你他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   “……他妈的,我还以为是自己走漏的消息,吓死老子了。去死吧”   “!?”   沉闷的破风声突然自身后响起,在少女反应过来之前就落到她后脑上。她眼前一黑,四肢的力量如流水般泄去,而后身躯倾倒,钝痛感这才姗姗来迟。黑暗攫住了她的意识,明娜用最后意志保持五感不继续消散,逐渐模糊的感知中波尔多将她往旁一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甩了甩手,龇牙咧嘴地跟新来者道:“妈的,吓死老子了,也痛死老子了。”      “哈哈,被女人扭断手指的感觉怎么样?”      “他妈的你还问。这事可别跟头儿说。”   “好好好……那么这女的怎么办?”   “你提到厕所里处理了吧,别让她死得太轻松……妈的,痛死老子了……看样子这小婊子只是撞了巧,不会有什么同伴,但以防万一,还是搜查一下吧。”   “知道了。”   于是明娜被拎着后领从地上提起,拖过走道,来到车厢尾的卫生间门前。在被带入其内的最后时刻,明娜终于抢回些身体的控制权,然而她还来不及呼喊就被布条封上,她眼睛扫过车厢,然而众乘客皆睡得正酣,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争执。即使注意到了又怎么样呢?她从最开始就误判了形式,完全没有考虑过整座列车皆是敌人的可能性。   鲍里斯说得全都对,她太着急,误判了形式,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是姐姐的话会如何处理呢?   ——现在没空去想这个问题了。卡利钦控制了这整辆列车,肯定另有目的,她必须想点办法至少将这个消息传出去才行……   明娜被整个身子地塞进狭小的厕所里,脑袋磕到墙壁上,这又让她几乎再度晕眩。挟持者在后面拉上门,扣上锁,才嘻嘻笑着重新将少女拎起。他抓着她的头,塞进水龙头下冲了一轮凉水,然后翻转过来,是以明娜才得以第一次看到挟持自己的人的模样。那是位皮肤黝黑的削瘦男人,面容算不上奇特,但也能让人有些印象,但更让明娜注意的是,他穿着身铁道乘务员的标准灰蓝色制服,头上正正地戴着警帽,连帽徽上联合铁道公司的标识都毫无二致。   男子没有理会明娜的视线,带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拍了拍少女的脸颊,嬉笑道:“哈,这么一看,我们的入侵者小姐还蛮标致的嘛。”   “…………”明娜偏开眼睛,试着动了动压在身下的双手,不出预料的,正被紧紧捆着,所用的道具看不到,但触感上可能是皮带。   “就这么把你处理掉了还有点可惜呢。虽然身材贫瘠了点,但我的优点就是来者不拒啊。”他手掌抚过少女的胸部,顺至小腹,然后又滑到腰侧。男子用意图明显的眼神打量着少女的身躯,透过贴身的素白小衬衣,手掌的粗粝感令后者忍不住地脊背发跳。   明娜咬着牙,不去想即使度过这个局面,在这无法逃离的列车上自己又能怎么办。那种事情没完没了,逐一考虑就什么事都没法做了。她竭力伸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探入左臂的衣袖中,抓住其内稍稍翘起的一角布块,掀开,底下就夹着一枚刀片。她两指夹着抽出刀片,反手用掌心抵着底,压在捆绑物上,一点一点地试图切开。   “虽然波尔多说要让你死得痛苦些,哈哈,你今天可让他丢脸丢大了呢。可我这么怜香惜玉,又怎么忍心呢?”而装扮成乘务员的男子似是不察,只顾继续戏谑女孩。他将脸庞贴近明娜,往后者洁白的脖颈下吹着浊气,继续道:“放你下车是不太可能,但指不定能让你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爽爽呢,嘿嘿,听起来不赖吧,在厕所里也算是别有风情吧。反正你干这种工作的,也早就做过了吧,带着点美好的回忆去死,去了天国后可要和神说记我一笔善行呀。”   刀片一点一点地切入皮带中,距离解放只差分厘。明娜忍耐着男子的猥亵,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刀片太短,刺入脖颈也难以立即致命。她用手腕蹭过腰间,感觉到坚实的铁块,手枪还在,只要能解脱束缚立刻就能反击。在这个距离下射穿胸腹轻而易举,但有些人这样还会剩下一口气,更稳妥的做法是透过下巴贯穿头颅。   “——但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乖女孩呢!”   皮带断裂的瞬间,明娜右手抓向探向腰后,但男子的动作更快一步,双手抓着她的脖颈,倾全身之力将其掼倒在地。冲击和窒息感一同袭向明娜的大脑,让少女抓住了枪把,却失去了将之抽出的力量。她张大嘴,试图从空气中抓住些许的氧气,只要一点就好,只要一口就好!只要右臂能够再移动寸许的距离,这种抵近射击自己绝不可能失误!但终究黑暗从脚边升起,迅速,不留余地地覆满她整个视野,而这一次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实。