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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L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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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还挺佩服你的…… 特别特别能写…… 而且越来越熟练了……
  3. 我以为这一章要结束了。 没想到余韵悠长,又有新的虫子出来了…… 感觉不是啥好东西。 当然,咱看来,所有虫子都不是啥好东西……
  4.   世界上有两个名为代赫洛兰的地方,它们的发音和拼写完全一样,但是一个在波斯,另一个则在塞尔柱,相隔七十九英里,隔着国境彼此相望。可以想见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许多: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以及诸如此类的故事。   “山雀”乘着气流自尼德兰上空进入欧洲大陆,笔直地飞越勃兰登堡大公国,沿着喀尔巴阡山脉继续前进。经过一段罗马尼亚的领空,索萝丝俯瞰黑海的波涛,保持方向朝安纳托利亚飞去。它悄悄叩开萨姆松的大门,滑进这片古老的土地,在越过摩苏尔的金色尖顶之后,最终抵临波斯的代赫洛兰。   “山雀的索萝丝呼叫代赫洛兰,请求指示降落地点。重复一遍,山雀的索萝丝呼叫代赫洛兰,请求指示降落地点。”少女打开加密频道,降低飞行高度。魔像自丝丝扯扯的云雾中沉落。群岭在“山雀”的眼前打开,只见一道道条状的山脉在大地上起伏,宛若一群尖脊的巨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踊而去。   “代赫洛兰收到,请按照指示降落,并注意规避那些风机。”   “山雀”减速并进一步下降,直至尾翼埋进山谷之中。索萝丝两侧的山脊皆生长着鱼鳞般的褶皱,在月光照耀下一面微明而一面深暗。在魔像的肚子下面,枯黄的土地上生长出无数庞大的风力发电机。它们遍布山谷,扇面迎风,缓慢旋转,永无止境。“这里是山雀的索萝丝,我看见风机了,请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少女打开所有武器的保险:“重复一遍,请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   “收到,我们都已经等不及了。”   索萝丝拉起魔像的头部,同时偏转引擎喷管。“山雀”铁翼回笼,手脚解放,切换成巡卫模式。她在空中盘旋半周,调整姿态,而后回身,笔直地降落在一丛低矮的白色建筑物之间。灼热的气流冲刷着地面。少女坐起身,伸手扯掉背后的神经接线,同时从椅子下面摸出一把袖珍手枪。索萝丝用力向外推开驾驶舱门,迎面猛地同寒风撞了个满怀。她吐出一口白雾,被风呼呼吹散。索萝丝抓紧扶手,踩着左侧的索梯下滑离地面十厘米,而后跳了下来。   苍穹四暗,星光冷落。少女仆一落地,便踩在石头上,向前趔趄几步,差点儿崴了脚。此地坐落于群壑之间,广袤而荒无人烟。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围起一前一后两栋长方楼,都只有六层高,堪堪盖过“山雀”。索萝丝的魔像就停在两栋楼之间的空地上。四周遥见山尖拥簇,黑漆漆地张牙舞爪。只有一条道路沿着谷底蜿蜒而出。而凛风终日在窄谷中穿梭,发出呜呜的低啸。其中夹杂着细小的碎石,在道路上滚动,噼里啪啦地撞在山雀的脚部。   少女的脊背裸露在外,被冻得上下牙齿打颤。好在几个臃肿的人影马上围了过来,给她披上一件数斤沉的灰色棉大衣——于是少女也变得臃肿起来。他们挥舞着手电,长长的灯柱逸散在夜空尽头。漫天尘土迷了索萝丝的眼睛,她使劲眨巴几下,举起胳膊护住额头,朝着最前面的男人伸出手:“山雀的索萝丝。”但是语调太轻,被烈风无情地扯碎成一片一片的字节,四散飘落山谷之中。   “山雀的索萝丝!”她不得不大喊。   “很高兴见到你。”一双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少女的手,上下摇晃她的胳膊。“安德烈·亨利博士,这位则是哈里森·威廉下士,他和他的小队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   安德烈·亨利有着一副庞大的身躯。索萝丝在众姐妹里已经不算矮,但头顶依然只能勉强齐平到亨利的胸膛。他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少女的身前,谷风登时便小了许多。同时他说话的声音过大,震的少女耳朵发麻。   医生?索萝丝思索道。“父亲”曾告诉她说联合王国在代赫洛兰为波斯人训练雇佣兵,所以她还以为负责人肯定来自军队。   “你好……可是……一个女孩儿?”站在这堵墙身后的哈里森·威廉才更像是一名文质彬彬的“医生”。   “全世界最优秀的魔像驾驶员,同时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士兵!”安德烈·亨利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向身边的威廉介绍道:“如果她愿意,一瞬间就可以放倒我们所有人。”   “我不会这么做。但是亨利医生,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尉官。”   “不,我负责研究工作,这里几乎都是研究人员。”   原来是博士,索萝丝意识到自己刚刚理解错了。“让我们进去再说。”亨利博士拍了拍她的肩膀,托住少女朝前楼走去。或许是因为风沙侵蚀的缘故,这栋灰头土脸的建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沧桑许多。墙体表面的漆层斑驳开裂,尤其是靠近拐角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成片的剥落。   但只要一关上门,大楼内外就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呜呜的风声一下子便微弱下来。暖洋洋的浅黄色灯光撒满四方大厅。少女踩在干净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我得到消息说我们在这里为波斯人训练军队,但直到此地我才发现,恐怕有人没有说实话。”   “原来他们是这么告诉你的。”索萝丝这才看清楚博士的脸。他的肤色黝黑,长着一圈引人注目的络腮胡子,随着说话一耸一动:“看来我们对内飞人说法一直没变,确实,直到几年前还是如此。不过现在我们通常宣称自己是白蔷薇基金会的人。你看,我们隶属于一个致力环保与发展的非政府组织,援建并维护给代赫洛兰人民的风力发电场。”   “哦。”索萝丝回想起山谷里的那些电机,一个个就像是整齐列阵的铁骑士,令人叹为观止。但用这种方式来掩盖真相似乎成本太高了。“你们竟然真的在发电?”她问道。   “支撑其起代赫洛兰15%的电力供应,简直卓有成效。”亨利博士自豪地昂起头:“来这儿,我们通常在这间招待波斯人和记者,一年总有那么几次。”他拐进右侧的走廊,推开第一扇门,露出会客室来。   地面铺着一层由金线和红线编织的厚地毯。索萝丝的驾驶服并不包含鞋子的部分,因此她踩在上面,柔软的触觉几近赤足。少女走在太阳和雄鹰的图样上,只见一圈单人沙发两两隔着张矮桌相近,背靠墙壁围在一起。后面则挂着白蔷薇基金会的标志和项目展示图,还有相关人员的照片。上面当然也有安德烈·亨利,事实上,他的络腮胡子总是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   “听起来真不错,清洁能源的典范。”索萝丝随意敷衍着。窗户两侧挂着黄色的厚窗帘,她猜测通常它们应当是紧闭的,但现在却可以看见外面的“山雀”。黑色的巨人屹立大地,透出的灯光只能照亮到它的膝盖。   “我不知道,我对风电可谓一窍不通。”   “所以实际上的这里是?”少女就近坐下,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是一个屠宰场。”博士坐在她的身旁,满不在乎地回答。“你得暖暖身子,咖啡?红茶?还是说——”在他看来,索萝丝的确还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你需要一杯热牛奶?”而下士没有落座,他端着枪,保护着两人的谈话。另外两名士兵则站在了门外。   联合王国在海外的基地全都是屠宰场,索萝丝心想,它们之中一半正在行动,另一半则准备下一次的行动。“随便。”她回答道。   要是阿尔黛西娅在身边,少女保准会反问:“这里有可乐吗?”但索萝丝对这种深色的碳酸饮料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尽管姐妹们和“父亲”都认为她喜欢喝。不,其实她对所有饮料都没什么兴趣。那只是因为许久以前曾经有人问过她喜欢喝什么。“可乐吧。”她说,当时她正巧看见了可乐。那么就这样吧,人们都应该有喜欢和不喜欢喝的东西,从此以后就是可乐吧。于是她扮演起碳酸女孩儿,直到现在。   不过在这里,代赫洛兰的荒芜山脉深处,见到的人此后则永不再见,伪装毫无必要。   “那就红茶,反正都糟透了。”亨利博士胡乱地想要撕开茶叶包,热水则是准备好的:“待得越久,就越觉得糟糕。我已经开始想念惠特斯特布尔的牡蛎,我和你们说过吗?嗯,哈里森?”但茶叶包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太小了,安德烈·亨利胖乎乎的手指头徒劳地捏来捏去,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反而更难对准包装上的豁口。“我父亲在海边经营一家牡蛎餐厅,从小我的手就泡在咸水桶里,他们都说我最擅长剥牡蛎,啧。”安德烈·亨利额头冒出细小的汗珠,眼睛瞪得笔直:“只要给我一把刀。”他嘟囔道。终于猛地一下子撕开包装,碎茶叶末差点儿撒了一地。   “天呐,我简直等不及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计划上来说,车队会在一小时五十分钟之后抵达,这段时间则由我和‘山雀’保护你们的安全。”索萝丝接过白色的茶杯:“谢谢。”深褐色的水面上铺满一层枯茶梗,其劣质显而易见。她轻轻吹开碎末咂了一口,舌尖既苦又涩。比想象中的还要差,他们明明离毗奢耶那伽罗那么近。于是少女只好捧着杯子,温暖指尖,同时让袅袅热气润湿自己的嘴唇。“我希望他们能准时。我和朋友预定了上午十点的电影,已经付了钱,不想浪费掉。”索萝丝瞥了一眼站在那儿的下士:“不过……”   “哈里森,有些事我只能对派瑞缇小姐说,你能出去等我一会儿吗?”亨利博士读懂了索萝丝的意思,扭头说。   “当然,博士。”哈里森·威廉敬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他轻轻带上木门。索萝丝顺着身体倒向前去,轻声道:“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首先确保‘睡美人’。”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亨利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个,不,‘睡美人’很安全。”他张开双手向少女保证:“非常安全。但我想说一些个人的私事,有点儿难以启齿,派瑞缇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对我?”索萝丝登时困惑起来,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和这位代赫洛兰的博士扯上私人关系。   “没错……”安德烈·亨利站起身来。索萝丝觉得他好像正在回避自己,视线游移不定,总是不自觉地低头。少女飞快地朝“山雀”瞥了一眼,魔像旁边没有人在,而门后也没有任何动静。她偷偷在大衣下握紧手枪。亨利当然对索萝丝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他来回踱步,最后挠了挠头:“嗯,怎么说呢。我在这里收了一个学生,他想要和我们一起撤离。”   “联合王国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   “但他是个波斯人。”   “哦。”原来如此,索萝丝心下哑然。她松开手枪,尖酸地揶揄道:“一个浪漫的故事?”   “没那么浪漫。”安德烈·亨利似乎没能听出少女的弦外之音,只是一味苦笑。   “那可真糟糕。”茶叶已经泡开。索萝丝重又抿了一小口,苦涩滋味渐淡,而热意深入肺腑,由内至外顿时涌起一股暖意,直达自己的脚尖。“我们不会带他走的。”   “但是他很能干,颇有天赋!如果没有他,这里的研究不会进展的这么快。”   “这是规定,博士,你收养他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这一天。我国决不能让一个不知底细的波斯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他不得不被……”索萝丝想说处理掉。为了保守秘密,他们必须被确保永远不能发出声音。   “是的。这正是我想要请求你的,派瑞缇小姐,你能不能……”   他想要把人塞进“山雀”里——索萝丝眯起眼睛,朗声打断对方:“博士,这过于大胆,我希望你能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并且收回自己的话!”   “他还很年轻,努力,富有创造力,所有人都喜欢他。”安德烈·亨利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低:“他能为我们和我们的计划再做许多贡献。”   “所以说他参与了暴风雪计划?”索萝丝骤然提高了声调。愚蠢!自己人尚且不能全然信赖,竟然放任一个外人接触机密。亨利博士并未回答,但从他的表情上已经可以读出答案。少女步步紧逼:“那他知道‘睡美人’吗?”   “他是我的助理,几乎和我知道的一样多。”   “天啊……”索萝丝仰面叹息:“来这里之前我还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看来真是天真。你可知道暴风雪计划可能已经被全盘泄露给法兰克人?他叫什么名字?”   “莫森·贾拉里,他绝对忠诚。”   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安德烈·亨利神情恳切。哎,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吧。少女心想,我只管继续自己的任务,反正最后结果也没得差   “把他叫过来吧,让他在这儿等着。我现在还没办法答应给你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见见他。”她送了口:“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现在,带我去见‘睡美人’。”   “当然,当然。”安德烈·亨利拉开门,三言两语朝威廉交代了贾拉里的事,对方点了点头,对索萝丝投来感激的眼色。我还没答应你们,少女暗暗哼声。“派瑞缇小姐,我们走这边。”博士则带着她往走廊深处走去。他们来到楼梯背后,往下半层。这里摞起成堆的纸壳箱,不知道装的什么,表面皆已生尘。索萝丝侧身避过它们。安德烈·亨利打开手电筒,照亮掩盖在纸箱堆后面的铁门。他解开铁门上一段锈迹斑斑的锁链,轻轻用力——这扇门显然被精心保养,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露出一段向下通往山体深处的通道。   “设计图上有这一段,如果有人注意到我们就解释说是防空掩体。当然他们不会知道实际上是做什么用的,我们中大部分人通常也不住在地上。”亨利博士不可避免地蹭到纸箱,抖落一肩灰尘:“我给他们说过不要堆得太多,麻烦的很。”   “那外面那栋楼呢?”她曾经在魔像上留意过一眼,几乎没有亮灯的房间。但和“山雀”融为一体的时候她也不需要光才能视物。那是一栋单人宿舍楼。   “几乎都是空的,它没怎么被使用过。”   这是一条倾斜的水泥通道,地面冰凉,硬得硌脚。她从大衣下伸出手,张开五指扶住墙,穿越漆黑一片来到尽头的电梯门前。“只有这一个出口吗?”索萝丝问道。   “对,至少我只知道这一个。”博士低着头,摸索着在按键板相对的另一侧刷开自己的通行卡。“一个小伪装。”他介绍道。铁门缓缓滑开,亮白的灯光凸出安德烈·亨利庞大的背影,索萝丝就跟在他的身后。“如果你没有钥匙就只能下到一层,那儿只是个破仓库。”   电梯里空间很大,甚至塞的下一辆车。他们两人只能占住一个角落。   “你们大概有多少人?”伴随着下降带来的失重感,少女随口一问。   “将近十打的研究人员,哈里森带领一支小队保护我们,还有快八十个工人。日常维护风力发电机就是他们在做。除此之外,我们还养了三十名孩子。”   “都在哪儿?”降落之后索萝丝只见过安德烈·亨利和哈里森·威廉,还有后者手下的两个士兵。但他说这里有两百多人,藏得可真是好。   “有几个在对面楼里,剩下都在地下。收拾东西,删除资料,还有处理废弃品。”亨利博士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催催他们。”   “代赫洛兰就不会起疑,你们实在吃太多了?”   “波斯人不会。”博士摇头道:“如果一个波斯人去采购一百磅土豆,市场上就只会卖给他八十磅,然后他自己再卖掉其中六十磅,最后一起谎称土豆价格是实际上的五倍。”最后他总结说:“波斯是一个腐败的民族。”   “为什么他不直接买二十磅的土豆?”   “你竟然敢给他们现金。”安德烈·亨利耸耸肩:“最初我们就这样被骗了好几个星期。”   随着咔嗒一声,电梯停在了倒数第二层。“我们到了。”但这一层一个人都不再,因此也没有灯光。索萝丝只看见一条走廊通往黑暗深处,左手边和右手边亦是如此。亨利博士走出电梯,领着她朝右拐去。而随着电梯门在两人身后关闭,黑暗即追赶而来。   前方尽头处似乎闪烁着淡淡的绿色荧光,但也几乎被安德烈·亨利挡住。他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照明,只管大步向前走。少女只好紧跟在后。好在走廊不长,也没有拐角。博士再度从胸前的口袋里摸索出自己卡片,小心翼翼用手指捏紧,在绿色荧光前刷开最后一扇门。“‘睡美人’就在这儿。”他说。让开方便索萝丝从他的身边擦过去。   门扉无声开启,露出一台银白色的睡眠仓,盖着透明的玻璃,顶部的灯管发出微弱的亮光。索萝丝慢慢靠近机器,几乎不敢呼吸。十六年了,从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开始,“睡美人”一直都更像是计划里的某种传说。随着“蜂鸟”定型、“信天翁”坠毁、“雨燕”升空……它仍旧神秘而不可触及。但现在,整个暴风雪计划的核心终于展现在了索萝丝的面前。   “我和我的姐妹们曾对‘睡美人’有过很多猜想。所以,这就是她?”索萝丝抚摸着透明的睡眠舱盖,声音意外地平静。