明娜知道这是死亡的阴影。非常奇怪的,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比起恐惧,反而更有种奇怪的遗憾和后悔。   (啊……得向鲍里斯说声对不起呢……)   她想。到最后,果然他说的都是对的。   (以及……姐姐……)      (……但是这下……能见面了吧……)   “虽然对着尸体有些扫兴,不过我的优点就是来者不拒呢……”   “这听起来倒让人有点尊敬。”   狭窄的厕所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可惜我第二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占着厕所干其他的事。”   这声音将本以不可穿透的黑暗劈出了一条裂缝,空气恢复了流动,重新涌入明娜的肺部。厕所里的空气永远和怡人沾不上关系,但确实能让人活命。少女大口地喘息着,然后,在视野恢复之前,她提前一步感触到了奇怪的温热。温热,而又黏稠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并继续向着衣服内滑去。她禁不住吐出一口冷气,意识到了这液体的真相,于是做好心理准备,睁开眼,乘务员男子可憎的面容就在眼前,但上面的表情永远凝固,鲜血从眼眶与口鼻中汩汩而出,正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令人稍感恶心的温热的来源。一把尖刀插在他后脑勺上,自头盖骨和颈椎的缝隙间,完全没入头部,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地带走了他的生命。   西蒙,不到二十分钟前还和自己同座的那个人,一脸不屑地将尸体踢到一旁,伸手抽回小刀,在指尖转了几圈后收回鞘中,侧头一啐,“哼,真蠢。”。他顺势坐到马桶盖上,掏出火机与烟盒,当着少女的面,点燃,叼上嘴,这才转向明娜。      “所以,”他扯着嘴角,一如第一次见面那般,近似讥诮地低声道:“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20. 其一: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温和的午后,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田野间只有童谣般的轻风。我坐在风车下的草垛上,面前是一望无尽的金色麦田,我用侧眼偷偷地看姐姐的脸,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便不由得感到有些害羞,赶忙扭开了脸。      “有什么事嘛,姐姐?”      我问道。      “没有呀,看看可爱的妹妹而已。”      姐姐回道,用一如既往阳光般的明媚笑容。      “啊,又取笑我。”      “没有啦没有啦。”姐姐没诚意地说着,又嘻嘻笑着把我拢进怀里,“只是突然在想,我妹妹最后会被哪里的男人拐跑呢。要是太平庸的姐姐我可不会承认呢。”      “啊,真是的,都什么跟什么了。”我扭动着身子想从姐姐怀中挣脱出来,但体力上的事情我从来赢不过姐姐,这次也不例外,“我才几岁啊。”      “哎呀,人一下子就会长大的啦,我印象中前不久明娜还只有这么一点大呢。”      “姐姐也只比我大了四岁吧……”我翻过个白眼,“突然提到这种事,难道姐姐有男人了吗?”      “啪。”姐姐有些严厉地敲了下我的脑袋,“不准用那么粗俗的说法。”      “呜,明明是姐姐先说的……”我抱着头,小声抱怨道,“那姐姐是有恋人了吗?”      “嗯……不好说呢,那可是个相当别扭的家伙。”姐姐点了点下巴,少见地露出些许苦恼的表情,“感觉会说‘哼,恋人,关我什么事’这种话。”      “诶……”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放心不下呀。”姐姐带着有些难明的微笑,将我搂得更紧了些,“要是有一天,他也能像这样坐在阳光下就好了?”      “要是有一天,他和明娜能一起像这样坐在阳光下就好了。”      ————————      明娜睁开眼,口鼻只有煤灰,机油和蒸汽的气味。   时值残阳若隐若现的黄昏,半边的天空已成深蓝的暮色,渡鸦也叫不出声音。横跨大陆铁路的开通一度对整个联邦打了剂有力的强心剂,数不胜数的商人,拓荒者,探险家聚集到这条伟大路途的起点洛伦镇,在这里搭乘蒸汽机车,跨过碧昂斯湖和大荒原,向西部世界进发,而后列车将带回等量的移民,工人,与富豪。然这不过几年前的繁华景象现今似乎都与萧瑟的秋天一同凋落,首都罗萨局势紧张的声音比北风先一步扫过联邦全境,便很少有人能有勇气顶着寒冬出门,搭上一条随时可能被封锁的铁路。   明娜坐在车站中的长椅上独自沉思,距离自己将乘的列车发车还有段时间,但周围已没什么人,只有乘务员和技工尽责忙碌着,另有几位搬运工坐在铁轨对面,百无聊赖地等着可能的活儿。