隔着一层玻璃,她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儿安静地躺在其中。   她枕着一头因衰老而呈银白色的长发,而她的整个人都是雪白的,就像是得了病一般。一层单薄的白袍子盖住睡美人的身体,她的脸颊上不带一丝血色。而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脚上,青色的血管纤毫毕现,每一根都数得出来。她是如此娇弱,好似一朵折了茎的鲜花。   “父亲”说的没错:“去吧,孩子,到那里你第一眼就能辨认出‘睡美人’的真相,谁也骗不了你。”   “暴风雪计划的顶点,联合王国最大的秘密之一,一代人心血的结晶。”索萝丝滑开玻璃盖。睡美人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少女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还活着,于是伸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鼻息。尽管极其微弱,但确实还在呼吸。   “而她无愧于此。”亨利点头道。   “嗯?”   “你也是被改造者。”索萝丝摸了摸颈后的连接口,然后朝睡美人的颈后伸出手,果不其然,她也有着类似的装置。只是在那周围还有六个更小的连接口。“你们强化了肉体和反应速度,并将神经同魔像直接相连,接受训练,如同自己的手脚一样控制庞大的钢铁。而我们在她的身上所做的事则更加深远,我们重塑了睡美人的大脑。”   安德烈·亨利博士昂首挺胸,络腮胡子自豪地簇拥成一团:“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不再是人类。她所知所思浩如烟海,足以淹没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我们教会了她这个世界上已知的一切工程学知识。在人类所探索的极限之内,从最原始的杠杆到最先进的魔像,她知晓一切原理,理解一切构造,许多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解答的难题对她来说只是轻而易举。再看看那双手,孩子!我们赋予了它魔力,钢铁任凭它所摆布,她可以用这双手去轻而易举地拆解、修理、维护和创造万物。”   “倘若机械自古以来也有神明,那么她就是最接近神的生物。她是人造的机神。”   雨燕的阿尔黛西娅,山雀的索萝丝,蜂鸟的海伦娜,伯劳的佐伊,夜莺的莱拉,鲸头鹳的比安特丽丝,隼的费妮科,以及计划的最终核心,所有魔像的统御者,君临机械文明的顶点,领导她们众姐妹之人,“暴风雪的……”   “奥萝拉,我们用柴可夫斯基取的名字来称呼睡美人。”   人造机神暴风雪的奥萝拉,同时更是我的妹妹——她就躺在索萝丝的手边,安详地沉睡着,对这个世界还几乎没有任何印象,静静等待被唤醒的那一刻。   “当然,一切皆有代价。”   “什么?”少女警觉起来:“和我们呢。”   “她的身体经过许多次的手术已经虚弱不堪,体能低下,免疫系统极度脆弱,终生无法离开医疗。打个比方,哪怕是一根荆棘的刺就能要了睡美人的性命。不是我们的错,这项技术还算不上成熟。”   “原来如此。”索萝丝伸出手试着将奥萝拉抱起来——对方比她要高,但远比她想象中的轻。“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总是在提问题,抱歉,博士,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儿?像这种机密项目我们应当在不列颠本土进行研究才对,而非异国的穷乡僻壤。”   “这就像工厂的选址,要么靠近市场,要么就靠近原料。穷乡僻壤自有穷乡僻壤的好处,这儿离原材料最近。”   太轻了,简直不像抱着一个人,而是一丛雪白的羽毛。奥萝拉的白发顺着她的臂弯垂下,落到地面上,漫过她的脚背。“原材料?”索萝丝不明白。   “你看她的手环。”   她右手腕的确束着一根淡绿色的薄塑料环,挂着纸质的标签。索萝丝读出上面的字母和数字:“E.117,这是什么意思?”   “E代表埃律西昂,数字代表第117号实验品。但其实来自埃律西昂的原材料不多,最多的是波斯的P,其次是阿拔斯的A。”安德烈·亨利淡然回答。   啊哈,怪不得这里必须被掩埋。“所以这里是字面意思上的屠宰场。”索萝丝将注意转回到睡美人身上。她放下奥萝拉,扭头问:“外面太冷了,你有另外一件大衣吗?”   亨利博士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上前盖在睡美人身上。少女趁势退后几步,掏出枪来瞄准他的脑袋:“其实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会拿别人冒充睡美人。”   “不,我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不能错上加错。”   她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安德烈·亨利恰在此时回头,在看到黑暗里的枪口的时候第一时间尚无法反应过来,满脸都是困惑。索萝丝的枪口加装了消音器。只听见一声沉闷地“砰”,子弹从他的颅骨贯穿进去,又从另一侧钻出来。   “说得好,博士,你为联合王国和暴风雪计划做出的贡献将被永远铭记。”   亨利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最终趴倒在睡眠舱上。血从他的伤口涓涓涌出,浸湿博士自己的棉大衣。索萝丝藏回手枪,枪口紧贴她的肌肤,还能感觉到子弹的余温。少女用肩膀推开死去的安德烈·亨利。“咚”地一声,他栽倒在地。而索萝丝则悉心用大衣将奥萝拉裹得严实,然后抱起来,离开暗室。   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少女背对绿色的荧光。直到电梯开启,她回望空洞黑暗的走廊,看着它缓慢地在自己眼前合拢。少女乘电梯返回地面上,径直穿越通道,踢开楼梯间里的杂物,回到接待室门前。   卫兵早已习惯不多说话,但是一个神色忧虑的年轻人正在门厅里等待着。   “莫森·贾拉里?”索萝丝朝他点头致意。   “是的,您一定是派瑞缇小姐……”   “帮我一个忙。”少女打断他:“我要带着她回到魔像上。”   “哦,好的。”   她根本没去看贾拉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并不关心。她当然也不打算带上他。贾拉里帮她将索梯的绳索圈在手臂上。光芒黯淡,风声呜鸣,他没能注意到奥萝拉衣角已经暗下来的血色。“你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索萝丝问道,同时拉动索梯上升,回到“山雀”的驾驶舱里。   她先把奥萝拉放在椅背上,然后在一旁铺好自己的大衣,再将睡美人转移过去。少女插好自己身上的神经接线,意识融入魔像之中。正在这时,奥萝拉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你醒了吗?”   索萝丝扭过头——“山雀”也扭过头。魔像头部的7.62口径航空机枪毫无征兆地开火,一瞬间数十枚子弹钉在还在等待索萝丝回应的贾拉里的胸口——事实上,他的胸膛被整个打烂,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奥萝拉的睫毛微微扇动,似乎冷风吹的她很不舒服。睡美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右眼空洞无物,露出圆形的金属接口,而左眼则是灰白色的,既迷惘又困惑。   六岁那年索萝丝在第一场改造手术之后醒来,首先看见的是“父亲”的脸。“你想要喝点水吗?”他问。但当时索萝丝最想要的是吃一颗糖。手术开始之前“父亲”给过她一颗,她握在手里,打算醒来后吃,那时却发现已经不见了。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了。“你想要喝点水吗?”索萝丝现在也没有糖,但是一会儿可以回到“雨燕”上去吃布丁。她合上驾驶舱,整个地被纳入“山雀”体内。而听到枪声的卫兵已经从建筑里冲了出来,“怎么了?”他们大声问道。   睡美人嘴唇微动,呢喃似的低语含混不清。“山雀”的航空机枪再度咆哮,打断卫兵的大腿。火线划过他们的肢体,如同炽红的刀片一般将其开膛破肚,血肉飞染尘土。   魔像的引擎向地面喷吐出蓝色的炽焰,拔地飞往空中。索萝丝替奥萝拉拉紧大衣的一角。“山雀”旋身朝另一栋建筑喷吐火舌。魔像的传感器赋予少女视觉,她“看见”大楼内部活动的温度。同时一切行为都可以凭意念操纵。索萝丝打开“自己”的右手腕,修长的炸弹直坠地面。   “山雀。”   她终于听明白了睡美人的第一句话,奥萝拉准确无误地认出魔像的代号。   炸弹钻进地底。起初的瞬间一切平静,而后突然像是有什么巨兽要从大地里拱出来一样,但是没有成功。地面如同水面,鼓起一小座圆形丘峰,随即又瘪下去,大地片片龟裂,好似波纹一般朝四周扩散,激起一圈烟尘。索萝丝不用想象地下的人们会是什么样的。离炸弹最近的人最幸运,他们会死在爆炸之中。而后整个地下空间的氧气被迅速抽干,不过一瞬间的窒息杀不死人,随之而来的热浪形成高压冲击波,将人拍在墙壁或者什么地方,血肉之躯被像一张纸那样拍扁,继而只留下焦黑的人形,最后就连这也被高温熔化,地下建筑群的结构坍塌倾覆,所有的痕迹都会烟消云灭。   三个小时以前,少女还飞行在大西洋面之上。脑海里传来“父亲”的指示:“不能让人发现我们在代赫洛兰有一座基地,手段你自己拿捏。”那时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没有什么车队,安德烈·亨利也不需要为莫森·贾拉里的命运担心。   “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说我是谁。”索萝丝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扶起奥萝拉,小心翼翼地沾湿她的嘴唇。风力发电机群在两人脚下渐渐渺小,魔像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朝西北方全速离去。“山雀”化作一道悄无声息的闪电,划破中东暗夜。   “我不知道。”睡美人的声音极其轻柔,必须贴近才能听清,稍微远离便只剩下些许余音。“我只知道这是‘山雀’,而‘山雀’的驾驶员……”   “索萝丝·派瑞缇,山雀的索萝丝。那你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E.117。”   “奥萝拉·雪诺丝托姆,暴风雪的奥萝拉,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你是我们最小的妹妹。”新的姐妹……索萝丝默默心想,从此以后她就又多了一个需要扮演的身份,过去我一直都做的很好,未来也不外如是。   “你应该是埃律西昂人?”她问。   “我记不太清楚,大概是吧,因为E代表埃律西昂。”   “我们会经过海法上空,埃律西昂马上就要亡国了。”索萝丝打开显示屏,一般来说她在意识融入“山雀”之后便不再显示屏。魔像的眼就是她的眼,一切形式的信号都化作电流通过神经接线输入脑海里,转化为可理解的信息。   这大概可以算是姐姐为妹妹做的第一件事。   “山雀”掠过加利利湖的战火。“但现在你已经属于联合王国,同过去告个别吧。”她们速度很快,只不过一分钟,两人已经来到海法上空。这座城市四处都有火焰燃烧起来,少女将屏幕投向埃律西昂的象征建筑,坐落于山脚的索菲娅宫。   历史是在一瞬间被改变的。   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站在倾倒的钢铁巨人身上,烈焰在她的周身燃烧跳跃。塞尔柱的巨大魔像投下黑色的阴影,小公主高昂着头,朝着对方举起枪。   那一刻索萝丝感觉到自己似乎与她目光相对,即便两人之间隔着两万三千米之遥。   山雀的索萝丝,联合王国的魔像驾驶员。在她此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未对任何事物怀抱过热情。她通过灰色的瞳孔淡漠地观察这个世界,漠视情感,生命和诸多美好之物,从来不能理解喜欢和爱。“都行”、“随便”、“无所谓”是她的口头禅。直到此时,直到此刻,索萝丝看见那名怀枪而立的少女。   火焰熊熊,驱逐灰色的迷雾,点亮少女的双眸。闪电掠过她的五指,一瞬之间,激动的颤粟涌遍全身,从头顶贯穿至脚尖。噗通、噗通、从未有过的强烈感情抓住索萝丝的心脏,像是要逼迫她发出呐喊。那时索萝丝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正遇见宿命,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我不想要她死在这里。
  5. 感觉不错嘛。 不过煌石好像有点明日方舟源石的味道…… 所以哪个公主会转职刺客……?
  6.   “轮到我上战场了。”   艾黛尔贾特感觉心脏仿佛在敲击着自己的胸膛。有生以来,她从未如此紧张过,哪怕是在偷懒翘掉所有的舞蹈课之后自暴自弃出席舞会,也未曾有如如此刻般浑身颤抖。但是随着话语出口,她那小巧的躯体里仿佛又被勇气和力量填满了,支撑着少女站立不倒,把她的决心锤在母亲和弟弟身前。   没有给他们回应的机会,艾黛尔贾特留下一个微笑,用力关上车门,发出“砰”地一声。车门自动落锁,从方窗之外便再也看不见至亲的神色。于埃律西昂的公主来说,此举止已然异常失礼。她也从未敢在父母面前如此大胆——只今天一日,她就究竟已经做了多少先前未敢设想之事?   暗夜漫长,所以还会更多吧?毕竟这正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小公主拧着双手,目送至亲搭乘的汽车驶离铁门。转过一道弯之后,它熄灭了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于是索菲娅宫重新回到黑暗里。高耸的铁栅栏将它围起,这座古老的宫殿仿佛也知道自己即将沦入敌手,突然好似荒凉了百年之久。   “公主殿下,您的勇气与决心令我深感钦佩。”   “埃律西昂每个人各有其位置,我们都应当尽忠职守。”艾黛尔贾特凛然回答:“我是公主,也是战士,理当留下海法而战,直至献出生命。”小公主转过身来。她身穿灰蓝色的呢子排扣大衣,戴着军帽,压不住一头蓬松的白金色长发。在换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时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了镜子一眼,惊讶于其中的自己竟如此不起眼。“特拉斯将军,还有最后一辆车,您也赶快离开吧。”   “殿下,可您打算怎么做呢?”特拉斯问道。他生来一张异常方正的脸,不但胡子永远修剪的整齐如一,就连五官仿佛也都被他安排过似的,简直有如一尊大理石像。而他也像石头那样,从来不苟言笑。   “我是近卫二旅的一名现役上尉,经受训练,负责驾驶魔像保护人民和祖国。”她的肩头别上闪亮的金星,平日绝少用到。皇室里每一个人都有服兵役的义务。艾黛尔贾特所属的近卫二旅是守卫海法的预备役部队,按照设想,它应当在开战后一到两天内完成动员和集结,并被投入至戈兰防卫线——但现在开战才十个钟头,戈兰防卫线已经完蛋了。   “那么这辆车就是为您准备的,殿下。”特拉斯鞠了一躬。“而我,将会留下来代表政府向塞尔柱人投降,并请求他们善待海法的人民。”他摸向胸前的口袋。那儿藏着一支巴掌大小的短手枪,只有一发子弹:“这也会是我这一生最后的职责”   三十年前——那时的皇帝还是艾黛尔贾特的爷爷,她亦并未出世——正是特拉斯指挥新组建的第七装甲旅插进阿里的四个师中,一举截断其补给线,从而扭转了埃律西昂在西奈半岛的退败。彼时“西奈之虎”迎着斗大的沙石和炮火闪电般掠过红海沿岸,将一望无际的荒原甩在身后。后来人们称其为五月战争。最终在索菲亚宫西北角的房间里签署了和平协定。特拉斯的画像作为英雄陈列于此——恐怕便只到今天。   “内阁里我不喜欢半数的大臣,而您是其中的佼佼者。”小公主苦笑出声,走向黑色的汽车。没有必要拒绝将军最后的这份好意:“而没想到今日我们居然将一同赴死。”   她来到车门前,“你也走吧。”对司机说道。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兵——只比她自己大一点儿——脊梁挺的笔直。“回到家里去!藏起你的军装,直到解放的那一天到来。或者你愿意的话,逃往奥斯曼去!在我的母亲和弟弟的麾下,再度为埃律西昂而战!”   艾黛尔贾特的蓝眼睛仿佛一双纯净的宝石,带着令人着迷的魔力。“殿……殿下……”年轻人第一次如此接近他们的公主,甚至能嗅见她头发的芬芳,禁不住结结巴巴起来。“别担心,我能保护好自己。”艾黛尔贾特莞尔一笑,眨眨眼睛朝他许诺:“而无论如何,埃律西昂的未来都需要你们。”   “公主殿下说的没错。”特拉斯示意年轻人听从小公主的建议,继而对她说:“但我们也未必一定守不住海法。”   “谢谢。”艾黛尔贾特听出了这只不过是安慰,同时也听出了其中的空洞乏力:“恐怕我们必须面对现实,那就是我们没办法在海法获得胜利。”她摇了摇头,旋即坚定握拳:“但也要相信埃律西昂也绝不会在战争中失败!”自狮心王在雅法竖立旗帜以来,八百年沧海桑田,从未有任何一场战争能够打垮埃律西昂。小公主深深吸气,正义女神像高举利剑与天秤,守护在她的背后。“塞尔柱人的国家尚还年轻,他们不会是最后一个妄想征服的愚者。”   “他们确实不会!”艾黛尔贾特惊讶于特拉斯那石头般的脸上竟然也会露出些许笑意。“今夜月色甚好。”将军说着,走近她的身边,犹豫了一下,“那我们便都尽力而为。”他补充道,随后拍了拍小公主的肩膀。   擦身的一瞬间,艾黛尔贾特第一次注意到岁月在特拉斯的脸上一笔一刀地刻下了许多深痕。他鬓角花白,已然垂垂老矣。   随后这位老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告别的话了,仿佛这样做便还能再见。老将军快步离开了索菲娅宫。而士兵则朝艾黛尔贾特敬了个礼,小跑着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艾黛尔贾特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原来“西奈之虎”不知何时竟已经变得如此渺小,双肩削瘦,身形单薄而又脆弱,只要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卷走。渐渐融入黑暗之中。   我们便都尽力而为,她想着。   艾黛尔贾特闭上眼睛,随后猛地睁开,深呼吸的同时坐进汽车里。如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小公主系好安全带,拧开钥匙,踩下油门。仪表盘亮起绿色的荧光,脚下传来引擎轻鸣,车轮转动碾过灰白的地砖。   别了,索菲娅宫!   她经过成排的铁栅栏,关掉汽车夜灯,仅凭月光照明。眼前漆黑一片,甚至前路难见。但艾黛尔贾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和每一条道路。她拐上与至亲方向不同的另一条道路——通往山下的卡尔迈勒基地。其两侧都种着海枣树,高大挺拔,粽叶蔽日。按照传统,索菲娅宫附近的海枣树全都属于皇室。每年果期到来,皇室有义务组织人手采摘椰枣,送予贫民分食。艾黛尔贾特自成年以来便接手了这一活动。