明娜,反复权衡,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到一旁的公用电话前,投下三颗硬币,提起话筒,拨下一个号码。“喂?”电话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仅凭此便不难想象对方的络腮胡子与酒槽鼻,以及身上那件脏兮兮但着实耐用的夹克。   “鲍里斯,是我。”明娜压低声音道,但她知道对方认得出来。   “嗯?你那边还是工作时间吧?又有什么问题了?被同事性骚扰了?”鲍里斯果不其然漫不经心地应道。   “…………”明娜犹豫了一会,但既然最开始拨通了电话,事到如今再退缩也不像个样子,她说:“……我在洛伦。”   “啊?什么意思?”   “……鲍里斯,听我说。”少女做个深深的呼吸,然后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我找到了姐姐留下来的名单上的人。他换了假名,这段时间一直在洛伦活动,而且将要搭乘二十分钟后的阳光号列车离开。现在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姐姐为什么要调查他,但我会在列车上抓住他,问个清楚的。”   “等等等等!”鲍里斯大叫着插话进来,“你的行动得到批准了吗?你的上司呢?你的同事呢?你的支援班呢?”   “他们……”明娜咽了口唾沫,“……都没有。我是独自出来的。罗萨的形势很难抽调出人手,而且局内……也不认为卡利钦是一个需要重点监视和防范的对象,拒绝将这次行动立项……”   “那你就该照他们的话去做!”话筒里的声浪陡然加大,明娜不得不把它拉离耳朵才能使鼓膜免受摧残,“你凭什么独立调查!?你凭什么擅离岗位!?你凭什么相信你自己而非其他人的判断!?就算碰巧让你蒙对了,光凭你一个人你又干得了什么事!?”   “那难道就这样让姐姐的调查白费,让我们永远也弄不清楚姐姐的死因吗!?”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鲍里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听着,缇娜不在了,我们都很伤心,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别蹈了你姐姐的覆辙。你要相信,你姐姐是优秀的探员,她的死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但对我来说过不去!我忍不了,也等不了…………就这样了,鲍里斯,我要走了。”明娜一瞬间想了很多说辞,但在话筒对面的暴风雨再次袭来前,她选择了用其中最蹩脚的一个结束话题,“要发车了,我不能聊了,总之,祝我好运吧。”   “给我等等!喂?喂!你个小混蛋!”   话筒里的怒吼逐渐远去,明娜挂断电话,再一次深深地吸气,呼气。说辞虽然蹩脚,但并非谎话,列车的汽笛在自己身后拉响,大蓬的白汽扩散开来。明娜提起手边的小提琴盒,一头撞进这白茫茫的陆上海洋中,眼前一时无法视物,她咬着唇,紧了紧左手,那里握着一枚带灼痕的警徽。这不是祈祷,但确实帮她下了决心,于是少女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一口气冲出这片迷障。   阳光号就横列在这迷障的后面,和名字不太相符的,它通体蒙着铁灰的色调,车厢各带锈迹,整整齐齐排在两侧的滑动式玻璃窗上还可见没有擦去的水渍与灰痕。它的机车头是哈德森型,其能够拉动十二节车厢以70公里的时速飞奔,在问世之时还作为大新闻上了报纸,但几万公里的漫长奔跑可以让任何机器变得陈旧,现在看来,它确实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明娜压低帽檐,避免与他人对视,顺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上了列车。她买的是不带包厢的普通硬座的票,只供一人行走的过道两旁,排列着结实的木制长椅,要坐在那上面过夜可是种苦行,而狭长的车厢依然坐了个半满。明娜侧过身子,从努力将自己行李塞进架子上的人们身旁挤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但是一位大胡子的旅客不慎手滑,硕大的行李箱从肩上滑落,好巧不巧正砸向过路的明娜。少女脖子一缩,已准备好迎接冲击和痛苦,但斜下里伸来一只手臂,轻松地托住了别人手推肩扛还累得喘气的大箱子。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低着头走路。”那人直接将行李箱推到架子上,没去理会行李箱原主人的歉意,反而居高临下地对着明娜如此说道。   “啊……”明娜愣了一下,有一半的因素是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普通地回应道:“谢谢。”   