去年十月,她挎着一篮子的椰枣送到孤儿院里,有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拉住她的白裙子。但她的嘴巴和小手上都黏糊糊的,于是很快就被员工拉开了。公主殿下也随着人群拥簇继续向前走,当时只来得及瞥见她一眼,对此亦并未放在心上。   小公主驶离大路,顺着小道盘上山腰。有时候透过斑驳的树影,便能远远瞥见海法城中的片景。灯火稀疏,大片黑暗。这儿的海枣树会在大约四月份的时候开花,是一束一束的金黄色的小球,老实说并不好看,只是她再也见不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艾黛尔贾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紧紧咬住嘴唇,鼻梁一阵发酸。小公主连忙伸手揉捏,却发现指尖的触感湿漉漉的。是泪水,她恍然间明白过来。明明不想的,但泪水就是不受控制。回想起当初转身的一瞬间,到底那个孩子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一道亮光如利剑般从左手侧刺过来,晃了小公主的眼。继而白色的影子自眼前窜过。艾黛尔贾特下意识猛踩刹车,手肘前支反握住方向盘,保护住自己的头部。安全带死死勒住她的锁骨,差一点儿弹出气囊。那是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大概是有人想要逃离海法,这座即将沦陷的城市。   艾黛尔贾特一愣神,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起初她只是开始抽着鼻子,继而发展成为小声的抽咽。夜色深沉,四野寂暗,剥离了埃律西昂公主的外表之后,艾黛尔贾特露出的内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过去的岁月在脑海里闪回,白色的索菲娅宫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蔚蓝的地中海吹来醉人的暖风,拂过绿色的棕榈叶。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这不公平!她想,凭什么?怎么办啊,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教过自己?这是谁决定的?它又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一切!怎么办?恐惧、悲伤、不甘、愤恨……艾黛尔贾特一股脑地任等她所有的情绪在内心中肆意奔驰,而毫无理性约束。塞尔柱人凭什么打过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捶打着方向盘,在心底重复无声的嘶吼,抱怨世界,唾骂命运不公。   艾黛尔贾特的视线模糊一片。小公主仰起哭花了的脸,她的指甲扎进方向盘的皮套里,用尽平生气力踩下油门。轰鸣声仿若平地起惊雷。黑色汽车咆哮着疾驰而出。这根本不公平!她一面开车朝着卡尔迈勒基地驶去,一面诅咒着自己的命运,直至泪水渐干,哭声也化作嘶哑的啜泣。   一刻钟之后,艾黛尔贾特看见了卡尔迈勒基地的大门。当她在站岗的士兵面前停下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对于情绪的控制。小公主摇下窗户,露出坚定神色,一如她在索菲娅宫。   “殿下……”士兵认出了她,挥手抬起横杆。   “是上尉。”艾黛尔贾特纠正道。“暂且先把这个称呼留在你的心底吧!倘若我们都能够活着凯旋,那么在庆祝胜利的时候再叫我殿下。”   “是,殿……上尉!”   艾黛尔贾特惊异于自己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你这个骗子,自私鬼,她暗自骂道:撒谎成性的人,瞎话精!此役绝无胜算,明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庆祝胜利,说出谎言却没有半点犹豫。如此熟练,仿佛天生精于此道。艾黛尔贾特啊艾黛尔贾特,你说这谎言对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驱使别人去送死!与此同时,她下意识抬起手,装作摸鼻子遮了遮自己哭红的眼角,并希望这没有被卫兵注意到。   基地里的人比想象中更少,几乎看不见往来的士兵。小公主驱车穿过一栋栋的仓库,前往魔像的驻地。少量车辆在昏暗的孤灯的指引下搬运着物资。她看见几个士兵神色匆匆地从车窗外跑过去,甚至还未换好军装,几乎都没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   近卫二旅属于一线预备役部队,在战争开始之时即刻进行动员。但只有少数士兵在接到命令后赶回了基地,另外一些或许在路上,而绝大多数士兵则恐怕来不及在海法沦陷之前履行义务了。目前的近卫二旅,只是一个由军官和少数后勤人员支撑起来的空架子。   人少是件好事。艾黛尔贾特内心苦涩。他们不该来的……来不及了……如果战斗注定失败,我们就不该动员。她猛地想到了这一点,方向盘差点儿脱手而出:对,取消动员的命令,现在还来得及!艾黛尔贾特刹车熄火,停在驻地之外,推开车门,撞上满怀的夜风。以公主的名义!这将会让更多的年轻人有机会活下去,为了埃律西昂的未来!这很好,只有一点——艾黛尔贾特做不到。她睁大了眼,告诉自己应该这样做,可无论手、口还是腿脚都没有能回应她的意志。小公主背靠车椅,一动不动。   他们的动员毫无意义,只是白白送死。但是人越多,他们的小公主就会越安心。   你多自私呀。   艾黛尔贾特一声苦笑。她待在座位上,等待自己昏热的头脑冷却。这就是结论,再想下去毫无意义。小公主钻出汽车,用手捂住帽子。基地里甚至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艾黛尔贾特徒步穿越跑道。魔像机库仿佛一具死去的钢铁巨人,倒伏于夜色之中,一眼难以尽收。她绕行至西侧驾驶员专用的铁门,握住把手,上半身用力向前压,扑进室内,大声说:“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上尉前来报到。”   室内一片漆黑。艾黛尔贾特闻到一股烟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看见有人正叼着一星火光,突然间就被摁灭了。“上尉?”瑞依·钱德勒翻开手机,照亮身周。她背靠墙壁,披着飞行夹克,烟头还夹在手里,满脸惊讶神色:“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来为国尽忠。”魔像驾驶员们的休息室时常被他们搞的杂乱无章。橱柜和条凳,电线和白板,都不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而桌子上则堆满了杂志、水壶以及诸如此类的私人和公共物品。小公主跨过一摞纸盒。她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和战友在一起,既愧疚又安心。“其他人呢?”   “在魔像上。”瑞依指了指一侧的钢制楼梯,通往机库内部。“我抽最后一支烟。”她恋恋不舍地丢掉手里的烟蒂,半开玩笑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再晚两分钟,我就是上尉了。”瑞依·钱德勒是艾黛尔贾特中队的副队长,目前的军衔比小公主低一级。   “抽完吧,我不介意。”她是因为艾黛尔贾特在这里才掐灭烟头的,被迫中断了自己那小小的享受。小公主今夜不想更加内疚了。   “没火了。”瑞依紧了紧肩膀上的夹克,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她比艾黛尔贾特约莫高出一头,有这很大的胸脯,还喜好拥抱别人。瑞依来到小公主的身前,“谢谢,上尉。”她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你能来,我,还有我们,其实都感到很高兴。”   “上尉!”她踏上楼梯,仰起头:“祖国召唤我们!”   艾黛尔贾特跟着瑞依,尽管两人中她的军衔才更高。直到登上魔像之前,小公主路上碰见的每一个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笑着和她打招呼。艾黛尔贾特一直都能没明白,那一天他们是真心为自己的到来感到高兴吗?或者说,埃律西昂的公主履行了她身为军人的义务,决心与祖国共存亡,这一事实真的有安慰亦或鼓舞到她周边的战友吗?可惜的是,她再没有机会能够去问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了。   “钱德勒中尉,你和莱因哈特上尉交换战术位置。”下命令的是雷蒙德中校,现在他们中能找到的军衔最高的人。中校驾驶的“羚羊”式魔像第一个完成了整备,提着一柄88口径反装甲炮,于地面滑轨的起点就位。机库内龙门架吊来巨大的铁翼,缓缓垂落,安装至魔像的背后。   作为埃律西昂的现役主力装备,这一型号的魔像以厚重的装甲和丰富的火力单元闻名中东。五年前,埃律西昂曾向联合王国购买了少量“捍卫者”型魔像,喷上狮子纹章,更名为“鳄鱼”式,装备精锐部队。“羚羊”式是将其实现国产化后的产物,性能有所下降,但成本大大降低。   “不用在意我。”艾黛尔贾特小声地抗议。小公主脱下了帽子,带上头盔和耳麦。她在中队里的定位是突击手,而瑞依·钱德勒则负责掩护。一个中队包括三架魔像,还有一名火力手——雷蒙德就是——按照作战手册,他们将协同坦克、炮兵、防空和满载步兵的装甲车执行反突击任务,而如今没有坦克,没有火炮,也没有步兵。   整备架上的后勤人员给小公主的魔像填充好手臂上的弹匣,并且在腿部挂载火箭弹和格斗弹。艾黛尔贾特坐在驾驶舱里,“羚羊”式有十八米高,装甲厚实,又不能低头,实际很难看清魔像的脚下。所以她要等待后勤人员的信号才能开始动作。   而瑞依的魔像抢先一步脱离了整备架,挡在艾黛尔贾特的前面。“不用在意,上尉,这对我们都好。”她的“羚羊”式没有挂载像小公主或者雷蒙德那么多的火力,而是取走了巨大的盾牌和魔像用卡宾枪。   后勤人员亮起绿灯。艾黛尔贾特整备完毕,她跟在瑞依身后,接过原本是掩护手的步枪。   “我们重新整编为一个大队,四个中队。”人手捉襟见肘。雷蒙德不得不离开适航位置,自己操纵魔像抬起机库的卷帘门。然后再后退回来:“尖岭就位。”   “冠带就位。”   “极光就位。”确认了瑞依和艾比盖尔后,艾黛尔贾特回复道。   “爪牙就位。”   “很好,那么跟着我。”滑轨的两侧点亮绿色的地面指示灯,一直延伸到跑道的尽头。雷蒙德背后的大型探照灯被打开了,一道白光有如利剑般,自机库深处刺破黑暗。“羚羊”式巨大的铁翼投下黑影,甚至遮盖了魔像本体。   “尖岭一号,出击。”话音落下,“羚羊”式喷出火焰,经由滑轨助推之后弹射向战场。   终于轮到艾黛尔贾特,后勤人员为她装好漆黑的铁翼。主翼有十五米长,另外还有一对较短的副翼,都挂载有导弹,只是型号不同。“极光一号,”这一切都和训练时一样,她的视线前方明明一片空旷,却无端紧张起来。小公主活动下肩膀,猛地后拉摇杆:“出击!”   引擎轰鸣,羽翼翱翔。不过一个呼吸,小公主甩脱开狭长的机库,刺破苍穹直上云霄。清亮的月光自艾黛尔贾特的眼角一闪而过,无垠的星辉扑面而来。   她控制魔像旋转,透过屏幕看见地面上的海法城被大片黑暗所笼罩,但依然有点点的灯火孤独地亮着,彼此互不相连,仿佛水面倒映出天上的星星。   他们背向大海,掠过山丘和平原。“中校,我没来得及听之前的计划,我们在哪里组织防守?”艾黛尔贾特问。   “我们不防守,我们进攻。”通讯中传来雷蒙德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咝咝啦啦的干扰。   “进攻?”小公主迷惑不解:“可我们究竟进攻哪里?那萨尔?卡尔米埃勒?我甚至不知道哪些城市还在我们的手中。”   “敌人在哪里,我们就进攻哪里。”雷蒙德回答:“话是这样说。但一旅的反突击失败了,他们被打散,防卫线的缺口越来越大。因此谢莫纳也无法掌握具体的局势。能够确定的只有塞尔柱人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威胁海法的最多不超过三个师,而且他们不是毫发无损,他们是强弩之末。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他们不得不分散兵力镇压各个城市,单就魔像的数量而言,我们未必处于劣势。因此我们再次实行反突击作战,趁其装备和人员都未得到补充。出其不备,各个击破,给予其最大程度的打击,争取令他们丧失继续进攻的能力。”   三个师!两国的编制不同,塞尔柱三个师大致相当于埃律西昂四个旅的兵力。但他们兵种齐全,而近卫二旅目前能够出动的只有魔像。“一旅怎么样了?”小公主问:“我离开索菲娅宫之前还有零星的战斗报告。”   “恐怕已经无法期待得到他们更多的帮助。”   “真糟糕。”艾黛尔贾特心一沉。   “最好的情况下,海法能够坚持不被威胁,同时继续支援防卫线,那么将军们也许还有机会重组在戈兰的防御。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能为你的家人争取时间。我们原本打算也为你而争取时间。”   “谢谢……但‘羚羊’式不适合持续的快速机动和打击,这是战前的预案吗?”   “早就没有预案了。”中校叹气道:“我们输掉了战役。事实证明我们错了。胜负在十数年制定战略时就已经注定,进攻优于防守,主动强于被动,我们来到了一个矛大于盾的时代。如今只有向敌人学习,学习他们的战术,我们必须学会进攻。学会突破、分割、包围和歼灭。”   当年埃律西昂的将军和参谋们也曾为国防战略的走向有过争执,他们最终选择了将其落在戈兰和佩特拉两道坚不可摧的防卫线上。但今天埃律西昂终于知道,战争变了,世界上再无坚不可摧的城墙。   “可惜我们明白的太晚。”同塞尔柱人的魔像“野马”式相比,“羚羊”式笨重不堪。它满载武装,却也因此体型庞大,甚至过分挤压了驾驶舱内的空间。艾黛尔贾特被无数的按键、旋钮和拉杆包围,甚至无法自由转头。头盔的缆线绕过小公主的右肩。操作台上绿光频闪,在黑暗中点亮她的眼睛。   “学习永远不晚。”雷蒙德回答。   “中校,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可以掉头,去塞浦路斯,然后到奥斯曼去。”小公主将通讯调整为四个中队的公共频道,对他们说:“我的母亲和弟弟,还有我们的政府,会在那里为埃律西昂的自由继续战斗。这也许比现在赴死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她的呼吸撞在头盔的面罩上,融入电流声中。   雷蒙德、瑞依、艾比盖尔……还有其他人,艾黛尔贾特想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呢?   “意思是……逃跑?”   “不……不全是。”有一瞬间,小公主为自己感到羞愧,她没法否认雷蒙德的疑问。   一阵沉默过后。“现在挡在海法和塞尔柱人之间的只有我们了。”也许是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雷蒙德回答:“我们投入战斗,每一分钟,都会有更多人得以能够追随女皇前往奥斯曼。”   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莱因哈特上尉?”有人在通讯里呼唤她。   “没事,我在想……”   “嗯?”   “明天的报纸。”艾黛尔贾特回应带笑:“明天他们究竟会选择我的哪一张照片登在头条?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们能选一张好看一点儿的。或者说——”小公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狡黠起来:“你们觉得我哪一张照片最好看?”   这一次的沉默竟然比先前更长。艾黛尔贾特操纵魔像压低高度,紧贴地面飞行,以规避塞尔柱人可能的对空搜索。树冠几乎贴上了“羚羊”式的肚子。她稍微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嗯?怎么回事?”   还是雷蒙德。作为指挥官的坏处就是这种令人尴尬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这问题可没人敢回答。”中校老实地说:“每一张都很好看。”继而又补充道:“这可真要命。”   驾驶室狭小而温暖。现在,艾黛尔贾特竟有几分觉得像这样靠在椅背上,真是舒服极了。但突然间仪表盘上亮起红色的光点。埃律西昂境内的雷达体系依然在忠实地运作着,在他们说话的时间,揪出了道路上的塞尔柱人。   “找到他们了。”雷蒙德的语调急促起来:“尖岭跟着我,爪牙到十点钟方向,冠带去两点钟,极光优先吃掉这支侦察兵。各中队就位!”那是一支孤立的小队,出现在小公主的左侧,只有一台魔像和少数装甲车警戒,正沿着道路前进。   他们绕过侦察兵。艾黛尔贾特的极光中队骤然减速,停靠在山背面隐蔽起来等待时机。而其余三支中队则继续向前,在十五公里外发现了塞尔柱人的大部队。这一次雷蒙德没有发出指令,而是略带疑问地口吻:“公主殿下?”她没有叫艾黛尔贾特上尉。小公主一下子就明白了。尽管这是在战场上,现在,他们需要她。   “各中队。”艾黛尔贾特紧紧捏着操纵杆,手心微微冒汗。从这一刻起,小公主终于亲自加入到了这场改变了她的命运的战争之中:“不要吝惜火力——”艾黛尔贾特怒吼:“全力攻击!”   “收到!”   瑞依第一个冲上前去,举起盾牌,仿佛一只横冲直撞的蛮牛。小公主自半山腰转身而出,举起魔像用突击炮。是这个按键吗?她摸挲着冰冷的钢铁。训练的时候是的,但那时打出的子弹只是光信号。艾黛尔贾特轻轻扣下拇指。她开出第一枪,轰鸣声惊醒暗夜。六连装式炮口飞转,火舌被扼死在消焰器里。震动沿着“羚羊”式的手臂传导进驾驶舱里,小公主的牙齿不住轻颤。艾黛尔贾特推动操纵杆,便在目标一线拉起滚滚浓烟。   突击炮口径较小,很难对“野马”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瑞依朝着敌人的装甲车扫射。这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她想,敌人火力很弱,观测不到有效的反击。艾比盖尔扛起反装甲炮,穿甲弹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死亡直线,刺进敌人的胸膛里——他可能尚来不及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哪支部队——浓烟中爆炸升腾起一串火球,凝成团的白色云雾直冲天穹。   “离ACE只差四台。”艾黛尔贾特赞许队员,随后想起教官说的,又朝已经千疮百孔的装甲车拉出一道弧线。   硝烟渐散,战场安静下来。小公主才发现自己的鬓间已经沾湿。第一枪。她看着自己的右手,虚握拳头,回味着当时的感触。   “上尉!中校他们正在同敌人交火。”   艾黛尔贾特回过神。“拉升高度。”按照手册的建议,她命令:“我们从空中突入。”没有时间为这小小的胜利庆幸,还有更大的战场在等待着少女们。小公主朝着月亮飞去,然后转头直扑向雷达指示的方向。“既然战术位置变了,我就不再叫你们极光二号和三号了,瑞依和艾比盖尔。”   “莱茵……哈特上尉?”