那人没再说话,拨开挡路的人群,径自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明娜看看车票,发现自己的座位恰好就在旁边,她再抬起头来,这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对方。那是位高瘦的男子,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透着黑色的皮革手套也能看到其嶙峋的指关节。男子没有蓄须,三角帽下隐约可见一对冷铁般的眼睛和灰色的短发,他身着一袭漆黑无光的长摆风衣,内里是套半旧的猎装,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明娜抱着琴盒谨慎地在他身旁坐下,男子不以为意,或者说根本没看向这边,只是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烟盒,边说道:“真是倒霉,明明车上还有大半空位,却买到了我身边的票。你也希望有个更清净的旅途吧?”      “还、还好,有个旅伴也没那么无聊吧。”明娜装模作样地微笑道,心里确实是想身边要没人就方便多了。      “讨厌烟草吗?”   “不,我不抽烟,但没关系的,请……”   她话没说完,男子已经点上了烟,深吸一口,然后吐出窗外。这时列车发动,尖锐的笛声中,蒸汽机的伟力推动着十二节车厢徐徐向前,铸铁的轮圈碾过轨道,哐当哐当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厢。他眼睛斜过来,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着少女,低沉的嗓音穿过列车的噪音,像是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才传到明娜耳里:“那你呢?”   “什么?”   “烟草,咖啡,可可,或者其他随便什么。虽然年轻在这方面确实有优势,但没点提神的东西这个晚上可会很难熬。”   “啊,谢谢,餐车那里应该有咖啡卖吧,我待会去看看……”   “那只能算姑且能喝的黑色液体。”男子翻了个白眼。      “那么夸张?”      “我讨厌的事情不多,列车上的咖啡可以算第三位……第一次坐火车?”   “不,以前坐过几次短途的,和家人一起。”   “那么你这肯定就不是回乡了。”   “嗯……是工作……”   “在这个时局?就你一个?希望他们至少给你安排好了回程的方式。”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算了,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上次遇到的独自出行的女孩,单枪匹马闯进丢人牛仔们的酒吧,一言不合撂倒了七八个人,给我添了好大的麻烦,之后还死皮赖脸蹭吃蹭喝了几天,顺便再差点把我害死。希望你的工作至少比她要顺利吧。”   “嗯……”明娜挠了挠脸颊,虽然完全弄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谢谢?”   “…………”   话题陷入小小的僵局,沉默中明娜抬头环顾了一眼车厢,车程刚刚开始,落座的人还是少数,更多者忙于互换座位,安抚同伴,接倒热水,或是从行囊里把准备的干粮及玩具一件件往座椅前的搭台上掏,以让接下来的时间稍稍轻松些许。在这个时候四处穿行无疑是件费力又引人注意的举动。她仔细查过这趟列车的时刻表,知道在真正驶入荒凉的中部平原之前,还有几处城镇需要停靠,要行事不妨等到那之后,想来既然对方特意选了这辆列车,也不太可能只是为了这么段牛车拉上一天怎么也走完了的路途。   至于对平原另一面的陌生世界的不安……如果要害怕,那一开始就该老老实实待在罗萨当个治安维持员了。   于是明娜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对话里,她看着男子问道:“嗯……可以问下怎么称呼吗?”   “西蒙。”对面答道,“姓氏太傻了我就不报了。”   “啊……”这样一说反而更在意姓氏是什么啊。明娜心念。“叫我明娜就好。你这一趟也是回故乡吗?”   “在这个时局,这是个很合理的猜测,虽然我也不知道西部能长出什么人来。”西蒙道,“就算我是‘回去’吧,是不是故乡就难说了。”   “喔……”明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比萨非省和冬青省更远?”   “算是吧。”   “难道是海外?那可真是辛苦的旅程。”   “还好吧。”西蒙捂着眼睛,似乎陷入回忆之中,许久之后才接着道:“摆弄十字架的那些话唠总说,人到最后总会有足够长的休息。哼,谁知道呢,至少希望他们这句话是对的吧。我确实有些累了。”   没头没尾的话题到此便告一段落,西蒙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而明娜也没心情去追问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过去。在以牛羊畜牧闻名的胡森镇作了最后的停靠后,不知是为了纪念曾经不惧严寒的开拓者,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想法,被命名为阳光号的这辆列车一头扎进中部平原那荒凉广袤的黄土地中。夕阳在轨道的尽头沉下最后一道余晖,夜色汹涌地追上奔行的列车,眨眼之后,天空已是群星璀璨,远方传来悠长的狼嚎。   长夜开始了。