艾比盖尔问。   “就叫我莱因哈特。”遥遥可见地面上火光频闪,在黑暗之中尤为亮眼。“千万可别死了!”对队友们,也是对自己说。你又耽误了时间!艾黛尔贾特紧咬嘴唇。“羚羊”式的推力加到最大,引擎喷吐出蓝色的尾焰。简直恨不得丢掉装甲和弹药,只要飞的哪怕更快一点儿。终于眼见越来越近了:“极光中队报道,现在投入作战!”加入战场频道。   “来的正好,上尉!”   一阵弹雨泼洒而来,显然塞尔柱人也发现了半空中的不速之客。艾黛尔贾特弹出肩膀的诱导弹。它们曳着红光摇摇晃晃地坠落四周,留下扭曲的白色烟迹,同时撒下无数闪亮的铜箔。还是第一次这么做!小公主看不见,只能想象它们在空中旋转着飞舞,反射焰光,要是不是身处战火之中,那该有多好看啊。   要是不是身处战火的话……   团团火球于“羚羊”式的周身爆炸,魔像摇摇晃晃。艾黛尔贾特锁定目标,身后铁翼上的飞弹点火,遵循她的意志撞向敌人。别胡思乱想!小公主抬起左臂上的臂盾,护住驾驶舱,同时右臂的机炮再度咆哮,将弹雨砸向正下方的“野马”。   瑞依代替了艾黛尔贾特的战术位置,第一个降落在地面上。她几乎锤在敌人的魔像头顶,拿盾牌狠狠将对方撞倒,然后朝手脚薄弱处连续补枪。   “不错,瑞依!”   “我记得您在训练的时候用过这招!”   小公主紧接着降落。她的炮口追逐着逃窜的“野马”,同时左手点过几枚格斗弹。屏幕上的目标密密麻麻,大部分都是坦克、歼击车和装甲车——它们尚未来得及调转炮口。除此之外还有防备敌人的步兵。子弹和小口径炮弹噼里啪啦地打在魔像的装甲上。一阵恐慌自她的心底掠过,但“羚羊”足够厚实。艾黛尔贾特转身,见到瑞依还没有完全解决她的敌人。   钱德勒仅凭手中的卡宾枪很那打穿“野马”在驾驶舱处的防御,但这对艾比盖尔的装备不算是问题。她落在盾牌之后,满仓的火箭弹争先恐后地被发射出去。“羚羊”式很慢,但火力绝对充足。七米长的炮膛顶上敌人的后胸,然后——“砰”!   “呼,还剩三个。”   “干得好,极光中队!请压制敌人火力。”   艾黛尔贾特这才发现自己降落在了塞尔柱人的后侧,身处包围之中。坦克和歼击车正转过炮口来对付她们。她的耳畔似乎想起了钢铁摩擦旋转的声音,然后“咔”地校准距离。“啧,靠近瑞依!”此处曾经是座果园。如今成排的架子倾倒燃烧,大片矮木被履带碾倒,枝杈扭曲折断。这里地势平坦,靠近道路,几乎没有任何掩护。该死!驾驶舱内的红光闪烁一片,警报声此起彼伏。尽管训练中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小公主还是焦躁起来。她一面后退,一面不顾准头地着急将所有子弹一口气全部打出去——只要敌人露头。   眼角的余光瞥见黑洞洞的炮口。少女一愣神,意识到那是一辆坦克,正在瞄准瑞依的魔像——她的盾牌没能保护到身体后侧。坦克蹲在田垄后面,披着灰色的织网,并未显示在雷达屏幕上。炮膛里先是喷出橘色的火焰,刹那间照亮世界,继而一枚黑影旋转着疾驰而出,灰色烟雾在炮口爆散开来。艾黛尔贾特猛地回头。   “瑞依!”   与此同时——   钱德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羚羊”的左臂便狠狠挨了一发。爆炸之后是剧烈的摇晃,驾驶舱的侧壁狠狠撞上她的脑袋,眼前天旋地转。巨大的塔盾朝天空中飞去。瑞依暴露于正面多数火力之下。而眼见那些漆黑的炮口呈现暗红,即将点亮。   时间仿佛凝滞。   下一瞬间,艾黛尔贾特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小公主的魔像有如舞蹈,原地脚步交错,划了一个小弧。她的臂盾原本格在身前,被流弹砸开了一道裂口,干脆解除连接,咔嗒甩落。与此同时艾黛尔贾特丢掉突击炮,紧紧拽住瑞依的盾牌,砸进身前的土地里。   她靠在塔盾上。来不及了。将无数的炮火和小公主的魔像隔开,只有这面盾牌。原材料是喀斯特钢铁制造的两片450mm复合装甲金属,利用桑溪军工的技术使其呈10°倾角扣合制成。理论上可以阻挡上千发制式炮弹的轰炸。但是她只在书上了解过塔盾的性能,也只在演习中挥舞它格挡电信号的火力,而从未真正与其生死与共。要保护少女和少女身后所挚爱的一切,仅仅依靠这面盾牌,似乎有些单薄了。   “噗通!”经过一声心跳,有如一个世纪般漫长。艾黛尔贾特思绪流转如闪电一般。   啊……这一次会死吗?   也许会。   你就没有想到过?   当然想过!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保护瑞依——她不应该连一支烟都没有抽完——保护海法,保护埃律西昂。   现在害怕吗,嗯,艾黛尔贾特?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质问,带着嘲笑的口气。小公主倔强地抬起脸,简直想要打她一拳:当然害怕啊!她朗声回答: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   我一直都害怕呀,在车上,在黑暗里,在魔像的驾驶舱,但害怕又能怎么样?   每个人都会恐惧,可万事万物都不会因你的恐惧而改变!必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总得有人要站出来挡住他们。总有一天孩子会发现哭泣不再有用,撒娇也还不回安宁,于是他们不得不长大,面对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我的。   盾牌立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无路可退,无处可避。   “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她在心底对自己说:“就在这里。”   我是索菲娅宫里的艾黛尔贾特公主,是卡尔迈勒基地的莱因哈特上尉,是保护国家和人民的盾。我是埃律西昂的女儿,我为此而生。逃避即是耻辱,畏缩就是罪过。“我需要你!”此刻祖国正在召唤,回答则是:   “我将逝去,而君永恒。”   艾黛尔贾特擎起塔盾。被暂停的时间重启。轰鸣如雷,扑面而来,震颤大地。驾驶舱也随之剧烈抖动。缆线抽在她的头盔上。“瑞依,掩护我!”小公主甩掉脸上的面罩。全弹一齐发射!先是所有的诱导弹四散飞窜,铜箔凌乱飘舞。继而是火箭弹和格斗弹,不再考虑是否重复瞄准,她在几次心跳之间便将弹匣打空,输出饱和火力。“羚羊”弹飞空弹仓,鳞片式的内置装甲随之升起,层层叠叠,覆盖住原本脆弱的地方,形成坚实的防御。背部引擎全开,喷吐出炽热的火焰融化大地。小公主顶住塔盾,无视其上裂痕,沿着土地往前突拱。“羚羊”式宛若一只发怒的野猪,犁开前路,留下一道深痕。艾黛尔贾特撞上最前方敌人的坦克,魔像加大出力上抬,将其掀翻在地。   我果然还是适合突击手的角色!   瑞依和艾比盖尔的掩护火力掠过她的翼梢。小公主将手中破裂的塔盾解开扣合,“撕”成两半。一枚炮弹撞在“羚羊”的左胸口,顺着装甲的倾斜面弹飞出去。恐慌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步枪,将子弹打进魔像的关节里。艾黛尔贾特不管不顾,将手中半面塔盾飞旋而出,削掉瞄准自己的歼击车。她用剩下的半面掩住驾驶舱,扭下倾倒坦克的炮塔,继续向前,抡起锤子一般扫平地面,砸翻敌人,激起烟尘四散。飞溅的火流灼烧魔像的外壳。她突然视线一偏,发现自己正在偏倒。   “羚羊”的一只腿被炮弹打断。像是大海里倾覆的战舰,缓慢而又不可避免地倒下去。她仿佛听见吱呀呀的钢铁断裂声。艾黛尔贾特锤遍操作台上的按键,自己就只到这里?   “上尉!”雷蒙德从小公主的身边冲出来。气流卷起爆焰。尖岭、冠带和爪牙三支小队突破了敌人的魔像群,对敌人剩余的火力点一一排除。它们跳起死亡之舞,在留下背后剧烈燃烧的钢铁块。少女被保护起来,直到战斗最终结束。   艾黛尔贾特躺在倾倒的魔像里,喘着气。小公主扶了扶显示屏,环视四周的残骸,眼神渐渐明亮。好像现在也不是那么令人绝望了,死里逃生的感觉真好。而且,她回味着先前的一幕幕:我们胜利了,击溃了塞尔柱人。   哪怕只是一支部队……   “太危险了,上尉!你不应该……”   “结果不错,不是吗?”艾黛尔贾特打断他。   雷蒙德无话可说。他转了一圈,回到小公主身边,扶起“羚羊”来:“那第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不太好,我很紧张。但是——”艾黛尔贾特慢慢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没有难受,没有压抑,也没有呕吐的感觉。明明映入眼里的尽是扭曲折断的钢铁,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在火光下倒伏在地的黑色的尸体。“我原本以为会更加糟糕,我原本以为这是件残酷和令人作呕的事,会让我反胃。”也许是因为自己待在在魔像里。装甲将她与死亡隔开,保护的好好的,不用去闻战场的气味,也不用去感受战场的风。“中校,第一次上战场应该恶心吗?但我甚至感觉……有些兴奋。”   “哦,那是当然的,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短短一句话竟有如此魔力!或许这并不能阻止敌人继续前进,也无力扭转海法的败局,但是这至少带来了希望,我们赢了!而且我们还会继续赢下去……   “但是上尉,你必须返回卡尔迈勒基地,你的魔像状况堪忧。”   “哦。”小公主失望地嘟囔着,摆弄着操纵杆和按键。“羚羊”摇摇晃晃,它不能走,但好在还可以飞。   “还有,如果有新的小伙子来报道,就带他们来吧,我们需要援军。”   援军!另一个令人振奋的词!突然之间,艾黛尔贾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面对特拉斯老将军时的斩钉截铁了。也许我们能赢下去……尽管知道这心愿渺茫,但受到胜利的鼓舞,现在,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有如天空中飘落的羽毛般脆弱的希冀,少女仿佛也想、同时也能将其稳稳抓住。   “我会的。”她许诺:“一定。”   但是,直到艾黛尔贾特回到卡尔迈勒基地,小公主才想起来。雷蒙德没有主动提及,她也就忘了问:尽管自己平安无事,但在刚刚的战斗中,究竟都有谁战死了?
  7. 唔,下次咱试试…… 论坛的排版功能贼难用啊……段落首行缩进我都是敲的空格……累死了……
  8. 不能只写短篇和断章啊!感觉不完结一作是进步不了的,所以还是要朝着完结努力!
  9. 一 索萝丝试着动了一动中指,以确保自己作为人类活动的手感。她的指肚轻轻摩挲过银色的操纵杆,最后停在凸起的燕尾标志上。 “山雀的索萝丝呼叫雨燕的阿尔黛西娅,请求指示入舱。重复一遍,山雀的索萝丝呼叫雨燕的阿尔黛西娅,请求指示入舱。” 阿尔黛西娅的声音略显沙哑而慵懒十足,活像一只待在正午阳光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的波斯猫。“收到,这里是雨燕的阿尔黛西娅,我将马上清理视界。”她说:“请在贝塔通路入舱,重复,在贝塔通路。”索萝丝仰面半躺在驾驶舱里。这声音通过连接少女颈后与“山雀”的神经接线,直接响起在她的脑海里。同样的神经接线在索萝丝的脊柱中段还有一丛,利用它们,少女和巨大的魔像实现了融为一体的奇迹。 “明白,我需要更换D式装备,重复一遍,请求更换D式装备。”甚至不需要动嘴唇。 “重复。”波斯猫回答道,并不是说需要重复请求,而是表示她已经知道了。阿尔黛西娅因为这偷懒的毛病已经被“父亲”斥训过多次,但姐妹之间何须多言。 索萝丝微微坐直,自背后延伸出两丛约莫小指般粗细的神经接线。她尚不过二十岁,嘴唇紧绷,鼻梁高挺,天生一副淡漠面孔,无论何时灰色的眼睛里都难觅一丝热情。两缕柔软的金发垂至少女胸前。在背后发长却不过脖颈。索萝丝身穿黑色的紧身驾驶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曲线。驾驶服在背部裂开一道V型的口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胛,以及金属的连接口。她退出神经连接,同时握紧操纵杆。少女的主意识自“山雀”回归。魔像由此切换成人体手动驾驶模式。 “山雀”逐渐降低高度和速度,六枚钢铁的翅膀一层层交叠收起,仿佛鸟儿收拢了双翼。它钻进的铺满天际的暗云之中,好像深潜入海。灰色的雾气自魔像翅尖奔流般掠过。朦胧之间,索萝丝看见并抵近了黑色的影子。少女朝黑影靠近,继而倏忽一瞬,“山雀”跟随着它猛地跃出层云,仿佛给苍穹开了一个大洞。只见星月清光之下,云雾中突兀地拔起一座尖细的山峰,朝少女倾倒而来。 迎面是一条狭长的钢铁——武装魔像“雨燕”——联合王国工业的巅峰,世界最大的魔像。纵长超过两百米,最宽处超过四十米,其身姿恰似一条云海之中昂首的巨鲸。“雨燕”调整姿态,舰首放平,似欲砸碎云雾。数座核能发动平台为它提供了近乎无尽的动力,驱动着复数的火力单元、机库和实验舱,昼夜守卫着联合王国的领空。那是一只“永不休息的燕子”,知情者们如此说道。自其升空以来,作为唯一的驾驶员,阿尔黛西娅便半秒未曾离开。 “雨燕”缓缓打开左下腹的舱门。索萝丝调整“山雀”的速度,确保与其一致。于是便像老鹰伸出利爪抓起一只鸟儿那样,它将少女驾驶的魔像吸了进去。随后“山雀”在“雨燕”的肚子里抬起头,继续减速,倾斜着滑进预定轨道之中。它将铁翼收至背后,双足着地,翅尖轻撑,在泊区站稳。 “山雀”胸前的驾驶舱门打开来,向前推出座椅,但索萝丝一动未动。机库狭窄,尚未开灯,什么都看不见。她就待在黑暗里休息,有一股回家般的安心感。“我待不了太久,就不下来了。”少女大声喊。她的话语在机库的墙壁间来回碰撞,尾音变得绵延而模糊不清。 “真冷淡啊。”话音落下,机库里打开了灯。光芒猛地刺了索萝丝一下。少女揉揉眼睛,朝右翻身,趴在驾驶舱边缘,身后的神经接线随着她的动作被拉长出来。“喝什么?”波斯猫懒洋洋地问。 她就站在“山雀”右手边的梯子上。一对酒红色的眼睛眨巴着,睫毛纤细而修长。黑色秀发垂落胸前,末端微卷。阿尔黛西娅·艾派特缇是姐妹中最年长的一位,举手投足之间眉目含情,散发着成熟而妩媚的气质,像一颗熟透了的红苹果,忍不住让人想要一亲芳泽。与之相比,冷漠脸的索萝丝只能说是青涩。 “可乐。”索萝丝想都没想:“有冰块吗?” 三角形的固定支架沿着地板上的滑轨前进,至“山雀”的脚边合拢。然后一大两小三对机械臂通过舱顶的滑轨行至魔像上方,协力作业打开它的背仓,插入充能栓。“山雀”有这全球最优秀的隐身和机动性能。它的设计团队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唯一能够发现“山雀”的只有人类的肉眼。倘若反应足够快,被它盯上的目标还来得及最后一次呼唤主的名——如果他笃信上帝的话。”但作为代价,异常高的能耗限制了“山雀”的续航距离,以至于它没办法从新英格兰直接飞到代赫洛兰再飞回来,必须中途补给两次。 “没有冰块,但难得今天我有土豆白兰地。”阿尔黛西娅身穿和索萝丝同款的驾驶服,以一己之力驾驶“雨燕”这座天穹堡垒,已有整整一年未曾返回地面。“真的不来一杯?” “还是可乐吧。”尽管白兰地也不错,但索萝丝最喜欢喝的就是可乐——咕嘟嘟倒进肚子里,感受着嗓子眼爽快的辣痛,让气泡在胸中翻滚。最后再用银牙咬碎冰块,和着甜味吞进去。 “谁给你带的酒啊?胆子可不真小。但今天我不能沾酒,等你回到地面上,想喝什么我再陪你。”索萝丝一边说着,一边抛出一只银白色的皮袋:“喏,上次说好的布丁。最好挂在外面冰一冰。”她、佐伊和费妮科在基地里提前将布丁的包装拆开,一个个依次塞进皮袋里,然后藏进腹部和驾驶服之间。少女在登上魔像之前收紧肚子,以躲过众人的视线。她们就这样偷偷给阿尔黛西娅捎些违禁品上来——感谢最初想到这个办法的罗斯宇航员。他们在宽大的宇航服下面藏伏特加,甚至是罐装的腌黄瓜。 “芒果牛奶?”阿尔黛西娅接过布丁,满意地掂了掂重量。 “佐伊说要营养均衡,就混了一半草莓和黄桃。” “说到底布丁里真的有水果吗?” “她就是这么想的咯。” 波斯猫手足并用,沿着固定架灵巧地爬上“山雀”的肩膀,然后跳到驾驶舱里。她坐在索萝丝的旁边,比少女稍高一点儿,双腿悬空摇晃。阿尔黛西娅拿一罐可乐冰住索萝丝的额头,然后轻轻松手,让它掉进少女的怀里。自己手里则抱着一只扁水壶,表面像被烧过一样呈现黑色。盖子上有一个拉环,可以方便地挂在任何地方。 “说吧。”波斯猫沿着坑坑洼洼的杯沿抿了小小一口“这次是去哪儿?” 索萝丝抬了抬眼皮:“国家机密。” “那就把你丢下去喂鱼!”阿尔黛西娅佯装威胁,挥舞着手臂,打了一个轻巧的响指。“雨燕”随即打开腹舱门。只听风声猎猎,云雾织成灰色的乱流漫卷上来,拍面涌过“山雀”的肩头,吹起两人胸前的发丝。少女们向下远望,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但索萝丝知道,跌落数千英尺之后,北海波涛汹涌。 “呼……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 索萝丝裸露的肩胛轻轻颤抖。如今刚刚开春,北风的精灵掠行在海面上,浮冰仍未完全消融。而两人的驾驶服丝毫不能御寒。“有点儿冷。”她说。不过少女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索萝丝喜欢寒冷,她喜欢身体因之而颤抖,喜欢皮肤因之变得僵硬,甚至手指因之而渐渐失去知觉的过程——那让人感到自己确确实实还活着,还在向外散发出热量。“‘父亲’派我去代赫洛兰,波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小地方。” “波斯,挺远的。为什么去哪儿?” “是挺远,而且那地方在打仗,现在形势不好。”索萝丝摇晃着手里的可乐罐:“所以派我去接‘睡美人’。” 阿尔黛西娅快速地瞥了一眼索萝丝。但她一如既往般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端倪。机械臂运行至少女们的头顶,投下的影子恰好遮住阿尔黛西娅酒红色的眼眸:“原来‘睡美人’其实是在波斯?” “睡美人”是一个秘密,比少女们所驾驶的诸魔像的命名更早。曾几何时,她们从前辈们的口中得知“睡美人”的存在:“你们为‘睡美人’而生。但是在那之前,需要耐心等待。”而冬去春来了一次又一次,索萝丝和姐妹们渐渐长大、接班,“睡美人”仍然是一个秘密。 “天知道,至少现在如此。阿尔姐,你觉得这究竟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好说是好是坏。”波斯猫抬起下巴,若有所思:“但是这总归意味着变化。” “我曾经以为在我们这一代,暴风雪计划不会再有什么进展了。”索萝丝握紧了手中的铝罐:“没想到孩子们还都没有长大,计划却已经赶不上变化。说到底变化这个词本身就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是你这些日子过得太单纯,一天天懒得动脑。”阿尔黛西娅拍了拍她的脑袋。“等等——”她说,突然想到:“此事‘父亲’没让你保密?真能够同我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回来的时候还要再补给一次,到时候也瞒不住你。” “嗯……”阿尔黛西娅想了想也对,说:“那‘父亲’告诉你‘睡美人’到底是什么了吗?” 索萝丝抬起头,恰对上波斯猫疑惑的眼神:“没说。”她犹豫了一小会儿:“真的没说。”一直以来索萝丝对“父亲”的命令从不多问,也没想过会有什么需要多问的——但这可是“睡美人”,暴风雪计划的核心。 “那不怕你认错了?” “他说绝对不会认错。还说只要我到代赫洛兰去,一眼就能确定那就是‘睡美人’。”索萝丝猜测道:“也许我们从前见过?只是彼此并不知情?” “行不行啊?你要的D式装备,可没机会后悔。” “那错就错了。”少女耸耸肩,说:“最坏一切重来。”这世界上可从没有什么后果是接受不了、弥补不了的。“他倒是还说了一大堆有关房子的事。” “房子?”这次轮到阿尔黛西娅摸不着头脑了。 “他说在布列塔尼买了一栋带花园的房子,有我们每个人的房间。房子建在山腰上,不靠近大海。他还说在花园里让人种了许多丁香花,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指给我看。”索萝丝不知道丁香花长什么样子。凭直觉猜测,她觉得那应该是像薰衣草一样的紫色花朵,小小的,一簇簇拥在一起,满开的时候入目便觉得十分温暖,和布列塔尼的海风一样。“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平时你知道‘父亲’会想些什么吗?” “父亲”并不是她们真正的父亲,尽管有时候少女都快要忘记这一点了。许多年以前,就是他从孤儿院里领回了索萝丝,给了她现在的名字,对她进行改造和训练,培养她成为“山雀”的驾驶员。 “这你得问比安特丽丝。”比安特丽丝·贝莱尼彻普·拉克丝,她们最小的妹妹,机灵,讨人喜欢,也是同“父亲”最亲近的一个。可惜她不在这里,阿尔黛西娅只能推测说:“是不是咱们的疗养院要搬家了?” “那布列塔尼可比五大湖好多了。五大湖的冬天又长又湿,我受不了湿。而且建筑也老,到时候指不定还得我们自己动手砍柴烧壁炉来取暖。” 风呼啸着从索萝丝的耳边刮过。一缕发丝被她含在嘴里濡湿。少女朝向西南望去,视线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能分辨出几缕云雾,但布列塔尼就在那个方向。 “我也想去布列塔尼疗养。”阿尔黛西娅肩膀斜靠住“山雀”的尖喙,钩手敲了敲它的铁翼。“他不是拿我们的工资买的房子吧?那我要最先挑房间,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花过,全在他手里存着。” “那就让莱拉住楼梯下面吧,她还欠我钱呢。” 波斯猫笑了出来:“还不上咯!” “让她把‘夜莺’卖了呀。”索萝丝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又不是私人财产。” “下次你就让她走贝塔通路,然后直接拆‘夜莺’的一条手臂留给我,打发她回去报战损。我把手臂送到卡萨布兰卡卖掉,你三我六,给莱拉留一份封住她的嘴。” “你还不如直接把她的皮给扒了。”阿尔黛西娅哑然。也许这么做还真的能行,她锤了锤自己的额头,想什么呢! “不值钱啊……”索萝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少女们相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干杯。”阿尔黛西娅说,垂下水壶和索萝丝的可乐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留下最后一口白兰地。阿尔黛西娅俯下身来,用空着的手托住索萝丝的脸庞,轻轻揉捏着,同时一字一顿地说:“小索萝丝,你笑起来真不能算好看。” “唔……”这是天生的,无论高兴还是悲伤,都没办法反应在索萝丝灰色的眼睛里。于是少女的笑容看上去总像是作假。正因如此,平时她也习惯了紧绷着脸——不会笑的话,不笑就好了。“我又不像阿尔姐你。” “好啦。”波斯猫不再捉弄自己的妹妹:“地上都还有些什么消息?” “最大的新闻就是罗斯的米哈伊尔死了。” 阿尔黛西娅眨了眨眼睛:“不是谣言吗?我记得‘雨燕’离巢之前他就出过一回事。” “老家伙自己当然不愿意死,但周边虎狼环伺,竟然没有一个人盼着他多活一日。能把这口气吊到今天算是奇迹了。” “那虎和狼谁赢了?” “谁都没赢。”索萝丝换到左手拎着铝罐,磕了磕“山雀”驾驶舱的侧边:“谁都没猜到是米哈伊尔最小的女儿继承了大公位,弗拉——”弗拉基米拉·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少女当然记不住如此长的名字:“什么的。她和我们差不多大。据说在她加冕的时候脚下踩的可不是红地毯,而是台阶上尚未清洗的兄长和姐姐们的血。她就这样接过王冠,脸上还带着笑容,是彻头彻尾的不详之女。” “能比我们还不详?”阿尔黛西娅翘起脚来。她一手扶住驾驶舱的边沿,上身后仰伸了个懒腰,抬头正看见沉默着的机械臂。 “大抵没有。”怕她一不小心掉进来,索萝丝伸手准备托住姐姐。少女注意到阿尔黛西娅背后连接孔的皮肤边缘微微泛红。“发炎了?”她问。 “啊,这个。”波斯猫伸手围着连接孔画了一个圈:“给地面说过,不碍事。” “哦。” “那罗斯也要开始走下坡路了。”阿尔黛西娅说。 “这可不好说。” “怎么讲?” “罗斯一向不站在我们这边。通常情况,当我们的报纸对罗斯的君主极尽污蔑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她的才能和力量也就越强。而要是我们的报纸不约而同开始吹捧对方,赞扬其品行,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个蠢货。” “有道理。”阿尔黛西娅想了想:“你都在哪里看到的这些说法?” “《每日邮报》”索萝丝得意地回答:“当时刊登了一整个版面的巨幅照片,说实话,我觉得她长得还挺可爱。” “那不是更加可怕。”阿尔黛西娅嗤笑起来:“都说《每日邮报》的读者是治理这个国家的人的太太们,怎么,以后你想嫁给哪个爵士?” “那样多好呀,每天抱着猫晒晒太阳,吃着点心喝下午茶。”生活数十年如一日,直到两人垂垂老矣,索萝丝心想,这未尝不令人羡慕。 “我不行,会憋死的。”阿尔黛西娅摆摆手:“而且哪里来的爵士能看的上我们家的野丫头?” “阿尔姐,今天基地里就有人邀请我去约会哦?”少女狡黠地挥挥手指。 “谁?!”波斯猫差点儿从“山雀”身上掉下来。 “是个地勤,邀请佐伊、费妮科和我去看电影,显然我是顺带的。”索萝丝道出真相:“甚至他可能并不想邀请我,只不过临时出任务,我不回来的话他们也只好一直等着,就顺便问了句吧。” “唉,我还以为小索萝丝你终于有指望了。” “嗯,作为补偿,临走之前我可是把喝剩下的可乐扔给他了。” “你喝这么多会蛀牙的。”阿尔黛西娅把视线移向索萝丝手中的铝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我喝的无糖。”少女轻轻一捏,可乐罐便从中间瘪下来。她看了看“雨燕”腹舱门外暗色的流云,心里盘算着距离:“能扔吗?” “随意。不过你给人剩了几口?” “只有冰块。”索萝丝反身从驾驶舱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利落地退下弹匣,一颗一颗挤出半匣子弹,丢进可乐罐里。不然重量恐怕扔不了这么远。她试着掂了掂罐子,用力从阿尔黛西娅的腿弯下方抛出去。 铝罐坠入黑暗之中,倏忽便不见了踪影。阿尔黛西娅跟着看过去,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怪不得你是顺带的那个。” “但据说电影不错,讲一个能够用数学方程式预测未来的男人。” “预测未来……那我猜他多半看不到什么好事。”阿尔黛西娅耸耸肩。“故事都是这样的。” “他试图……挽救一场灾难。这系列已经出到第三部了。” “啊,小唐妮之前主演的那个?” 索萝丝把手枪收回驾驶舱里,自己也靠回椅背上:“不是小唐妮主演了,女主角换了人。”阿尔黛西娅跟着少女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背倚“山雀”,左脚踩在驾驶舱的边沿,右腿悬在半空。波斯猫侧偏着头,黑发垂落身前。 “那是谁?”她问道。 “换了一个新人。有人说她是睡了导演,而且带进剧组一大笔钱,所以才把小唐妮给挤走了。” “真扯。” “是吧?不过我倒是无所谓,谁来演我都认不出来。”索萝丝活动活动肩膀。 “你都能认识谁啊?” “正面我认识安妮女王陛下,反面是亚当·斯密博士。”她说的是联合王国发行的面值一百磅的纸币。因为与卡斯提尔的联统日渐稳定,王国近几年大刀阔斧地推进了金融体系的改革。于是便出现这种大面值的钞票,而此前最高面值的纸币上反面所印的则是工程师瓦特。 “瓦特呢?”于是阿尔黛西娅问道。 “我不喜欢没有气量的男人。”瓦特先生只值五十磅,看来其气量是没办法满足少女的胃口了。正在这时,随着隆隆的声音响起,“山雀”两侧的履带运转起来,一条黑色的长箱子被送到魔像的手边。 神经接线重连。一刹那间,她的意识融入魔像,看见钢铁的温度,嗅见风的流动,听见脚下遥远的涛声。索萝丝在体外操作“山雀”的右手打开箱子,同时用左手护住身边的阿尔黛西娅,好像骑士保护公主。“雨燕”送来的箱子里是一根长柱状的炸弹。索萝丝打开“山雀”的右手腕,随着“咔嗒”、“咔嗒”两声,退出原本的两枚较小的炸弹,刚好足够将这份“礼物”藏进去。 “前一段时间诺森伯兰的工厂爆炸了。”少女联想到之前的新闻:“死了不少人。” “新千禧年就没有点好事吗?”阿尔黛西娅扶住“山雀”的左手。一个多月之前,全球的人们庆祝了新千禧年的到来。许多国家的领导人发表了讲话,向国民们许诺和平与繁荣。就连一向只下命令的地面指挥部,也在那一天对阿尔黛西娅致以了问候和祝福。 “没有什么好事。基地里的野猫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被人赶了出去还是干脆打死了,这种事情他们也不会和我们说。最近出任务的频率也在增加,可能是暴风雪计划推进到了尾声,但出入战区也确实变的频繁起来了。真是的,我还要去接‘睡美人’,中东也打成了一锅粥。”索萝丝躺倒在驾驶舱里,伸出手指来卷起阿尔黛西娅的头发:“现在塞尔柱已经打进了海法,埃律西昂也完蛋了。‘父亲’说的没错,矛大于盾的时代到来了。” “这不会是个好时代。”这半句是索萝丝在低声喃喃自语。 “看来女王陛下的‘日不落和平’还很遥远。”阿尔黛西娅苦笑道。“日不落和平”是联合王国的精英们鼓吹的一项战略,旨在建立王国主宰下的长期世界和平。三十年前联统了卡斯提尔之后,这一目标似乎也变得不再遥不可及起来。“塞尔柱的那些野蛮人,要是他们聪明的话,就不会动苏伊士和西奈。” “我怕他们不够聪明。总而言之,恐怕今年一整年都不会消停了。”索萝丝话音刚落,“山雀”驾驶舱前面的显示屏上亮起绿色的标志。充能栓自动弹出。飞舞的机械臂在少女们的头顶投下影子,合上魔像的背仓。 “我得走了。”索萝丝说,同时准备就绪。 “时间过得真快啊。”阿尔黛西娅露出遗憾的神色,登上“雨燕”以来,她便很少有机会与人面对面说话。 “嗯。” “等等,小索萝丝。”波斯猫晃动水壶,发现里面还有最后一小口。 “怎么了,阿尔姐?” “难得有酒,还是喝一点儿吧。”阿尔黛西娅含住最后的白兰地。波斯猫抿住嘴唇,一手扶住驾驶舱壁,低下头去,嘴角的酒液轻轻沾在索萝丝的嘴唇上。“为了布丁和胜利——”她笑着说:“干杯!” “干杯!”索萝丝不甘示弱,仰头贴近阿尔黛西娅,舔走对方唇角蜂蜜色的酒液。 补给已经完成。阿尔黛西娅站回固定支架。它松开“山雀”,慢慢移向墙边。阿尔黛西娅目视着索萝丝的驾驶舱复位。“山雀”进入待机位置,依次展开全部铁翼。“后半夜见。”她大声喊。而索萝丝回以点头致意。 千禧年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之中拉开了帷幕,米哈伊尔三世之死削弱了北方巨熊的力量,皇裔血洒霜雪,王冠最终戴在了乌里扬诺夫的幺女头顶。在伦敦和马德里,不列颠同卡斯提尔的公民同时庆祝两国联统进入第三个十年,狂欢之中富时100指数冲破了一万点。波罗的海旁,夏湾彻底脱离了卡尔马同盟;摩苏尔的鹰旗之下,塞尔柱人向世界宣布了他们“阳光下的土地”。 这个世界并不和平。繁荣时代的盛宴临近尾声,徒埋下未来混乱的种子。悲观主义者们预测我们正无知而又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但上帝保佑,历史依惯性轰隆向前,或许黑暗终将降临,可这不会发生在少女们的年代。 索萝丝驾驶“山雀”一头扎进灰色的流云里。暗夜苍茫,就像是一头吃人的野兽。她的身后露出硕大的圆月,苍白可怖,高悬天际,仿佛这巨兽的独眼。阿尔黛西娅在“雨燕”的肚子里拍出最后一封通讯,“胜利与你长存。”她说。但“山雀”漆黑的双翼完全舒展,警戒等级最大,隐身系统全开。它自所有的仪器眼中消失。少女的世界陷入绝对的寂静之中,因此,她没能听见阿尔黛西娅的告别。 与此同时,在跨越一整个大陆和海洋的遥远的彼处、名为海法的城市里。濒临亡国的小公主登上了巨大的魔像,她背对着明亮的灯火,面朝战场一往无前。
  10. 目标是完结和在文区整个精华。 一楼开始是引子和目录: 天坠之翼·第一章·在云端 天坠之翼·第二章·我将逝去,而君永恒 天坠之翼·第三章·这也是为了祖国 ------------------------------------------------------------------------------------------------------------------------------------------------------------------------------------------- 引子 接到命令的时候,索萝丝·派瑞缇仍远在六千英里之外。那时她正在海风中漫步。成群的鸥鸟围绕少女盘旋,啄食面包碎屑。它们聚拢翅膀,覆盖整片沙滩,仿佛银白色的积雪。身周为涛声和鸟鸣环绕,索萝丝绝不会想到自己马上将会爱上一个人,在被火焰和爆炸撕碎的夜空中与她拥吻。 气流颠簸,机身不断震动,好似即将散架。“你曾经见过流星吗?”索萝丝离开爱人的嘴唇,气喘吁吁地问。 “从来没有。”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目眩神迷。这只埃律西昂的小狮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单薄的金发卷曲凌乱。她依偎在索萝丝的怀抱里,身体令人难以置信的轻盈。轰隆爆鸣被她们遥遥甩在身后。眼前的全世界被分割作两部分。黑色的宇宙笼向二人,群星辉光闪烁。半球形的大地则伏倒在她们脚下。艾黛尔贾特望见枯黄色的阿拉伯,它是那么渺小,仿佛就在单手一握之间。更别提根本就看不出来哪儿是她的祖国、她的城市。 “许个愿望吧,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离流星这么近。” 索萝丝握拳用力砸向操作台。“山雀”骤然失速,旋即掉转直下。漆黑的机翼摩擦大气,泛着绯红色的火光。索萝丝低头搂紧艾黛尔贾特。带着决绝的信念,她们吻在一起,逐渐加速,最终以超过十公里每秒的速度撞向世界。
  11. 开场蛮有意思的 转场……就看不太懂了,有什么在这里分割的必要吗…… 或者考虑把开场的事故放成楔子呢?
  12. 【世界并不温柔。】 万里川未用尽全力拔出钢笔,同时深吸一口气。腐肉的腥臭味涌入鼻腔。孽兽的血自脖颈间喷洒而出,溅在她的胳膊上。那血是黑色的,有如粘稠的影子,附之不去,灼烧着万里川裸露的皮肤。未以左手轻轻拂过孽兽的双眼,想要使其瞑目。然而它面目可怖,绿色的眼珠向外凸出,竟然没有眼睑。万里川未叹息一声,正欲起身,却发现周身自夜幕中浮现出许多对绿色的莹光,皆是孽兽的同类。它们包围了少女,一齐低声嘶吼,声音像是闷雷在喉咙里反复滚动。到这一刻,万里川未终于明白,自己一直都在被往包围圈里驱赶。 “猎狐”——那些家伙躲在幕后,一边打量她们作为商品的价值,一边嗤笑着这么称呼。 【生活总是折磨多于快乐,苦难甚于幸福。背负重担的人们努力前行,却未必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反而无端遭遇恶意与不幸。正义时常迟到,以至于美德难彰,劣行常在,良善者无所得,而不义者却逃脱制裁。并且有时候它还要踩在你的脸上,嘲笑你对此无能为力。】 孽兽自黑暗中现身。首先是头颅,它们没有嘴唇,枯黄的尖牙裸露在外,彼此错乱相交,咬着白色的雾气。就连月亮也不忍目睹如此邪恶之物,此刻已然悄悄潜藏进云层之后。孽兽们四肢粗短,躯体瘦长,就像是一只只被剥去了皮肤、血肉裸露在外的大型猎犬。身上长满了鳞片似地大大小小的肉瘤,随着肢爪前迈带动粘连的血肉相互挤压,一层层如波浪般前后起伏。 “来啊。”万里川未小声说。侑还在等着她回家呢!炉边侑,一想起那孩子总是最先想起她的笑容来,那就像晒暖的猫眯着眼睛,翘起了唇角的长胡须。于是万里川自己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但也正是在这样的世界里,让我遇见了你。于是我平生所能够想象的最为英雄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努力活下去。】 彼时同今夜一样暗无星光,月亮亦藏进云幕之后。万里川未在楼宇间仓皇逃命,却因为失血过多,终于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她尽力在半空中调整翅膀,却还是重重摔在了阳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万里川最后的记忆便是炉边侑露出来的两条尾巴。当时她还在想,这个妖怪看上去不太呆呆的——现在也是,侑在家里总喜欢对着远方发呆,眼睛里亮晶晶的,倒映出无垠的青空。 啧!万里川未啐一口唾沫,反手握紧钢笔,另一只手抓住死去孽兽的前肢,慢慢弓腰起身。那些怪物们发出短促的咆哮,借黑暗的掩护一拥而上。成对的绿色幽光浮动在半空之中,忽明忽暗,融进腥臭的风里。只不过短短一瞬,万里川便仿佛看见孽兽爪尖上的寒光,直指她的鼻尖。死亡扑面而来。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很多山川和云想和你一起去看,很多白天与黑夜想同你度过。可惜没有时间了。】 她甩动手中的尸体,狠狠砸中迎面的孽兽。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呜咽。尸体铁棍般的背脊正砸中孽兽的头颅。连带凸出的眼珠,怪物的半张脸都塌进肉里。万里川踏前一步,仿佛身体乘上了夜风。少女手中的钢笔挽了一个花儿,甩落点点黑血,自下而上直直刺进孽兽的咽喉里,继而用力一搅。除非同类,这世界上再难有什么怪物,能够在速度上胜过万里川未。 就像她的姓氏——那是她和炉边侑一起挑选的。“就叫万里川吧。”她抱着侑,两人一起躺倒在电暖气片前,盖着一条毯子。窗外远山苍莽。“我来带着你远飞过万里山川。” 【长话短说吧!】 万里川未反旋过身,腰肢下沉,抬肩将孽兽猛摔过去,顺手收回钢笔。那怪物还没有死透,肢爪仍在拼命挣扎,却和其它扑上来的猎犬撞在一起,被同类的尖牙利爪撕成了碎片。见一击不成,孽兽群向后回跃,面对万里川呲着牙齿,摆出威胁的架势。 粘稠的黑血慢慢顺着她衣服的褶皱汇聚一处,然后便仿佛凝固一般,不再向下滴落。万里川未浑身上下皆沐浴着孽兽的血,看上去既狼狈不堪,又凶狠可怖。 【藏好尾巴和爪子,不管什么样子的你都很漂亮。注意保暖,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住肚子。啤酒少喝,一次不许超过两瓶。别再挑食,多吃青菜和水果,但不要馋巧克力,也不要喝牛奶。】 自背后传来尖锐的风声,接着一股孽兽独有的腥臭味便涌了上来。这些生物既邪恶又狡诈,一只猎犬悄悄独自行动,隐去行踪,直到致命的距离发动偷袭。它后肢发力,斜着长大嘴巴,咬向万里川的后颈。眼看爪子就要搭上少女的肩膀。与此同时,万里川未身前的孽兽们也再度猛扑上来 还有什么忘了的吗?她问自己。 近一丈长的漆黑羽翼舒展开来,扫清天地间的秽气。万里川未原地腾空而起。月亮自云层中露面,冷冽的光芒洒在她的翅膀尖上。