  21. 虽然好像也是老调重弹了,而且我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再在别的文章下聊一百次,不过……第一人称在这里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能很多人会误会第一人称是用来表达细腻的内心想法用的,但其实,正好相反,比起直接摆在眼前的心声,更愿意相信自己从行为和言语中推测出来的真心,这是人的本性,大段的独白往往不如一副深刻的侧像就是如此,所以……正好相反,第一人称是用来不表达“我”的情绪用的。从鲁迅的《百草园三味书屋》,到被改编烂了的《孔乙己》(这个尤其能说明问题),到传奇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以及,将在文学史上不朽的高尔基《童年》三部曲,文豪笔下的“我”,总是一副冷眼看世界的模样,作为叙事的主要线索,却并不是故事的真正主角,他们以“我”为视角,真正要写的是书屋,是落魄书生,是福尔摩斯,以及,是俄罗斯的旧社会本身。 所以这篇故事的主要问题大致也是因为人称的关系,本身可能并不复杂的故事,因为在第一人称下还连续切换视角就变得有些天旋地转,而你一贯的写作习惯是屏蔽大量的旁白和场景描写(其实开头那段还不错),也让读者最后的“定位”的方法也都失去了,结果而言……就是显得很难懂。最后的注释大致能让人明白这讲了一个什么样的事,但需要靠这种手段明白多少有些令人遗憾。 ——因为算是了解你是位情感先于技巧与结构的作者啦,所以再提一个额外的话题。因为,你看,没有声优能帮忙配音,所以大体上,在文字的层面上,要想刺痛人,比起歇斯底里的呼喊,冷冰冰的叙述与白描反而更来得有效。
  22. 起不了名,想象不到场景,是因为热情不足啊 你把战斗场景当成不得不写的东西,而不是对自己的奖励,那当然不会有好的想法 不能感动自己的东西,也不可能只凭换几个招式名就感动他人吧? ——海贼王随意的命名影响到他的成就了吗?
  23. 还真是跳跃性巨大的故事……不,有趣姑且算有趣啦 只是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故事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还是脱节比较严重的,不是“剑与魔法突然变成科幻世界了!?”这种世界观上的脱节,而是主角所做的事情和后面的结果似乎没什么逻辑上的联系,前半大致只能说明他的执念程度,但到底怎么成为开拓者的,未来再回母星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似乎跳过了很大一大段剧情(以及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好骗的) 另一个问题是写法上的,尤酱你对白上没什么问题——当然该严肃的时候能更严肃一些就更棒了——这点很好,人物的性格多有表现,但又不至于太过欢脱,但在对白以外的部分,就……比较没有思路了。旁白,以及关于景物和动作的白描,一般而言,要么是铺垫细节,要么是起帮助读者梳理剧情的功用,但在尤酱你这里……反而容易让人从剧情上分散注意力。白描的详略问题扩展开来讲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你在写作时可以多想想自己平时看的作品是怎么写的,或者,隐秘之旅,在白描上是教科书级别的。
  24. 加布瑞埃拉·泽文说,如果第一幕里出现了一把枪,那把枪最好在第三幕中开火。我不是强迫症到认定文中出现的所有设定最后都必须用上,有时候,仅仅出于装饰,或者为了渲染气氛,描写一把枪也是可行的,但既然是出现在标题,而且作为其中主角的主要特点提出,那么我想,期望“樱花色”能在故事中发挥一些特别的作用,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故事相对好懂,也没有为了求奇而随意转折,这挺好的。不过这种片段式的写法,虽然容易概括事情全貌,但对情感的描述和渲染就难免不足。于我看来这不是描述这个故事最好的写法,至于哪一种更为合适,你现在大可多多尝试。一个故事要出彩,情节的设计与人物的刻画固然重要,但采用的叙事手法与文章结构也影响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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