只见一根根修长的羽毛整齐如一,边缘泛着清亮的光泽,摄人心魄,锐利如刀。少女轻身旋转,划过孽兽的头颅,自半空中将其斩作两断,而黑羽之上滴血未沾。 【还有——】 黑暗里闪过一道火光,继而是一声低沉的闷响。万里川未忽然被什么东西向前推去,然后摔回地面。剧烈的疼痛让她整个人扭成一团,少女的喊声被硬生生绞碎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她的下腹被打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脊椎也被子弹打碎。 “LUCKY,一只鸦天狗。” 孽兽们扑向猎物,咬住她的喉咙和四肢。万里川被迫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月光照亮了持枪的来人,同时也是孽兽的主人。这些猎犬负责将猎物驱赶进包围之中,并与之缠斗。“猎狐”是一项优雅的贵族运动,最后由主人亲手射杀猎物乃是规矩。 “我正好想要一条羽毛斗篷。” 羽毛斗篷?这就是她们杀戮的理由吗? 什么啊…… 她有着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金发微卷,皮肤白皙,头戴一顶黑色的小圆帽。身上穿着红色大衣和白色裤子的猎装。未第一次看见猎人的真面目——长着和自己同类的脸,甚至还有三分稚气。 她用枪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万里川的羽毛,鉴赏其色泽与长度,露出满意的表情。 “遭……报应……”寒冷流走万里川的生气。 “报应?”猎人歪着脑袋笑了,棕色皮靴踩在万里川的伤口上:“四百年来我从未见过什么有报应。” 一只孽兽衔住万里川未先前丢掉的手包。对方拿枪口挑着,仔细找了两遍,但没从中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干脆将其甩远。万里川未庆幸自己已经提前丢掉了所有和炉边侑有关的事物。但有件事情还是迟了一步——她本来应该将这句话亲口告诉炉边侑的。 【我爱你。】 一盒化掉的冰淇淋从里面滚了出来,那是万里川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见的东西。随后,她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芒。 万里川未捡走柜台上的冰淇淋,给队伍后面的人让出空位,同时伸手接过找零的硬币。她和炉边侑都喜欢朗姆葡萄干口味,本来想干脆就买两盒好了。可惜囊中实在羞涩,更别提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租房子,找工作,买家具……总而言之,要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一元钱必须想办法掰作两半花。 喇叭里响起女式电子音,便利店的大门自动朝两侧滑开。万里川捏着冰淇淋,迎面撞上残暑的温浪。今年夏天好像更热了,哪怕已经入秋,走在外面也会出一身汗。 要是早出生一百年就好了。有时候万里川不由得会这样想,以前没有海关,出国也不需要什么证件。不像现在,她和侑提心吊胆好几个月,伪造了一沓材料,才终于办下合法的身份,拿到手两份薄薄的护照,而这过程到了外国还要在经历一遍。而最重要的是,听说以前可没有那些随意猎杀妖怪来取乐的家伙。 万里川出生不久,父母就命丧那些家伙们之手。她们只来得及告诉小万里川一件事:“不要暴露。”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起。未曾短暂地遇见过一次同类,当时是子夜时分,她们藏身于山洞里,点燃一丛篝火。木柴噼里啪啦地在火中作响。同类神色倦怠,双眼内陷,说:“他们藏在人群里,他们藏在阴影里,他们藏在所有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为何行事,但是仿佛全世界都站在他们那一边。而我们只有逃窜。”两人在清晨分离,从此再无音讯。直到现在,她遇见了侑,彼此依偎,着一同度过三年时光,能搞清楚的依旧只有一件事——不要暴露。 但这到明天为止了,明天中午她们就会坐上飞机,到了傍晚便在异国降落,从此再也不回来,。远离恐惧,余生宁静。万里川未捏着找回的硬币,其中有一枚五百日元。毕竟是出生的故土,万里川本想从硬币中间打个孔穿起来,做成纪念。她轻轻掂着五百日元,不行,还是太贵重了些,五日元刚刚好,而且也更有纪念意义。 便利店离炉边侑不远,就快要到家了。她们住在临郊的便宜房子里,虽然离打工的地方很远,但贵在房东并不在意租户的身份是否合法。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下,在黑色的群山尽头,深蓝的夜幕压倒最后一片挣扎的红光。建筑背后传来嘎嘎的叫声,有一瞬间万里川未感觉自己看错了,一只乌鸦从阴影中钻出来,在空中盘旋数周后停在树梢上。 乌鸦的眼睛难道是绿色的吗?它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打量万里川。 只是一只乌鸦而已,万里川未把冰淇淋放进手包里。表现的和常人一样,不要暴露,她告诫自己。同时脚下转过一个弯,朝远离炉边侑的方向走去。但万一呢……不能冒险。 嘎! 万里川下意识回头张望,那乌鸦已经不见踪迹,有可能是飞到其它地方去了。 她瞥见家里只关了一半的窗户,光芒透过窗帘晕出来,温暖可亲。未仿佛也闻见了晚饭的香味。这样的话恐怕会化掉……她把冰淇淋放进包里。少女不紧不慢,离家越来越远。她打算绕一大圈,确定方才只是自己在过度紧张。 残阳燃尽,暮色渐浓。沿着长满爬山虎的围墙上坡,再经过两个路口之后,她心底估摸着差不多远了,站定脚步,转身朝来路回望。 一对绿色的眼睛也正看向万里川。它忽地闪了两下,随后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树丛哗啦啦的响声。万里川和侑居住的这作小城市靠近山和河流,有时候会有狐狸或者黄鼠狼闯进来,它会是狐狸或者黄鼠狼吗? 未掏出手机,一边走一边删除与侑的一切消息记录——不要暴露。扣掉黏在钥匙上的带有门牌号的布条,撕碎先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侑写给她的采购清单。还有钱包里的合照。万里川把照片卷在香烟外面,然后点燃。夜色里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慢慢将两人的回忆焚成青烟。 那对绿色的眼睛没有跟上来,万里川走到路口。果然是想的太多?她刚松下一口气,耳边却传来了“嗬、嗬”的兽响。一团阴影蹲在少女左手边的道路上,眼睛里闪烁着绿色的凶光,上下游弋变换。未的心脏咯噔一下,慢慢沿着墙壁向右走去。 阴影跟在她的身后,脚步无声无息,喉咙里的“嗬”响却越来越大,到最后仿佛已经抵上了少女的后背,只等她一回头,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这绝不是山里的野兽。万里川从手包里摸索着,掏出一支钢笔。她拧开笔帽,大拇指扣住鼻尖,传来轻微的锐痛感。能行,能当做武器,她想象着这东西猛地刺进野兽的血管里。力量不是问题,她可不是女孩儿,妖怪不缺乏力量。 但要真的是普通的女孩儿就好了。 万里川未骤然停下脚步,反握钢笔猛地转身。野兽的气息和声音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面前空落落的,仿佛之前都不过是紧张过度的幻觉。数息过后,一辆小汽车同她擦肩而过。汽车前灯扫开一片明亮的区域,随后便又归于黑暗。 “汪!汪汪!!!”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叫了起来。 前方还有路。冷汗顺着万里川未的额头流下,麻烦大了呀,侑,这次要是能回去……啧,少女咂咂嘴,要是能回去,她才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炉边侑呢!万里川顺着道路走下去,她知道就算看不见,那东西也依然在跟着她。 “他们一旦粘上猎物就绝不松口,一天、两天,甚至是一个月。”山洞里的同类曾说。洞口传来呜呜的凤鸣。她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小腹拳头大小的红色伤疤,在跃动的火光下分外可怖。“看看这个,就是我曾放下戒心的后果,只是活下来已经万幸。” 不知不觉间,万里川未已经能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在河边的道路停下脚步,此地远离居住区,因而人烟稀少。跨过桥梁过去便是山路和森林。夏天最热的时候她曾和侑来过河边一次,同样也是夜晚,河滩上零星有萤火虫飞舞,她们便在其中接吻。 保佑我,侑。万里川咬咬牙,攥紧钢笔,突然跳下河堤,侧身沿着斜坡滑落向下。黑漆漆的孽兽跃出桥梁,仿佛浓稠的阴影粘在它的身上。那怪物直勾勾地盯着未,朝她猛扑过去。 就是这里!万里川用左脚停住下滑的趋势,足下蹬地,看准时机抛出手机,塞住孽兽的嘴巴。那黑暗里诞生的怪物凌空将手机咬成碎片。但与此同时,万里川已经将钢笔深深横刺它的脖子。 明天之后要买一个新手机了,万里川未心想,不过万一自己死在这里,也要确保对方无法从恢复的信息里找到侑的踪迹,只是删除的话,可没有物理毁灭保险。 她的周身浮现出许多对孽兽的形迹,绿光莹莹闪烁。有那么一瞬间,万里川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萤火虫的夏夜。 万一……死掉的话…… 侑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第一次和万里川未相遇——那时候自己和未都还没有合法的身份,更没有姓名。她也没有一个安稳的家,而是偷偷住在无人的空房子里,所有的家具就只有一个缺口的纸箱。每天她就变回猫的模样,钻过栏杆,跳过阳台,回到纸箱里,枕着自己的衣服睡觉。那一天是个安静的夜晚,突然间噗通一声,未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她用凌乱的羽毛裹住身体,然而羽毛上到处都是血。万里川未背靠墙壁,发白的嘴唇紧绷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侑,似乎要将她钉在地上。“别害怕。”直到炉边侑露出自己的第二条尾巴,让她确信彼此乃是同类,她才放心地昏迷过去。 后来侑才知道万里川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流血过多原本就已经使她浑身冰冷,失去知觉。更别提从空中掉下来还摔断了自己的双翼。但即便如此,未当时也拼命强撑着,坚强,勇毅,绝不坐以待毙,那时她的表情令人既心疼而又感到安心。 炉边侑摇摇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她趴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清凉的夜风潜入进来,吹起米黄色的窗帘,发出啪塔塔的声响。房间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被收进了两个行李箱中,大的是白色的,小一点儿的则是粉色的,都贴着黄色的皮卡丘。炉灶上燃着小火,锅里炖着土豆和洋葱,咕嘟嘟地冒泡,等待未归之人。 两份崭新的护照躺在炉边侑眼前的桌子上,那是她们花费了许多心思才办下来的。到了明天,她们就会乘坐飞机离开这个国家,到再不会被人当做猎物随意杀死的地方去。入夜之后气温下降的厉害,炉边侑忘记关上了窗户,她扯紧手边的毯子,蜷缩成温暖的一团。 快回来吧,她想,未。 大概是想写一个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故事。
  13. “满天乌云密布了一千五百年。过了十五个世纪之后,乌云散了,而您却要加罪于雷霆。” ——雨果,《九三年》 坠落黑暗的前一瞬间,贝蕾丝突然回想起五年前的那天,她第一次看见了光。 彼时她还是大修道院的老师,为大主教蕾雅挥剑,与艾黛尔贾特率领的帝国军队对峙。地下墓穴昏暗无光,为千年以来入葬的众多棺材所分割。冰冷的大理石被雕刻成龙的模样和人的模样,表面落着绿色的浮萤。此地非生者居所,人类所点燃的烛火黯淡微弱,阴影则随之扭曲生长。棺盖被帝国士兵打碎,骸骨腐朽化灰,混作空气里的尘埃。贝蕾丝平举利剑,踢走脚边碎石。她的不远处传来士兵的喘息声。艾黛尔贾特身披鲜红色的披风与贝蕾丝对峙,身姿挺拔,若一团跃动的烈焰。她的声音则令坟墓颤抖:“教会和女神已无存在之必要,未来将由人类自己来决定人类的命运。” 于是一千年来,芙朵拉黑暗的原野上第一次点燃了火。艾黛尔贾特站在旷古无明的世界中心,披风裹住少女纤细的身躯,如此弱小而不起眼。但是火光自她周身升腾而起,温暖,炽热,无可阻挡,照亮四面八方。 希望便于此诞生。 那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入贝蕾丝的眼睛里——“为什么一千年前‘解放王’梅涅西斯的士兵用着和现在一样的武器?”她回想起数个年头之前,自己第一次在书上看到“解放王”的故事,向杰拉尔特发问。而杰拉尔特无法回答。 曾经没有人能够回答!人们只是日复一日生活在芙朵拉的土地上,重复着与千年前的先祖同样的劳动。他们使用相同的工具,吃着相同的食物,因为相同的不幸而不幸,因为相同的痛苦而痛苦。大修道院矗立世界中心,女神的纹章随血脉相传,伴随一代又一代的人们重复着诞生、老去、得病、死亡,除了一个国家变成三个国家,十个世纪以来未有丝毫改变。 不是没有人疑惑过,为什么会这样? “你觉得这是纹章造成的恶果,它乃是芙朵拉的顽疾?”自南方归来之时贝蕾丝还是艾黛尔贾特的老师,她们还未曾剑斧相向。“可是就算没有纹章,难道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吗?” “老师,我想问题并不在于此。人们真正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纹章,而是权力与利益。而纹章只不过恰好是取得此二者之物。如果我们的统治鼓励才能,那么人们就会追求才能。而不幸的是,教会的统治鼓励纹章,因为他们传说那是女神的恩赐。” 红色的披风在夜色里猎猎作响:“我们的历史总是不遗余力地取悦女神。”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直到她们两人的兵器撞击在一起,贝蕾丝终于听出了自己最优秀的学生的弦外之音。 “教会以女神之名统治,它的存在已经成为了进步的阻碍本身!”艾黛尔贾特大声说:“无论蕾雅想要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老师!芙朵拉并不需要教会的善意,它需要的仅仅是教会的毁灭。” 所以当第一次见到大修道院的时候,贝蕾丝回忆起只有三人之中只有艾黛尔贾特的眼神是冰冷的,那时她仿佛自嘲一般说道——无论我们愿不愿意看见,它都在那里。 贝蕾丝意识到自己的剑正在颤抖。她得到了答案,她看到了希望,她已经知道了对与错,既然如此,她再也没办法将剑刃指向对方——指向真理。 “荒唐!”蕾雅在她的身后怒吼:“杀了她,贝蕾丝!” “此日过后,人民在遭遇苦难时便不会再向女神下跪祈祷,而是将付诸思考,以自己的双手来求得拯救!世界并非理所当然,命运绝非不可改变,人类的道路只能由人类自己选择和开拓!” 当下一个千年结束之后,贝蕾丝喃喃自问,你是否愿意看到这片土地仍然一成不变?而当世人再度提起这位燃烧着的少女的时候,口吻里只有嘲笑,讥讽她在十个世纪以前的不自量力? 不愿意,她回答自己。艾黛尔贾特已经给她看过了未来的希望!炎之女帝自黑暗之中举火而起,见识过耀眼的火光之后,谁还能再蜷缩回阴影之中? 那么抉择—— 贝蕾丝沉下剑,转过身来,以双手保护住艾黛尔贾特。她扬起头,直视向大主教蕾雅。艾黛尔贾特带来的火光在她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你这个——”蕾雅的脸色潜进黑暗之中,她的声音逐渐扭曲而尖厉,最终化作龙的咆哮:“残次品!” 贝蕾丝睁开双眼,思绪自五年前回到现在。艾黛尔贾特焦急地看着她,耳朵贴着她的胸口,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 在两人面前,女神最后的眷龙“纯白无暇者”蕾雅倒在倾城的烈火之中。房屋倾毁,梁柱倒塌,大理石焦黑崩裂。到处都是残砖碎瓦,黑色的尘埃在半空中飞舞,仿佛令人窒息的大雪。而自两人身边直抵天穹尽头,仿佛山崩般的欢呼掩过一切声音。 她牵起艾黛尔贾特的手。 而在贝蕾丝的身体里,火焰纹章最终消失。她的心脏再也不受任何压迫,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充血、搏动,迸发出生命之音。不是依靠神力,而是以人类自身的力量,贝蕾丝双脚稳稳地站在这片大地之上。咚、咚、咚、这就是她的心跳,坚定,有力,渐速渐稳,带着绝大的力量,一如新时代的脉搏。 大踏步向前走,属于人的时代。 嘛……感觉……要是没玩过游戏的话是会看不太懂的同人……
  14. 咱确实是飘渺粉。 所以咱想写美少女的命运的故事,美少女的缥缈录。 最终最终还是想写美少女的幻想史诗,美少女的冰与火之歌!
  15. 因为有想写的东西吧,想写各种各样的美少女和她们的命运!
  16. 很有意思的故事。 不过夏洛特穿的是不是不太符合那个时代的女性?作为暗杀者来说似乎有点太显眼了……? 唔,少女的内心写的很棒,觉悟和意志都传达到了,但是相对的战斗就有点潦草?是心胜于物。
  17. 开头蛮有意思的讨论。 之后的话,咱个人的建议是,在落座之前,可以稍微写几笔周围的环境、人、还有其它有趣的事物,细节性的,文字能够更活泛些。 决斗过程好像回合制游戏啊,双方互扔技能,打斗的话,除了技能也可以描写下技巧吧? 嗯,最后第一人称很难的哦,加油!
  18. 有趣,好看。 咱之前还印象纳撒尼尔是个懵懂的小学徒,可能在上篇太过狼狈了吧,中篇看下来发现原来也是个优秀的法师,甚至不亚于白鹰。 看到目前为止,咱感觉无论行文还是剧情设计,这一篇都是很传统的奇幻风格呢。自意外开始的旅程,过去的繁荣,崩塌的古老之物,遗失的神秘还有作为主角的野男孩儿,老实说,咱有点儿怀疑纳撒尼尔是不是有着什么隐藏的、特别的出身就是了。 洛丽丝很可爱,她算是女主角了吧?但总感觉她很好预测,她会出现在哪,做什么,有什么反应都不难猜,唔,嗯?真是奇怪,咱隐约记得上篇有一位幽灵女士的戏码,再回去找却找不到了,是咱记错了还是修改掉了? 亚末城作为目前故事的主舞台有一种悠久和厚重的历史感,看着奥利的描写,咱个人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期待,这座城市,乃至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会随着故事而催生出什么新生之物吗?咱有点儿想看啊。 啊,提一点意见,说起来读的时候有时会感觉读的蛮累的,约莫和行文风格有关,有时要停下来琢磨下句子的意思,然后感觉似乎不太符合语感。对话时尤其强烈,比如“请问是否有任何线索?任何的,只要能让我逐个找过去的,哪怕是过往的谈话也好的线索?”还有“你提到了‘祸心’,单块无色晶石。我能借来过目?它或许是线索。”,有点儿奇怪。 大概就是这些了吧,因为自己的文没有写完的话来看奥利的会被打击自信心,所以脱了很久很久才回复,见谅啦!
  19. 四 米克茜塔掰开枪管。里面只有一发子弹,银白色,有小指般粗细。印第安少女向上一甩,枪膛合拢时发出响亮的啪咔声。这是一把旧式大口径手枪,通体呈黄铜色,没有装饰,遍布划痕。枪管足有一英尺长,下方原本铸有一柄匕首,如今只剩下一块熔化的黑色接头。米克茜塔深吸一口气,脱下自己的鞋,只穿着袜子朝猎龙人追去。 她对枪支并不陌生。母亲有一支长管猎枪,父亲也有一支双筒猎枪。殖民者登陆以后印第安人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如雷霆般轰鸣的武器。无论天南海北,人类对于强大力量的渴望始终如一。米克茜塔独立杀死她的第一只猎物的时候才不过八岁。她藏在芦苇后面,将枪口从母鹿移向一旁的幼鹿。那时米克茜塔没能一击毙命,她被自己的呼吸所干扰。子弹击碎幼鹿的大腿。可怜的小家伙儿跪倒在河边,鲜血被流水冲走,哀鸣声越来越弱,最后将头垂在河水里,一动也不动了。 然而她从来没有独自对付过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猎物。 方才艾尔伯特让她跑开,她照做了。但是在慌乱中踉跄了几步之后,印第安少女却摔倒在地。米克茜塔回头时正看见猎龙人拿枪就指着她的脑袋,透过枪口仿佛能看见黑漆漆的子弹。但他终究没有按下扳机。米克茜塔只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怜悯才逃过一劫,或者说她被认为弱小到不值一提,根本无需担心。不论如何,这一事实某种程度上让她感到屈辱。 米克茜塔压低呼吸行走在黑暗里,慢慢地摸近猎龙人所在的车厢。她弓起腰背,蹑手蹑脚。印第安少女远远看见昏黄的亮光,猎龙人背对她靠在条椅上,桌面摆着一盏油灯。他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一头扎进黑暗里。猎龙人正在自己剔除肩膀上的子弹,消毒并且包扎伤口。血腥味远远飘来。 还有幼龙——米克茜塔稍微侧身,视线越过对方的肩头。只见幼龙蜷缩在桌面上。一把匕首穿过双翼根部和尾巴尖儿,牢牢地将它钉在木板上。幼龙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猎龙人似乎并未发现潜伏在身后的米克茜塔。印第安少女慢慢举起枪,十字星对准油灯下的背影,双手食指扣在扳机上。只要用力按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米克茜塔心想,胸膛无声起伏。 但是他真的没有发现吗?印第安少女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大,艾伯被他一枪射穿了胸膛,而我就真的能赢过他吗? “我打不赢他们。”那是在她尚还年幼的时候发生的事,米克茜塔紧紧咬住下唇,面对母亲委屈地说:“就是打不赢他们。” “为什么?” “他们是男生。”印第安女孩儿迟疑了瞬间:“而且人数更多。” “这不是理由。” “他们力气更大。”米克茜塔几乎要哭了出来。 “还有吗?” “跑的更快,跳的更远,更敏捷,更灵活。”她说:“我根本打不赢他们。” 母亲并没有再说什么。她穿好衣服,备齐干粮和水,带上米克茜塔翻身上马。两人花了一天一夜,最终在群山的另一侧找了一小群野牛。那时候因为美国政府的命令,印第安人曾赖以为生的北美野牛已经濒临灭绝。 她跳下马,装好子弹,借着石头的掩护绕到山上面。米克茜塔紧紧跟在母亲身边。她举起枪来瞄准牛群中最大最强壮的那一头。一声枪响,野牛群四散奔逃,而她的目标卧倒在地。米克茜塔的母亲特意没有瞄准要害,她飞快地从山上跳下来,手里拿着石头,跑到前面去砸野牛的头,吸引它的注意力。 “看好了。” 那头野牛被激怒了,挣扎着站起身,朝着地面喷出白色的鼻息。马车般的巨兽低下头,一瘸一拐地朝米克茜塔的母亲冲过来。但是她从背后取下第二支枪,瞄准野牛的头颅。米克茜塔的母亲计算着距离,将女儿推到身后。印第安女孩儿看着眼前巨兽的身影迅速变大,占据全部视线,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但母亲在最后一刻才开枪击中了野牛的脑袋。野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被生前前进的力量带着向前滑走,激起一地烟尘。最终匍匐在猎人脚下断了气。 “它比我力气更大,哪怕受伤也比我跑的更快,跳的更远,更敏捷,更灵活。”米克茜塔的母亲踩在野牛的头上,对女儿说:“而且它们的数量远胜于我。” “但现在胜利的是我。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种动物,比起我们有翅膀,有尖牙,有利爪,但最后都赢不过我们。” “因为你有枪。” “你的父亲没有枪也能够独自对付一只成年野牛,但他只比我强一点点,仍然比不过其它猛兽。他们是男生并不是借口,力气更大,跑的更快,这些都不是。如果你想痛扁他们,那就想法设法!如果需要枪,就去找到它,如果需要其它什么就想别的办法。” 母亲吹了声口哨呼唤自己的坐骑,“关键在于你只要想去做到,那么总能做到。” 她的发梢被谷风吹起,面容生动仿佛此刻就在米克茜塔眼前。 米克茜塔放下手枪,屏住呼吸,自阴影中继续接近猎龙人。你是一条毒蛇,米克茜塔告诉自己,安静,致命,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被猎物所察觉。她反握枪管,将枪柄视做锤头,一步一步挪到猎龙人身后。越靠近对方,印第安少女就告诉自己越要稳重,不要着急,速度也就越慢。 直到和两人的心脏仅仅隔着一道椅背。 米克茜塔突然跳起来。灯火投映出她的影子,狂乱地闪动着。猎龙人下意识低头,整个身子朝地面缩去,但已经来不及的。呼呼的风声刮过他的脑后,印第安少女一枪柄砸向他的侧脸,弯月形的枪托狠狠锤在他的牙齿上。猎龙人倒在地上。米克茜塔旋即翻身越过椅背,一把抓起幼龙,同时扫飞油灯。车厢霎时间沉入黑暗之中,她迅速窜进前方的黑暗里,有如受惊的小鹿, 印第安少女的背后隐约传来不连贯的骂声,猎龙人受创不小,然而却并未昏倒。在不知道穿越了第几节车厢之后,米克茜塔闪身躲进洗手间里,反手锁上门。 汗水塌湿她的脊梁,这时少女才感到背后冷飕飕的。她意识到自己始终死死攥着手枪,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几乎发白。米克茜塔轻轻将耳朵趴在门板上——车厢重归死寂,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显著。她方才放下心来,查看幼龙的伤势。 她狠下心拔出匕首。幼龙身上的鳞片触手冰冷,和先前在肩头感受到的不同,米克茜塔现在仿佛抱着一块石头。体温正在迅速从它身上流失——被血流涓涓带走。方才印第安少女的奔跑使幼龙身上的伤口撕裂了,肉丝向外翻。它的双翼根部不断流出黑色的血,沾满米克茜塔的双手和胸前。但感受到米克茜塔的存在,幼龙拼尽全力呜咽一声,随后便垂下头去,不知生死如何。 “没事的。”米克茜塔不知所措,她下意识抱紧了幼龙,“已经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同理心逐渐战胜了最初的恶感。印第安少女轻轻拍打幼龙的头,似乎觉得这样会让对方更有生气一些。列车疾驰在黑暗的原野上,长夜尚未过去,然而黎明即将到来。 无端地,米克茜塔觉得只要太阳升起,一切就都会好了。就像从噩梦中醒来那样,猎龙人会离开,幼龙也将恢复健康。至少前半部分是正确的——车厢里的人们会随着太阳升起而醒来。 但或许已经等不到黎明了。幼龙黄金色的瞳孔逐渐黯淡下去,它正缓缓阖上自己的眼睑。它将尾巴尖儿弯向爪尖,全身慢慢蜷成一团,越来越僵硬。印第安少女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时候杀死的那只幼鹿。“不要死去。”无论如何,她想,都千万不要死去。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米克茜塔四处张望,寻找任何可能有益之物——怀着哪怕是一丁点儿希望,印第安少女捧起水池里的水,替它轻轻清洗伤口。 “就快要好了。” 她的腰间亮起红色的光芒。那是如妖精羽翼上的碎片一样的荧光的集合,从少女的口袋里逸散出来。米克茜塔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那是艾尔伯特的石头的碎片。她慌忙将石头掏了出来。光点笼罩幼龙的身躯,随后渐渐消散。它身上的伤口在照耀下奇迹般地逐渐愈合,幼龙睁开双眼,一对金黄再次被点燃。随着石头化作飞灰,幼龙恢复了健康。 “只要你秉持善良,向它祈求,就会得到力量。” 它盘成一团,枕在米克茜塔的膝间,陷入沉睡之中。却使得印第安少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呼啸的风自她的脚底涌上来,吹得她双脚冰冷。米克茜塔轻轻挪动位置,换做更舒服的姿势。但是一个陌生的脚步声突然闯进她的耳朵里。她下意识顶住门,随后一动不动,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里,好在那声音很快便远去了。 猎龙人似乎在搜查整列火车。 那么他迟早会找到这里,米克茜塔意识到。少女望向窗外,母亲口中的欧若拉仍在路上,黎明尚未来到,但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快醒醒,我们必须得逃跑了。”米克茜塔拨弄幼龙的尾巴,之后不放心便又补上一句:“抱紧我。”幼龙的爪子穿透了少女的衣衫,留下几道血痕。米克茜塔皱了皱眉,但是忍住了。 印第安少女推开窗户。她一手携着幼龙,另一只手扒住窗沿,将半身探出外面。火车外面黑暗辽阔,米克茜塔咬着手枪,先将幼龙举上车顶,然后慢慢让自己通过窗户,挺腰爬了上去。疾驰的列车卷动气流,吹散她满头黑发,几乎咪住少女的眼睛。但最终米克茜塔还是将自己挪了上去。 趴在车顶上的少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见咚地一声,猎龙人踹开洗手间的木门。米克茜塔扒在铁皮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猎龙人注意到打开的窗户,探头向外看了看,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米克茜塔放松似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风声如此之大,她本没有必要闭气。但无论如何,现在她们彻底安全了。印第安少女仰面躺倒,胸膛起伏,难掩脸上的笑意。 “龙之母!” 她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差点儿跌落铁轨。只见猎龙人从前方车厢连接处探出头,几下便要爬了上来。米克茜塔情急之下拢起幼龙,另一只手举枪对准猎龙人。 “你不应该把门锁上。”猎龙人垂着一边的胳膊,左手举起手枪对准了米克茜塔。 印第安少女咬紧嘴唇,脸上闪过一丝悔意。她熟悉荒原中的狩猎,但从未在列车上与人较量过,一时之间便忘记了要消除自己的痕迹。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它,龙之母啊。”对方似乎是在叹息:“既是女人又是孩童,原本我还想放你一马。” “我不是龙之母。”米克茜塔大声回答。 “那么为什么要救它?” “我讨厌龙!”她说:“我讨厌被你们称之为龙的怪物!我不是龙之母!母亲是天生的,不是后来选定的,只有生下龙蛋的那个家伙才是龙之母。对我来说它就只是个给人添麻烦的黏人虫!”印第安少女指指手底的幼龙。它重新张牙舞爪起来,迎风喷出细小的烈焰。“可孩子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是否降生的。因为母亲未能尽到自己的责任,这孩子成了个可怜的小家伙儿。” “我不知道艾伯为什么要保护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想要杀了它。但我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我们向来都用佳肴招待自己的朋友,而用子弹欢迎自己的敌人!我不是什么龙之母,但我是你的敌人。” “你……究竟是谁?”猎龙人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女,最终饶有兴致地问。 “米克茜塔。”她犹豫着,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声音被风扯碎。但很快少女下定了决心。 “我的小米克茜塔。” “它是我曾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尤其适合坚强的女孩。” 于是印第安少女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地,她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米克茜塔·罗德拉!” 米克茜塔,意为混血。她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名字。部落的男孩故意发音不清,将她叫成“杂种”。但过去曾经有人与罗德拉同名,女人与鹰的儿子,部落的祖先,半神之子米克西塔。每一次,当她的耳畔响起熟悉的音节,当她的名字被温柔的唤起,米克茜塔,她告诉自己,你才不是杂种,你的名字里寄宿着勇气与希望。 而罗德拉的历史亦悠久如歌。它来自诺森伯兰古老的领主,世袭北境东地守护。自远古以来便面对这个国家最凛冽的寒冬,自无尽的威胁中守护领中子民。这是少女自母亲那里得到的姓氏,离开部落之后她便将其捡回,一同捡回的还有母亲的品性——温柔,坚强,还有无畏。 枪声骤然交响! 米克茜塔比猎龙人慢了半拍。艾伯的手枪脱手飞出。她向后跌出去,几乎摔下列车,靠着紧紧扒住一侧的凸起才幸免于难。但是米克茜塔身上并无一处伤口。印第安少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幼龙展翅翱翔于晨风之间,子弹击中它的翅膀尖上的鳞片,金铁相击划出一道火花,一人一龙毫发无损。 是她赢了。 猎龙人被子弹击中了大腿,被打断了骨头。他再也没有办法支撑自己,朝向铁轨的一边滑落。先前受伤的右臂仍然无法用力,猎龙人挣扎着试图抓住些什么,最终只是白费力气。男人从车顶跌落,摔进黑暗之中。列车鸣响长长的嘶声,带着米克茜塔远去。 幼龙盘旋数周,降落在车顶上。它伸长脖子,友善地靠近米克茜塔,轻轻呜咽着将头颅伸向少女,显然是在撒娇。 米克茜塔的手却悬在了半空之中。“我不是你的母亲,去找你自己的母亲吧!”她说:“再见了。”同时向后退。 幼龙察觉到其中拒绝的含义,低下头,发出呜呜的哭声。自它的背后黎明到来了。越过黑色的群山之巅,第一缕阳光照耀世间。世人逐渐苏醒。米克茜塔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抚摸幼龙的脑袋。“这是最后一次。”印第安少女为自己的心软而叹气,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终于写完啦!难得的完结文,不过米克茜塔的形象在咱脑海中其实是蛮混乱的,写文的时候变了很多次,感觉一直没有抓准。不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美国的感觉,自由的国度,勇敢的家园,是按照这个形象设计的。 @尤菲斯 @铃Beru @月见闪光 @墨洛珀 @lubi @里歐羊 @伏筆偏執狂 @梦幻 @苍云静岳 @斯普林菲尔德
  20. 四 爱丽丝猛然合上手中书籍,发出“啪”地一声,打破了沉寂的黑暗。 “你怎么了?”伊莎贝拉藏身在阴影里,她的眼睛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爱丽丝会突然有所动作并不常见,绝大多数时候,她们两人都如同石像一般,彼此沉默着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魔女皱了皱自己的鼻尖,面露疑惑之色:“准确的说,是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向?” “嗯?”伊莎贝拉朝着自己周身闻了闻,“什么也没有。”吸血鬼说:“你终于看书看糊涂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只能闻见鲜血吗?” “是呀,就在两条街外,这么晚不知道是谁要把尸体拖到哪里去呢?”伊莎贝拉笑着打趣回应,露出一对尖锐的虎牙。 “哼——”爱丽丝也笑了:“不是那些东西。” “是新风向。”但很快一层忧虑便笼罩了魔女的脸庞。她轻轻摸挲着粗糙的书脊,抬头来看向门外。灯影凝固不动,书堆的缝隙里露出红色的墙砖。橡木门板上纹理肆意扭曲,有如一道道波浪。过了许久之后,爱丽丝才终于有所确信。 她垂首,黑色长发散落在手写的书名上。 《九三年》。 “时代变了。”
  21. 三 “把枪放下!” 老人沉默以对,他和米克茜塔眼中看到的对象并不完全相同,少女所见是长及膝盖的土黄色风衣和搭配的宽檐帽,而艾尔伯特注意的是腰带上的皮套,微微鼓起的胸兜,还有手枪上扭曲的藤蔓纹样。老人微微侧身,举枪的手臂仿佛钢铁铸成,没有丝毫颤抖。银亮的准星始终咬住对方的手腕,而猎龙人的枪口亦始终不离老人的心脏。 艾尔伯特深知,此时只有自己还握着枪,才有和对方周旋的余地 “果然如传言中所述,守夜人艾尔伯特,你不怕死。”一阵沉寂过后,眼见威胁无效,男人作势似要垂下手腕,“但是她呢?”猎龙人问道,瞬间转而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米克茜塔。幼龙猛然张开竖瞳孔,对着他吐出嘶嘶的愤怒,露出口中交错的利齿。而火焰在其中酝酿,照亮半截车厢。“把龙交给我,否则她终难逃一死!” 但艾尔伯特一把按住了幼龙的脑袋,向自己身后一推。“你想错了,我绝不会这么做——”老人摇头道,声音洪亮如钟鸣,一瞬间仿佛重回年轻时光:“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真是可惜,我原本不愿伤害女人和小孩,她却两者都是。”男人仿佛真的在为米克茜塔惋惜。 “何必以此诈我?”艾尔伯特朗声道:“你若曾了解守夜人,就知道我向来不与威胁妥协。何况杀了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绝不会动手。” “过去或许如此,但她不同。”男人从鼻孔里喷出“啧”地一声:“这女孩儿是龙之母。” 自西西里与君士坦丁堡联姻以来数百年间,并非未曾有过龙蛋孵化,但龙之母只有一个。 “我不是龙之母!”米克茜塔对这种无视自己意志的说法表达抗议,她拼命向后蹬腿,意图踹开猎龙人。但动作幅度受限,她的挣扎因无力而显得多余,换来的只是男人在她手腕上加重了力道。印第安少女的脸庞因为加倍的疼痛而愈发扭曲,从牙缝间露出嘶嘶的吸凉气声。 幼龙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痛苦,以沉闷的怒吼回应,火苗自它的牙缝间飞散。 “可谁能证明她是龙之母?”艾尔伯特大声回答:“这只是一个残留在破损书页间的遥远传说。现存者中从来没有人曾见到过龙之母。不会有人相信你的大话,因此你得不到奖赏,更得不到荣耀。人们只会看到蹩脚的希腊小丑在自以为是地挤眉弄眼!”老人趁机向印第安少女眨巴眼睛,示意米克茜塔保存体力,但对方似乎无法领会。“一个杀死无辜女孩儿泄愤的可笑的骗子。” “这可不用你来操心,老家伙,他们会知道的。”猎龙人仿佛预料到艾尔伯特的回答,哈哈大笑起来:“当听到老猪是怎么受罪的,小猪们会怎样嚎叫呢?” 这是维京的海盗王拉格纳被诺森布里亚国王丢进蛇坑之前的遗言。当时英格兰还被七个王国所统治。在拉格纳死后,他的儿子“勇士”比约恩﹑“白衫”维特瑟克﹑“蛇眼”西格德和”无骨者“伊瓦尔联合起来,举兵为父报仇。于是北方人的怒火在不列颠的土地上肆意燃烧,足有两百年之久。 “看吧!当我在龙的面前杀死了它的母亲,这仇恨又将怎样燃烧呢?难道我还需要再做些什么吗?难道它不会追逐我直到天涯海角吗?这只愚蠢的龙终将自投罗网,而我只需要在家中以逸待劳。” 他洋洋得意,故意咬着牙齿,一音一顿地说出最后一词。 “还是说,伦敦之暗的贤者艾尔伯特!你难道能够阻止满怀恨意的儿女为母亲报仇吗?” “但我能阻止你。”闻言艾尔伯特的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他认识到猎龙人说的正是可怕的事实,“那么你难道以为如此行事之后还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 “你已经老了,艾尔伯特,老的握不准枪。”男人作势叹息:“你说若曾了解守夜人?那不对。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研究过你和魔女的行事风格。所以一路以来你才无法摆脱我。” “你老了,艾尔伯特。你开始变得循规蹈矩,惧怕改变和失败,失去了过去的冒险精神和行动力,更重要的是体能已经远不如昔!你杀不死我,哪怕是先开枪。” 有那么一瞬间,艾尔伯特仿佛听到石芯碎裂在脑海中重响。此刻早有警告。他心中明白:猎龙人说的不错,自己确实垂垂老矣,精力和集中力都大不如前。两人如若交火,恐怕结果已定——但并不意味着现在就要束手待毙。 “那么你现在又在恐惧何物?”老人冷哼一声,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既然如此,你大可一试。”好在对方也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自己的判断满怀信心——“贤者”艾尔伯特·斯坦因声名尚在,值得好好利用。 “可我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短暂沉默过后,猎龙人突然改将枪口抵到米克茜塔的后脑勺上,然后狠狠用力压了一把对方的胳膊。米克茜塔突然吃痛,发出短促的哀嚎,而后死死咬住了牙关,不肯露怯。少女尽力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男人。 “也许龙会愿意用自己来交换母亲。” “我说过我不会——” “老家伙!我不是在和你说话,而是在和龙对话!”猎龙人打断艾尔伯特。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脸庞沉进帽檐的阴影中:“过来,这样我就会放了你的母亲。” 幼龙听明白了他说的含义,威胁似地吼叫着,但是口中火焰却熄灭了。 “莫要听信谎言。”老人试图按住幼龙,然而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幼龙拧着头飞出艾尔伯特身后,但它看着被按在座椅上的米克茜塔,眼神里仍然充满疑虑。 “真是神奇……它虽然才刚刚出生,却已经足够聪明。能够理解我们的对话。”男人瞥了一眼艾尔伯特:“你能够阻止它所作出的决定吗?”他提起米克茜塔,挡在自己身前,掩住胸口和握枪的手腕,以防备艾尔伯特突然袭击。“过来!”猎龙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同龙对视,并向它保证:“我从不说谎。” 艾尔伯特·斯坦因的额头可怕地扭曲起来。幼龙扑扇翅膀,缓慢但确实地在靠近猎龙人。没有时间了。“你是对的。”老人一字一顿地说,假装抬起手并放下枪口投降,然后突然扣下扳机。 “跑!”他对着米克茜塔一声怒吼。 撞针击发火药,电光火石之间,子弹按照预定的轨道出膛。但另一声枪响更快。诚如猎龙人所言,他了解艾尔伯特,知道对方在骗人的时候耍的小把戏,但艾尔伯特却对他一无所知。自老人吐出第一个音节之时就已经被看穿。猎龙人侧身闪躲,将米克茜塔用力向前一推,同时翻转手腕,抢先射出子弹。 艾尔伯特击中了他的肩膀,鲜血涓涓流出。 可惜伊莎贝拉不在这里,他不无遗憾地想。 猎龙人的子弹却穿透了老人的胸膛。艾尔伯特跌坐在地。但枪击并没有因此结束。对方上前一步,左手一把抓住幼龙的尾巴,将它狠狠摔在桌面上。幼龙猛地便几乎没了气息。同时男人强忍着撕裂右肩的剧痛,“砰!砰!砰!”朝艾尔伯特的胸前补上三响。 “你真的老了。”猎龙人抓起猎物,犹豫了片刻后最终决定放过米克茜塔,转身离开车厢。 “跑……”艾尔伯特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了。血沿着他的喉咙逆涌而上。尽管如此,老人仍然担心着米克茜塔——她似乎跌倒了,但很快爬了起来,朝反方向逃开。艾尔伯特挣扎着握紧手枪,希冀能够对着男人的背影抬起手臂,然而却徒劳无功。力量和温度都迅速地被从这具躯干中抽走。终于,他一动也不能再动了,就连意识都几乎沉入无边的黑暗之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小时、一刻钟、或许是一瞬间。老人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把握,但模糊之间他听见了脚步声。有人扶着成排的座椅,慢慢接近艾尔伯特。 “对不起。”老人嚅动嘴唇,竭尽全力发声:“我不应该理所当然地将你当做龙母看待。这当然需要你接受它。”仍旧微而难闻。 “越快越好,逃离这趟列车。” 米克茜塔抱住艾尔伯特的腰,将他扶起来靠在座椅边缘。 “艾伯,我决定了。我回来是为了去救——”米克茜塔顿了一顿,然后想起了那个词:“龙。” “我要去救它。”印第安少女再度重复自己的意志。“我不是你们所说的龙之母,我也不喜欢那个家伙。但是我要去救它。因为它把我当做母亲,对吧?它是为了交换我,才自愿落入那个混蛋的手里,对吧?” “母亲曾说过仇恨可以消弭,但是恩情无论何时都应当报答。它救了我,我不能对此无动于衷,现在轮到我去救它了。” “米克茜塔……” 如果还有力气,艾尔伯特一定会将自己的双眼瞪的宛若铜铃般大小。赶快逃跑吧,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他想这样对米克茜塔回答,你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怎么能赢得过他? “枪在大衣里侧。”但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违背了他的意志。米克茜塔俯下身,发梢垂落至艾尔伯特身前。她将脸庞贴近。少女的那双眼睛同炽热黄金中的竖瞳相叠合,决意无可阻挡。 那一瞬间艾尔伯特的脑海里浮闪过无数意象,巍峨的巨龙,金色的灯火,一望无际的原野,还有自山顶奔涌而下的乐章,与身前的少女重叠。透过死神的薄纱,艾尔伯特仿佛看见米克茜塔的灵魂,无畏而自由的灵魂。老人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拿走我左手戒指上的石头。” 许多年了,已经七个世纪没有龙母诞生,而新龙母来自新大陆。这不仅仅是古老之物的复苏——“我恐怕它更是一个预言,”匙之魔女爱丽丝曾忧心忡忡地说:“但我们却不能明白其中之意。”如今艾尔伯特终于知晓它的含义。 或许还不算晚。 老人挣扎着起身,这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却徒劳无功。艾尔伯特从座椅侧边滑落,摔倒在地板上。“只要你秉持善良,向它祈求,就会得到力量。”他以微弱的声音呓语。 “艾伯……” 艾尔伯特已经什么看不清了。米克茜塔成了一连片模糊的影子。印第安少女轻柔地摸走手枪,又将宝石拢在手心里握紧。“我会小心的。”她慢慢后退几步,转身坚定地朝向猎龙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年轻的龙母,年轻的希望…… 但是米克茜塔又折返回来了。少女在老人身前蹲下身。随后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滑进艾尔伯特的嘴里,浓郁的甜味自舌尖融化。 是甜的过头的软糖,甚至盖过了血腥味。 “舅舅送给我的。你现在很痛吗?没关系,吃了这个就不会痛了。” 新大陆的家伙——他们即将登上舞台,真是的,却一个个都这样令人不能安心。鲜血漫过艾尔伯特的双眼,仿佛一切都燃烧了起来。一瞬间老人的眼前出现了风帆战舰的影子,恍惚间米克茜塔化作北方女妖。安妮·罗泽忒身披灰色斗篷,站在倾斜的撞角上,回首向他露出鬼魅般的微笑。人生最后一刻的回忆竟然不是爱丽丝吗?老人还在疑惑。但下一刻,他的意识便永远地消逝于这个世界上了。
  22. 二 米克茜塔听见模糊的呼唤,渐渐苏醒过来。但她大半意识仍沉浸在梦境里,无力驱动四肢。那是在一片葱绿的河谷中,雾霭初散,远处群山绵延无尽,河流在脚下折弯。“杂种!”男孩儿们将米克茜塔围在中间,大声叫喊,朝她丢石头。女孩儿们躲在远处草地上窃窃私语,偶尔漏出嗤笑。“杂种,从大老鹰身边滚开!”他们故意扯着嗓子,含混米克茜塔和“杂种”的发音,发出一种又高又尖的声调,惊走对岸饮水的幼鹿。 自从父亲死后,这种声调就成为米克茜塔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母亲尚未病重之前,她还有力气驱跑调皮的孩子,紧紧抱住女儿,温柔地安慰说“我的小米克茜塔。”但随着病情急转直下,她最终只能用眼神对女儿诉说爱意与愧疚。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唤她一声“小米克茜塔”。 有一瞬间米克茜塔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就要朝着他们扑过去。但是列车富有节奏的摇晃和哐啷声冲垮了男孩儿们的嘲讽。视线中的黑暗混沌逐渐变成模糊的方形轮廓。米克茜塔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腰间窜过身体,她摸索着扶住车壁。铁皮在寒夜里浸泡半宿,刺骨冰冷透过指尖传入脑髓。她想起来了,这里不是在保留区,而是前往诺森伯兰的列车。 诺森伯兰,母亲的故乡。 直到如今,米克茜塔仍然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在生命最后关头得到了力量,支撑着她徒步穿越十数英里的荒原,将电报送往伦敦。这是母亲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舅舅便漂洋过海而来,带着毛绒熊,漂亮的裙子,金色的糖果和一张前往英国的船票——那儿再也没有人会叫她“杂种”。 冷风时不时从窗户与车壁的缝隙灌进来,钻进米克茜塔的脖子里。她的意识渐渐清醒,感到喉咙异常干渴,于是坐直身体,扫视四周。只见窗外一片漆黑,星月无踪。离开托皮卡时印第安少女曾经回望那座城市,时值夕阳西下,成排的烟囱高耸入云,吞吐黑色的烟雾,遮天蔽日。一如此刻,流动的黑暗从窗外包裹住整节车厢。 而车厢里则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棕色的箱子被丢在对面座椅上。印第安少女记得它属于那名名叫艾尔伯特的老人所有。他是米克茜塔见过所有年长者中最和善的一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米克茜塔总觉得艾伯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即便是在笑的时候也是如此。 老人十分宝贵他的手提箱,总是将它紧紧抱在胸前,然而现在只有箱子孤零零地被放在这儿。印第安少女心想要帮艾伯看好它才行。但是她口太渴了,还是决定先去其它车厢要一杯水,或者一条毯子。 米克茜塔走到车厢连接处,费力推开车门。滑轴发出吱吱呀的响声。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吹散披发,露出麦色的脖颈。印第安少女愣在原地。起初米克茜塔以为自己看错了,甚至以为自己仍未从睡梦中全然醒来,她揉揉眼睛,发现眼前的黑暗粘稠似流动的雾气,根本找不到下一段车厢。 “有人在吗?”米克茜塔试探性地呼唤道,同时伸出指尖向前探去,却只触碰到虚空。声音亦如石子跌落无底深渊般消失不见。“喂!”她用尽全力呼喊,心脏紧张的砰砰直跳:“有人吗?”面前的黑暗沉默不语。少女于是大着胆子扒住车壁,狠下心来向外伸出整条胳膊,尽头仍旧空无一物。 米克茜塔扭头向前奔跑,穿越成排的座椅,趴在门上猛地将其推开。寒风霎时间贯通前后,发出呜呜长号。而前方一片漆黑,世界消失在黑暗里,只剩下了这短短一截车厢。 但是它仍然在铁轨上疾驰,不知道是被何种力量所牵引。车轮碾压铁轨,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带动车厢轻轻摇晃。 “艾伯?还有其他人,你们都在哪儿?”米克茜塔手足无措地旋转着,试图寻找蛛丝马迹。难道说这也是在欺负她吗?印第安少女一瞬间闪过念头。她曾经被年长的同伴带到陌生的山谷里,对方为了看米克茜塔惊慌哭泣的样子而悄悄离开,丢下她一个人。那时米克茜塔虽然年幼,却忍住始终没有哭出来——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直到被父母找到。 “不要害怕。”米克茜塔隐约记得那时她曾听到过大老鹰在自己身边耳语。雄壮的大老鹰在天穹尽头展翼翱翔,它的翅膀象征着勇气,眼睛则象征着睿智。大老鹰知道一切,庇护着部落的每一个人,不论他们的出身。它一直都在米克茜塔身边,不管火车和轮船走过多远。 她的目光落到了艾尔伯特留下的手提箱上。车厢里唯一没有随众人一同消失之物。米克茜塔用右手在胸前抱住箱子,左手扶在椅背上,印第安少女的耳畔再度响起先前曾将她唤醒的声音。 “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她在心底暗暗回答。 米克茜塔捂紧手提箱。外面的黑暗活跃起来,开始摇晃列车。它从前后车门向内涌来,吞噬车壁和座椅,变换无数形状,撕扯、卷曲、蔓延,其间夹杂着莫可辨析的呢喃,有如暴风雨中的潮水。 “就是你们带走大家吗?”印第安少女盯着缓缓而来的黑暗,舔舔嘴唇,弯曲双腿弓身向前探,无视车厢摇晃牢牢站稳。他们就在里面,手提箱的主人——艾伯,还有其他人,就在这片黑暗当中。米克茜塔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我得去救他们,她想。 暗影张牙舞爪,自印第安少女背后猛扑上前。但是米克茜塔更快,寄宿在她四肢中的力量迸发出来。原野的公主如离弦之箭,转瞬间便将黑暗抛诸身后。 手提箱从米克茜塔的怀中跳了出来,直扑向少女身前。箱顶的链扣咔咔作响,终于关不住其中的火焰,在印第安少女眼前燃烧出一片煌煌光明。黑暗急速后退,发出无声的哀嚎。而米克茜塔自烈焰中惊讶地看见一对黑色双翼和舒展的鳞片。 “就是现在!” 米克茜塔猛然睁开双眼,她身上还残留着汗。艾尔伯特和他的手提箱都在眼前,暗淡的灯光随着列车的前进而轻轻摇晃,四周人们沉浸在梦乡中,偶尔传出一声呼噜与翻身的声音。窗外夜幕深暗,月亮隐藏在灰色的云幕身后。她的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应该是艾伯在她熟睡时为她披上的。 “你怎么会?”艾尔伯特靠近米克茜塔,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米克茜塔恍惚着,原来方才也是梦境吗?她摇摇脑袋,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猛烈的酸疼感。印第安少女的动作一下子顿在原处。但在看到艾尔伯特怀中的手提箱时。“蜥蜴!”下意识地,米克茜塔结结巴巴地喊了出啦。 “什么?” “就在你的箱子里!住着一只会喷火的蜥蜴。” 一时之间艾尔伯特显然愣住了。他摸摸下巴,回头看向手提箱。只听见箱子里发出咔嚓咔嚓的碎响,随后啪嗒一声,卡扣自动弹开,蛋壳破碎一地,先前印第安少女在火焰中看到的那个影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它约莫一只兔子大小,呜咽地叫着,张开四爪,舒展双翼。幼龙浑身上下遍布漆黑的鳞片,如同是从影子里捞出来一般。那些鳞片缓缓开合,仿佛正在呼吸。 “你是龙之母。”艾尔伯特胡须一耸一耸,低沉地说。 “什么?”米克茜塔狐疑地盯着幼龙,而幼龙刚刚睁开双眼——它的眼睛好像熔化的黄金,竖瞳漆黑一如深沉的暗夜。 “用熏香使人沉睡,然后潜入他们的梦境中寻找自己想要的事物。”艾尔伯特一把抓住米克茜塔的小臂,另一只手笼住龙的脑袋,将一人一龙带走。“安静。”他说,而龙也真的安静下来。艾尔伯特拉着印第安少女疾步穿越车厢:“来不及了,我们得离开这儿。”他头也不回,解释说:“此道源远流长,诺曼底的查理就精于此。直到如今,仍有他死后在黑暗的教堂外与魔鬼对峙的传闻。” “一般人绝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梦境被入侵。在熏香燃尽之前,也无法自行醒来。但你却做到了,你在梦中和他正面交手,然后凭借自己苏醒过来。”艾尔伯特说:“之前我困惑于此,但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们迅速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所有人都在沉睡,包括乘务员在内。“你是龙之母,米克茜塔,命中注定与龙共存之人!英国乃至欧洲已经数百年没有新的龙母了,我早该想到,它不仅仅是个传说!它已等待数千年之久,就是为了今天。” 幼龙从艾尔伯特的手下灵活地脱离开,它已经学会飞了,尽管还不太擅长。幼龙张开翅膀忽闪了几下,然后停在米克茜塔的肩膀上。印第安少女心中一惊,感觉到它的尾巴搭下来,脖颈间凉飕飕的。幼龙发出轻轻的咕哝声,将头蹭向米克茜塔的脸颊,似乎是在撒娇。 但在米克茜塔眼里看到的却是它的爪子和牙齿,比苍鹰的爪子更尖锐,比花豹的牙齿更锋利,这样一只生物——龙,母亲说过那是喷吐火焰和毒液的怪兽——趴在自己肩头,她只觉得害怕。 “我……我不是。”米克茜塔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偏头闪开幼龙。幼龙意识到米克茜塔在躲避自己,垂下头呜咽着,眼神潸然欲泣。但是它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竟从嘴里喷出一小束火苗,差点儿燎着米克茜塔的胸前。 米克茜塔死死站定,艾尔伯特被她带住,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艾尔伯特略显焦急:“我们必须离开,他还会找上来。” “谁?谁会找上来?” “欲彰圣乔治之名却实为怯懦之人,他已经知道龙就在这里,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米克茜塔说。幼龙还想要接近她,但是印第安少女把龙甩下身去。同时从艾尔伯特的手中挣扎脱身,连续后退几大步,警惕地盯着眼前一龙一人。 “你是龙之母。”艾尔伯特今天第二次愣住了。 “不!我不是!”米克茜塔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她继续后退,然后最后看了这个陌生的生物一眼。幼龙意识到自己要被抛弃了,于是可怜兮兮地盯着印第安少女,探头发出呼唤的呜咽声。但是米克茜塔已经下定了决心,转身逃开他们。 罗德拉不辨前路地奔跑着,经过周围沉睡的人们,连续穿过几段车厢,只想远离艾尔伯特。她的肩头依然残留着幼龙躯体的触感——既冰冷又沉重。龙?!那个漆黑的影子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少女的心头挥之不去,它究竟是什么?而龙之母——“命中注定与龙共存之人”,艾尔伯特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多么可悲的命运——不对!我才不是什么龙之母!罗德拉回想起自己的母亲。我做不到,她想,我才十四岁,这根本不是成为母亲的年龄。只不过凑巧在它出生时在场而已,难道不是谁都可以吗,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回头吧,回到它的身边去。” 曾经呼唤米克茜塔的声音又出现了,其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印第安少女突然意识到可怕的事实——那或许并非大老鹰的声音,而是龙的声音。 不!不!不! 很快罗德拉就回到了先前的车厢,艾尔伯特的手提箱依然趟在那儿,蛋壳破碎一地。米克茜塔低头试图不去注意它,却没想到砰地一声迎面撞上来人,猛地后仰摔倒在地上。正当头晕眼花之际,对方伸出手扶起了她。 “你没事吧?”来人亲切地问:“不要害怕,慢慢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温柔,有一种近乎催眠般的令人镇静下来的魔力。 那是一个身穿土黄色风衣,戴着宽檐帽子和方形银丝眼镜的男人,最多不过三十岁。“没事。”米克茜塔站稳了,慢慢找准方向。“你没有在睡觉?”少女好奇地问,在这节列车上,除了艾尔伯特和自己,他是第一个米克茜塔遇见还清醒着的人。 “放开她!”从后面追来的艾尔伯特发出怒吼。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年轻男人突然间握住米克茜塔的手腕,他的手腕如同铁箍,力道之大甚至要将少女的骨头捏断。米克茜塔吃痛发出哀嚎。但男人毫无怜悯,死死禁锢住罗德拉,将她的肩膀扭到身后,同时用力一推,将米克茜塔压倒在座椅上。同时另一只手掏出枪,对准赶来的艾尔伯特。 “你好,龙之母。”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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